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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姆士要去西安巡演了,我查了西安的疫情,可能会影响返京,于是买了下一站在济南的票。然后他们突然宣布因为永驻身体原因,济南站取消了。后面我看到常州的太湖湾音乐节有他们,买了票,然后太湖湾音乐节因为疫情原因延期至明年五月。再之后是珠海站,我看了很多曲折的换乘路线,盘算着行程,然后因为疫情原因珠海站也取消了。我定了沈阳站的票。但莫名的,心里并没抱什么期待。我想起八月份去武汉时,买了梅卡德尔和坏甜心的票,但演出前一天武汉新增两例确诊和八例无症状,因为怕返京出问题于是把票卖掉去了旁边的小城市玩。我习惯于不抱期待,以此规避失望的风险。我们每天都会错过无数美好的事物,但因为我们对此毫无察觉,也就不会感到痛苦。

火车经过石灰窑镇,大雾漫山。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树木和原野,陷入程式化的,旅游的心情。就像我买了livehouse的票,然后陷入程式化的,去看livehouse的心情。我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难以生出一种单纯的,想做什么的心情。事情逐渐符号化,失去了他们具体的意义。我难以承认自己真的想做什么,仿佛那样就给自己定了性,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令自己鄙夷的位置。就像我觉得发自内心地想打两局游戏的生活不值得被记录下来,那太过幼稚、低级、普通,太过不够浪漫。我妄想深刻,却可能落入更大的浅薄。

我在沈阳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景点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我喜欢在街上乱走,走过那些我今生可能再也不会走过的街,和那些我再也不会碰到的人擦肩。我感觉很好,哪怕我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因为不想一个人吃饭晚上只吃了路边的串儿,没人讲话只能塞着耳机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那时我写:我感到一种尽力维持的光鲜。摇摇欲坠,空中楼阁。我惧怕露出任何缺点,不想失去任何美感。

我路过一家养老院,漆黑的院子只有LED屏上的一行红字面无表情地滚动着:鑫家宁养老院封闭管理中。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大概是一种对他人命运无能为力的悲哀。亦或是对自己命运无能为力,也没办法帮助别人的悲哀。初冬的沈阳已有寒意,萧索的院落,隐隐遮住窗口的树叶和窗口透出的没有一丝暖意的光。那个小院子好像黑洞,有一种深邃而平静的黑暗。里面的老人可能习惯于忍受着寒意,在这个院落中度过周而复始的一天又一天。当然,也有可能里面的老人们过得很开心,是我臆想出的这种低落的气氛。我很希望是这样。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去超市买了一瓶伏特加,准备在演出前把自己喝到微醺。于是在下午三点我就开始喝酒。酒精一如既往地、忠诚地发挥着它的作用,我感到愉悦感清晰地生长,我乐于承认的那种愉悦。我写:I choose booze with no regret。这句话源于Shameless里面Lip那个整日醉酒的教授,他最后一次因为醉酒开车撞上了别人的院墙而进了监狱,Lip去看望他时试图劝他回心转意。他没有一丝悔意,而是决绝地盯着Lip的眼睛说:I chose booze long time ago. If you dont like what you see, dont look. 那种坚定而冷漠的堕落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将这件事定义为堕落,可能他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之类的。但为什么我们将这个定义为更好的生活呢。他选择了他认为的更好的生活,不是吗。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我听明白了,你脑子坏了,你想用当下的快乐换未来的快乐。何必呢?why啊?换来换去都是快乐。当饮酒变成了日常就代表日常变成了快乐。

然后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喝多了。我像个垃圾倾斜口,像水龙头,我一个人在酒店把自己喝得对着外卖袋呕吐。八点的演出,六点出门有些太早了,于是我爬到床上。朦胧间我还定了一个闹钟。醒来后我有些恍惚,打开手机,22:24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坦然。经过无数次的克制和假装,我已经分不清那些负面情绪是真的消失了,还是只是被我压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成功地欺骗了自己。我坐到镜子前的地上,有一点点想哭。是那种像小朋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很纯粹的哭泣。但我已经25岁了,我不可以这样子哭了。这是一个很多年前我就明白的道理,眼泪什么也帮不到你,这个世界总是按它原有的规律旋转。

