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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康宁十三年,六月廿九,䜣合入了宫,成为凌谡后宫中的一员。
她决心成为凌谡的妃子,用这样的方式,取他的命。
入宫后十日,太后先来视察了,带着徐昭仪。
徐昭仪是此时凌谡后宫中唯一得到册封的妃子,据说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十四岁就嫁给了凌谡。凌谡登基后册封她为昭仪,统管后宫事务。但宫中盛传,徐昭仪与凌谡根本没有圆房,徐昭仪还是处子之身,能有今日份位,全仰仗她的姨母太后。
初入宫的秀女对这些宫闱秘事极为好奇,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就能说破了大天。
太后抓了两个典型人物,当着所有秀女的面将两人打得皮开肉绽。最后一鞭,是徐昭仪的近侍嬷嬷打的,比任何一鞭都响亮。其中一个女子受不住这样的鞭刑还没被扶起来就断了气,另一个被吓得直哆嗦,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就不住地磕头求饶。
秀女们看得心惊肉跳,捂着一颗心,一声不敢吭。
䜣合皱着眉头瞄了一眼那皮肉糜烂的身体,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太后带着徐昭仪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立威来了。嬷嬷的最后一鞭让今后有机会成为娘娘的秀女们看清楚,无论她们将来晋升成为多么尊贵的娘娘,皇后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徐昭仪,试图争抢后位的,就是跟太后过不去。
䜣合觉得太后傻,这样的下马威是能威慑许多人,可这威慑力是她的,不是徐昭仪。有朝一日,她总会先行驾鹤西去。那时的徐昭仪不管是不是已经晋升为皇后,在后宫中都没有立锥之地。
后宫与青楼别无二致。䜣合早就看得很明白。
但她并不关心徐昭仪的未来,太后这一出杀鸡儆猴的戏演完了,她的注意力就该转移到凌谡身上去了。
凌谡一直没有来过后宫,隔三差五,会降旨召幸秀女。侍寝后的秀女,有人被封为娙娥有人被封为容华。剩下的秀女们整日涂脂抹粉,又塞了大量金钱给管事的嬷嬷和太监,希望下次降旨时,自己能被送入长门宫。
她们都没有䜣合出手大方。
前来宣旨的公公哪里有什么决策权呢?他连这些秀女谁是谁都分不清,只会照着圣旨念一个名字。
谁去谁留,全凭管事嬷嬷的一句话。
管理秀女们的嬷嬷身着素雅的宫服,手腕上却戴着一只宽厚的金镯子,虽然极力掩藏,但䜣合见了,也能猜到这镯子价值不菲。嬷嬷是看不上小恩小惠的,要她办事就得下点狠心。
这日午后,趁着众人都在午睡,䜣合来到管事嬷嬷房中,当着嬷嬷的面掏出一只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嬷嬷笑眯眯地接过去,说:“奴才心里有数了。”
一连等了七日,才又有一道圣旨下来。
九月十五,䜣合便如愿爬上了凌谡的龙床。
在这之前,䜣合对凌谡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凌台。他们在花瓣飞舞的庭院中吟诗作对对酒当歌,待乏了,䜣合便仰在凌台怀中,听他说他的家族。
凌谡是凌台的兄长,他是个果决的人,杀伐征讨赏罚升贬,都自有决断,文才武略心机谋划,都高人一等,生来就是为王的人。先皇因此很宠爱他,很早就将他立为太子。
先皇离世时,凌谡只有十九岁,直至此时,他已即位十三年,亲政八年。
䜣合沐浴更衣,傍晚时分,她乘坐轿撵,被一行人簇拥着,送入长门宫。
亥时,凌谡推门而入。
䜣合身上只挂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长发用一支玉簪简单地挽在脑后。她肤白胜雪,眼神温柔魅惑,似有万千风情,横卧在床榻中央,便让人浮想联翩。
“你叫什么?”凌谡来到床边,巨大的阴影投下来,落到䜣合身上。
“䜣合。”
凌谡顿了顿,口中念念有词:“䜣合…情投意合之意。”
这一晚,䜣合用尽浑身解数,让凌谡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她眼里噙着泪,心如刀绞。但她知道只有凌谡沉溺了,她才有机会。
凌谡没见过这样疯狂的秀女,但他的确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 *** 。
两人颠鸾倒凤时,䜣合一把扯下发间的玉簪,如瀑的长发倾泻下来,烛光下她娇媚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凌厉。长发扑到凌谡脸上,兰花香气让他迷醉。
䜣合知道机会来了。
她紧握着玉簪的手慢慢爬上凌谡的后颈。只需一下, *** 地一下,将那玉簪刺入他的后颈,她便大仇得报。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宫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有人在喊走水了。
门外的羽林卫说:“泰安宫走水,皇上要去看看吗?”
