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贾薇油画：《外婆和母亲》
1925年，盐津滩头花秋刚满17周岁的少女王顺英，被父母嫁给了同村大9岁的袁世章。
王顺英是王家独生女，家境贫困，父母差点连独生女都养不活，嫁姑娘时拿不出任何陪嫁。只有一条花梨木小板凳，陪着王顺英跟到了袁家。
袁家也不富裕，好在26岁的袁世章自幼跟父亲学草医、懂接骨，兵荒马乱的年代，附近新田、落雁、普洱的村民会找上门来抓草药，袁家人勉强糊口。
嫁到袁家的王顺英一年后生下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人丁稀少的王家喜不自禁，孩子满月当天请乡亲吃了一顿豆花饭。
没想到孩子没养大，7个月就得病夭折。
1926年到1930年，王顺英总共生了4个孩子，却像被附了魔咒一般，每个孩子活不过两岁都夭折。
1936年冬天，花秋特别冷，刚入冬，房前屋后到处结着冰凌子。
1931年生下的孩子终于长到6岁，男孩，健康、漂亮。刚生下的女婴哭声洪亮。
产床上虚弱的王顺英心想，这次两个孩子都能养活吧。
没想到，已经快过年了，正吃着奶的女婴突然死在了她怀里。
1947年，48岁被命运折磨得喘不上气的袁世章，带着16岁的长子、10岁的长女、四岁的 *** ，当掉了花秋的房屋、田地，一路走到盐津坪街。
那一年，王顺英38岁。
盐津坪街在城边上，离县城不过一两公里。
逢赶场，袁世章就在坪街摆个摊子，接骨要力气，慢慢地主要以抓草药为生。
也许是对娘家那边人丁稀少受欺负耿耿于怀，王顺英来到盐津坪街后又先后生了4个孩子，但他们都没逃脱活不过两岁的魔咒。
更大的打击3年后降临。
19岁的长子俊秀、聪明，坪街的家里，木板上、砖墙上，到处是他画的画，画的那些奇花异草就像是长在他手上一样，栩栩如生、艳丽无比。还不满18岁就有好几家人上门说亲。19岁那年，长子结婚，半年后妻子怀孕。
1950年，刚解放后的盐津坪街，土匪猖獗。
结婚半年的长子进城赶场，半路被土匪抓走。袁世章把所有积蓄拿出，又当了一块田地，把长子赎回来时，长子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一个月不到，撒手人寰。
从长子死掉的那一刻起，王顺英就疯了。
疯掉的她每天要去长子的坟前哭诉，也不回家，就住在坪街山上的岩洞里。
在她后来疯疯癫癫的几十年，长女长大、工作、生儿育女； *** 长大、工作、生儿育女。
这个疯了几十年的女人，是我外婆，盐津人管外婆叫“家家”。
1995年，我准备在云南美术馆办个展，想画一幅家家的油画。她1976年去世的时候我10岁不到，对她印象模糊。
记忆中，她大多数时间疯疯疯颠颠，但只要不疯，她会歌唱给我听：“前头么是对门坡、后头么有天生桥、郎在么山上走、我在么地上望。”
外婆一副好嗓子，清亮、婉转。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葬礼。
家家去世，墓地就在盐津一中背后的上坡上，当时山上住的人家不多，地势陡峭。十多个壮汉抬着棺材费力地往山上爬，上百名亲朋好友跟在后面哭。
快到墓地20米左右几乎无路，地势更陡。壮汉们一拨先爬到坡上拉，一拨在后面推。
突然，拉棺材的绳索断裂，棺材推着后面的七八个壮汉从坡上滑下十多米远，一路上哭声震天的孝子孝孙们瞬间止哭，人人发出惊叫，因为再往下滑几米就是深沟。好在壮汉们死死抓住了棺材。
棺材碾过灌木，又一路推着壮汉们从山坡上往后退以及所有人发出尖叫的场景，让当时年少的我惊魂未定了好长时间。
我当时画家家时，还住在昆明西郊的麻园村。那几天村子里有一户人家老人过世，吹吹打打了好几天。
我又心神不宁地想起了好多往事。
几十年过去，家家的印象被岁月消磨殆尽。年老的姨妈和母亲现在经常说起家家，说家家年轻时长得漂亮，聪明又贤惠，如果生在这个年代，应该有个好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