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战衡阳
山东少年
安西王李定国一面信马由缰,一面静静思考着。他素来有美男子的名声,此时却是一脸肃穆,眉头略紧,脸庞消瘦了很多。
突然喧闹起来。几个兵丁押着一个少年路过,乱扭成一团。李定国举手将他们叫住:“这小孩子犯了什么事?”“回禀殿下,小畜生抓住一个老人,又踢又打的”。李定国皱了皱眉头。眼前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眼眉开开的,算是个俊美孩子,却全脸都是倔强和狂暴,一双清秀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混帐小子,你好大胆。殴打老者。你可知罪?”“老畜生留着辫子,留辫子就该打,还该杀!”
李定国轻声叹息:“他也不是自己想留辫子啊,是建虏达子逼他留啊。先帝爷有过诏书,被逼留辫子的百姓,不可视为贼寇,要视为难民啊”。少年的气焰略有缓和,但嘴巴还是很硬:“俺不管,俺不管,留辫子就是畜生,遇上畜生就该打!”
一个随从悄悄靠近李定国,小声耳语:“这孩子名唤眉间尺,山东人氏。他爹不肯剃发,爹娘都被达子派来的狗官杀了。他流浪了好久,吃了很多苦,才投到军下。”随从停了一下,看看安西王的反应,接着说:“一路上穿过达子盗踞的地盘,他死活都还留着头发。从军以来,一点不怕死,甚是勇猛……”。
“山东人?居然走了这么远”。李定国略有些吃惊。自建虏入关,南京朝廷不战而放弃山东以来,已经过去了九年。对李定国等人来说,山东早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地理概念了。想来这孩子是很小就开始流浪……李定国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被爹娘卖给响马换粮食活命。他永远记得被响马领走时,回头看见亲娘哭晕在地……
“太久了、太久了……”李定国喃喃自语。他突然转头看着眉间尺,大声喊道:“好小子,想不想打回山东老家,宰了达子和狗官,为你爹娘报仇”。“想,做梦都想!”“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本藩亲兵。却要牢牢记着一件:被逼剃发的百姓,是难民,不可打他们,更不可杀他们。小子,知道了吗?”“嗯,知道了”。少年稍稍低下了头。
李定国笑了笑,让亲兵取来一柄长刀,拿起掂了掂,亲手递给小眉:“这是国姓爷送来的倭刀,真正倭国所产。又长又快。小子你拿去,杀达子和狗官,用这个最趁手了。用顺了,还能刺穿铁甲呢。”“谢殿下”。少年双手接过倭刀,长刀柄更长刀身,不知用什么皮革制成的刀鞘,还蛮重的。少年忍不住一拔,刀身出鞘。随从想斥责少年无礼,却被定国止住。寒光溢出,森冷的照亮少年红颜,竟泛出一丝笑意。
李定国大笑:“小子,杀狗官和达子的机会就要来了。我们先去宰了老奸贼孔有德”。
孔有德
孔有德站在城头,正心惊肉跳。自他投降满洲人当了汉姓王以来,依附于满洲铁骑,从关内到关外,再到粤西,久经沙场多年,自信什么都见识过,也算是战无不胜。吹嘘起来,身边的部将们也总是媚态百出,又拍又捧。孔有德的军队也非常特殊,一部实质是所谓汉军旗(有些骑兵),一部是绿营(步兵为主)。总之,似乎比一般绿营清军要强很多。
孔有德一开始完全没有把李定国放在眼里。他先派二等男爵孙龙和王府长史李养性率精兵迎战,竟一下被李定国杀尽。孔有德不服气,又亲率兵马去战,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大量死亡清兵的尸体浮在江面,顺水而下,难看的很。孔有德这下子威风扫地。眼看李定国的兵追杀过来,孔有德慌乱中调头而逃,躲进桂林城内。
战败的孔有德惊魂甫定,亲自去查看城门是否关牢。忙乱一阵后,他终于放松下来,却失落已极。回想起来,他不过带几千流民兵依附于满洲人,最大贡献是掠走一批红衣炮和炮手而已。入关后,自己单独引两万兵南下,对付的不过是南方一些毫无战斗力的游杂部队。如今碰到李定国这个硬家伙,自己一下子就显了原型。呵呵,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丑罢了。定南王?孔有德自己都感到这个头衔可笑极了。笑吗?应该哭吧。
往城下看看,李定国大军大队整列,杀声震天,战象嘶鸣。孔有德不禁用余光看看两侧,注意到身旁的小兵们都在发抖。他自己虽然强作镇静,脑子却转得飞快。看李定国军容强盛,声势浩大,城池恐怕是保不住了。自己全家老小都在城内,一旦城破,可就全完了。为满洲主子尽忠么?笑话。孔有德和满洲人原也是仇家。亲友家口在辽东和皮岛被满洲人屠杀了不少。当年被部下裹挟,做这么多年满洲奴才,原也是情非得已啊。可是要投降李定国,有门路吗?
部将王允成看出了孔有德的小心思,凑过来小声说道:“王爷,卑职与李定国部将马进忠是旧好……”“嘘,莫教男爵们听见”。孔有德手下有六个所谓“爵爷”,什么一等二等的男爵和子爵之类。利用这些“爵爷”,满洲人在孔有德集团内部搞起了好几个山头,让他们对孔有德进行牵制。孔有德想,如果投降不成,自己肯定会被“爵爷”们干掉。当年被挟持的孔有德,至今依然被挟持着。王允成对此心领神会。
孔有德下了城楼,低头转了好几个圈。回头对王允成道:“你、你且去应付一下,看他们怎么说,再来报我”。“王爷,李定国怕很快就要攻城了。我们没空出价了。当断不断……”,“唉,只能如此,你先去试探啊……”。
王允成看了看城下。试探?那里还有时间试探?那里还有时间给孔有德犹豫?王允成干脆自行其是。他也不替孔有德讨价还价了,而是将城内的部署详细画成草图,用弓箭射了出去。没一会,却见明军大举攻来,很快搭梯攻上城楼。清军小兵纷纷抱头鼠窜。几个“一等男爵”、“二等男爵”和“一等子爵”带着亲兵负隅顽抗,瞬间就被剁成肉泥。
明军冲破武胜门,长枪上挑着“爵爷”的人头和花翎大帽,一路杀向孔有德的王府(原明靖江王府)。孔有德得到消息,长叹一声“完了”。投降,已经来不及了。他面如死灰、缓缓走到后殿,王府一等护卫白云龙紧跟身后。妻子白氏和一大堆小老婆迎面而来:“王爷,外面闹哄哄是怎么了?”孔有德一言不发, *** 把白氏推开,自己跌跌撞撞的闯入库房。
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光彩夺目。孔有德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笑了。跟着满洲主子为虎作伥十多年,报酬还是很不错的啊!可如今他就要死了,这些东西能带到地狱里去吗?皮岛,皮岛被满洲人屠杀的上万兄弟们,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弟兄们,他们的冤魂会用怎样手段来对付自己啊。孔有德越想越绝望,突然狂叫起来:“烧掉、烧掉,统统烧掉啊”。他一把拧住白云龙的领子,“你,给我烧,烧烧烧烧啊!”
后殿里大火熊熊而起,印着孔有德的黑影,起初还在哈哈大笑,被火焰吞没之际却只有凄厉的惨叫……白氏倒是恢复了镇定,冷冷下达着命令:“白云龙,将王爷宫眷及所生子女杀尽。教她们为王爷殉节”。白云龙抽出腰刀,带着二等护卫及以下军兵去做了。一片惨叫声中,白氏不慌不忙找了一卷白绫,悬在梁上。满身是血的白云龙带着孔有德剩下的一子一女孔庭训和孔四贞进来。白氏的脖子已经套入白绫:“白云龙,我素来敬你是个壮士。小儿小女就托付给你了。”白氏侧头看着孔庭训,突然哭了起来:“庭训啊,庭训。若能逃脱,就去作和尚,不要学你爹,作一辈子贼,竟有今日下场啊”。言毕,白氏踹翻了凳子……
王府里的其他将校和兵丁已经逃散。白云龙只好自己带领孔庭训和孔四贞逃跑。刚到王府门口,正好遇见头一个杀进来的眉间尺。白云龙扑上去以刀前刺,小眉侧身用倭刀挡住。双刀相架,呲啷作响。用劲相持了一下,小眉猛一发力,将白云龙推开,顺势乘隙一刀劈去。白云龙软泥般瘫倒在地。孔四贞大哭起来,孔庭训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女孩的哭声似乎是触动了小眉。他停下来喘了口,才用刀指着孔庭训:“你是个什么东西。”“小人、小人是王府仆役。她、她是丫头……”,“哈哈,好个王府仆役,绫罗绸缎啊。”小眉冷笑着。孔四贞哭得更大声。小眉心软了下来,脸有些发红。他手指孔四贞,却尽量不看她:“你,走吧”。又用刀指着孔庭训:“你,莫动!”