凌谡轻轻推开䜣合,起身穿上长袍。他走到宫门外,望着火光冲天的泰安宫,许久才颓然地说:“朕累了,明日再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宣室殿走去。
䜣合的刺杀计划因此落空。
泰安宫被烧掉了一处偏殿,据说是一个小太监烧水的时候打瞌睡,没看住灶里的火。所幸偏殿位置远,太后并无大碍。小太监被罚了八百板子,未及一半,就气绝了。
八百,那根本就没想让人活。
䜣合心里想着,对着铜镜梳理头发。
她被封为娙娥,与旁人无二。
不过䜣合有信心,凌谡还会召幸她,她容貌倾城,身姿婀娜。从前,她一颦一笑都有无数男人追捧。
凌谡说到底也是个男人。
可连等十余日,也没有召幸的圣旨。这期间,有一两个秀女被送入长门宫,但三两个时辰又会被送回来,其中一个被送回来竟还是完璧。
没人弄得清楚皇上是怎么一回事。
这期间,皇宫里的人注意力转移到了泰安宫,秀女们讨论的话题都围绕着皇上和太后。据说那晚泰安宫走水,皇上第二天去探望太后,侍奉左右的嬷嬷和太监都退了出来,但两人在房里的谈话还是落了些在旁人耳根里。
皇上请安,问太后可有恙。太后却冷着脸,说她痛失爱子都能承受,区区大火,怕什么。
皇上不仅没有宽慰太后,反而说:“听闻母后近日身子疲软乏累,胃口不佳,看来是忧思过甚,还请母后不要把过去的事情太放在心上。”
太后闻言,大怒,吼道:“怎么?哀家还不能为儿子寄托哀思吗?”
此事后,太后与皇上不和的传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太后实际上是想立平南王为帝的,但皇上手上有先帝亲笔遗诏,没办法。
太后宠爱幼子平南王,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平南王命丧甘格城,太后都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旁人讨论得热闹,䜣合只当是随便听听。她多少理解太后的心情,太后失去的是心爱的幼子,她失去的是曾立下海誓山盟的爱人。
入秋后,天气转凉。凌谡染了风寒,太医轮番看了几茬,也不见好,总是咳嗽。
其他妃嫔忙着诵经祈福时,䜣合掏了银子给御药监的小太监,麻烦他抓些祛寒的药草来,又嘱咐手下的宫女用那些药草熬水,熬了两个时辰,䜣合便用木桶装了,提到长门宫。
长门宫灯火通明,宣室殿里人声嘈杂,凌谡正和大臣们议事,偶尔,能听到他的咳喘声。䜣合和宫女碧萝在宫门外等着,入秋后的夜凉意丝丝,直往人皮肉里渗,站得久了,身上便觉得冷。
䜣合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夜空,那里闪着一颗星星。
䜣合曾听闻,人间死去的人若是心中有挂念,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她脑海里浮现出凌台的脸,鼻头一酸,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若他还在,他们是不是就成亲了呢?
也不知甘格城冷不冷,他长眠的土地硬不硬。
半个时辰后,大臣们从宣室殿里出来。䜣合收起眼里的愁思,一抬头,又变成了那个眼含秋水的魅惑佳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臣从䜣合身边走过,他刻意看了一眼䜣合脚边的木桶,驻足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
宣室殿里,凌谡端坐在书案前,他眉头紧促目光冷冽,见了䜣合,只简短地问了一句:“何事?”
