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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上 *** 顾:
不等眼珠子偷偷转悠的徐凤年打完小算盘,那老魁直截了当地道:“当年是北凉王耍计,黄老九出力,才把爷爷我弄到湖底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今天你把我救出来,那就扯平。我也就跟黄老九过过招,把他的五把破剑弄成四把。至于北凉王府,爷爷发发善心,不拆。娃娃你别指望爷爷给你报恩!”
《雪中悍刀行》精彩试读⑦
干瞪眼的徐凤年心想:娘咧,碰上脸皮厚度相当的对手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老爷爷,府上有酒有肉,还有老黄陪你打架,要不你就留下?”
老魁嗤笑道:“天底下高手多的是,等破去黄老九的剑九,爷爷还要去那武帝城,打败了那天下第二,爷爷不是天下第一是什么?!小小一座王府,不入爷爷的眼。”
摘了紫檀剑匣垫在 *** 下坐着的老黄往嘴里放了一棵小草,正细细地咀嚼着,学世子殿下猛翻白眼。徐凤年一脸尴尬。与老魁这等杀人如砍瓜切菜的英雄好汉打交道,他委实没经验,不知如何下嘴。手中最后一根黄瓜被老魁抢去,他一口咬去半截,呸了几声,把剩下的黄瓜丢到湖里,然后重新对付一只猪蹄,同时怒目看向徐凤年道:“这淡出鸟来的玩意儿,娃娃你也吃?”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徐凤年提起袖子胡乱抹去,试探性地问道:“老爷爷能不能帮我教训一个人?是武当山的一位师叔祖,高手!”
老魁想了想,点头道:“这些年承你的情,多少尝到点儿熟物,可你若提更多的要求,爷爷非将你揍成个猪头,但要去打打杀杀,爷爷乐意。等我打败了黄老九,立即动身!”
老黄又很不给面子地歪了歪嘴,叼着已经被嚼去草叶的草根,那张老脸上满是讥笑之色。
老魁怒喝道:“黄老九,不服?不服重新打过!”
老黄干脆调转身体,背对着老魁,眼不见心不烦。捂住耳朵的徐凤年一阵头疼。若不是老魁应承下来要去武当山教训那倒骑青牛的浑蛋道士,他非要让老黄再把这不识趣的老家伙打入湖底,让这老魁这辈子除了那些投湖自尽的下人仆役,别指望再见到活人了。
徐凤年轻轻地咦了一声,既然老黄身手如此彪悍,那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带着背剑匣的老黄杀上武当山岂不简单省事,何必看老魁的脸色,听老魁的咆哮?徐凤年权衡利弊,脸色阴晴不定。
那老魁相貌粗犷,心思却细腻如发,连肉带骨将一整只乳猪吃进了肚子后,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嘿嘿道:“娃娃,一看你转眼珠子,爷爷就知道你在动歪念头,咋的,想让黄老九重新把我弄湖底去?实话告诉你,请佛容易送佛难,当年若非中了李元婴那厮的奸计,即便没打过黄老九,爷爷也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湖底的四个铁球八千斤,双刀被浇筑在其中两个上,这才困住了爷爷。现在双刀在手,天下我有,哇哈哈,娃娃你怕是不怕?”
又被人咆哮的世子殿下挤出个笑脸,念叨道:“哪能呢?凤年对老爷爷的敬佩可是如大江东流,如星垂平野。”
老魁似笑非笑道:“娃娃倒是与那徐屠夫不太一样,更对我的胃口。给爷爷安排一间舒适的屋子,再弄整桌子的酒肉。”
徐凤年起身道:“这是小事。”
老黄吐出草根,道:“不打了?”
老魁猖狂地道:“急什么,迟些时候有你打的。”
老黄提起剑匣背上,平淡地道:“不打就算了,我马上要去武帝城取回‘黄庐’。”
老魁惊愕地道:“当真?”
老黄点了点头。
老魁喟然长叹,摇头苦笑道:“那就不打了,浪费爷爷的气力。”
徐凤年听得云里雾里。
将体形巨大甚至超过九尺身高的袁左宗的老魁安排到一座院子后,徐凤年来到马厩,见老黄背着剑匣布囊,又在与枣红马唠嗑,似乎在告别。徐凤年讶异地道:“老黄,咋回事?”