李定国
街上押解过来一批批满洲人任命的伪官伪将。什么巡按啊、布政使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眉伸出刀挑下一个狗官的顶戴花翎大帽,又 *** 揪他辫子,痛得他嗷嗷叫:“我、我可是顺治三年进士,你这小贼,怎、怎可这般待我,真真斯文扫地啊,真真斯文扫地啊。”“进士?进士不值钱只砍一刀!榜眼要砍两刀!状元砍三刀!斯文?你个 *** 辫子最斯文!”老兵忙过来止住小眉。
李定国一旁默默看着,心想:留辫子的附逆伪官,居然还有脸以读书人自居?该杀。可内心更深处,李定国对“杀读书人”还是有忌惮。他知道所谓天下读书人是一伙的。那怕是自称继续忠明的读书人,看到附逆于满洲的读书人被杀,还是会同情落泪呢。他娘的。再说自己出身于“贼”,如今归在正统之下,更要有所忌讳啊……
李定国没带随从,独自走入已空无一人的孔有德王府,坐在台阶上。他从怀里掏出个红薯,啃了一口。听说这玩意由西夷地传入,很甜,很好吃。李定国第一次吃到这玩意,是在云南。孙可望孙大哥下令种了很多红薯,军粮才有保障。听说福建也有红薯,国姓爷的兵就也靠这为生。种起来很容易,真是好东西。要是早点传到老家,爹娘也不会卖掉自己吧。
拿红薯的手垂下。小小年纪就作了造反的“贼”,亲手杀了很多人,内心却始终不喜欢做这种事,更不喜欢张献忠乱杀人。有人说自己“仁慈”?所谓慈不掌兵。也许自己并不真正适合带兵打仗吧。真奇怪啊,才一转眼,自己居然成了正统“明军”,肩负起了光复河山、拯救百姓的使命。岳武穆。光辉万丈的岳武穆啊。是自己能扮演的角色吗?
唉。老李苦也吃够了。想要富贵,想要荣华。可老李终归是穷苦人出身。哼。作“贼”也好,作明军也好,老李始终为穷苦人而战,为山东少年这样有骨气廉耻的人而战。老李我要一路杀到塞外去,要作当世霍去病。杀这些伪清狗文官?怕是刀都嫌脏呢。
李定国最后决定把伪清狗官连同伪清定南王金印等押赴贵阳,看“国主”孙可望怎么处置吧。正好可以显示对老孙的尊重。老孙这个人啊,整肃军纪很有一手,对作奸犯科的兵士毫不留情。可他就是喜欢老大哥这套,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他。孔有德的财宝被烧得不成样子。珍贵兽皮成了灰,东珠之类都化掉了,金银黑乎乎烧变了形,献给老孙反而难看吧。还是留给弟兄们发饷吃饭吧。不能总让大家吃红薯啊,再好吃也会腻味。
几十捆人参完好无损,倒可以献给老孙。听说建虏就是靠这玩意发财,才有本钱起兵反明。谁知道呢?孔有德大小老婆真不少,弄了这么多人参,是相信这玩意能滋阳补肾吧。其实老孙也相信,送他很合适。给永历朝廷也上一份报捷奏疏吧。毕竟打人家的旗号么。就怕老孙又不高兴啊……
抛开这些政治上的屁事,打仗本身却不让李定国感到为难。他挥军继续追击孔有德在其他地区的部队,真是猛虎下山,势如破竹。清廷右翼总兵全节带着兵马一路奔逃,竟然全部溃散。全节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两个清军副将稍作抵抗,就送掉了性命。也有人看得很开。一个右营副将还有一个中军游击,干脆剪掉辫子,率部到桂林向李定国投诚。李定国兵锋指向广州。一旦夺取此地,明军将拥有充足财源。想到这里,李定国的雄心燃烧起来。就在这时,孙可望送来消息:伪清派来的满洲大军即将进入湖南。李定国闻讯,明白真正的大决战就在眼前。他立刻下令改变方向,率主力开赴湖南。
小眉领了一块烧得乌黑的碎银子,仔细打好绑腿,随大军一道出发了。明军彻夜不停的行军。一些村庄早听说李定国大军要来。只安静过了一夜,却发现李定国军已悄然通过,甚至村里的耕牛都没有被碰过。目送远去的明军,一些年轻村民已经剪掉了辫子。更多人却不敢。李定国走了。清兵再回来怎么办?没有辫子,要杀头啊。睡眠不足的小眉强打精神,回头冷冷看了村民们一眼,只管继续前进,前进,不停的前进。就这样,李定国抢在满洲军之前控制了战略要地——衡州。
顺治
李定国和孙可望率领明军发动大反攻,一路攻城略地,满洲人雇佣的 *** 流氓军队——所谓绿营固然不是对手,甚至八旗汉军集团的孔有德也被打得丢盔卸甲。清廷得到消息,大为震动。清廷统治中国,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依靠汉官和 *** 绿营维持。而这些汉官和绿营之所以愿意依附于满洲人,说到底是害怕“真正满洲”骑兵的强大威力。害怕久了,甚至于变得相当依赖。毕竟他们的荣华富贵全靠暴力手段来维持。否则谁来交税养活他们呢?书中的黄金屋也罢,颜如玉也罢,都是民脂民膏。
可一旦汉官和绿营变得更害怕李定国,而丧失对“真正满洲”的恐惧感,事情就不可收拾了。顺治看着奏稿,尽是些汉官汉将走投无路,哀求“真正满洲”来救命的内容。顺治不禁预想到了相当可怕的后果。更何况已经传来绿营甚至汉军旗投降的各种消息……
需要让李定国、孙可望,也顺带让心生动摇的汉官和绿营们,再次领略满洲大军的强大无敌了。顺治打定主意,决定拿出最后的制胜杀手锏——满蒙八旗的精锐骑兵军团。满洲敬谨亲王尼堪是最有经验的领兵王爷了,就定他为统帅吧。
顺治还给了尼堪一个很夸张的头衔:“定远大将军”,赐给了他装饰华丽的弓刀盔甲等等。在各种文件里,顺治兴高采烈的把尼堪带领的这支军队称为“大军”、“大兵”、“精锐兵将”。他煞有介事的告诫敬谨亲王说,不要因为“兵强”而轻敌哦。但这不过是套话而已。敬谨亲王的“大军”只附有一小队汉军旗兵丁,其他全是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精锐骑兵的前锋、护军、骁骑等等。领兵将帅自亲王以下,多有贝勒、贝子、公、固山额真等等。如此强大的军队,怎么可能会失败呢?
