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还珠格格》才演第一部，那时孟小童家的黑白电视连播《还珠格格》的台都收不到。
傍晚，孟小童从上海商贸区的一栋写字楼出来。遥远的河对岸，发光的广告牌上，赵薇娇笑着，PS磨去了她脸上的纹路，却没能掩住岁月的风霜。
连小燕子都不复轻盈。
石路，你在哪？你还好吗？
二年级的时候，村子里最后一个老师也迫于生活压力离开了。孟小童班里的十几个学生被分配到镇上的小学。
每天孟小童要步行半个小时穿过高粱地才能走到镇上。但孟小童感念这份过往，除了让她有机会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还让她遇到了石路。
孟小童被老师安排在一个空座位上，直到上课铃响，她的同桌石路才乒乒乓乓的跑回来。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面容皎洁，身体匀称，穿着好看的运动衣。他露出小虎牙对孟小童笑。
那时孟小童长得又黑又瘦，她低头看看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服，玫红色的底色上是朵朵黄色的花朵——好土。
那个镇子其实不甚发达，很少有吃皇粮的“公家人”，石路家算一个。石路的爸妈都是镇中学的老师，戴着眼镜很是斯文。有天早上石路他爸骑摩托车来送他上学，孟小童躲在玻璃后面偷偷羡慕了一番。
石路有很多的朋友，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公家人”的孩子。孟小童看着他们说笑，觉得他们像画里的娃娃一样漂亮可爱。白 *** 嫩，乖巧懂事。
班里有个好看的小女孩叫刘舒真，她竟然会说英语！她也是石路的好朋友。不过有时她会像打量怪物一样审视孟小童，孟小童每次都惭愧的低下头。
孟小童在新的学校孤零零的。白天她在学校看到那么漂亮的小伙伴，晚上回家却要面对萧索的破房子跟劳累的父母，有时适应不过来。有时候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妈妈还在痛骂爸爸是个穷鬼。
中午孟小童吃从家里带来的饭，石路他们去买盒饭。有天中午石路迟迟不去吃饭，孟小童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不好意思的拿出妈妈给她用白布包好的烙饼跟小炸鱼。
石路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吃食，孟小童被盯的毛骨悚然。
石路问:“你那是什么？”
孟小童说:“小炸鱼……你……吃吗？”
石路惊喜的说:“可以吗？”
“嗯……给。”
石路大快朵颐的吃，口齿不清的夸赞:“真好吃。”
孟小童掩着小嘴开心的笑了。石路没有看不起她哎，他还说她带的午饭好吃^_^
儿童节，班里要出节目。
老师问，除了学校里学的歌曲，大家还会唱什么歌？
孟小童把脑袋低到桌子上。
刘舒真举手说：“老师，我最近跟着家里的DVD学了首新歌，叫《小小少年》。”
孟小童腹诽：DVD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师赞许的说：“舒真可不可以唱给大家听呢？”
“好。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孟小童和其他同学一起真诚的为刘舒真鼓掌，竟然有这么好听的歌！
刘舒真家里有孟小童根本没见过的DVD，孟小童好羡慕。
《还珠格格》热播，小燕子火了。她唱了好多歌，在学校风靡。
那时候流行买贺卡，一毛钱一张，正面印着图像，背面印着歌词跟地址栏。大家都喜欢收集印着小燕子的贺卡。孟小童没钱买，只能经常借别人的看一眼。
刘舒真跟着家里的DVD学会了赵薇的《童年》，全班同学跟着她学，孟小童也学会了几句。
刘舒真买了厚厚一沓贺卡来和石路分享，孟小童安安静静的跟着看。
忽然，刘舒真拿起其中一张，撅着嘴说：“这张怎么有皱皱，不要了。”
她哧啦一声将一张卡片撕成两半。正要随手扔进垃圾桶，孟小童慌忙喊道：“别扔！”
刘舒真和石路吃惊的看着孟小童。“我……我喜欢上面的猪八戒。给我吧。”
这真是一个蠢极了的借口，石路好笑的看着孟小童：“你竟然喜欢猪八戒，又蠢又丑还那么色……”
“嗯，我喜欢它傻乎乎的样子……”
这样，孟小童得到了那张撕成两半的贺卡，她把它粘好。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她会一遍又一遍看着卡片背面。其实她只是想要卡片背面《童年》的完整歌词。她想学一首不是学校教的歌曲。
孟小童有时候想想觉得好像不太真实，记忆中她的小学同桌怎么只有石路，是她脑袋出问题了吗？任课的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石路却一直坐在她的右手边。
她记得石路从家里带了好多的透明气球，全班同学都跟他要，他给了孟小童好多。多年以后孟小童才知道弹性那么好的气球竟然还有个名字叫套套。