老马夫轻声道:“这些年就是盯着湖底的楚狂奴,既然他被少爷放了出来,也就没老黄的事了。当年败给老怪物王仙芝一招,老黄在武帝城那边留了把黄庐剑,这些年总放不下,寻思着去讨要回来。”
徐凤年苦涩地道:“就是插在武帝城城墙上的那把巨剑?十大名剑排第四的黄庐?”
老黄嘿嘿一笑,点头。
武帝城位于东海崖边,城主王仙芝年近一百,却成名足足八十年,是当之无愧的百年一遇武学天才,年轻时出道便以不携带任何兵器著称,与人交锋从来只是单手。二十五岁时,他便跻身绝世高手行列,四十岁挑战那一辈的剑神李淳罡,硬生生以双指折去削铁如泥的“木牛马”,一时间名动四海,风头无两。
王仙芝明明具备天下第一傲视群雄的资格,却以天下第二自居,这使得江湖上脍炙人口的十大高手排到了第十一,榜首的宝座空悬二十年矣。近五十年来,出了两个用剑的绝顶高手。其中一个是新剑神邓太阿,拎一桃花枝,求败却不败,与王仙芝交手三次,不胜也不输,位列超一流高手第三。另外一个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是西蜀人,无名小卒的剑匠出身,铸剑三十年后自悟剑道,单枪匹马地行走江湖,收集天下名剑入剑匣,为世人所知的只是与人打了一场,便蜚声海内外。他虽输了,并且一柄剑被留下插在城头,却没有人怀疑这神秘剑士是不是虽败犹荣,因为他输给的是老而弥坚的武帝城城主王仙芝。
谁能想象,如此一剑动四十州的剑士却在北凉王府做了名马夫,终日与马匹聊天,至多就是跟世子殿下讨要一壶黄酒解解馋?所以老魁一听说黄老九要重返武帝城挑战王仙芝,便知自己十几年前打不过黄老九,如今也一样。
手没闲着拿了根黄瓜的徐凤年苦笑道:“老黄,你给我说说,这剑匣里有几把剑?全天下人都在猜哩。”
因为在马厩里躺了会儿,头上粘上几根马草的老黄挠了挠头道:“剑匣三层六格,原先有天下十大名剑里的六把,这会儿才五把。”
徐凤年无言以对。老黄,你是高手啊,敢不敢再高一点儿?
老黄憨憨地道:“若少爷想要耍剑,俺留下三四把便是。”
徐凤年摇头道:“不了,少爷巴不得你背上百儿八十把剑,把那王仙芝捅成马蜂窝,以后出门调戏江湖上的侠女我也有面子,说跟老黄你一起偷过鸡鸭。是不是这个理,老黄?”
老黄咧嘴傻笑。没门牙的老黄真是可爱啊,咋就会是那比高手还高出十万八千里的剑九黄 ?徐凤年想不通,就干脆不去想了。让下人准备了一壶龙岩沉缸黄酒,牵了匹劣马过来,徐凤年亲自牵过缰绳,送到王府外后,还塞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给老黄。老黄没拒绝,说:“少爷回吧,俺认识路。”
徐凤年没有答应,说:“起码送到城门不是?”
马是劣马,不是世子殿下吝啬,而是那五花马也好,更罕见的珍贵汗血宝马也罢,都不符合“出门在外坚决不做肥羊”的道理。再者想必老黄也不会真的去骑马,徐凤年只是替他找个说话的伴。五六百两银票是给老黄买酒喝的。老黄钟情黄酒,真不知道是因为姓黄才爱喝,还是钟情黄酒才姓黄。老黄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秘密,可在徐凤年眼中,老黄就是那个背着自己艰难前行的老马夫而已,剑九黄是很其次的,这是心里话,徐凤年却不敢说出口,怕显得矫情。
从北凉王府到陵州主城门,再远也有个尽头。城门校尉见世子殿下脸色沉重,不敢上前谄媚,只是赶紧将排队出城的人都驱赶到一边,让出了空荡的城门。为老黄牵马的徐凤年站在内城门墙下,将缰绳递给老马夫,感伤地道:“就到这里,不送了。老黄,与我这种井底之蛙的纨绔相处,是不是很无趣?”
老黄摇头凝视着世子殿下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乐呵呵地道:“有趣得很,真的,老黄不会拍马屁,少爷不也常说俺说话实诚吗?”