也不能失败啊。顺治知道,他虽然对汉官吹嘘说手下有“无敌满洲百万”。可是入关以来,原有十二万满蒙八旗男丁死亡累累。如今只剩下五万满洲男丁,加上蒙古男丁也不过八万人。汉军旗的三万男丁损失不大,却高度分散,也不可靠。最近甚至传来汉军旗投降明军的消息。旗下的 *** 包衣奴倒是有二十多万,却比汉军旗更不可靠。何况包衣大都骨瘦如柴,只有少数亲随能充兵。
为这次发马出兵,只能让满蒙各牛录最大限度抽调男丁。各地几乎只剩老人和不成丁的孩童,宿卫空空荡荡。寥寥无几的留守壮丁,再凑些老头和儿童,全被派到城墙上充门面。已经秘密指示下去,最近对包衣要客气一些。另外挑选些可靠和强壮点的包衣,也给穿上军衣弄到城墙上去装样子。说来可笑。山海关大战一次就出动十万大军的八旗集团,如今为了给敬谨亲王拼凑几万兵马,就已经是竭泽而渔,搬空了满蒙八旗的看家老本。敬谨亲王只能成功,必须成功。
这些实情可不能让汉官知道。敬谨亲王倒是不在乎。他说读孔子书的 *** 官都很蠢,又非常怕死,总用什么天命所归之类屁话自欺欺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再说了,虽然全国有几十万绿营,单个汉官手下却最多只有千数兵丁,更多汉官手下只有百数兵丁。他们高度分散零零散散,又装备低劣,还互相为敌互相牵制。好对付。顺治想到这里,舒了口气。不过呢,吴三桂这些 *** 藩王,手下却平均有两万兵丁(汉军旗和绿营混编)。虽然也在内部掺了沙子分了山头,总归是隐患。但这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定国和孙可望。
小午
七月二十日,敬谨亲王率“大军”出兵发马。顺治亲自送行。这位“定远大将军”的大兵经过之处,早就已经臣服于清廷,人人留起了金钱鼠尾的辫子。省道府县各级官员们跪在路旁,磕头迎送,恭敬备至,脸上的媚笑如同鲜花盛开。沿途的老百姓却慌忙让家里女子出去躲藏。他们知道,骄横的“满洲大兵”、“蒙古大兵”会乘着行军出来淫掠妇女,朝廷所谓“秋毫无犯”的废话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敬谨亲王手下不只有“满洲蒙古大兵”,还有个名叫小午的 *** 包衣。小午家原是明卫所军,被满洲人俘虏沦为敬谨亲王的“王府包衣”。多数包衣身体孱弱到没有充兵资格,生活实在太苦,每年有超过两千人自杀。可小午的父亲立下所谓“招抚功”(招降纳叛),得了主子宠爱,儿子也跟着沾光。小午今年才十六岁,不仅被抬举充兵,还被抬举为亲王侍卫,真是罕见的恩宠。小午高兴的好像自己不再是“包衣 *** ”,而真是所谓“王府家人”,急切盼望着第一次随主子发马出兵。行前,父亲告诫他不要做某些恶事。可小午一路随大兵南下,早把这些丢到脑后,只管与年纪相仿的满洲侍卫们结伴,利用行军空隙出来寻找快乐。和一般将佐甲兵相比,王爷侍卫们无所事事,有的是闲工夫。
这天他独自外出,在破庙里找到目标: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大概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吧。虽然脸涂的黑黑,举止却像个小姐。她在小午面前瑟瑟发抖,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却被小午一把抓住双手:“小姐莫叫,教达子听到了,小姐可要大大吃苦哦”。“你、你不就是达子么?”“我是 *** 啊,小姐。没法子和他们一起混呗。达子可坏了,我不一样,我可好了……”小午甜言蜜语着。他自信是个好看的少年,忽然想试试用暴力以外的手段得到快乐。
小姐静静听着,表情渐渐由恐惧变为冷漠。她突然打断了小午的话:“我气力小,抗不过你。你,不会将我献给达子吧”,“不会、不会”。“不将我献给达子,我就从你。否则,我就死”。
小午称了心意。少女却一直在轻声哭泣。临走前,小姐突然拉住他的手:“小、小午,我是你的人了。不要将我献给达子啊。我只做你的人。我是你的人……”“不会不会。小姐且在这里,我明日还来哦”。
第二天,小午又兴冲冲赶到破庙,却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跑去一看,一群满洲侍卫嬉笑半围着小姐。“小午,救我救我啊。我是你的人,我只做你的人”。“小午,这是你的人?”一个侍卫笑看着小午。“不、不过一个 *** 蛮子女,拿去就是了”,小午低头说着,话还没完,小姐挣脱了侍卫, *** 撞在墙上,头碎了,瞪大的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小午。
回去的路上,满洲侍卫们有说有笑。小午却说不出话来。南下途中,他见过各种受辱自杀女子。上吊的投井的跳河的。他只是冷眼看看。可今天死去的小姐,好像真喜欢过自己。那凄厉的眼神,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第二天,敬谨亲王命令全军改变方向。他原定计划是途经湖南,再与吴三桂合流,一起进攻孙可望后方的贵阳。顺治为此和亲王专门密谈过一次。吴三桂喜欢标榜自己不是打明军,而是打李自成和张献忠余部。吴又不肯多杀人。显然是有异志。吴手下是辽东和山海关的原明军精锐,更小看不得。正好利用打孙可望的机会,用真满洲主力大军把吴三桂控制起来。真是一举两得。
可清廷随后接到孔有德覆灭的消息,慌忙派人追上大军,命令敬谨亲王直扑宝庆府,再进入粤西与李定国决战。沿途的绿营兵也要服从敬谨亲王指挥。从这天起,敬谨亲王大军的气氛紧张起来,加快了行军速度。侍卫们没有时间去外面找快乐,颇有怨言。但也有另一种议论。有些兵、甚至是两三结伴的兵,出去就没回来,定被刁民偷偷杀了,尸身都不知何处。王爷行军心切,也没工夫管。唉, *** 蛮子太多刁民,满地都是。小午第一次知道单独出去风险这么大,也有些后怕。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少女,心口又有点痛楚……
老王和老刘
先行占据衡州后,李定国和冯双礼、马进忠等心腹部将每天到处勘察地形,看尽了山山水水,高矮平缓。李定国原本定下一个很宏大的作战计划:以主力聚集于衡州,再以冯双礼、马进忠两支精锐从左右两翼展开。待满洲军主力抵达衡州前方的衡山县,冯双礼、马进忠就包抄到敌后,断其退路。李定国则以主力于衡州城下击破满洲军。然后三路包围进击,最终将满洲军主力全部歼灭。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国主”孙可望从李定国手下抽走了大量军兵,名义是为了支援久持不下的辰州战场。李定国的妻儿都在云南,对孙可望也是不得不从。而李定国所不知道的是,他虽然把孔有德的金印和金册等等全送给了孙可望,还是有小人对孙可望说李定国肯定据有了更多的孔有德财宝。向永历朝廷报捷的区区小事,孙可望也耿耿于怀。李定国收复粤西的功劳,更让孙可望心怀妒忌。孙可望自己只打些绿营杂鱼,成绩也很一般。李定国却打垮了孔有德汉军旗集团,还要迎战“真达子”的主力骑兵部队。这一切,都让小肚鸡肠的孙可望感到受不了,“国主”颜面无光啊。
不管怎么说,孙可望这么一折腾,李定国手下用来对抗满洲大军的军力,可就更为薄弱了。眼睁睁看着冯双礼部被调走远去,李定国感到简直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原定的围歼战计划无法执行。剩余兵力取胜都难啊。该怎么打呢?思量许久,李定国有了新主意。
正想着,马进忠骑马迈着小快步到了近前,脸膛红通通的像喝醉了酒。老马最爱打仗,一直热切期盼着用手下一点点骑兵与满洲军大战一场。李定国想,老马真是勇气可嘉,却不得不让他失望了。
“进忠,建虏贼军一到,你引马军一千、步军一千为前锋,与大象四头一同。建虏来追,不可迎战。”李定国停了停:“看见建虏,你且率部自行弃马弃象,只管跑”。“跑?弃马?殿下,我们可只有这一千马军啊。没有了马,还怎么打仗。”李定国冷冷回道:“我们这一千马军,本也敌不过建虏数万铁骑啊。何况还尽是些西南小马。克敌制胜,本藩自有定夺……进忠,你可相信本藩的谋略?”马进忠略有迟疑,但还是大声回答:“听凭殿下安排”。定国一笑,旋即又严肃起来。
李定国又要马进忠去找找看,队伍里是否有过去辽东镇的老兵,他要见见。居然真找到了两个:老王和老刘。他俩原是吴三桂部下。山海关大战,有一队吴军临阵降了李自成,他俩就在其中。可吴三桂随即引满洲军败了李自成。有些人又回去归依吴三桂,但也有人死活不肯回去,绝对不想屈从于辫子兵。他们或隐匿民间,或如老王和老刘,继续逃啊、逃啊。他们本是专打建虏的辽东军,没有看到胜利,他们不甘心啊。可是已经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看到……
老王和老刘其实也不过三十多岁。可是浪迹天涯这么多年,满脸沧桑纵横,看着的确更老些。两人一见到李定国,马上跪下:“殿下……”。
“去他娘的殿下”李定国哈哈大笑:“老子是响马的干儿子,莫叫我殿下。你是老王吧。你是老刘?起来起来,这边坐着。叫我老李好了”。
两个老兵犹豫着。李定国强把他们拉起来坐好,李定国自己坐在两人中间:“老王、老刘,老李我没怎么打过建虏达子(此言不确,李定国此前和满洲军打过仗)。听说他们蛮厉害哩。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啊。你们可是辽东镇的老兵 *** 湖了。识途老马啊,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干?”