她记得刘舒真鄙夷的对她说:“孟小童，你这件衣服真丑。”石路却说:“我觉得很好看啊！”
她记得她又带了小炸鱼给石路吃，刘舒真说:“石路，你不是吃鱼过敏吗？”
她记得又一年儿童节，石路和刘舒真上台领舞，特别好看。晚上孟小童倚着茅草屋的土墙哭的好委屈。
她记得有一年暑假，他们“公家人”的孩子一起去北京参加夏令营。孟小童在地里割麦子，晒得更黑了。开学后，石路开心的伸出胳膊:“看，孟小童，咱俩一样黑了。”孟小童 *** 的把石路掐哭了。
她记得有次班里好几个同学来她们村子玩，石路跑到孟小童家讨水喝。孟小童递过比石路脑袋还大的舀子，石路喝了半舀子。他说:“孟小童，你家水真甜。”
她记得石路跟家里人出去旅游，带回来几块五彩石，他神秘的拿给孟小童看。还慷慨的说:“看你这么喜欢，就送你一块吧。”孟小童开心的收下，视若珍宝。其实她家后山上全是这样的烂石头。
她记得快毕业的时候石路说:“孟小童，你想去县城里上中学吗？”孟小童瞪大眼睛。石路说:“县城的中学有入学考试，只要考好了咱们不是县城的学生也能去上。”
孟小童考了第一名，石路没考上。
那时候的小孩子还不懂离别，他们向往着与新的朋友相聚。
回学校拿成绩的时候，石路说:“孟小童，给你这个。”
孟小童眨着眼睛:“什么？”
石路别扭的说:“是……哎呀，算了，没什么。”石路收回了紧紧攥在手里的信封。
后来孟小童在县城里上完初中，又考到市里上高中，最后考到首都念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命运只给了她这一条出口，她紧紧的把握住了。她从来不与人探讨教育公平的问题，你没在我的位置上生活过，有什么资格谈公平呢?
这么多年，只有初二那年，孟小童在镇上的集市远远看到了石路，他长得越发高大英俊了。
孟小童依旧是一身又土又丑的衣衫，旁边是劳累沧桑的母亲。她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拉着母亲快速的没入人群。
现在想想相见不相认似乎难以理解，可是贫穷带来的自卑，是刻到骨子里的。
工作后很多人给孟小童介绍男朋友，孟小童都说不合适。
介绍人问:“小童，你没看上男方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配不上人家。”
“怎么会！小童你知道你多优秀多漂亮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童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孟小童是照镜子的，她知道自己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妈妈说生锈的她长开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卑微。
最近几天晚上经常会梦到石路，露着小虎牙的娃娃脸，英姿飒爽的大男孩，还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可是孟小童看不清，她还没见过石路长大的样子呢！
孟小童跟公司请假，坐上回家的火车。
她知道石路家就住在镇中学的家属大院里，胡同口一群老人坐成一堆乘凉。她过去问:“大爷，您知不知道石路家住哪?”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大家转过首看向一位戴着眼镜的阿姨。阿姨问:“你找石路?”
“嗯，我……我是他同学。”孟小童有些退缩。
“你叫孟小童?”
“啊？我是叫孟小童，阿姨您?”
“你跟我来吧。”
“你竟然喜欢猪八戒，又蠢又丑还那么色……”
“嗯，我喜欢它傻乎乎的样子……”
……
“什么？”
“是……哎呀，算了，没什么。”
孟小童打开泛黄的信封，里面装着十二张已经褪色的贺卡，每一张都是不同鬼脸的猪八戒。当年石路该是跑遍了镇上所有的文具店才集齐这么多吧。
孟小童攥着那个十几年前差一点就得到的信封，像当年的石路一样攥的紧紧的。她顺着墙边滑下来，眼泪汩汩的往外淌。
“石路半年前走的，是白血病，没受太多罪，发现的时候就没多少时间了。”
“他说要是有个叫孟小童的女孩来找他，就把这个交给她。他说要是没人来找他，今年祭日的时候就都烧了。”
“他说你是个长得黑黑瘦瘦的女孩，刚才我看到你都没敢认，真是漂亮的大姑娘。可惜……石路没见过你长大的样子。”
“石路以前总让他爸去找老师安排跟你一桌，这小子太调皮，没少让你吃苦头吧。”
“石路这小子，明明喜欢你，却一直不敢去找你。他说你学习那么好，他配不上你。”
孟小童取下脖间的五彩石，与十二张贺卡一起装进信封，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总有一个人长留心间，总有一段日子不愿往前。总有一份童年，会在心里留下不甘。
石路，谢谢你也偷偷爱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