徐凤年微微一笑。
老黄掏出一沓绢帛,上面以木炭作画,绘有剑势,每一幅字不多,就两个,从剑一、剑二到剑九,歪歪扭扭,蚯蚓爬泥一般。他把绢帛递给徐凤年,道:“少爷收着,以后见着有灵气的娃,就替老黄收个徒弟,上街抢黄花闺女也妥当些。”
徐凤年小心翼翼地收下。
老黄想了想,一脸为难地道:“少爷,老黄没啥文化,不会起剑名,只会九招,从剑一到剑九,前八剑都被江湖人士自作主张地弄了个名字,就剩第九剑没名字。只有‘剑九’,俺听着总不舒服,浑身不得劲,少爷你给想一个呗?”
徐凤年哭笑不得,认真思考片刻,说道:“咱俩走了六千里路,就叫‘六千里’?你要是不觉得俗、没气势,就用这个。”
老黄伸出大拇指,赞道:“有气势!到时候俺到了武帝城报上这顶呱呱的剑名,指不定王仙芝都要羡慕得紧呢。”
老黄终究还是牵着马,腰间悬着壶走了。
徐凤年登上墙头,看着老黄孤单的身影,扯开嗓子喊道:“老黄,若半路上花光了银两,想喝黄酒了买不起,回来就是,我给你留着!”
背着匣、牵着马的老仆驻足转身,深深望了徐凤年一眼,喊了声两人共同的口头禅“风紧扯呼”,然后滑稽可爱又傻乎乎地跑路了。
剑九。
六千里。
徐凤年带着一队骁骑回府,来到老魁住下的院落,一进屋就看到满桌子佳肴,一看就是个无肉不欢、无酒不畅的家伙。老魁身形如小山,即便坐着也气焰惊人,何况还有两条锁链、两柄刀,下人都躲在院中不敢靠近。老魁见到徐凤年,劈头问道:“娃娃,黄老九去跟武帝城那王老仙拼命了?”
神情落寞的徐凤年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在白发如雪的老魁对面的凳子上。老武夫笑道:“小娃娃,不承想你还是个念旧的主子,这一点比你爹可要厚道得多。徐骁这屠夫诡计多端不说,还道貌岸然、口蜜腹剑,共患难可以,若想同富贵,就是扯淡了。嘿,小娃娃,生气了?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你还想跟我打架不成?没了黄老九,北凉王府只有把剩余几个躲躲藏藏的高手都喊出来,才能与爷爷一战。”
徐凤年撇嘴,嘀咕道:“老黄不在了,你才敢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老魁耳朵灵光,却不生气,洒然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啥好丢人的。黄老九的剑术造诣直追那个没事就喜欢拿着桃花枝作怪的邓太阿。天下学剑之人何其多,便是那吴家剑冢,近三十年也没能出一个能让王老仙双手一战的剑客,爷爷我输给黄老九心服口服。自打我出生起,用剑的除了邓太阿与王老仙打成平手,也就黄老九略输一筹了,全天下真正的用剑高手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老人这番话让徐凤年多了几分好感。徐凤年觉得高手不愧是高手,瞧瞧这胸襟,凡夫俗子哪能有?难怪世间高手就那么一小拨,本公子成不了高手那是极其情有可原的嘛。可徐凤年才刚有点儿佩服,老魁一句话就让自己无意间树立起来的高人形象功亏一篑。
“娃娃,哪里有宽敞点儿的茅房?爷爷坐不惯这镶金嵌玉的马桶,在湖底憋了这些年,拉屎放屁都不能求个痛快。你赶紧给爷爷找个风水宝地让爷爷一泻千里去,估摸着能让几里路外的人都闻到气味,哈哈!”
看着嘴里还塞着烤肉就想着去茅房熏人的老魁,徐凤年脸庞抽搐,起身喊了仆役领着锁链巨刀拖地的老家伙去茅厕。世子殿下自己赶紧脚底生风溜得远远的,一路上臭着脸不停地骂道“高手你娘咧”。
梧桐苑是徐凤年长大的地方,因为古语有云:“凤非梧不止,凰非桐不栖。”大柱国徐骁总喜欢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做了个鸾凤入腹的梦,你是天生注定的大才啊,爹不疼你疼谁去?”
一开始徐凤年还会反驳“那为啥没世外高人说我骨骼清奇,是练武奇才”,徐骁就开解着说:“真正的高手都是在一个地方扎根就不肯挪 *** 的主儿,你看那王仙芝还有吴家剑冢那些个老剑士,哪个没事出来自称高手?出来混的都是江湖骗子,哪能瞧出我儿天赋异禀?”