老王:“殿……啊不……这达子打仗啊,全靠马兵。达子马兵可厉害啊。成千上万聚在一起,冲起来地动山摇啊,厉害啊”。老刘点点头:“厉害厉害,尤其他们弓箭很强。咱大明的兵总爱用三眼火铳,打得不如弓箭远,打得还比弓箭慢。还没法打破铁甲。可他娘的吃亏了。可当官的就爱用这个……”。老王也点点头:“火绳枪还好点,能打破铁甲。还特别准。就是、就是放起来太慢。风一大雨一下,更没法用了。南兵最爱这个,咱北镇马兵可不爱……”。他忽然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以前在辽东镇,咱还是马兵呢。马兵就得马兵来打。如今咱也没马啊……”
李定国沉吟了片刻:“老王、老刘,咱要是躲开达子的弓箭,逼到近前,能不能干掉他们?”老王犹豫起来:“哎呀,要躲开达子的弓箭可不容易。五十步内,他们射得可准了。不过话说回来呢。真要能贴上达子,说不定还真有门呢”。老刘接上话茬:“贴上达子,用刀砍他娘的啊。还有长矛。长矛是好东西啊。就算不能贴很近,用长矛也够达子喝一壶咧”。老王又赶上一句:“要能耗尽达子的箭矢也好啊。他们一人也就十支箭”。
李定国哈哈大笑:“老王、老刘,说得好,说得好啊。老李我呀,今日要请你们吃酒啊。有些事,我们且再细谈谈……”。
敬谨亲王
十月十九日,敬谨亲王的“大军”到了湘潭县。早些年,此地曾被满洲军屠戮过。老百姓听说达子又来了,纷纷出门躲避。敬谨亲王尼堪率军入境,几乎看不到几个活人。尼堪倒是无所谓,命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反正总有恭顺的汉官为满洲军筹备粮草酒肉,不需要他们操心。亲王严禁兵士外出,也不准喝酒。王爷侍卫也不例外。倒不是他突然重视起纪律,而是大战在即了。
敬谨亲王尼堪在帐篷里自斟自饮。大战前夕,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安静,好想些事情。他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尼堪,就是 *** 蛮子啊。阿玛为什么要叫自己是 *** ?就因为 *** 会读几本破书吗?还是觉得自己有所谓“蛮子像”,用 *** 名字让自己更好养活吗?尼堪今年四十三岁,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虽然也曾攻略朝鲜,兵至南汉山城,但多数时候就是和 *** 打仗。辽东明军和李自成还算得上劲敌。可是随多铎南下以来, *** 根本连像样抵抗都没有么。打扬州,尼堪没赶上,多罗贝勒屯齐却参战了。屯齐这次也随大军一起南下。据他所言,史可法就是个无能之辈,竟被红衣炮吓得失去调度(这红衣炮原本属于明军,史可法竟全然不懂),坚固高大的扬州城池只守了一天。屯齐随多铎破城,然后放手开刀洗城,杀了个痛快。尼堪自己挺进南京,也几乎无人抵抗没有战斗。太顺利了。
当然,在江阴和大同,尼堪也见识了很顽强的抵抗,他自己手下的巴图鲁就死了不少。特别是大同城下,火化巴图鲁尸体的黑烟滚滚,要送回家的辫子堆积如山,也分不清是谁的。多尔衮的脸色好难看啊。但守城毕竟是守城么。 *** 蛮子也就这点躲在城墙背后负隅顽抗的本事了。要打野战,满洲铁骑依然天下无敌。
敬谨亲王平生有一大憾事。虽然纵横沙场二十多年,他多数时候却是配角,长期跟在多尔衮和多铎身后。多尔衮死了、多铎也死了。能统帅无敌铁骑鞭挞天下的满洲王爷,居然只剩下他尼堪了。敬谨亲王跟多尔衮和多铎这么多年,也不觉得两位宗室皇亲有什么大不了本事。不过明廷自灭后,除了李自成之外,多尔衮和多铎没遇上什么劲敌而已。
尤其尼堪凭老经验知道, *** 军队喜欢自称多少多少万,却往往包括家眷和民夫,或干脆就是虚张声势夸大人数。敬谨亲王亲身参加过山海关大战,深知李自成还不如满洲吴三桂联军兵多的内情。随行的高丽人就看破了,小声对尼堪说:“我怎么看闯军不如你们满洲大兵人多啊”。敬谨亲王在西北打了很多年,更深知满洲军曾利用“为明报仇”口号驱使原明北镇兵去打李自成……
搞以汉制汉,尼堪自认也是老手。当然,这些底细不能让汉官和绿营们知道。这些读孔子书的家伙,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很。顺治小皇帝似乎真相信汉官有本事?他也不太聪明啊。小皇帝也不想想,明廷靠汉官那点可怜本事,就给弄亡了。当然啦,汉官也是有用的。没有汉官横征暴敛来的钱财米肉,谁来养活满洲蒙古巴图鲁呢?没有汉官组织绿营兵据守大量城池,满洲蒙古巴图鲁根本没法控制这么大地盘。 *** 蛮子可全是刁民啊,就得让汉官绿营管着他们……
总之,多尔衮和多铎得了便宜,也该轮到我敬谨亲王了。顺治主子爷说我敬谨亲王统帅着精锐兵将。这是当然了。从辽东到山海关,从潼关到西安,从扬州到南京,战无不胜的老巴图鲁很多都还在呢。享受着 *** 贡献的钱粮,年轻的满洲孩子和蒙古孩子吃得比老巴图鲁更壮更强,天天扒在马上弓射玩闹,马箭功一点不差,就盼着上战场真正打一仗,跃跃欲试要建立战功呢。
李定国?他杀了孔有德又如何?主子爷赏给孔有德一个什么定南王。但孔有德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卑贱的 *** 蛮子。汉军旗的虾兵蟹将,又怎么能和真正满洲大军相比呢。更不用说什么绿营了。再说,据沿途收到的种种谍报,李定国虽然也有几万兵,其中最多只有一千骑兵。满洲大军却有几万铁骑。总兵数可能旗鼓相当。可是步兵对铁骑,没盔甲对有盔甲,破矛钝铁对强弓快刀,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比当年辽东明军和李自成闯军,李定国可差远了。
不管怎么说,李定国控制的地盘小且穷,根本没有足够资源养活大量精锐军队。靠这么点可怜本钱就想抗拒新朝?抗拒满洲铁骑?抗拒无敌的白牙喇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李定国还真是个可笑之人啊。想到这里,尼堪居然笑出声来。
可是敬谨亲王转念又想到,一旦让李定国自湖南突破,得到江南财税重地,也养得肥肥壮壮,有了盔甲利刃,事态恐怕就不可收拾了。原明南直隶一带,原本也是马政区。如今禁止 *** 养马,李定国打进来恢复马政怎么办?李定国和孙可望原本就盘踞西南,得了江南茶叶,还可以向吐蕃人换取良种战马啊。
有大军在,这怎么可能呢?今日让侍卫小午找个老乡绅攀谈,老头似乎有观望犹豫之意。他是怀疑满洲大军的威力吗?还是以为李定国有胜利可能?真可恶,自己怎么也有这种怪心思……
就在这时,侍卫小午入帐打了个千:“奴才请主子爷安。奴才领命,将汉官分巡上湖南道带到帐外。要不,主子爷开恩见见”。“嗯”尼堪拉着长声。小午是个小孩子,却有调度汉官的本事,还能和 *** 攀谈打听消息。所以才开恩让他作侍卫啊。人又漂亮,带在身边多有面子,可惜终究是个 *** 蛮子……
汉官勾腰屈膝进来奏事。不仅奉上大量酒肉钱粮,还自请领五百个绿营兵上阵“杀敌”立功。才五百绿营兵?也是。不能让绿营聚在一起太多。要来就来吧。敬谨亲王想到。用 *** 杀 *** 从来有趣得很。可绿营又没有马,跟不上满洲铁骑,这次也就做些搜杀残兵的善后事吧。临行前,顺治对敬谨亲王说了一大堆,可敬谨亲王知道,只有“抗拒不服者戮之”这句是来正经的。他要在衡州大开杀戒,以血洗地,看谁还敢怀疑满洲大军的无敌天下。
“铁炮子”
敬谨亲王进驻湘潭的同时,也紧密关注着李定国军的动向。汉官为此早派出很多细作。大军才到一天,细作来报,明将马进忠率领的马步军到了宝庆府。尼堪闻讯大喜。虽然又一次被李定国抢占了先机,可是打仗立功的机会到了。他和部将们商量了一下,立刻 *** 起全部兵马,只留梅勒章京等四员以及少数甲兵收容喂养瘦弱马匹。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敬谨亲王大军自湘潭出发,浩浩荡荡,一路杀向衡州府。大战就在眼前,所有满洲马兵都披甲戴胄,把行袍下摆牢牢系在腰带上。小午也不例外,白衣白甲穿得整整齐齐。小午知道,眼前虽受主子宠爱,身份却无变化。主子高兴了说自己是“王府家人”,不高兴了还是“包衣 *** ”。他父亲只有些“招抚功”而已,主子宠爱很快就会用尽。小午也知道自己不很精于弓马,但跟着敬谨亲王出马发兵,绝对会打一场大胜仗。混个战功应该很容易吧。虽然包衣身份难变,却能得更多宠爱。
小午不禁想到,乡绅老头为何怀疑大军不能胜?自己还要装客气和这老家伙攀谈,真是可笑。满洲兵们更是兴奋,纷纷传说打胜这一仗攻下衡州,王爷会允许尽情快活几天,女人和酒肉要多少有多少。还有传说这次要洗城(屠城)。年轻的满洲兵还没见识过洗城,热切的向经验丰富的老巴图鲁们请教。