䜣合走上前,恭敬地行了礼,道:“臣妾听闻皇上风寒久不见好,熬了一些驱寒的药水供皇上泡脚。”
凌谡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䜣合,眼神复杂。
䜣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水上前来,她跪在凌谡脚边,一边脱下凌谡的靴子一边说:“臣妾儿时,若染了风寒,母亲就会熬一大锅驱寒的药水让臣妾泡脚…”
凌谡忽然将身子向前倾过来,凑近了,捏起䜣合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䜣合。
“这种事你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他说。
䜣合一愣,心中狂跳:难不成被发现了?
但下一刻,䜣合松了口气,她在凌谡眼中没有看到怒气,而是有些颓败的神色,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应服侍您。”䜣合说着,用手试了试水温,便要扶起凌谡的脚放进水里。凌谡弯下腰,一把握住䜣合的手,说:“朕自己来。”
烛火蹦跳的宣室殿里,只有轻柔的水声,凌谡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歇息。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今夜最是温暖。
2
此后数日,䜣合仍熬驱寒的药水,又煮了止咳的银耳雪梨汤,送去宣室殿。凌谡的风寒日渐好转,看䜣合的目光也日益温柔。
借着小太监抓药草的时机,䜣合攒下许多马钱子种子,她把这些种子碾碎了,藏进角落,只等着一个时机,将这些粉末都倾倒进凌谡的汤羹里。
䜣合没有估算错,凌谡果然很吃这一套。他连下数道圣旨,宣䜣合侍寝。
在长门宫的床榻上,䜣合与凌谡如胶似漆,缠绵着亲吻着,䜣合想方设法让凌谡迷恋自己,她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她声音清丽娇媚,喘息时,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凌谡的身体有多兴奋。
只是再入长门宫,䜣合不再被允许戴珠翠首饰,沐浴后,侍奉的嬷嬷们为她穿上一件纱衣,只有一件纱衣,就连头饰都被撤得干净。到了长门宫,还要被那里的嬷嬷搜身,确保䜣合身上没有会威胁到凌谡身体的东西。
凌谡如此谨慎,让䜣合不得不转变方法。
备下的马钱子种子,便是备选的方法。
凌谡爱极了䜣合,他不再传召其他秀女和妃嫔侍寝。立冬这日,䜣合被封为婕妤,赐居崇明殿。这里离他的长门宫最近。凌谡不爱嬉笑,看到䜣合时,却也愿意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意,眼里尽是绵绵情思。
可凌谡温柔微笑的样子总会让䜣合想起凌台,他们两兄弟眉眼多少有些相似,对他的恨意便如藏起来的马钱子种子,越来越多。
凌谡对䜣合的宠爱合宫皆知,与䜣合同入皇宫的妃嫔们不免心生妒忌,说话时,言语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不服气。有人看似恭维实则敲打地说道:“婕妤娘娘正得圣宠,将来说不定能入主中宫,越过徐昭仪呢。”
彼时的徐昭仪在凤章宫中深居简出,太后隔三差五传召,恨铁不成钢地教导她要牢牢抓住皇上的人和心。后宫中的人上至各宫嫔妃下至宫女太监,说到徐昭仪时总会露出讥讽的笑意。太后想通过她掌控皇上,却没想到这个娘家侄女这么不争气。
䜣合与徐昭仪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她被封为婕妤时,徐昭仪遣人送来一对金镶玉镯。出于礼节,䜣合也带了一份回礼前去凤章宫,却在宫门外被她的近侍宫女挡住了去路。
“娘娘正闭关诵经,不便见客,劳烦婕妤娘娘跑一趟了。”
“那便不扰娘娘清净了。”䜣合说着让碧萝把备好的回礼递给了那宫女。
太后传召䜣合这日,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䜣合正在庭院里看小太监德官儿侍弄花草,碧萝匆匆来报,德官儿丢了铲子上前一步,说:“娘娘正得盛宠,后宫又有人出言挑拨。太后此时传召,怕是会为难娘娘,娘娘稍候,我去禀告皇上。”
