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参商
慕容离至今都能记得,自己是在一个雪夜里去见的那传说中一天气晕了四次太傅的小王爷,他坐上藏剑山庄庄主之位后,皇帝对他十分的看重,特命人把他从山庄里请来,教导这个混世魔王小王爷执明,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执明十八岁。
慕容离第一次见到执明的时候,他在树上想着怎么上天看看,被慕容离一句胡闹给呵斥了一番,小王爷也不恼,只一个劲的盯着他傻笑,慕容离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眼神,拉着一张俊美的脸问道“小王爷在看什么?”
执明也不慌张,反而极为直白的回道“当然在看你喽”
“我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是好看的”
慕容离笑了笑,只觉执明仍是个孩子,没做他想,便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还是冷着脸把他带到了藏剑山庄。
要说执明愚笨也不至于,最起码练得一身好武艺,且坑蒙拐骗样样拿手,就连派去监督他背书的下人也常常被虎的一个楞一个楞的,慕容离无法只得亲自监督他的课业。要说他不愚笨吧,他教的千字文整整背了八天了,头一句到现在还是背不顺溜。正想着执明利落的从窗户翻了过来,一把捂住慕容离的眼睛,捏着嗓子问道“猜猜我是谁”
慕容离仍旧保持着下棋的动作,拿棋子敲了敲执明的脑袋“执明,莫闹,千字文你背完了?”
执明撅了撅嘴巴,一 *** 坐在他的棋盘上,与他正对着面,慕容离这才看清楚,这小子身上全是灰尘,发髻也歪歪斜斜的梗在脑袋上“又上哪野去了”
“没劲,你怎么猜出是我的”
慕容离抚了抚宽大的袖袍起身给他寻件干净的衣袍“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藏剑山庄还有谁敢,再者说你这都是这个月第九次捂我眼睛了”
执明沮丧的跟在慕容离的身后,亦步亦趋“阿离,我刚刚去后山跟你那些护园打了一架,一个个花拳绣腿的,还不及我半分”
慕容离猛然停下脚步,严肃的转过头来,恰好身后的执明只顾着自己说道,没留意身前人顿住的脚步,一下撞了上去,本就只及他鼻翼的慕容离额头被撞的疼痛不已的,执明赶忙捂住被撞出鼻血的鼻子“阿离,你怎的突然不走了啊”
慕容离掏出手帕耐心的给他擦拭流出来的鼻血“叫我师傅,或者是先生”
执明皱了皱眉头“师傅岂不是把你叫老了,我不要,我就要叫阿离”
慕容离见他铁了心的不肯唤师傅便也作罢。给执明寻了一身素净的袍子换上,执明便吵着说要看他收藏的兵器,慕容离无法只得带着他去了后山。执明一眼就看中了一把漆黑的上古凶剑,执意抱着不肯撒手,慕容离叹了一口气还是送与了他,这才哄的高高兴兴的去背书。
这是执明来藏剑山庄的第三十七天,慕容离送了他一把剑,叫干将,很少有人知道慕容离从未拔出过的佩剑叫莫邪。
初春的季节,空气中总是带着几丝甜腻的花香,就在这股子花香中,执明抱着千字文沉沉欲睡。直到一双手摁住了他不断摇晃的脑袋,一声清朗的嗓音传来,吓得执明打了一个寒噤“千字文可有背好了”
执明立刻坐直了身子“阿离,这劳什子狗屁千字文委实难背”
慕容离不顾他的抱怨,合上书攥在手里,示意他背,执明只得赶鸭子上架的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冬…冬藏(zang )”
“呆子,是秋收冬藏(cang )藏是收藏起来的意思”执明摸了摸被敲疼了的脑袋,笑的明媚极了。“我又不是舞文弄墨的料,学这个干嘛,还不若让我带兵打仗有意思呢”
慕容离轻笑一声,执着书卷站起来“你连尽诛宵小都不明白,如何带兵打仗”
执明猛的站起来拉扯着慕容离殷红的衣袖“我不会你会呀,你可以教我嘛”
“不教”
“教嘛,教嘛”
这是执明来藏剑山庄的第四十九天,慕容离教会了他秋收冬藏,收藏的藏。
夏日的炙烤总会让焦躁的少年难以成寐,执明在榻上左右打了几个滚,猫着腰闪到了慕容离的屋内,轻手轻脚的样子把榻上的慕容离逗的轻笑不已,“阿离,我睡不着,左右你也无事,不如陪我去房顶喝酒怎样”
慕容离披了一件外衣随他去了房顶,夏日里的夜空分外的纯净,喝的摇摇晃晃的执明随手指着满天星辰中的一颗悄声问道“阿离,那是什么星?”
