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老家是一座极宽敞的大房子，六室一厅，高约三丈，坐北朝南。屋内通风透光，即使是炎炎夏日，外头晒得人头顶冒烟，屋里也是噌噌地蹿着凉意。我小时候玩得累了，直接往地上铺一张草席，把衣服叠几下垫做枕头，仰天八叉地躺下，几息工夫就能睡着。要不是大人们说“地气”（湿气）会渗入身体，老的时候会得风湿，我宁愿天天睡在大厅哩！
从路口进来，穿过一条田间小路，路边一畦一畦的是菜地，一片一片的是稻田。小路曲曲折折，长满了花草：车前子、蒲公英、狗尾巴草、四叶草……四叶草是很好看的一种草，像荷叶一般的叶子，有着碧玉般的颜色，它的茎杆细细的一条，顶端撑起几片叶子，叶子定是四瓣，不会少也不会多，风起的时候它就摆来摆去。真奇怪，它那么多而且那么大的叶子，靠小小的茎杆连着，怎么就没被大风刮走呢？真是奇也怪哉！四叶草大约是可食的，我曾很多次咀嚼其根茎，很酸，事后也没有拉肚子，也没有头昏脑胀然后口吐白沫。
小路有些地方有很细碎的沙土，赤脚踩上去松松软软非常舒服，有一些可爱的虫子就喜欢在里面玩耍，比如一种腰很细的蜜蜂，一种黑色的小甲虫，它们在沙土里打滚，像是洗澡一般。
小路拐过第三个弯，要过一条水沟，跃过水沟之后迎面而来是一个大大的门坪，门坪边上围着三寸来高的边界埂。那是用黄泥石灰沙石混合凝固后形成的，细腻平滑，像谁家做的一块巨大的发糕铺在了地上。
村头第一户人家就是我家。一栋大房子矗立在路边，泥墙黑瓦下，有两个眼睛一般的小窗户。奇怪的小窗户下便是三寸厚的朱红色大门，大门旁边贴着红底黑字的对联，有时是“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又或者是“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门庭”，横批总是不变的三个大字—“柱史第”。
朱红色的大门上总是贴着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画像，这两个人身披盔甲手持武器，模样神气得很，可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画像下是两个黄铜兽首，嘴里咬着两个铜环，说是用来敲门的，但我好像从来没见有人这样用过。
门下有两个精致的大理石墩，一尺见方，打磨得细腻光滑，我常在上面数赢回来的图画、纸砲或者玻璃珠子，玻璃珠子映着蓝汪汪的大理石面，好看得让我舍不得收回去。石墩最里头是个凹槽，大门的支点就落在上面。大门开合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声音很大，像什么被撕裂了一般，我有时候总担心大门会喀喇一声坏掉，但直到老屋被拆掉的那一天，它都始终挺立着。
我曾极喜欢坐在石墩上往外面看，看过往的车和人，看头顶上的云或者蓝天。
大门往里是一个大大的天井，从屋里是可以看见天空的，雨水从天空和屋檐落下，被天井接住，天井的正南面有个出口，连接着下水道，平时是用一片铁网拦住。
因为有天井，整间屋子是很凉快的。天井两侧通向两个侧门，侧门旁都有一个房间，那是屋子里光线最不好的房间，黑乎乎的，我小时候总害怕不肯进去。后来因为捉迷藏没办法，硬着头皮钻进去，却让我在阁楼里发现了一罐花生，于是捉迷藏固然玩得不错，花生也吃得开心。
小时候去过几次广东，张家边、中山、沙溪……城市的高楼大厦奇奇怪怪，总让我不够自在。开心的事不多，骑着单车在小巷乱逛，累了买一瓶汽水、一包香菇肥牛，坐在阴凉的水泥板凳上吃，或者和别的孩子一起打球：羽毛球、乒乓球、篮球。还有即是看奥特曼，迪迦、戴拿、盖亚、阿古茹……还有蒙面超人。那时候用光碟看，一看就是一天。
城市里没有山也没有河，只有臭水沟，也没有好玩的虫鱼鸟兽。倒是有个紫马岭公园，里头有鳄鱼猴子孔雀，我小时候在那里拍了许多照片，有个“碰碰车”极好玩。照片有的还在，有的已“不翼而飞”，有的已面目全非了。我第一次吃方便面就是在沙溪，“福满多”，两块钱一包，我还在那里剃了一个光头，被大人笑话了好一阵子，于是出门就戴上帽子。城市里虽然方便，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但总觉得压抑，一种看不见的压抑，浑身不自在。
一回到老家，立马现出原形，甩了运动鞋，换上人字拖，啪嗒啪嗒，漫山遍野地跑，上山下河，虫鱼鸟兽，晚上看星星捉萤火虫，就连呼吸着空气，都让我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果然还是老家更适合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