䜣合其实不怵太后,反倒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入宫前她听说过一些太后的事。
太后嫁给先帝是被迫的,先帝看上了太后的美貌,不顾太后有婚约在身,强行将其纳入后宫。仅仅一年就生下了大皇子凌谡,三年后又生下二皇子凌台。
太后深得先帝宠爱,却不得不与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共渡一生,在䜣合看来,是最可怜的事。
太后凶神恶煞的皮囊下藏着的,也是个可怜人。
泰安宫里风平浪静,宫女太监各司其职,䜣合一脚踏入宫门,隐约听到远处有捶打的声音。碧萝解释说那是前些日子烧毁的偏殿,正在重建。
正殿里走出一位嬷嬷,看到䜣合便迎上来,面无表情地行了礼,说:“太后在书房,婕妤娘娘随我来就是。”
䜣合跟着嬷嬷穿过泰安宫正殿,行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来到泰安宫后的庭院,书房就在庭院中央。
正如䜣合所料,徐昭仪也在,还有其他几位妃嫔,他们正执笔抄写经文。各自行了礼后,太后指指旁边空着的书案,那上面已经铺好了宣纸备好了笔墨。
“皇帝近来身体不适,徐昭仪心里挂念,自己手抄了祈福经文,尔等应以此作为榜样。”太后道。
众妃嫔实相地答道:“臣妾谨以昭仪娘娘为马首是瞻,为皇上祈福。”
“䜣合初封婕妤,皇帝对你宠爱有加,你便摘抄《金刚经》为皇帝祈福吧。”太后道。
䜣合依言走到书案后,开始执笔摘抄。
一盏茶的功夫,太后来到书案前,只看了一眼䜣合摘抄的经文,便说道:“摘写经文定要心平气和,字迹清晰工整,菩萨才能感受到诚意,你写得如此潦草,是心有不满?”
䜣合慌忙放下笔,跪在地上,道:“太后明察,臣妾不敢。是臣妾手脚粗笨,写得不雅。”
“重写吧。”太后瞥一眼䜣合,命人重新换上了宣纸。
写了不足百字,这一张又被撤下,换上新的宣纸。
“这冬日里,天气冷,摘写完了,你们就各自回宫吧。”太后说着,不忘看一眼刚刚换上第三张纸的䜣合。
䜣合的字是凌台手把手教的,谈不上笔走龙蛇,但也能做到字迹工整清晰,摘抄经文,绰绰有余。太后不过是借着写字 *** 䜣合而已。她怕得了宠爱的䜣合威胁到徐昭仪,进而威胁到她们的家族。
䜣合在心里笑笑:她一个小女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撼动太后和昭仪呢?况且她入宫的目的也不是争宠来了。太后小题大做了。
直到日落时分,䜣合的经文也没有抄写完毕,她的宣纸换了一张又一张,每每都是写了不到百字就被旁边的嬷嬷收走,又换上新的,重新写。
其余几位妃嫔早已写完了,但太后不发话,也没人敢走,都在房里站着,看䜣合写字。
又是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
眼看天色渐暗,徐昭仪走到太后跟前,说:“太后,今日时辰已晚,不如就算了吧…”
徐昭仪话音未落,太后双目一瞪,喝退了徐昭仪。
䜣合手腕酸麻,再加上久站,双腿已经有些打颤,但嬷嬷走上前来又一次撤走了她书案上的宣纸。
凌谡推门进来时,䜣合终于支撑不住,顺着书案倒了下去。她在闭眼前最后一刻看到凌谡大步朝自己走来,脸上的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
“凌台…”䜣合在心里喊了一声,随即晕倒过去。
似是那年杏花微雨,青石小径上遇到的白衣男子,站在府青河边吹一首《长相思》,䜣合忍不住跟着笛声轻轻和起来。
“犹记初识君,鲜衣怒马少年郎,
天青色烟雨,断桥上,痴痴相望。 ”
那男子循声而来,在河上的画舫里找到䜣合。
这男子便是凌台。
初遇时,凌台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䜣合是翠梢楼的歌姬头牌,还被人叫做堇瑟。
她被这白衣翩翩温柔俊朗的男子迷倒。凌台问她姓名,她说了她入青楼前的名字:䜣合。
䜣合,情投意合的意思。是当初还未被 *** 扰乱心智的爹爹给她取的。
她爱凌台,爱他温柔俊朗,爱他风雅博学。
凌台也爱她,承诺要为她赎身,要迎她过门。
如果不是凌谡一道圣旨,将他发去边境,他便也不会死。他只是个喜音律好诗歌的闲散王爷,哪里会领军作战呢?