徐凤年耳朵起茧以后,就干脆不理会这一茬,只觉得身为王朝唯一异姓王的世子,拥有豪奴无数,就不需要自己卷袖管揍人了吧,可心底还是有些艳羡那些风里来云里去、飞檐走壁、没事就在城头房顶比试的大侠好汉。至于现在,见识过了马夫老黄和白发老魁的通天手段,他难免有丁点儿遗憾,听说行走江湖屈指可数的几对神仙眷侣都是男的身手绝顶,女的闭月羞花,何曾听说男的玉树临风,女的武功盖世?
等徐凤年进了梧桐苑,这点儿黯淡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名叫青鸟的大丫头迎了上来,缠绕名贵蜀绣的纤柔手臂上停着那头“六年凤”矛隼,见到世子殿下,嫣然一笑道:“公子,红薯已经暖好了床,绿蚁趴在棋墩上等公子与她坐隐呢。”
徐凤年伸出手指逗了逗矛隼,笑着进屋,外屋早有两位秀媚丫鬟替他脱去外衫。
梧桐苑的四等共计二十几个丫鬟女婢原本都是类似“红麝”“鹦哥”的文雅名字,可世子殿下游历归来后,除了青鸟幸运些,其余大多被改了名字,连因为身有幽香一直最受殿下宠爱的大丫头红麝都无法幸免,被改成俗不可耐的“红薯”,其余还有更倒霉的,例如跟烈酒同名的“白干”,最不幸的则是一个因为喜好黄衣裳就得了“黄瓜”称呼的丫头了。进了内屋,徐凤年跳上床钻进被窝儿,搂着一位二八妙龄的佳人。整条被子都芬芳沁人。再过些时日会更神奇,怀中丫头只要走出门就会惹来蜂蝶,她便是大丫头红薯。擅长围棋纵横十九道的丫鬟叫绿蚁,号称“北凉王府的女国手”,一些个精于手谈的清客碰上她都要头疼。平常棋盘都是十七道,改十七为十九,是徐凤年二姐的又一壮举,在王朝内曾掀起轩然 *** ,最后被上阴学宫率先接纳推崇,这才成为名士主流。
徐凤年与绿蚁下了一局,心不在焉,自然输得难看。他下棋其实不算差,连师父李义山都评点为“视野奇佳,惜于细微处布局力有不逮”。别看这话听着不像夸人,可从李义山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小的殊荣。当然,若要说徐凤年就是棋枰高手,也称不上,真正的国手当属徐凤年的二姐徐渭熊,那才是让所谓的木野狐名士自愧不如的强悍人物。
徐凤年推掉早已收官的残局,倒在床上,让大丫头红薯揉着太阳穴,怔怔出神。二等丫鬟绿蚁见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打扰。徐凤年起身后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没我允许,就是徐骁来了都不让进。”
红薯生得体态丰满,肌肤白皙腴美,加上天生体香和举止娴雅,不刻意争宠,反而最为得宠。她下床的时候,徐凤年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臀部。她俏脸一红,回眸一笑百媚生。
等丫鬟都离去后,徐凤年立即正襟危坐,从怀中掏出大概可以称之为剑谱的锦帛。这可是老黄的毕生心血,徐凤年对武学再没兴趣也要郑重对待。他找出一个藏入床底的材质不详的枢机盒。想要开启盒子,必须一步不差地挪动七十二个小格子,盒子坚硬非凡,便是刀砍剑劈也别想得到里面的东西。徐凤年动作娴熟,闭着眼都能打开这娘亲的遗物,将剑谱放入,重新把盒子推进床底的暗格,这才躺回大床上。
徐凤年估摸一下时辰,那白发老魁怎么也应该蹲完茅厕了,便起床出了内室,自己套上锦绣衣衫,喊了声“黄瓜”。那恨不得此生不再穿黄衣的丫鬟立即去别院拿来三根黄瓜,徐凤年手里拿了一根,腋下夹了两根,边走边啃。一开始他挺担心老魁的院子方圆一里内都会臭不可闻,走近了才发现纯属多虑,王府的茅房准备了无数香料,老魁就是拉屎跟耍刀一般霸道,也熏不到哪里去。
老魁不仅拉完屎了,还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在台阶上低头抚摸刀锋,头也不抬地问道:“娃娃,你还真是不怕?”