一小队汉军旗掌炮兵,也就是所谓乌真超哈,倒没那么高兴。黄昏时分下了大雨,稀里哗啦铺天盖地。秋风秋雨凄苦不堪。满洲军早早就选了高处扎营下来,汉军旗们却还忙着安置大炮,防止火药被打湿。没有任何满洲兵过来帮忙。一个满洲兵纵马飞驰而过,泥巴溅了一等炮手“铁炮子”一身。
“铁炮子”叹口气,望望扬长而去的满洲骑兵,擦过满脸泥水,继续忙自己的。他家原也是明卫所军,被满洲军俘虏入了旗。从龙入关时“铁炮子”还很小,记得当时满洲人对汉军旗还比较客气。“铁炮子”自己充兵当炮手以来,却每况愈下。有一次满洲兵冲他大叫:你以为自己是满洲吗?你也不过 *** *** 蛮子。汉军旗的火枪火炮有屁用?打天下全靠咱真满洲的马箭功。
还有那个小午。照说包衣身份比汉军旗更低下。小午遇到汉军旗却是一副真满洲主子派头。不就是仗着脸蛋漂亮,被主子抬举充兵作王爷侍卫吗?男宠兔崽子罢了。听说这小畜生还跟着满蒙侍卫一起糟蹋良家女人。呸。“铁炮子”吐了口唾沫。
敬谨亲王倒还客气。发马出兵后来炮队转悠过两次,还拍了“铁炮子”肩膀,说他是炮手巴图鲁什么的,笑容却假得很。敬谨亲王看到红衣炮倒是一脸真诚。这些炮还是当年孔有德归顺给带来的,上面铸刻着奇怪洋字,一个炮子有十多斤重,打得很远。虽然有各种仿制红衣炮,还是这批铸洋字的炮最好。孔有德送了命,这些炮却还在继续为满洲人卖命。
听说孔有德手下汉军旗有投降李定国的。“铁炮子”脑子一闪,旋即想起老汉军旗私下议论的刘爱塔。刘爱塔曾是汉军旗最大官,却跑回明朝。皇太极气得要死,把刘的家眷杀了。刘爱塔和满洲人打仗也被射死了,尸体被抢过来,集结汉军旗们来看,开膛破肚,切得一块一块。这就是杀鸡给猴子看。刘爱塔当年还有个明朝呢,如今全天下都是大清。李定国一点微末本钱能成什么事啊。自己好歹在旗,比旗外 *** 混得好些吧。
其实也未必多好。一家子挤在狭小旗城更狭小的房子里,靠点豢养银子为生,除了充兵什么也不能做。偶尔被允许出城,天空似乎都更开阔了。可是旗外 *** 目光里混合着谄媚和仇恨,盯着自己一身旗下行袍。稍微靠近一点,他们就躲得远远。不要这身皮呢?“铁炮子”见过三个逃旗的汉军被抓回来。一个斩头示众。两个打断腿,说是还由旗下豢养,其实是丢破屋里等死。听说,收留他们的旗外 *** ,更是全家处斩。小百姓算什么。三年前, *** 王爷耿仲明,就为收留了三百旗下逃人,竟自杀了……
只能在旗下混啊。反正自己是炮手,远远的看不到死人。“铁炮子”充兵也有些年头了,还没真正打过仗。听老炮手说,红衣炮虽然炮子大打得远,可打一百炮也未必打死几个人,其实更多是吓唬人用的。满洲人看不起汉军旗和火枪火炮,或许是对的。这玩意就是不如弓箭啊。
又一个满洲骑兵奔过。仔细看不是满洲兵,还是小午那个讨厌鬼,一身白色行袍披白甲,耀武扬威的。“分巡上湖南道”所带绿营在马 *** 后面跟着,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分巡上湖南道”自己不会骑马,坐轿子跟着又太慢,只好让两个绿营兵扶着步行,不多久脸都绿了,很配“绿营”称号。“分巡上湖南道”心想,这差事实在比读孔子书辛苦多了。再当几年官捞够了银子,就退隐山林吧。由几个小老婆陪着,吟词作赋诗酒风流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潇洒生活。
老李决不投降
几乎同时,在李定国营寨里,军将兵丁们也在紧张备战。磨砺刀剑、“贴身杀马兵”训练、火绳枪排射等等,要做的事很多很多。不顶用的三眼火铳还有很多,也得发挥些作用吧。但有限的火药还是要优先供应给火绳枪,更需要保持干燥,受潮了可就没法用了。还要给一些火绳枪装上支架,射击可以更稳定,打得更准。满洲骑兵运动速度很快,一下就冲到面前,火绳枪发射太慢,其实只有一次射击机会。所以必须给火绳 *** 配发长刀。射完一次就丢开火绳枪,拿刀和满洲军血拼。
这天,长期在广东打游击的明安定伯马宝远道赶来。他活捉的几个清军副将、游击、守备也一并押解而来。马宝为人沉默寡语。加上路途劳累,他见到李定国也没多少话可以寒暄。马宝带来的兵士不多,但对李定国来说,那怕多一个兵都很宝贵,更何况还是些善于以弱胜强的老游击勇士。马宝本人更是善战勇猛之人。他虽然被迫反复过几次,仍算是坚定之人。李定国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就让马宝先去休息了。
衡州当地乡绅很有意思。他们剪了辫子,不知从那个箱底翻出圆领乌纱穿上,带了些民团投效李定国。这些人闹哄哄的很有热情。领头的乡绅颇有些魏晋风度,说起话来动不动就自己大笑起来。他还随身带了笔墨,眉飞色舞写了颂词献给李定国。可是李定国把这些民团凑上,还是远远不够。何况民团未经精心训练也无实战经验,战斗力只是聊胜于无。热情对打仗没什么用。颂词更没用。这是李定国多年打仗的切身体会。当然,民团熟悉地形,可以将他们分散给各营。不过呢,乡绅坚持一定要留一队人给他们。李定国答应了。
李定国忽然想起,衡州大文士王夫之曾跟随永历帝,是个抗清名士。听说此人现住衡州附近山里,要不请他也来共商大计?以王夫之的名声,肯定能召唤来更多湖南士绅,多少能增加一些力量吧。乡绅听了却只是摇头,说清军侵占衡阳时,王家死了很多人。王夫之本人跟着永历帝,也不断被清军追杀,最近才逃回老家。如今王夫之只是嘴巴上还标榜反清复明,其实早吓破了胆。请他干什么?
看到李定国态度热切,乡绅还是告知了王夫之的住处。派人去请,王夫之果然脸色惨白,推脱着不敢出来,还说是不放心孙可望。
老孙又不在衡州,王夫之还真是……李定国略有些失望。仔细想想,也罢。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反正读书人也不会打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乡绅知道了,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必去管王夫之。反正自己要抗清到底,失败灭家也在所不惜,否则天下会以为读书人都是软骨头。李定国默默记住了这些话,心想读书人居然也有硬骨头。
李定国到各营巡视,心境更坏了。他察觉到士气不高。确实,打绿营和孔有德汉军是一回事,打满洲铁骑大军又是另一回事。大家都知道,自明末以来,无论旧明军还是义军,似乎都无法野战击败满洲主力军团。“满洲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牢不可破。这次,李定国正要迎战数万满洲铁骑,躲都躲不开啊。
必败的阴影笼罩着全军。虽然也搞了“贴身杀马兵”等等针对训练,大家还是很害怕啊。一个眼神空洞的老兵吹着笛子,其声凄凉无比。众多士兵们颓然听着,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李定国想,他手下有陕西老兵,也有在四川、云南、粤西招募的新兵,有湖南本地民团,还有广东马宝、辽东老王老刘这样从全国南北各地来投效的战士。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也不见得完全一样吧。
他又看到了山东男孩眉间尺。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长长的倭刀。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是烈焰熊熊。要是更多些这样的孩子就好了。李定国向小眉走去。小眉察觉到安西王到了身旁,赶忙跪下:“殿下”。李定国却把小眉扶起坐下,他自己也挨着坐下。兵丁们注意到安西王在此,虽然有些犹豫,但也纷纷聚拢过来。
“小子,明天就要大战一场,对手是真达子的铁骑马队,厉害得很啊。小子你怕是不怕?”李定国猛拍小眉后背。小眉腾一下站起来:“眉间尺不怕。达子狗官杀俺爹娘。俺杀他一个够本,杀两个俺赚一个,杀三个俺赚他娘的一双”。
“好,有出息”。李定国也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弟兄们,你们知道老李以前是作什么的?老李我他娘的是作贼出身!被贪官污吏逼出来的贼!替天行道的贼!我等作贼的也是盗亦有道!建虏达子入关以来,坏事做尽做绝,烧杀奸淫不算,还作践我们老百姓,拿刀逼我们剃他娘的辫子头,坏我们的大明衣裳。被害的千千万万,岂止是小眉的爹妈呀。那些为官作宰的读书人,为了达子赏赐的功名出身、高官厚禄,一个个认贼作父,丧尽天良,比达子更坏更恶。老李我做了一辈子贼,作过许多为害国家的事。今日归在正统之下,誓要杀尽达子和附逆狗官。”
李定国忽然将手拱起,环顾一周:“明日就要与真达子大军决战。生死有命。打胜了,我与弟兄们共富贵。打败了,老李我也决不投降,宁死也不钻这些狗东西的狗洞。弟兄们,可愿意与老李我共生死!”
