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文/唐庶民

说起来不好意思，直到人生十八岁，我才第一次听到、也是第一次开口唱爱情歌曲。那是上个世纪的一九七九年九月的某一天。我刚刚走进大学校园，刚刚开始人生新时代。

在此之前，我不仅没听过唱过爱情歌曲，甚至连爱情这个词好像都没太听说过。虽然读过的一些小说里有过爱情情节或爱情歌曲的记述，比如《林海雪原》里的二O三首长的爱情诗，比如《青青之歌》里林道静对卢嘉川的爱情，比如《创业史》中徐改霞对梁生宝爱情，比如《朱蕾》中朱蕾和肖聪的爱情……还有很多书里有很多关于爱情的描写，但我都没太往心上放，更未去琢磨。

我的青少年时代是 *** 时代，那个年月到处传唱的全是革命歌曲。如《大刀进行曲》啦，《翻身道情》啦，《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啦，《红星照我去战斗》啦，《阿瓦人民唱新歌》啦。对了，在我们那里，还有一支歌好像叫《草原儿女》，是当时新推出的电影《草原儿女》的插曲，是长春电影制片厂在我的家乡拍摄电影《沙漠的春天》时教的。

各村子派两三名女社员去培训，回来再唱给大家，教给大家。我们村子派王翠华和杨凤霞二位女青年去学的，她们回来后曾在田头为社员们边跳舞边唱歌，唱的就是这支《草原儿女》，歌声和舞姿，都很优美，我至今还记得那歌词和声调———

“阳光啊阳光多么灿烂，春天啊春天来到草原，白云在我的头上飘去，羊儿在我的身边撒欢。啊啊哈嗬咿啊哈啊啊哈嗬咿啊啊哈哈嗬咿，白云白云啊慢点走，我唱牧歌啊请你传，草原儿女爱公社，毛主席教导记心间。我们的家乡多么富饶，辽阔的草原绿浪无边，羊鞭羊铲握在手，革命的重担挑在肩。啊啊哈嗬咿啊哈啊啊哈嗬咿啊啊哈哈嗬咿，小羊小羊啊快归队，听我指挥啊再向前，草原儿女学雷锋，立志接好革命班。”

顺便说一下，杨凤霞后来成了我的同学兼好朋友李德的媳妇，李德有福啦，在后来的岁月里应该常听见媳妇唱的柔美的歌声吧？

还有一支歌叫《公社喜开丰收镰》，你大概不陌生，因为前些年热播的赵本山拍的电视剧《刘老根》，里面有段情节是丁香唱的这支歌唤醒了疯了的刘老根正常记忆的，第一段是丁香高秀敏唱的，下边一段是刘老根赵本山被激活了旧日的记忆，跟上来同丁香高秀敏合唱的——

“旭日哎东升哎红满天，社员 *** 在村边，精神抖擞浑身劲，好像——战士——上前线。一片笑声一片歌，公社喜开丰收镰……”这是第一段，第二节是“镰刀哎飞舞哎红旗展，稻浪滚滚金光闪。艰苦奋斗学大寨，战天斗——地——意、志、艰。抓革命来哎促生产——，迎来一个丰收年迎来一

噢，有点说远了，还是说爱情吧，那个时代，与爱情沾点边的歌其实也是有的，比如我们那时看过黄梅戏电影《天仙配》，是叙述七仙女与凡人小伙董永爱情的传奇故事的，里面有的歌词应算是谈情说爱了吧。我没唱过，好像也没听同学伙伴唱过，甚至好像乡亲们也没唱过。倒是听到邻居二大爷刘瑞海的小儿子报恩扯着嗓门吼过：

“树上昂——的鸟儿——双昂对儿——，夫妻双双昂——把啊家啊还唵——”，“爹爹生前——对我说过，男女交谈——，是非——多——”

呵呵，当时那小家才八九岁，声音一字一板，清响悦耳，歌声一时间在村边的树林里和田野上飞荡。但听归听，真的是一点都没联想到爱情这个后来风靡几十年吹得天昏地暗折腾得少男少女老男老女“情哥哥爱妹妹一对对，刀搁在脖子不后悔”要死要活的词儿啊。