他带领的军队刚到北方甘格城,就遇上邺地人突袭,一支长枪飞身而来,捅穿他的胸脯,当场毙命。
他的尸身甚至没有运回来,就埋在了甘格城下。
是邺地人杀了他,是凌谡杀了他。
3
䜣合醒来时,已是深夜,碧萝守在床边,惊喜地上前说道:“娘娘您醒了?饿吗?想吃什么吗?”
䜣合摇摇头,只说了一个水字。
碧萝飞快地跑去端了水过来喂给䜣合。
“娘娘昏睡了一两个时辰,把奴婢吓坏了。”碧萝说着,语气带着哭腔。
“皇上一直守着您,刚走一会儿。”
䜣合心中一根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她垂着眼,不露声色地坐起来。
“御医说您劳累过度,要多歇息。”碧萝将一件外衣披到䜣合身上,说,“前些日子您为皇上熬制浴足药水,又亲自做了银耳雪梨汤,都没好好歇着。”
䜣合笑笑,下了床走到门外。
只有自己知道,见到凌谡那一刻,她是故意倒下去的。她入宫来,只为取凌谡的性命,无意与太后妃嫔们纠缠。可太后刁难,她疲于应对,既然太后与凌谡不和,那就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凌谡带她离开。
她与太后一样挂念着凌台,但她本是青楼女子,伪造身份才得以入宫,若与太后结为同谋,身份和目的都迟早暴露。太后再不喜凌谡,总不会为了凌台杀掉凌谡吧。
凌谡也是她的儿子,还是晋国的皇帝。
“我如何回来的?”䜣合明知故问,让碧萝不起疑。
“是皇上呀。”碧萝回答说。
冬日,夜里的温度很低,䜣合抱着胳膊,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今夜没有星星,那浓重的雾气弥散在身边,恍惚间,䜣合看见一张脸正在慢慢走近,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脸。
竟是凌谡!
他走上前来,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来披到䜣合身上。䜣合愣了愣,直到感觉到长袍带来的凌谡的体温、闻到凌谡的味道,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幻觉。
这一夜,凌谡第一次留宿在了崇明殿。
䜣合躺在凌谡的臂弯里,听着他平缓的呼吸。
几个时辰前的泰安宫里,凌谡匆匆赶来。太后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皇帝风寒久治不愈,哀家正教导你的妃子们给你抄录经文祈福呢。”
“母后费心了。”凌谡说,“儿臣风寒早已痊愈,多亏婕妤不分昼夜地照料,煞是辛苦,若无其他事,儿子便带婕妤回崇明殿了。”
不等太后发话,凌谡已经走到䜣合身边,抱起她,离开了泰安宫。
凌谡的怀抱宽厚有力,佯装昏睡的䜣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凌谡胸膛的温度,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蹦跳的声音。他与凌台眉眼相似,却有着与凌 *** 全不一样的气息。他盛气凌人之下,也有不易被人察觉的柔情。
这一晚,䜣合刺向凌谡的发簪,第一次有了犹豫。
德官儿去长门宫的时候,凌谡正在宣室殿议事,两个时辰后宣室殿的门打开,德官儿才忙不失迭地前去禀报。
凌谡急着去泰安宫,身后的议政大臣兼廷尉司张翰博见状,走到羽林卫统管魏舟身边,待凌谡走远了,他才压着声音问道:“方才说的可是新晋封的婕妤娘娘?”