徐凤年坐在他身边,轻笑道:“老黄说你不仅是使刀的天下第一好手,还一生不曾滥杀一人,所以我不怕。”
老魁哈哈大笑,摇头道:“这话一半真一半假,我不胡乱杀人不假,却不是用刀最厉害的人。娃娃,你这张嘴也忒油滑了,我不喜欢。”
徐凤年嬉皮笑脸地道:“只要姑娘喜欢我就成,老爷爷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揍了武当山的那只乌龟,我们就分道扬镳。不过老爷爷若还惦念王府的伙食,尽管留下来大吃大喝,欢迎至极。”
老人呵呵一笑,问道:“那武当山的师祖大概几品?”
徐凤年想了想,道:“应该不高,只是辈分离谱,三十岁不到的武当山道士,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吧?何况江湖上也没他的名号。”
老魁点头,恍然道:“哦,那应当是修大黄庭关的武当山掌教王重楼的小师弟,爷爷当年进入凉地时有所耳闻,武学资质平平,但专于道法大术,有些玄奇。”
徐凤年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老爷爷打得过吗?”
老魁洒然道:“小娃娃,爷爷送你一句话——‘打不打得过,得打过了才知道不是’?”
徐凤年难免腹诽:这话听着豪气干云,可结果咋样,不是在湖底待了十几年?
老魁拿刀板敲了一下徐凤年的头:“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凤年脸上堆着笑,道:“那咱们去那狗屁武当山闹一闹?”
老魁猛地起身,身影将徐凤年整个人笼罩其中,两条锁链铿锵作响:“闹!”
第四章 六千里路云和月 武帝城头竖剑匣
武当山有两池、四潭、九井、二十四深涧、三十六岩、八十一峰,五里一庵,十里一宫,丹墙翠瓦望玲珑,以玉柱峰上的太真宫为中心,八十一峰围绕此峰此宫做垂首倾斜状,形成著名的八十一峰朝大顶。千年来,无数求仙道者归隐武当,或坐忘悬崖,或隐于仙人棺,听戛玉撞金梵音仙乐,看雾腾云涌青山秀水,留下无数传奇。
武当是前朝的道教圣地,稳压龙虎山一头,离阳王朝创立后,扬龙虎而压武当,这才让龙虎山成了道教祖庭。武当沉寂数百年,却没有人敢小觑这座山的千年底蕴。现任掌教王重楼不仅在十大高手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传说当年一记“仙人指路”破开了整条汹涌的沧浪江,以讹传讹也好,是夸大其词也罢,都足以看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道门老神仙。尤其当他修道教最晦涩、最耗时的大黄庭关时,更让整座武当山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绵长气派。
两百北凉铁骑浩荡前行。一个魁梧老武夫身着黑袍,长刀拖地,尘土飞扬,恍如山崩地裂。一行人直冲武当山门的“玄武当兴”牌坊,为首一骑竟然直接马踏而上,穿过了牌坊才勒住缰绳。百年江湖,胆敢如此藐视武林门派的,似乎只有那个让老一辈江湖人谈虎色变的徐人屠。虎父犬子吗?骑于一匹矫健北凉军马上的世子殿下徐凤年自嘲一笑,望向被这恢宏阵仗吸引来的一群道士,阴沉地喊道:“给你们半个时辰,让那骑青牛的人滚出来!”