“愿意!愿意!共富贵!共生死!”将士们群情激愤,齐声高呼起来!夜营之内,篝火熊熊。将士们心中的火,比篝火更旺盛!李定国又下令将马宝带来的清军副将等人带到兵丁们面前。这几个俘虏刚到衡州,还对着李定国骂骂咧咧。如今他们也知道将发生什么,个个面如死灰,泥巴一样瘫在地上,抖得像过筛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定国用手指着这些人:“弟兄们看,这些投靠达子的伪官伪将,逼良善百姓剃发有他们,助达子杀人有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养肥达子更有他们。弟兄们说如何处置?”“杀!杀!杀!”呼声震天。李定国看着小眉:“小子,且用他们狗头试刀快不快”。小眉摇摇头,从旁边兵士手里借过一柄长大刀。“殿下,倭刀要留着杀真达子。杀这几个狗东西,用这个足够了”。
蛮子 vs 达子
第二天,清军副将等三人的头颅被他们自己的辫子系着,静静挂在衡州城南门墙上。秋风吹过,只拂动几根僵硬的头发。
几乎同时,距离衡州府三十里处,敬谨亲王的前锋遭遇了马进忠军。满洲军立刻准备列阵出击。却见少数明军前锋大喊大叫,远远用三眼火铳乱打一气,烟雾腾腾。再眼见满洲战马就快冲到近前,他们竟一哄而散了。后面的明军主力约一千八百人左右也丢盔卸甲,调头就跑。满洲和蒙古骑兵侧身飞马冲了上去,同时摘弓搭箭,弯弓满弦。可是明兵逃窜太快,很快散入两旁的林中。几乎同时,大量箭矢飞去,却斜斜插在地上,几乎全射空了。满洲蒙古骑兵纵马冲过,林中有明兵继续用三眼火铳射击,打在衣甲上却毫发无损,几乎只吹掉了一层灰。满洲人倒是一点不奇怪。他们早知道,三眼火铳就是如此无用的东西。
尼堪在远处高地立马观战,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他心想,兔子也没跑得这么快啊。不禁笑了:“李定国就这点本事么。传令诸贝勒、贝子、公、固山额真,全军出击,务求全歼李贼。”敬谨亲王又想了一下,吩咐说:“也要防备李贼使诈。前锋营在前,后续各队都要小心。不得冒进,更不得入林搜杀。须时时回报李贼动静。给我慢着点。”
满洲军急剧放慢了速度,战马迈着小步。一路走来。周围的密林、竹林和水塘,都让亲王心生疑虑。不过满洲军以前就在这里打过仗,并非不熟悉地形。隔一会绿营兵赶到了。他们一路追赶满洲战马,累得腿儿抽筋浑身打哆嗦,有些人直接趴在地上。可满洲军却有紧急军务给他们。小午骑在马上,挥动马鞭,骂骂咧咧吆喝着驱赶绿营入林搜查。行动稍慢的绿营兵,被打得嗷嗷直叫。小午洋洋得意回头炫耀。见满洲兵大声哄笑着,小午就更得意了。可是绿营兵搜索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发现。小午壮起胆子,也浅浅入林看了看,依然无所发现。看来明军是真跑光了。
满洲大军继续前进。亲王很小心的在每一步都安排了游弈侦察,不给李定国任何可以利用的破绽。二十三日凌晨,天还没亮,敬谨亲王大军已经冲到衡州府前,城北香水港处。虽然是在南方,秋天的日初却冷风袭来,渗着潮湿的寒锋,竟比北风更刺骨。倒也有助于头脑清醒。亲王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他要将兵们全体下马,稍微休息一下,养精蓄锐。顺便也看看明军虚实。进展实在过于顺利,敬谨亲王心中也有些隐隐不安。
天刚蒙蒙亮,尼堪看见远处似乎出现了大量明军,队形似乎很深,却拉得开开的。小午将西洋千里镜献给敬谨亲王,拿起一望,明军很少几个人穿着长长的布面罩甲,绝大多数却只有各色杂衣。其中一些人衣服上缝着白色圆圈,上写“兵”、“勇”、“忠贞”或“敢”之类。更多人穿着和老百姓没区别。有些人戴着斗笠,也有人戴前翻毡帽、 *** 一统帽、高顶大帽,更多人什么都没戴,露出一头包巾束发。敬谨亲王有年头没看见过束发之人了,一时竟也有些怀旧之感。
总的来说,李定国的兵大都破衣烂衫,补丁倒是打得很整齐,手里的武器更是乱七八糟,多不过是些粗劣的大刀长矛。还有大量无用的三眼火铳。这符合敬谨亲王的判断:李定国根本没资源养活大量精锐,手下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亲王奇怪的是,居然不太看得出明军的官兵区别,他们如何指挥调度呢?孔有德和绿营连这样的兵也打不过吗?敬谨亲王不禁轻蔑一笑。
太阳逐渐升高。决战时刻终于到了。敬谨亲王挥举马鞭,命令全体上马列阵。满洲军各队旗帜翻飞,很快组成攻击队形。亲王一声令下,全军都轰然猛扑过去。在初升朝阳照耀下,满洲骑兵的鲜亮衣甲闪闪发光,各色旌旗招展,万马奔腾,地动山摇,真是势不可挡。敬谨亲王一马当先,陶醉回顾满洲大军的威武阵容,再往前看,目光所及,见明军还是不堪一击,远远就纷纷掉头溃逃。他们实在跑得太快,其先头部队又一次很快就超过了满洲骑兵的弓箭射程,然后就转入林间塘间,消失不见了。
突然,一队明军骑兵远远横在面前,差不多有千人左右吧,全体都没穿盔甲。李定国的主力终于登场了,虽然也是很穷酸的主力。亲王命令全力迎战。满洲骑兵们又一次摘下弓,搭上箭。而明军骑兵又是远远的一阵乱放火铳。他们骑着小马,一点不威风,倒是有点灵活,在满洲骑兵的弓箭射程附近跑过来又跑过去,搞得满洲人空放了很多箭。巴图鲁们纷纷咒骂明军又胆小又狡猾。终于,明军骑兵也撑不住了。他们彻底的夺路而逃。满洲军不时挥动马鞭,紧追不舍。所到之处有很多明军抛弃的战马。一路狂奔追击了二十多里,满洲军到了草场。先头部队大概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多箭矢。
敬谨亲王还是有些怀疑。他下令暂停前进,亲自巡视了一下部队。满洲骑兵一路忙着收缴明军丢弃的马匹和军资。大致集计了一下,竟有四头大象和八百二十匹马,还都是些特别矮小的马,大概不比骡子太很多,看着很可笑。敬谨亲王想,虽然没见到多少明军尸体,但丢了这么多马,李定国的骑兵部队肯定已经全部完蛋了。这绝对不是什么诡计,只意味着李定国军已经被“杀败”,丧失了野战能力。溃逃的明军残部,大概已经退入衡州城,又想靠城墙顽抗吧?洋字红衣炮可不是吃素的——尼堪不知道红衣炮的火药已经被大雨打湿了。掌红衣炮的汉军旗将佐没敢报告此事。
不过这事要慢慢来。今天的胜利,要尽快让顺治小皇上知道啊。汉官就是些收税的,绿营就是些守城的。大清天下还得靠真满洲八旗啊。尼堪洋洋得意叉着腰。前锋章京科罗科草拟了奏稿,向顺治皇上报告衡州大捷。
满洲骑兵们牵着缴获的小矮马,纷纷转头向敬谨亲王欢呼。几个顽皮的少年骑兵还跳下马来,嘻嘻哈哈想爬上大象。尼堪转头笑看小午:“小午,从前见过大象吗?”“奴才不曾见过”。“哈哈,今日见到了,且去玩玩吧”。“喳”。小午翻身下马,也笑着去爬大象。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几个爬上大象的满洲兵颓然坠地。亲王一惊。衣甲居然被击穿了,显然不是三眼火铳。再仔细环顾四周,远远看见一些明兵向一片林子逃去,手上似乎提着火绳枪。满洲骑兵赶紧张弓取箭,可是明兵又跑远了,很快消失在林中。亲王恨的牙齿格格响:“前锋听令。追,给我追”。枪响时,小午吓得跳下大象,这时也匆忙上马,跟随亲王前观战况。
前锋营的满洲骑兵策马入林。他们提着佩刀,可是搜索许久也没找到明兵。他们不甘心放弃,就这样越走越深。突然,“杀达子”喊声震天,枪声大作。冲杀在最前面的前锋营骑兵纷纷落马。猛然间,树上跳下很多明兵,直接扑在满洲骑兵身上,将他们拖下马去。敬谨亲王看到其中就有前锋校海住。一个明兵拔掉海住的头胄,挥动长刀直接砍上去……敬谨亲王的本队想发箭,可是明兵和落马的满洲兵混杀成一团,根本没法瞄准。
耳听一片惨叫声,眼看前锋骑兵将被杀尽,尼堪本队身后也杀声四起,震天动地。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兵飞马奔来,见到亲王居然就滚落马下。亲王让人将他扶起,这才知道,亲王本队殿后的一批人马,自护军校果浑以下,全部被明军设伏截杀了。
“王、王爷”,护军统领额尔它喇声音颤抖:“我、我们被包围了。退吧,王爷,退吧”。尼堪眼睛通红。后退吗?怕是来不及了。自己可是打了二十多年仗的老兵,这次明明也很谨慎小心,还是落入了圈套。居然同时丧失前锋和后卫,就算能突围出去也很丢脸啊。发给顺治小皇帝的报捷奏稿又算什么呢?转念一想,李定国就这么点本钱,有什么了不起。落入圈套也不怕。给他来硬的。尼堪大叫起来:“我们满洲大军从不后退。我是宗室,后退了我面子那里放啊”。亲王 *** 瞪着额尔它喇:“额尔它喇,带领你护军骑兵往前冲。额尔它喇你莫忘了,你统领的护军骑兵是我们满洲大军最精锐无敌的白牙喇,天下无敌的白牙喇。冲上去,把蛮子给我踏平!”