进了大学校园，学校组织看的第一场电影就是写青年人爱情的。《甜蜜的事业》记得吧，好像是谢添导演的，喜剧片。对了，这也我有生以来看的第一部喜剧电影。

情节逗人，矛盾重重，笑料满满，还有男的追女的跑的慢镜头，看得我们笑声阵阵……电影放完了，影片中的主题歌声却跟随我们来到校园，飘进课堂。是班级文艺委员专请音乐专业的漂亮女生教我们唱的。

不久，整个校园从教室到宿舍，从餐厅到运动场，从大路到林间小道到处都是爱情的歌声——

“幸福的花呀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啊随风飘荡，我的心啊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的理想。啊——亲爱的人呀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阳光……”

那真是一个春色撩人难忘的季节，真是一段 *** 燃烧的时光。那年已是新时期第三个年头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开过，国家工作重心已转入经济建设上来，转眼就迈入伟大八十年代了，我们中文系搞了一场作文大赛——“欢迎您，八十年代！”，我写了一首长诗，后来还刊发在迎接新年的校报《新长征》上，第一版呢，当新年献词了。挺好的！

后边的岁月紧张而快乐，爱情的歌随风飘荡，那时的校园风气庄重，是君子风尚，在爱情这件事上，同学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很少见男女成双结对的，但与青春理想相伴的爱情的歌声是人人欢唱的，有人甚至沉迷其中。

记得一次早饭后我们去水房洗饭盒，迎面走来一位七八级高个物理生，边走边哼着“并蒂的花啊竞相开放，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那个沉醉的美样逗得我们偷偷笑他，谁知道等我们到水房冲洗完饭盒正往外走时，方才那位“展翅飞翔”的大男生一脸失魂了一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哈哈，原来他也是来洗饭盒，中间去了厕所，回来唱着“爱情的歌”美滋滋地回宿舍了，却忘了拿饭盒了，哈哈哈哈……

当然我们七九中文也当仁不让于师，也深深沉在爱情之声中，课余时间，除了扯着嗓子面红耳赤地争论国家大事评论政治人物，除了如饥似渴地看小说诗词，其他的主要事务大都是高唱爱情的歌曲了。唱的好的如老孟老张会放开嗓子唱，我们几个不擅此道的人竟也“不知羞耻”地跟着抒情。

记得老哥张君常在晚饭后自习前聚集申和村张吉贺等一众人高唱《泉水叮咚响》——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山岗走过草地来到我身旁……请你带上我的一颗心，越过高山一起到海疆，泉水呀泉水你可曾记得他，在你身旁我曾送他参军到海疆……”

“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家乡，当他听到泉水叮咚响，这就是我愿他时刻紧握手中枪……”

那歌声一时间在教室回荡冲撞，最后冲出窗外，飘入夜空，把朱久山感染得直摇头感叹：这张君娘们儿声娘们儿气的，真浪！哈哈！

走出大学校园，便进入中学校园。我回到了家乡，被分配到一所远离城镇的乡村中学，做起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这个中学坐落在科尔沁沙地边缘，也是白音塔拉草原边缘，地处老哈河畔。有的是白云、蓝天、草原和田野，没有汽车、火车、煤炭和电灯。挺偏远的，有点像阿扎耶夫笔下的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也与古华笔下的“遥远的乡镇”有一比。

与我同来的还有早一年毕业的黄老师、冯老师、潘老师、鲍老师，次一年又分来了李老师、邢老师、张老师、徐老师，全是大学生啊。他们上大学之前都是干了多年的民办教师，因此上起课个个轻车熟路，都是高手。因此这里的师资力量倒是蛮强，与城市里的中学也可以比试一下的，不会比城里低的。

这些知识青年的出现，给这个“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和“遥远的乡镇”增添了一道文明风景线。只是这里没有美丽的俄罗斯姑娘丹尼娅，也没有美丽的湘姐胡玉音。不过这里的生活除了交通阻隔文化单调外，其他方面还是很有自己风味的。

