本
文
摘
要
各地民歌包括天津时调、东北二人转中均有《尼姑思凡》。上海大美书局印行《时调大观》中的《尼姑思凡》曲词是这样的:
一更里俏尼僧进庵堂,手捧着念珠儿两泪汪汪。贫尼削发真受苦,年少的青春不配才郎。恨了一声爷,怨骂一声娘,大不该将女儿送入庵堂。天天要拜观音佛,夜夜的还思想年少才郎。二更里俏尼僧甚悲伤,当年姊妹们对对成双。穿红着绿多称意,怀抱着小孩儿叫声亲娘。留配乌云发,方把愿来偿。还思想寻一个美貌檀郎,头上鲜花代几朵,如意的金凤钗常插两旁。三更里俏尼僧甚凄清,一轮的明月儿照墙阴。俏尼 *** *** 上,手捻着素珠儿阿弥念几声。南无观世音,发个慈悲心,保佑那俏尼僧早出庵门。下山配个知心子,重修那庵堂儿佛装金身。四更里俏尼僧睡朦胧,但只见情哥儿走进房中。双手扯住奴奴袖,沉香的榻上好不两情浓。正在情浓处,春意暖融融,忽听得檐前铁马响叮咚。惊醒一场春梦兆,睁开了眼珠儿好事成空。五更里俏尼僧正天明,但听得金鸡儿报晓一声。修行念佛多拋撇,痴心的只想那年少情人。生下一个男,产下一个女,总是奴贫尼的后代儿孙。鳌鱼脱了金钩钓,摇摇的摆摆就下山亭。
民歌中的“思凡”与“下山”,多由明代昆曲《孽海记》敷衍而来,原剧中“思凡”一段,作“采茶歌牌”,词云:“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暮祷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的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工课。”
围绕此一《尼姑思凡》,有一段公案。有文曰“林语堂与思凡风波”,说此甚详。未能查得作者,摘引大意如下:
林语堂自1966年来台定居之后,即定期在当时官方所经营的《中央日报·副刊》上为其所特别辟的“无所不谈”专栏中,发表各种题材的杂文随笔,并喜爱趁机调侃传统佛教中的一些敏感性话题,因而遭来大批佛教僧侣和信徒们的严重 *** 。例如1968年7月1日,林语堂即以“中央通讯社特约专栏作家”这一身分,由中央通讯社发稿,在《中央日报》等副刊上,发表了一篇英译的《尼姑思凡》。林在介绍文中说其“充满人生味道”,又说“其佳处在于真情的流露”,事实上只是林氏将其早年曾在《吾国吾民》与《中国人的智慧》两书中,所收录过的旧文重刊而已,并非新作。所以,早在1939年9月15日,即有释印顺于《海潮音》第20卷第9号上,批评林氏在书中所叙述者,正代表林氏本人“对佛教歪曲武断之批评,充分表现其近视与无知”。因此,此文一发表,宛若有意挑衅般地遭来大批来自佛教界的反对声浪。在反对者阵营中,尤以许逖的批判最为犀利。许氏是以致《中央日报·副刊》编者的书简方式,在林氏英译发表后第四天寄出,随及又在《中央日报·副刊》刊登出来。许氏原文云:“编者先生:7月1日《中副》所载中央通讯社特稿幽默大师林语堂先生的《尼姑思凡》英译,本是林先生早年在《吾国吾民》和《中国人的智慧》两书里发表过的老文章。我读林先生的著作,已有廿年以上的经验,对林先生的中英文和道德修养颇有认识。《尼姑思凡》的第一段第一句是‘俺亲娘爱念佛’,林却译成了‘And my mother , she loves the Buddhist Priests’,这句英译的意思是‘俺亲娘爱大和尚’(说得粗俗一点,就是小尼姑的妈偷大和尚),和‘俺亲娘爱念佛’的原意完全驴唇不对马嘴。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幽默大师的幽默呢,还是故意轻薄?”许逖的这封短简,语气平和,就语译的正确与否,提出指谪。林语堂本身是语言博士,兼擅英译中,被人指出如此明显的误译,就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许氏并未语气凌厉的批判,但说服力之强,孰有逾此者?
此后佛教界反击,指《尼姑思凡》为“明清时中国民间社会上一首俚俗歌词,也就是无聊文人存心毁辱佛门出家女尼故意杜撰出来的色情淫词,……一向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直至有高僧上升至政治高度,引起高层警觉,最终以“公函答覆”的形式平息争论。但是林先生亦是倔强,旋于1968年10月在《中央日报·副刊》发表《论色即空》一文,侧面回应前一风波,使得争论又起。
我非林语堂,亦非高僧,我之着眼点在争论之外。僧尼是弱势群体,嘲弄讥讽弱势群体,是民间艺人的一大恶习,与此种恶习相对应的,是受众也即看客的恶趣味。吾邦既有此恶习,亦有此恶趣味,相辅相成,竟成传统。如相声,如二人转,至今依然如故。此其一。其二,由现象看本质,民歌中嘲讽僧尼尤其是尼姑的内容,在在有之,而且历史悠久,范围又广,反映了什么样的民族心理?与其时世风有什么样的关系?主流社会的佞佛辟佛,与此种民歌的流行,有无牵扯?凡此种种,均可细加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