额尔它喇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久经战阵、身披红甲白甲的白牙喇们大声喊叫,持弓引弦拉得绷紧绷紧。可他们还没出手,林中两侧突然冲出更多明兵,呼呀呀喊杀声一下压倒白牙喇的声势。飞身在最前面的红颜少年就是眉间尺。一个满洲骑兵当面向小眉发了一箭。小眉早见满兵松了右手,将身子猛然一侧,箭飞了过去。满洲兵想搭第二支箭,小眉已经冲到面前,一手握一手推,将倭刀 *** 扎穿满洲兵的腰甲,血喷溅了小眉一脸。小眉再将满兵推下马去,顺手抽出刀来。他自己翻身夺马,冲到另一个满兵面前,挥手就是一刀,直接砍在他脸上。满洲兵怪叫着翻倒下去。
满洲骑兵在林间无法发挥弓箭的远射优势,很多人就这样被手持长刀的明兵近身杀死。有些明兵干脆先砍马腿,再斩掉落的马兵。马进忠亲自在明军阵前引战。他挥动一柄几尺长大刀,把满洲骑兵连人带马一齐砍翻,以至于浑身上下被鲜血浸染。装孬逃跑了两天,马进忠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算是痛快杀了回来。
白牙喇护军前队和中队几乎瞬间就覆灭了。丢下尸体里就有额尔它喇,还有护军参领署护军统领都贝、另外三个护军参领,以及更多的护军校、副护军校、领催和众多的甲兵。这些老白牙喇从辽东打到山海关,从西安打到南京……纵横万里,如今却在衡州找到了葬身之地,箭囊里最后两三支箭也没发出去。天下无敌白牙喇也顶不住了。看到前队和中队的下场,又失去了大部分指挥官,白牙喇后队骑兵纷纷拨马回头,居然逃离了战斗。
天下无敌白牙喇居然被彻底打垮。敬谨亲王见此光景,也不免有些慌张。还没等他发令,一等护卫沙布叫声“保护王爷”,率领众护卫和侍卫在尼堪身边以环形展开。亲王舔着干涩的嘴唇,竭力平复心境。逃下来的白牙喇后队个个垂头丧气,低拉着脑袋。战马也气喘吁吁,打着响鼻。尼堪也没心情去责怪他们。兵败至此,宗室王爷的威风早就不管用了。匆匆思索了一下,亲王命令众侍卫护卫和白牙喇后队一道,转向演武亭方向突围。战前他对衡州地图可是研究了很久。地图当然也是“分巡上湖南道”汉官献上的。
可是明军的包围圈非常严密,而且好像是无处不在。没冲出多远,敬谨亲王一伙人又撞上了明军长矛阵。持矛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陕西老战士,面对奔驰而来的铁骑,他们毫不慌乱。一些骑兵刚举起腰刀,却被长矛先一步刺穿了脖子,甚至直接扎在脸上,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长矛的威力比战刀强太多了。满洲骑兵冲一次就被击退一次。亲王慌忙下令改变突围方向。
在包围圈外,多罗贝勒屯齐心急如焚。亲王不仅是大军最高统帅,更是宗室觉罗。一旦亲王有什么闪失,他可没法向顺治皇上交代啊。想到这里,屯齐不禁头皮发麻。他立刻组织手下的骁骑营展开反攻。骁骑是最一般的满洲骑兵,战斗力远不如白牙喇。可是为了救出亲王,谁也不敢怠慢,个个拼命打马冲击。李定国的第二道伏击圈正等候他们。冲在最前面的众骁骑校及其所率甲兵也陷入了包围。明军从四周冲出,他们是四川云南粤西战士和马宝老战士的 *** 。满洲军反应过来时,明军已经贴近到了身旁。一个身轻体健的西南小战士纵身一跳,竟窜上战马,抱住满洲骑兵一起滚下来。刀矛具下,落入圈套的满洲骁骑军校和甲兵很快尽数被杀死。
马宝挽起衣服下摆擦拭着战刀,一面指挥部下们重新布阵。根据李定国的部署,明军要根据敌情随时变化阵地,形成移动的包围圈。也可以给满洲军造成明军人数极多的假相。马宝忽然看见一个满洲兵倒在地上,还没有死去。此人身负重伤,脖子上啵啵流着血,不停叫唤着,面孔痛得扭曲成一团,两眼可怜巴巴看着马宝。马宝想一刀结果了他。可是马蹄响起,满洲兵又杀过来了。马宝赶紧提着刀,循音向前应战,只能任这个满洲兵慢慢死去。
屯齐又率部冲杀了很多次,却还是无法突破明军的包围圈,每次只是丢下更多的尸体和无主战马。一个骁骑校所带甲兵,战马全被树间的绳索绊倒,连人带马翻在地上。围上来的明军挥舞着大刀,把他们砍成肉泥。另一个骁骑校率领甲兵想冲上去救援,侧旁却突来一阵火绳枪齐射。骁骑校和甲兵全都落马,在地上挣扎翻滚。一队明军悠悠然走上去,用长矛逐个刺死了他们。另一些甲兵想逃跑,却碰上一阵三眼铳射击。明军走到落马的满洲兵面前,抡起铁打的三眼铳, *** 砸在头胄上。碰的一声,又碰的一声,满洲兵血流满脸,再也动不了。
包围圈竟是一层又一层,里面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垂死者的大声 *** 。无论从任何方向攻击,总有大量明军严密埋设。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啊?屯齐看着一片片密林竹林,仿佛每棵树每根竹背后都躲藏着明兵。他终于泄气了,转而开始害怕起来,害怕把自己也赔在此地,把满洲八旗主力全部赔在此地。看看周围的部下们,无论宗室、勋贵、将佐、领催还是甲兵,全都脸色苍白,也不像还有勇气继续冲杀下去。屯齐咬咬牙,下令部队调头。满洲军打着马匆匆退向长沙。骑兵又发挥了一大优势: *** 。
可是汉军旗的乌真超哈为辎重火炮所累,被丢在后面,很快被明军追兵包围。汉军旗火枪兵和炮手走投无路,乱成一团。大家想逃跑,掌红衣炮署参领国辅却拔出佩刀,大叫着要守住红衣炮。毕竟在满洲主子眼里,这些炮比汉军旗的命更值钱。明兵越来越近了。署参领大声吆喝起来:“我等虽是汉姓,却在旗下豢养多年。今日要为皇上尽忠……”,署参领话没说完,却感到一阵剧痛。低头看肚子被一刀捅穿,血流不止。他挣扎着回头,看到下刀子的正是“铁炮子”。
没一会,汉军旗兵们就捧着署参领的人头,向一群吵哄哄笑闹着的衡州民团投降了。李定国下令不准杀害或为难这些降兵。穿圆领戴乌纱的乡绅拿出长官派头,对投降的汉军旗说了一番抚慰的话,自己感觉非常神气。他又指挥着汉军旗剪掉了辫子,干这种事他很在行。“铁炮子”心里却有些遗憾。火药都被打湿了,炮子也多留在湘潭和长沙,没带过来。“铁炮子”突然哭了。留在旗下的老小家眷怕是要全完了。自己只能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汉官带来的绿营杂鱼,此前跟在满洲骑兵的马 *** 后面累得喘气。看到满洲人从前面败下来,绿营就一哄而散了,跑得慢的竟被满洲人的马踩死踩伤不少。“分巡上湖南道”的汉官也被满洲战马撞翻在地,还是爬起来一瘸一拐想跟上。没有绿营兵搀扶,“分巡上湖南道”走路可是更辛苦了。迎面走来两个乡民,举起扁担就打……
李定国站在衡州城头,身后大明旌旗迎风招展,后插令旗的小校们侧立于旁,随时准备传达新命令。杀声枪声不断,战斗真激烈啊。李定国想,当年他还是“小尉迟”的时候,亲手击杀满洲军将,真是意气风发。如今为了指挥复杂战役,却只能坐镇城上,统筹调度。这让李定国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突然有人大喊:“达子跑了”。李定国立刻举起千里镜,看着屯齐的部队正逃离战场,一片尘埃,越来越远。李定国只能长叹一声。如果有足够军力,按原定计划让冯双礼和马进忠一同切断满洲军后路,一个达子也休想逃跑……至少也能截杀更多的建虏吧。刚得到消息,孙可望又打算把马进忠部也调走。以后兵力会更少,仗也更难打了。李定国黯然神伤。现在怪孙可望小心眼也没用。李定国回头,斩钉截铁的下令道:“速速杀灭被围建虏达子,莫教片甲一马逃回”。