我跟自己讲,心里没有那么想做的事情,就会做不成。就像决定分手的情侣,没有必要见最后一面。人生总要学到这一课的,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自己说的,no regret,那就不要regret,不要后悔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为什么把闹钟定成了早上七点。我很想去那个门口看看,于是出门下楼。外面雨很大,打不到车,我取消掉订单,打着伞在酒店旁边的小巷里踱步。我看着十字路口,汽车来来往往,人们按着喇叭催前面的车快开。我觉得这件事挺浪漫,比去听这场演出还要浪漫一点。

我想起刚到墨尔本的时候,凌晨四点半一个人在公寓楼下,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撞得七零八落。我一遍又一遍地听康姆士的歌,我点着一根七星蓝莓,只是把烟雾吸进嘴里再吐出去,看着偶有车辆或是行人路过,大家面无表情,毫无交集。“生活充满红灯,往哪都不对。”我听永驻声嘶力竭,听他笨拙又真诚。那时我想,我一定会去听一次他们的现场,一定会的。然后渐渐的,我很少再听他们的歌,就像我回国以后,也很少再想起墨尔本的事情。我想,一切事情都会变,都会过去,没有必要非要抓住它们。过去的事,就不应该总试着给它们一个结束。这样很刻意,很没必要。就像出发前一天,我坐在车里点开歌单,一首首听他们的歌,一个我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生硬刻意的行为。我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有个我愿意承认代表我音乐审美的歌单,有royster lee,有刘森,有卧轨的火车,有Bad Sweetheart,我刚刚发现我没有放一首康姆士的歌进去。去听一次他们现场这件事好像变成了一个仪式,祭奠某段日子的离去,而不再拥有真实具体的意义。

我写:墨尔本的烟蒂,终于在沈阳落到地上,散成了烟。我写: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了。人生总是这样,你要面对所有的事情。

我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睡前我看到沈阳查出七例核酸结果异常,于是决定明早起来就返程。然后这一夜,我做了很多梦,醒了无数次。每一次醒来我都被怅然若失的情绪折磨,我向左或向右倒去,试着把自己埋进被子或者枕头里,以此获得一点点依靠和安慰。我梦到很多太久没联系过的同学,用尴尬而生硬的文言文体给我发消息,带着某种中年人的笨拙感。梦到已经离开的姥姥用有点小心翼翼地语气跟我提出看法。我好难过,人生被我过得一塌糊涂。我忍不住一遍遍想象我在现场的感觉,就像一次次地触碰没有愈合的伤口。疼得发颤,但你就是忍不住去摸它。我这才发觉,所谓释然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释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话都是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

我习惯把负面情绪压下去,总是这样,压到它不再鲜活,再接受起来就没有那么困难。我就不需要一次嚎啕大哭,而只需要面对十次眼眶发酸。我很难分清释然和痛苦哪个才是我真实的情感。我很难承认自己想做什么。我对真实的自己不满意。

生活是复杂的。我常常反思,但越来越陷入茫然的境地。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我应该会痛骂一句喝酒误事,然后斩钉截铁地想要戒酒。而如今我则会写:老伙计,不怪你,你给我的快乐比痛苦多得多。我发觉反思很难再帮到我,我做的太少,而想的太多。我自觉可用的努力太少,便总想用在最需要的地方,然而那些努力就好像逐渐风化的石头,越来越少,我却仍然没有想好要将它们用在哪里。我对我的生活太过不满,我一直在试图逃避生活。我试着旅行,试着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寄希望于让这些改变生活。这件事搞砸了只是让问题更早地暴露在我面前。就像我无数次醒来时,我想,为什么我是自己来的呢,如果有人和我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过着过着,做的没有一件是真的想做的事,待在一起的没有一个是真的在乎的人。这些是我真正的情绪吗,还是又是我因为不敢面对而进行的一种逃避呢。

早上七点,我终于失去睡意,起床洗澡。昨晚我心灰意冷地跟朋友说我就是因为心里不想做这件事,所以才做不成这件事,我不会再去听他们了。哪怕他们在南宁还有今年最后一场演出。今早我突然又打起精神,我恶 *** 地想, *** 的,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老子必须得看到这个康姆士。然后我打开手机买了南宁站的票。你看,人生永远在意料之外,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我破天荒地在朋友圈发了一些话,我几乎从不做这种事。有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找我聊了很多。你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命中注定。

人很容易陷入一时的情绪里,但人生不止一时。坐在回京的火车上,我想当时觉得不得了的事情,过后再看,也没什么。两天时间,外面便铺了一层白色。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将要回到自己的生活。

昨日北京新增本土确诊161例,我想,就算我因为疫情没办法听到他们,应该也没关系吧。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

或者说,哭一哭也没关系,前面一定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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