这帮武当山道士很为难。他们不是不知道山上有个辈分跟玉柱峰一般高的师叔祖喜欢倒骑青牛,可他们只是山脚玉清宫的普通祭酒道士,且不说劳驾不动那位师叔祖,便是师叔祖好说话,他们跑到太真宫最快也需要足足半个时辰,来回便是一个时辰。来者气势汹汹,等得了?玉柱峰前后分别有大、小两座莲花峰,大莲花峰有十余座洞天福地供大家闭关修行,一侧是峭壁的小莲花峰则默认独属于一人。这人五岁被上一代武当掌教带上山收为闭关弟子,年幼时便与这一代掌教王重楼成了师兄弟。
武当山九宫十三观,数千黄冠道士中的绝大多数见到这位年轻人,都须毕恭毕敬地尊称一声“师叔祖”,更小点儿的,要喊“太上师叔祖”。所幸这位年轻祖宗从未下山,只在进山时见过玄武当兴牌坊,以后便再没接近,远望一眼都没有,这二十多年来大半时间不是在玉柱峰的太清宫,就是在大小莲花峰上倒骑青牛倒着冠,侥幸遇见过其真面目的,回去都跟人说师叔祖脾气极好,学问极深,风雅极妙。
山门这边闹哄哄的,小莲花峰陡峭的山崖边上的龟驮碑边上却安静得很。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躺在石龟背上晒太阳,一招手,一头在远处吃草的青牛走上前,牛角上悬挂有几册道藏古籍。他摘下一册,刚要翻阅,略一掐指,跳下龟背,寻了根枯枝在地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脸色微变,不停地自言自语,最终重重叹息。他细致地理了理道袍袖口,翻身上牛,倒骑牛,角挂书,下了小莲花峰,半吟半唱着:“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谁曳尾于途中,谁留骨于堂上……”
出了小莲花峰,年轻道士将青牛放了,小心翼翼地取下其中一卷封皮是《灵源大道歌》的道教典籍,边走边看,看得津津有味,直奔武当山脚。路上偶有道士驻足喊他“师叔”或者“师叔祖”,他都会笑着打个招呼,相当平易近人。众人只觉得这位年轻前辈实在是勤恳,难怪掌教赞誉一句“天下武学和道统都将一肩当之”,却不知这位口碑极好的师叔祖此时在两眼放光地看一本最为道学家不齿的 *** ,只不过贴上了《灵源大道歌》的封面罢了。
道士翻来覆去就看一页,因为舍不得,山上就这一本“无上经典”,还是当年向那居心不良的世子殿下借的。临近山脚,将一页书颠来倒去地看了数十遍,他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书,一脸浩然正气道:“就算被你打得鼻青脸肿,这书也坚决不还!”
高坐骏马上的徐凤年一见到那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便扬起马鞭怒喝道:“骑牛的!再躲老子就带人踏平太清宫,将你连同龟驮碑一起丢下小莲花峰!”
武当山百年来最被寄予厚望的年轻道士畏畏缩缩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离北凉铁骑老远的地方停下,打了个稽首,满脸春风道:“小道见过世子殿下。”
这位师叔祖客气地对徐凤年行礼,眼睛却始终停留在白发黑袍的老魁身上。据说天下一半内功出自武当山玉柱,可见武当除了剑术极负盛名,同样十分注重内力修为,是内外兼修的典范。道士在大莲花峰上见过不少同辈分的师兄,领略过内力臻于化境后的气象,眼前使刀手法诡异的老人显然如此,气机绵延不绝。还未到而立之年的武当山师叔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朝大有踏平武当山之势的世子殿下抛了个“你知我知天地都不知”的眼神,徐凤年回丢过去一个,师叔祖再还一个眼神,如此反复,看得旁人一脸茫然,不知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终,在玉清宫道士眼中无疑是师叔祖胜了,绝对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宗师风采。众人只见师叔祖转身潇洒前行,一身道不尽的出尘气,而那面目可憎的世子殿下仅带着白发老魁跟随其后,拾级上了武当山。祭酒道士们如释重负:师叔祖就是师叔祖,没说一句话便让姓徐的纨绔妥协了。只是道士们不知,三人到了一处僻静地方,他们心目中地位崇高仅次于仙人一指断沧澜的掌教的师叔祖就被徐凤年卷起袖管拳打脚踢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只传来师叔祖“打人别打脸,踢人别踢鸟”的哀求声。
打完收工,徐凤年做了个气收丹田的把式,终于神清气爽了,丢下一本艳情 *** 后扬长而去,却不是下山,而是带着老魁登上悬于峭壁上的净乐宫。
这处殿宇最大的出奇之处在于有一座祈雨祭坛,仿北斗七星布局,相传武当山紫云真人曾在此霞举飞升。净乐宫寻常不对外开放,一些个寻幽探微的文人雅士都只能在宫外无功而返,只不过徐凤年托大柱国老爹的福,可以带着老魁大摇大摆地来到七星坛。山风凛冽,老魁盘膝而坐,衣袂猎猎,他眯起眼睛眺望远峰云海。脚步虚浮的徐凤年站在带刀老魁身后,这才稳住身形。他几乎睁不开眼,只得坐下,恰好躲在老魁的身影下。
徐凤年费劲地喊道:“老爷爷,那小道士功力如何?”