慕容离淡漠的抬眼看了看“那是商星,还有一个参星,两者合称为参商,二者互生却不得相见,此出彼消,彼出此消。”
膝上的执明执着酒壶笑的分外纯粹“我若是神仙,一定把他俩一起放出来不可,做什么折磨星宿的活计”
当时慕容离只当他是说胡话,并未告诉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道理。
那是执明来山庄的第七十一天,他教他认识了参商星宿,未曾想一朝会一语成谶。
都城里传来消息,南宿大军集结在天权的古战场,随时都有可能吞并天权,天权国主,派兵攻打,不料敌众我寡伤亡惨重,消息传来的时候执明正伏在案上抄写千字文,闻言手中的毛笔被折断扔到了地上,恶 *** 的说道“我天权的土地,岂容蛮夷之人惦记”
慕容离定了片刻缓声说道“天权自有其他领军之人,无须你操心,千字文抄可有写完”
执明久久未曾说话,在开口时字字决断的说道“阿离,我要带兵扫了这群蛮夷”
慕容离心下有几分凉意“你确定要去?你可知,你出了着藏剑山庄我便再也保不了你”
执明眼神坚定的看着慕容离微笑着说道“那时便由我来护着你”
这是执明来到山庄的第九十三天,他字字珠玑的说要护着他,他当了真。
那一年他二十三岁,执明十九岁。
执明出征的时候,慕容离并未去送他,只远远的看着他携着干将离开了这方土地,直到他消失在茫茫的沙尘中。他才想起一句提携玉龙为君死。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载,家里人早早的为他订下一门亲事,本着孝道当先,他决定迎娶那名女子。他有时会想,若是执明还在都城会不会扯着他的衣袖撒娇让他不要娶亲,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人如今驻守在古战场成日里脑海里只记生死,恐无其他。
成亲的当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慕容离骑着高头大马,扯着红绸着与新妇并立在中央,慕容离突然想若是那头连着的是执明该多好,罢了!人一闲下来总会奢望一些不该贪图的东西。
古战场上,尸体堆成了小山,他与南宿大军僵持了两载,这一日南宿大军勾结内贼杀了进来,他想着他身后的土地上有他的亲人,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阿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群蛮夷越过他去践踏他身后的这片土地,他手中握紧了当初从阿离那里讨来的刀,与众将士一同背水一战,杀到最后时他已经分不清他身边有几个敌军又有几个是自己的将士了,他不知道自己屠杀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中了几刀,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再见一眼那个眉眼如画一般的阿离,那个教他尽诛宵小的阿离。
他不停的告诉自己活下去活下去,身边的敌军越来越多,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慕容离正出神之际,一个老者已经开始唱和“吉时以到!一拜天地——”
慕容离抬了抬衣襟,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那个呆子在冲他笑,方要跪下,方夜从外面奔了进来,带着满面的汗水“少爷,战场那边传来消息,小王爷大军遭南宿诡计,南宿大军与天权大军均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慕容离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去的,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马上了,他不顾众人的阻拦,扬鞭飞驰,他想着去看看他的尸体也是好的,他答应过自己要回来护着他的,怎的转头就撇下他独自走了呢,他忽然在想若是自己也同他去了该多好,黄泉路上这般漫长,恨的便是不能同他走上这么一遭。
古战场上一对爷孙俩颤颤巍巍的走过“唉~一场战争送了我天权多少好儿郎的性命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爷爷,这里有个人,头上都是血,还有气息”
“都是我天权的好儿郎,青青快把他扶回去”
半个月后,执明苏醒过来,大夫却说伤到了脑子已经痴傻了,前尘往事尽以忘却。
执明整日里坐在门口痴傻的望着都城的方向嘟囔着贫苦人家听不懂的诗句。他脑袋里好像记着一个人,那个人拿着书卷教他念着秋收冬藏。可细想那人的容貌又记不起来了。
“爷爷,傻大个儿好像是都城那边的,整日里望着都城发呆呢”
老人坐在摊位前瞅了一眼身旁痴傻的执明“唉~自古黄沙埋忠骨,再多的痴缠也是枉然”
青青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就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面摊位上买包子,刚转过身就见一个俊朗的男子站在他的身侧,男子着了一身红衣,神色却疲乏极了“敢问这位小友古战场怎么走”
青青指了指那个方向,男子道了一声谢,满眼悲伤的转过身去缓步离开了。
“傻大个儿,刚刚有一个你们都城的人来问路呢”
执明还是痴傻的嘟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冬藏(cang )是藏,收藏的藏”
“傻大个儿,你怎么哭了呀”
慕容离不知道若是他此刻回头,定能看到执明就在他的身后几步之遥,泪流满面的吟着他当年教过的千字文。可是他没有回头,一步踏出后与身后的人隔了整个生离,他满心想着古战场上也许会留下他的孤魂,便是只是去看看也是好的“呆子,我来看你了”
慕容离翻遍了整个古战场都没有找到关于执明的一丝一毫的物件,尸体已经被打扫了个干净,扔到了乱葬岗上。只剩残缺的兵器叫嚣着当日的惨烈,慕容离转身离开的时候在一堆黄沙里看到了那把干将剑,昔日他向他讨剑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人却已经殁在了这满天黄沙中。
这一年慕容离二十四岁,执明却殁了
又是一年漫天大雪的日子,慕容离提了一壶酒,在执明的衣冠冢前一坐就是一天
执明坐在老街的巷尾被一群孩童围着拿石子敲打着,却仍旧坐的直直的望着都城的方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冬藏 (zang)阿离,到底是收藏(cang )还是埋藏(zang )啊”
这一年慕容离四十九岁,执明四十五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