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上个世纪,曾经有一首歌风靡美国加利福尼亚地区,这首民歌的名字叫《Susanna》,里面有句歌词是Susanna dont you cry,三、四十年代传入中国后,国人给它取了一个非常通俗易记的名字——《苏三不要哭》。
苏三也许是中国人对苏珊娜入乡随俗的爱称。
这首歌曾经在中国也很流行,它的节奏明快而又伤感,很容易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张爱玲甚至在《私语》中作过这样的描述:“在阴暗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阳光下的阴影,就是对苏三不要哭的最好解读。
当然,歌中的苏珊娜女士,在中国,远不如真正的苏三女士出名。苏三不要哭,或者是对美国的苏珊娜女士说,或者是对中国的苏三女士一句无奈的劝慰。
苏三是京剧《玉堂春》里的主人公,她是一个出身 *** 的青楼 *** ,本名苏三,玉堂春是她的恩客、也是她的心上人王金龙给她取的花名。
当初王金龙一掷千金包下这位青楼花魁,未必存了十分的真心。后来钱财用尽被赶出妓院,走投无路时是苏三深夜赠金相送,助他东山再起。后来王金龙科考得中升官发财,苏三却被妓院老鸨强卖给山西商人沈燕林为妾。关于苏三,这已经是致命性的一重悲剧了,而更惨的故事还在后面。沈燕林的妻子皮氏与人私通,暗中下毒想要害死苏三,没想到毒药却被沈燕林不小心服下,于是苏三被冤枉成杀夫凶手入狱受审,屈打成招。
这段故事发生在山西洪洞县,就是那个以大槐树出名的洪洞县,被戏称洪洞县里无好人的洪洞县。
这就是那出著名的《苏三起解》。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
任何人唱这一出,都不能不哭。
不过这出戏并非完全的悲剧,苏三蒙冤,恰逢她的老情人王金龙升任山西巡按,重审此案,苏三被押解到他面前,案子自然水落石出,有情人,也算终成眷属。这个脱胎于三言二拍,承袭冯梦龙《玉堂春落难逢夫》的故事,在戏剧的结局上,实现了大家都乐意看到的大团圆。
但是苏三的哭呢?
见证苏三的眼泪的第一个人,崇公道,他是押解苏三的衙役。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听了苏三的哭诉,也只是劝慰她“认命”,告诉她发生在洪洞县的所有罪恶都情有可原。
社会的黑暗磨平了一个正常人的所有棱角,要么随波逐流,比如洪洞县的贪官污吏;要么被彻底毁灭,比如蒙冤落难的苏三;要么世事洞明却不置一词,比如老好人崇公道。
好人无辜蒙冤落难,怎么可能不哭?
到了公堂之上,三堂会审之下,苏三又一次哭诉自己的冤情。而她遇到了什么?除了主审王金龙以外,另外两位官员有意识无意识在询问过程中挖掘苏三当初在妓院的种种经历,我姑且认为这是苏三的个人隐私。
审判官之一的刘秉义问她第一次开怀是什么时候,第一位恩客是谁,花了多少银子等等。这样 *** 裸的私德检举,无疑是对一个人不公平的摧残。
当然,这段剧情非常有意思,苏三对过往的叙述与王金龙不断变化的表情,巧妙地形成了一种悲中含谑的格局,让人看来又想哭又想笑。但是这场毫无意义的审问,实际上仍然是对苏三这样一个弱女子的 *** 。
公堂又逢落井下石,怎么可能不哭?
可是这就是现实,所以,苏三的眼泪没有停过。
因此,无论是哪位角儿唱出来,当我们听到那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时,都忍不住去想苦命的女子苏三,她的眼泪啊,不曾停过。
这出戏,我最喜欢史依弘老师的版本。但是这两句,最让我动情的,却是张云雷。
张云雷的程派学唱,未必多值得夸赞。作为一个相声演员,他唱戏似乎不能以专业等级来评价,但是仅是这段“苏三起解”,我非常喜欢他的版本。
为什么呢?
朱志荣在《中国审美理论》中所说:“在中国有文化记载的历史长河中,情感始终在塑造我们的审美心理,始终在审美关系中一直担当着重要的角色。”
我很认同这段话,一个人的审美不是由内容或者技巧来决定,一定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情感。
中国传统的艺术范式,太讲究“哀乐相生、悲欢互转、以喜衬悲、悲欣交集的总的基调。”
不但是戏剧艺术,即使是哲学范畴内,也是这样。董仲舒天人合一的思想中,对情感的描述是这样的:“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
天地的情感过于虚无缥缈了,很少有人能究天人之际。但是揣测一个人物的内心,简单而又艰难。
我始终认为张云雷在唱苏三的时候,是真正理解苏三的。
以他的人生经历,以他所面对的磨难攻讦,以他对世事的认知,对于苏三的理解就异常容易,继而做到与苏三情感的天人合一,也异常容易。
当一个人拥有处变不惊、处悲不绝的心理,他的肢体语言、表情动作,自然与内心协调一致。
张云雷在唱“起解”的时候,是对苏三、也是对他自己苦难情绪的一种释放和宣泄,是以听来犹为悲凉
但是中国传统也讲究中和之美,尤其是在困境之中仍然寄存希望。这就讲究情感上的哀而不怨、悲而不伤。诚然张云雷的程派唱腔仍欠专业,但是他沉婉的声音背后,依旧带了一重这样的意思。
我一直猜测他对这出戏有别样的理解,所以才将这两句写入了自己的单曲《毓贞》中。
“毓贞对我说,记得长大回北京”。
这首歌充斥着淡淡的忧伤,毓贞的声音如泣如诉,告诉“我”记得长大回北京。
可这和苏三有什么关系?
可能人们都忘了,苏三的洪洞县,是大槐树的洪洞县,是无数人长大后寻根问祖也要回到大槐树下的洪洞县。
这就是为什么苏三要将身来到大街前,她托人传信,心里仍存了与情郎团聚的念想。
与前人后人都一样,这是对团圆的期盼。
越残忍,越璀璨;越绝望,越期盼。
悲喜圆融,是《玉堂春》的故事,也是苏三的故事;
处世以笑,向众藏锋,是《毓贞》的故事,也是张云雷的故事。
如果回归到本篇的标题,我们看看苏珊娜的故事。
这是美国作曲家斯蒂芬·福斯特1847年写的一首歌,据说当时福斯特发起并组织了一个业余男声五重唱团,其中有位团员的妻子叫苏珊娜,不但相貌美丽,性格也活泼直爽惹人喜爱。福斯特以苏珊娜为蓝本,写了这首曲子。歌曲中表达的是主人公对苏珊娜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为了爱情,他可以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即使埋骨黄土也心甘情愿。可是命运却让苏珊娜离开了他,后来为了寻找爱人,他远离家乡,四海漂泊,但此心不变。
这也是一个悲欣交集的故事。
这是东西方艺术与情感的共鸣,是苏珊娜的情感,是苏三的情感,也是唱苏三的人的情感。
“The weather it was dry
The sun so hot, I froze to death
Susanna dont you cry.”
歌词里这样唱道。
苏珊娜,你不要哭。
苏三,你不要哭。
张云雷,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