老魁似乎有些纳闷,道:“武功倒是平平,似乎跟你是一路惫懒货,可惜了爹娘给他的那具上好骨骼。至于道法如何,也没个试探法子,不知不知,想必不会太差,也不会太好。天下的难事大抵都逃不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路数,不肯吃苦,哪能成才?奇了怪了,武当山怎么就相中了这块材料,莫不是与禅宗的子孙丛林一般?想不通、想不通。”
徐凤年更纳闷,问道:“这道法玄术,能当饭吃还是能杀人?”
老魁想了想,笑道:“小子,你问错人了。”
“可不能杀人。”与掌教同辈分的武当山年轻道士双手插入道袍袖口,立于祭坛边缘,却不肯脚踏七星,笑着给出答案。瞧他的身形,不似老魁不动如山,也不像徐凤年那样踉跄狼狈,只是随风晃动,一摇一摆,幅度不大不小,正好风动我动,竟然有些天人合一的玄妙意味。
徐凤年眼拙,没看出门道,只是转身死死地盯着这个当年让姐姐抱憾离开北凉的骑牛道士,阴沉地问道:“洪洗象,你为何不肯下山,走过那‘玄武当兴’的牌坊?”
武当道教千年历史上最年轻的祖师爷咧嘴笑了笑,一脸没风范的羞赧样,开口道:“五岁上山,八岁学了点儿谶纬皮毛,师父要我每日一小算,一月一中算,一年一大算,算何时能下山,何时需要在山上闭关。可我自打学了这学问,就没一天不需要闭关的。”
徐凤年哪里会当真,讥笑道:“据说你师父临终前专门给你定了条规矩,不成为天下第一就不能下山?那看来你这辈子都不用下山了。”
名字出尘的道士依然束手入袖,八风不动,呵呵笑道:“天下第一不假,可吃饭最多、读书最多,都是第一,很多的,师父又没说是武功第一,总有我下山的一天。”
徐凤年艰难地起身,视线投往江南方向,轻轻道:“可那时候人都老了,再见面,白发见白发,有用吗?”
洪洗象合上眼睛,没有说话。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冷哼一声,走出祭坛,与道士擦肩而过的时候驻足问道:“你觉得我姐如何?”
自打记事起就在这琉璃世界里捧黄庭、倒骑牛、看云卷云舒的道士轻轻道:“最好。”
徐凤年面无表情地走出净乐宫,身后的老魁若有所思。洪洗象等世子殿下走远了,然后姿势不雅地蹲着,双手托着腮帮怔怔出神,喃喃自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枝冬凋敝,相思不如不相思。”
道士头顶,十数只充满灵气的红顶仙鹤盘旋鸣叫,将他衬托得宛如天上的仙人。他突然捂住肚子,愁眉苦脸地道:“又饿了。”
下山时,老魁突然啧啧说道:“有点儿意思,那小牛鼻子道士有些道行。”
徐凤年兴致不高,敷衍地问道:“怎么说?”
老魁不确定地道:“那娃儿修的是无上天道。”
徐凤年一听到这道啊什么的狗屁就头疼,皱眉道:“玄而又玄、空而又空的东西也有人往上面钻牛角尖,不怕到头来才发现竹篮打水?”
老魁放声笑道:“我也不喜欢这些摸不着头脑的玩意儿。”
徐凤年到了山脚牌坊处,不理睬那些祭酒道士的卑躬屈膝,抬头回望了山上一眼,骂道:“这只躲着不出壳的乌龟!”
两百恭立于台阶下的骁骑见到世子殿下后,重新上马,动作整齐爽利。北凉铁骑,清一色配怒马披鲜甲,而且每年都会被大柱国拉往边境实战练兵。而且凉地民风彪悍,许多女儿身也擅长弓马。比如徐凤年的姐姐徐脂虎就从小骑射娴熟,更别提二姐徐渭熊,马术超群不说,剑术更是一流,腾挪胜猿猴,有“羚羊挂角”的美誉,十三岁便提剑杀人,至今手中剑已割下近百颗头颅。凉人自古好战,所以在行家眼中,北凉铁骑的战力远胜燕剌王、胶东王麾下的兵马,是当之无愧的百战雄狮。
老魁等徐凤年上马后,笑道:“小子,我就不回王府了,没有黄老九,贼无趣。”
徐凤年眨了眨眼睛,劝说道:“要不然先等我行了及冠礼?若没有老爷爷,凤年早就死于湖底了。大概还有半年时光,我给老爷爷多备些好吃好喝的,救命大恩,我能报答多少是多少,可好?”
