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十八岁那年,母亲托媒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媒人在介绍女孩的时候,说她不仅人长得高挑,白净,并且眼睛又大,身材又好,还有人见人爱的粗辫子。
见媒人把女孩说得就像是仙女下凡,母亲听了,是眉开眼笑。
那年过年,正月初三,一大早,母亲就喊我起床,催着我去走“亲妈”。
我慢吞吞地起了床,把头发梳得光光的,然后穿着一身新衣服,围着一条大红围巾,挑着母亲给我准备好的“茶”,出了门,心情忐忑地朝村外走去。
屋外,风和日丽,阳光灿烂。
我挑着“茶”,在村子里低头走着。伯伯婶娘们见了我,脸上堆着笑,非常热情地与我打招呼:“送茶去呀?”
我抬起头来,看着伯伯婶娘们,脸一红,点点头,轻轻地“嗯”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当我挑着“茶”,迎着灿烂的阳光,走进“亲妈”家所在的村子时,我的脸上便开始发烧,身上开始发燥,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变得粗短了。
要是在以往,这会儿,我一定会解了围巾,松开扣子,敞开衣襟的。但是,今天为了给“亲妈”一个好印象,我咬着牙,坚持着。
离“亲妈”的家越来越近了!
我把头扎得更低了,脚步却迈得更快。我疾步走在村子里,斜着眼睛,瞟见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对我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着,我全然不去理会。
好不容易,我终于来到了“亲妈”家的家门口。我挑着“茶”,老鼠躲猫一样,迈进了“亲妈”家的门槛,这下,我便成了“娇客”了。
“亲妈”家里,有一个面色白净,黑发长辫,身材苗条的少女。她上身穿着一件碎花棉袄,下身穿一条青色裤子。我一看,就知道是“她”了!
“她”见我进了门,快速地瞟了我一眼,没有吭声,而是脸一红,撒腿就向屋后面的厨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亮着银铃般的嗓子,急切地喊:“妈——妈呀——”
“她”跑下后去了。
我卸下担子,把小竹扁担放在门角里,把两个大帆布包提起来,放在了“亲妈”家的神柜上。
这时“亲妈”满面微笑着,快步上前来了。
“亲妈”是一个剪着短发,四十出头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蓝格子袄子,腰间系着一条大围裙。她见了我,一边撩起腰间的围巾擦着手,一边亮开嗓子,高声地喊起来:“凤——凤——快出来,给你哥倒茶。”
我知道,“凤”是“她”的小幺妹,正在上初中。
凤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她见了我,眉开眼笑地,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哥——”
我没有回答凤,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跟她打了招呼。
凤手脚麻利地给我倒了一碗热茶,笑嘻嘻的递给我。
“亲妈”马上又吩咐凤:“快,去叫你爸。就说你哥来了,让你爸把你大伯、幺叔和几个堂哥堂妹都请过来,陪你哥喝‘茶’。”
“好咧!”凤清脆地答应一声,拔起腿,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她就带着一群人回来了。
我对不上号,不敢贸然地叫,只是微笑着给他们敬烟。
这时,“她”从后面的厨房上前来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抹桌子,摆板凳,再过了一会,“她”又抱来八个白白净净的小花碗,从上席放起,每方两个,整整齐齐地摆在大桌子上。
“亲妈”从房里端出来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放在八仙桌的正中间。“亲爷”马上招呼屋子里的人:“坐,坐,都来坐。”
人们便纷纷地落座。
这时凤又欢快地跑过来,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哥”,然后拉起我的手,对我说,“我妈说了,今天你是娇客,请你到上席去坐。”
凤拉着我,来到上席,让我坐了首位;隔壁大伯家的新女婿,陪着我,坐在了我的下手;其余的人,在“亲爷”的招呼下,各就各位。
落坐后,凤便开始忙活起来。她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荆江牌热水瓶,从我开始,逐一给桌上的每个人倒茶。
茶倒完了,“亲爷”站起身来,一把揭开放在桌子中央红盒子上的盖子。
这时我看见,盒子里有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堆着一样点心,有白色的京果,有身上滚满香芝麻的麻枣,有长方形的酥麻叶,还有形状各异的九纽环……
“亲爷”伸出大手,指着木盒子里的吃食,爽快地说:“吃,吃,大家随便吃。”说着话,他带头,从盒子里拿起一个圆圆的,白白的,浑身上下沾满白色粉末的京果,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紧接着,满桌子的人就彬彬有礼地喝起“茶”来。
喝了一会“茶”,凤手里捏着一把红竹筷子从厨房来到堂屋,她把筷子一双双整整齐齐地在每个人的面前。
在凤摆筷子的时候,“她”也上前来了,一声不响地端走了桌子中间的红木盒。
“亲妈”端来一个红条盒,她把红条盒放在桌子中间,然后一层层地打开。红条盒有三层,每层有三格,每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白色精致的小碟子。碟子里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卤菜,有卤海带,卤千张,卤藕,卤胡萝卜,还有卤鸡肉,卤猪肉,卤野兔肉,卤鸡蛋什么的,总之,每个格子里的卤菜决不相同。
喝了“茶”,吃了风味十足的“九个碟”,屋子里的人便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闲谈了不一会,有人便撺掇着要打牌。
牌脚清好了,“亲爷”要我上。我脸一红,腼腆地一笑说:“我不会。”
凤见了,不失时机地跑过来,牵起我的手,撒娇似地对我说:“哥,你不会打牌,那我和你到田野里散步去啦。”
这样,我便从人群里解脱出来,和凤一起,沐浴着灿烂而又温暖的阳光,来到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和凤有说有笑地散了一会步,然后我们又回到她们家门前宽阔而又平坦的禾场上,和凤打起羽毛球来。
我和凤嘻嘻哈哈地,羽毛球打得正在欢,这时“亲妈”出来了,亮着嗓子对凤说:“去,叫你爸他们把牌散了,都过来吃饭。”
听说要吃饭,抹牌的人便站起身来,一起来到堂屋。这时,堂屋的大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十大碗,另外,还有一瓶当时叫得很响的“沔阳小曲”酒……
走“亲妈”,做“娇客”,喝“茶”,吃“九个碟”,“十大碗”,是仙桃乡下招待“娇客”最高的礼遇了。1978年的春节,我享受了这种礼遇!当时我内心里感到非常的惬意,非常的高兴!现在回想起来,还感到无比的幸福,无比地留念!
1979年,我参加高考,考上了沔阳师范学校,心里便产生了不同以往的“抱负”,所以,在以后的春节里,我就没有再去走“亲妈”,做“娇客”了。
后来,听母亲说,“她”好大的年纪才出嫁,嫁给了邻村一个支书的儿子,结婚后不到两年,便离了婚,只身到南方打工去了。
再后来,我还听说凤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
现在,对于她们姐妹俩的事,我是知之甚少。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是越来越怀念那天做“娇客”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那情景还是历历在目呢!
特别是“她”,一头黑发,两条长辫,白净的脸蛋,苗条的身材,还有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我永远也不能忘怀!
当时,“她”虽然没有正面看我一眼,规规矩矩地和我说上一句话,但是,我发现那天的她,总是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瞟我!
每当“她”瞟我的时候,我的心都要激烈地跳动一阵子,直到现在,“她”那水灵灵的眼睛和“她”那羞涩的目光,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次走“亲妈”,做“娇客”,是我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一段经历,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次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