包围圈内,敬谨亲王带队冲击了很多次,也改变了很多次冲击方向,却依然无法冲到演武亭。他只好回头再寻找其他出路。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也陷入包围的一等伯呈尼及其所率骑兵。亲王感到有了更多安全保障。呈尼身为满洲议政大臣,也是个能征善战、地位高贵的巴图鲁,手下除了经验丰富的满洲骑兵,还有些持矛的蒙古马兵。这些察哈尔蒙古兵平常聚在一起,个个面色阴沉,不怎么和满洲兵打交道。也不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如今被包围,只能凑合着一起求生。这些蒙古兵脸色依然阴沉。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小午注意到几个蒙古人拿出佛珠,悄悄念着什么。
两军合兵一处,力量增加了不少。可最大问题是,无论亲王还是一等伯,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好到处乱冲乱闯。小午跟着尼堪胡乱逃窜,早已经是不知所措、心惊肉跳。他父亲虽然不让他作恶,却总是对他说满洲大军是如何如何无敌天下。如今,小午跟着最精锐的满洲大军、亲随最善战的满洲亲王,却没看到什么天下无敌,只看到不断的惨败和绝望,还有不断迫近的死亡。小午自己携带的武器:佩刀、弓箭,到现在还只是无用的摆设。他也几乎丧失了使用这些武器的勇气,只盼望能找到一个空隙逃出命来。
敬谨亲王的心境并不比小午好。身为打了二十多年仗的老巴图鲁,不如说他更痛苦也更绝望,耻辱感不断袭上头来。他的求生欲也丝毫不亚于小午。可是在草场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明兵的埋伏却到处都是。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眼见找不到出路,一等伯呈尼自告奋勇,愿充当开路先锋。他干脆率领骑兵向原路返杀过去。这股人马还算齐全,箭矢更是充足。
呈尼要在亲王面前露一手。满洲骑兵又一次拿出了最得意的集群弓射。无数粗大箭矢嗖嗖飞向明军。可是明兵纷纷躲向树后。一些大树插满了箭矢。待满洲骑兵冲到近前,明兵又持刀杀出,和满洲骑兵紧紧贴在一起。又有很多满兵被直接从马上拖下来,一阵乱刀砍死,或被三眼铳砸碎脑袋。对这种“贴身杀马兵”战法,呈尼也拿不出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不断死去。
第一波杀上去的满洲兵很快死尽了。手持长矛的蒙古骑兵刺倒了一些明兵,策马猛扑过去。但更多明兵已经对冲到近前和侧后,有些拿着更长的步矛。步矛对骑矛,一番血腥对刺。很多明兵倒下了,蒙古兵们也全都掉落马下。辽东老王挑死了两个蒙古兵,高兴的大叫起来。突然,一支流矢射中他的脖子。老刘扶着他,背靠大树慢慢瘫坐下来。老王视线越发模糊,就要死了,但他终于看到了胜利。最后一瞬,他感觉好像回到了辽东,还是那个在宁远城下策马飞奔的明骑兵少年……
呈尼大喊大叫着驱使部下不断冲击。一次又一次,明军的包围依然如铜墙铁壁。呈尼所部毫无进展,只丢下众多尸体,其中又有四、五个二品三品的满蒙将佐,中下级将佐军校和甲兵就说不清有多少了。呈尼终于看不下去了。环顾四周,竟已是空空荡荡,没剩下几个将佐和甲兵了。他赶紧调转马头,想退出战斗,树旁突然闪出一个明兵,抬起火绳枪当面一发。呈尼从马上倒下,脚还勾在马蹬上,尸体被飞跑的战马拖了很久。
远远看到呈尼所部被杀,敬谨亲王感到天都塌了。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亲王忽然大叫一声,然后就慌不择路,拼命打马飞奔而逃。四蹄落地,溅起泥污满身。清醒过来时,他和残剩的护卫、侍卫、将佐、甲兵们,已经身陷一片软泥地里,不怎么跑得动了。此处似乎没有明兵,也听不到喊杀声,安静的近乎可怕。满洲兵们略为安心了一点。一路逃来,敬谨亲王满脸污泥,耷拉着脑袋,呼呼喘着粗气。一些人筋疲力尽,竟从马上滚落下来。满洲兵们随身携带的箭矢早已用尽,却未必射中多少。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小午的箭囊还满满的。该怎么办?敬谨亲王竭力想恢复思考能力,小午一伙人也紧紧盯着他,指望着他。敬谨亲王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
小午倒是不再怎么害怕,反而有了希望。看天色已晚,再熬一阵子,趁夜徒步逃跑会很容易。小午居然有点自鸣得意。王爷也够傻的,不明白如今处境下,骑马逃跑还不如徒步逃跑吗?前者太显眼了。待会,亲王如果不利用暗夜,还要猴在马上,小午就自己弃马溜走。
突然间,周围又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杀达子啊”!小午一惊,见一个眼眉很开、满脸是血的束发少年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劈向一个落马的满洲兵。小午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个徒步明兵举着长刀已经冲到身边。小午这才想起要拔腰刀。可是明兵的长刀已经 *** 砍在小午的马腿上。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突然抬起前蹄,把小午猛的摔在地上。小午顿时感到昏天黑地,却隐约看到敬谨亲王也落下马来。敬谨亲王挣扎着爬起来,手持腰刀,却被明兵一长矛扎透,矛头从背后穿出……
小午睁开眼,自己原来还没死,身上有好几处痛的难受,似乎还不至于立刻要命。他挣扎起身,第一眼就看见了敬谨亲王的尸体,仰面朝天,大睁双眼,顺治赐给的华丽盔甲早就不再光艳照人,只是污浊不堪。与小午朝夕相处的满蒙护卫侍卫和一般将佐甲兵等等,全都各种奇形怪状的死了一地。受伤的战马嘶鸣哀叫,还有几匹徘徊在主人身旁。天下无敌的满洲大兵、勇猛强悍的巴图鲁、精兵勇将的白牙喇,也会打败仗吗?甚至败到全军覆灭吗?小午不愿相信,无法相信。也许是一场恶梦……不,不是作梦啊。不经意间,两个束发男子已经到了眼前,领头少年打绑腿的脚, *** 踢在小午胸前。
“哈哈,还有个活达子呢”,眉间尺大笑着,伸手摘下小午的铁胄,挥舞着倭刀。“莫杀我、莫杀我,我不是达子,我是 *** 。我才十六岁啊,我不想死”。小午又爬起来,抱着小眉的腿,苦苦哀求着。小眉抬腿又一次把他踢翻:“哼,你是 *** ?你是二达子!”说着举刀就要砍,却被老兵拉住。老兵回头问小午:“喂,小子。这里死掉的达子头,衣甲华丽这个。是个什么官啊?”“敬谨亲王,尼、尼堪”。
“什么什么?还是个乱七八糟什么亲王?”小眉歪着脑袋,完全不懂的样子。老兵蹲下身子,摘下亲王又高又花哨的头胄,也歪着脑袋看着亲王灰硬的死脸。看过一阵,他站起来,随手把头胄丢了,要小午再说一边。小午一字一顿:“这里死的是满洲敬谨亲王尼堪”,说完又抱着老兵的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叔,饶了我吧,我还小,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老兵叹了口气,劝小眉道:“这孩子怪可怜的,饶他一命吧。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呢……”“少管闲事”,眉间尺恶 *** 的瞪着老兵,把他吓得打了一冷战,竟慢慢退后。
“二达子,跪好”。小眉命令道。小午啜泣着,一面挺直了身体。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可爱少女,世上好歹有人喜欢过自己……转眼却是少女破碎的头颅和凄惨的眼神……眉间尺将倭刀高高举起,叫道:“莫乱动,乱动自讨苦吃哦”。话没说完,眉间尺手起刀落,锋芒过处,人头落下。
衡州战斗过程依据《科罗科为衡州获捷事奏稿》、《清实录》、《清史稿》、《南明史》、《钦定八旗通志》等复原,但仍以猜测和文学加工为主。其他部分的参考资料繁杂,暂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