老魁思索片刻,点头算是答应下来。看得出来,这位刀中雄魁对眼前这个北凉最大的膏粱子弟并不反感。一行人一路驰骋回了王府,刚进城时,天上又没来由地飘起鹅毛大雪,简直是要下疯了。徐凤年被冻得直哆嗦,才到家门口,望眼欲穿的门房就识趣地双手递上一袭上品狐裘,小心翼翼地给世子殿下披上,比伺候亲生爹娘都要殷勤。徐凤年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老黄带够了衣服没”。
跟老魁道别后,徐凤年径直单独走向鱼幼薇所在的院落。漂亮女子被冷落,成天孤芳自赏,太暴殄天物,不好,不符合徐凤年养花须浇水的脾性。其间他路过姜泥称不上院子的贫寒住处,看到衣衫单薄的亡国公主半蹲着堆雪人。雪人半人高,她大功告成以后,瞧着雪人却没有多欢喜,而是一脸愤恨。她直愣愣地望着雪人,然后掏出那柄相依为命的神符,一匕首挥下去,把雪人的脑袋给劈掉了,看得徐凤年一阵毛骨悚然。敢情这疯丫头是把雪人当作他了?徐凤年咳嗽了几声后走过去。姜泥原本神情慌张,看到是世子之后如释重负,动作缓慢地收起凶器。徐凤年走近以后,看到她通红的双手长满碍眼的冻疮,像极了浣衣局里任人欺凌的可怜婢女。徐凤年唉声叹气,蹲下去重新垒了个脑袋。这一切落入姜泥眼中,自然是惺惺作态,面目可憎。
徐凤年拍手起身后温柔地问道:“可要给你添置些暖和衣物?”
姜泥冷着脸道:“嫌脏。”
徐凤年哈哈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反正好人我当了,你领情与否可不关我的事。我就喜欢你这样,总让我占便宜,跟你做买卖,最赚。”
离开前徐凤年刺了这小婢女一句:“你身上穿得再寒碜,可不还是我的东西?有本事你脱了去,那才是女侠。”
姜泥充耳不闻。与无赖皮厚的徐凤年斗嘴,她总是输多胜少,仔细想想,甚至没一次能占上风。
心情舒畅的徐凤年见到鱼幼薇后,心情就更好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徐凤年就没做过辣手摧花的勾当,反而直接和间接地救下了二十几个卑微如尘土的丫鬟的命。
鱼幼薇慵懒地躺在温暖如春的卧室中,逗弄着那只毛发如雪的武媚娘。徐凤年每逢下雪都想要把武媚娘丢进雪地里,看分不分得清白猫白雪,他一直忍着这种恶趣味,心想啥时候鱼幼薇和武媚娘分开,一定要试试看。徐凤年脱了靴子躺在鱼幼薇身边,靠着她暖玉般婀娜的身体,闭目养神,轻声道:“去了趟武当山,把一个跟掌教同辈分的道士结实地揍了一顿,厉害不厉害?”
鱼幼薇浅笑道:“是大柱国厉害。”
徐凤年睁开眼把她转过身, *** 地拍了一下她圆滚的桃形翘臀,教训道:“爷亲手教你怎么拍马屁!”
鱼幼薇俏脸微红,徐凤年正要乘胜追击,院中传来梧桐苑二等丫头绿蚁的轻灵嗓音,说是龙虎山的书信到了。徐凤年顾不上揩鱼幼薇的油,胡乱地穿上靴子,跑出房子,接过书信,见绿蚁纤细的双肩爬满雪花,笑着替她轻轻拂去,然后与她结伴而行。
到了自己的梧桐苑,这里铺设的地龙最佳,赤脚都无妨,不烫不冷,连徐骁的房间都比不过,徐凤年享受着大丫头红薯的揉捏,抽出信纸:“哟!那姓赵的龙虎山老道还写得一手好字。”
徐凤年仔细看去,弟弟在龙虎山的修行被称作“精进勇猛,一日千里”,这等溢美之词,在听多了官腔的徐凤年看来,即便去掉一半水分也很出彩了,想来黄蛮儿没白去。书信末尾小心地提及徐龙象想家,所以那老道恳求世子殿下回一封家书,让他徒弟能够安心修习。徐凤年放下书信后,大手一挥,道:“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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