八小时工作之外格外自由，可以攀登沙漠，漫步草原，游走在欢腾明澈的老哈河边上，远看牛羊马群云一样浮动，近看乡村里牧民的小牛车辚辚辘辘的远去，有时不外出，便聚在办公室里操起二胡吹起横笛，唱响爱情的歌儿。

几位兄长对唱歌和奏乐都挺擅长，冯向功老师会吹笛还爱唱“十五的月亮”，声音粗豪，沉雄高亢，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潘希余老师的歌声深情有味，绕梁三匝——

“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从我亲人门前静静地流过，每当我披着月色来到河边，她滋润歌喉我们一起唱歌，啊小河，家乡的河，碧水掀起爱的浪波，日夜陪伴着她和我……”

唱者动情，听者舒畅。据老师们说，潘老师的爱人也是唱歌能手，二人当年就是唱样板戏唱成夫妻的，说来也是一段佳话。

还有黄老师与妻子感情不睦，闹离婚受了处分来到这遥远的乡村，唱起歌来深沉又感伤——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那——远——方的姑——姑娘写一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递真情——。等到那千——里——雪消融——，等到那啊草原上传——来了春——风——”

多少个繁星满天的夏夜，多少个大雪飘飞的冬日，这爱情的歌声让我们的青春、那些未老的心款款远行……

“满山红叶哎似彩——霞——霞，彩霞年年——映三峡，手捧红叶望阿——哥，红叶映在妹心窝，哥是川江长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波……”这是八十年代电影《等到满山红叶时》的插曲，当然也是爱情歌曲，深情，热烈，纯朴，美好，它唱出了那一代青春男女对美好未来的热烈憧憬。

如周武老师所言，那时的抒情歌曲都是人生的热情同崇高理想结合，她伴和着对崇高理想的执着追求，她伴和着走向壮丽前程的铿锵脚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唱，春光多明媚，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听听唱唱看看，是吧？八十年代的抒情歌曲音色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是理想与开拓的二重奏，到了后期那山东高密乡一望无边的红高粱映红了天地，火红的高粱地上空回响起张艺谋那高昂的歌声，火一样明亮酒一样热烈的爱情的大旗高高扬起来了，不再和理想崇高结伴同行了，——

“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往前走啊莫回头，通天的道路九千——九百——九十九……”

真的回肠荡气啊，真的上下通气不咳嗽，真的一人敢走杀青口。

是的，不再与崇高的理想壮丽的事业同拍节了、不再和祖国的命运人民的幸福同声同台歌唱了，直抒胸臆倾诉个人爱情的悲愁和欢喜。而且多是因为爱而生出的寂寞和无奈，少有前时的激昂了。

有人甚至把张艺谋的调填上了自己的词：“妹妹你小心往前走，细碎的步子常回头，爱情没有通天的路，一山一水泪花流……”大概是八十年代后半期社会巨大变革，改革的巨浪汹涌澎湃，让千百年惯于小农生活，几十年安于计划经济的中国人有点心神惶恐，看不清明天的晴或雨……

我已离开那遥远的乡村进入城市，再没有机会看当年那样的水碧沙明，再没有见过当年那样的繁星满天，再没有机会聚在一起，放开喉咙纵情歌唱爱情歌声了——爱情的歌还是在满大街回荡，商业演出的舞台上在唱，百货商场的收录机在唱，同办公室的新来的女老师不时在唱——“曾经在这喧闹的街头，你消逝在茫茫的人流，留给我无数离愁”，还有，“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支蝴蝶，飞进了我的窗口，亲切，耐人寻味，但总是若有所失……

青春与理想交合的波澜壮阔的八十年代的爱情歌声远去了，好像一段消逝的梦。我也失去了回忆的兴致，不想写了，我把舒婷的歌抄在这里，权作尾声，献给我曾魂牵梦萦的八十年代——

四月的黄昏

仿佛一组绿色的旋律

在长空游移

在峡谷低回

如果人生溢满回响

又何必苦苦寻觅

要歌唱你就歌唱吧

但请，轻轻，轻轻

温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