魏舟道:“是,前些日子皇上风寒,都是婕妤娘娘悉心照料。”
“是吗?”张翰博拈着自己的八字胡,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魏将军可了解娘娘的身世?”
“据说是盛京一位杨姓丝绸商的女儿。”魏舟说,“怎么?张大人觉得不妥?”
张翰博笑笑,说:“倒不是不妥,如今多事之秋,皇上身边的人波云诡谲,不得不多留心呐。”
几日后,盛京城南侧的一家绸缎庄里走进一个寻常打扮的路人。这人留着八字胡,在店里来回走了两圈,和店家攀谈起来。
绸缎庄的老板是一对夫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自称在此处经营绸缎庄已有三十余年。客人笑道:“既如此,能否请老板帮我推荐推荐。”
老板很热情,问清了客人的要求,便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最后在柜面上摆出三匹样式的绸缎,说:“这三段都是上品,端庄大气料子上等,只是花色不同,就看客人喜欢哪种了。”
客人微笑着,看着夫妇俩,说:“都要。”
夫妇俩面面相觑,大方的客人他们见得多,但是这样干脆,甚至有些草率的还是第一次见。
“您不再看看?”男店主试探性地问道。
客人摇摇头,让老板直接包起来。
绸缎打包的时间,客人忽然问:“你们说在此经营了三十多年?”
“是啊。”男店主一边仔细为绸缎打包一边回答说:“父母儿女都靠这间铺子养活呢。”
“是吗?你家儿女年岁多少呢?”客人问。
“大儿子今年刚过而立,女儿也有二十六了。”男店主回答说,他回答得快,并未注意到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发问。
“你只有两个孩子?”
男店主正要说话,后面的女人抢先回答说:“不,三个,还有个 *** ,刚好二十二岁,自小养在乡下,接来盛京还不到四个月。”
客人似乎来了兴致:“这 *** 何在啊?”他摸摸自己的八字胡。
“入宫了。”女人笑着回答道。
客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似乎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入宫去了。”女人又说了一次。
凌谡不再只行走在长门宫和宣室殿,不见朝臣时他也会待在崇明殿,近侍太监将奏折也一并搬了过来。他埋头批阅奏折,䜣合就在一旁磨墨,时光平静缓慢,笔墨幽香。偶尔䜣合也在一旁写一幅字,有时抄写经文,有时写一首小诗。等凌谡闲下来,两人再一同携手在德官儿精心侍弄的小花园里走走。
落日的余晖斜照,将走在青石小径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这让䜣合生出一丝错觉来,好像她和凌谡,不是皇帝和妃子,而是平常人家的夫妻,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闲庭信步地走在花丛间。
这曾是凌台向她许诺过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没想到她竟会在仇人身边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䜣合觉得羞耻,对凌台的愧意油然而生。
“你似有不开心的事?”凌谡停下步子,问。
䜣合缓过神来,轻轻笑笑,说:“臣妾没有不开心的事,只是害怕这静好的时光流逝得太快。”
凌谡握起䜣合的手,他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夕阳一样温暖的笑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把䜣合揽进怀里。
为什么呢?䜣合心里卷起犹豫的狂风。
为什么凌谡这样待她?她竟也对凌谡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可是不可以,凌谡不可以爱她,她更不能对凌谡有其他想法。否则,她怎么告慰凌台的在天之灵?
几日后的午后,䜣合正闭眼小憩,她在梦里又见到凌台,他的影子飘忽不定,像是在呜咽,在跟她说甘格城好冷。她朝凌台奔去,却始终追不上。她哭喊着,哀求着,最后跌倒在地。
䜣合忽然惊醒,睁开眼看到凌谡就坐在身边。
他正在削一颗苹果。
䜣合醒了,他似乎能感应到,眼睛都不曾抬一下,便说:“婕妤做噩梦了?”
䜣合缓缓神,说:“臣妾不知皇上驾到…”
“朕来了多时,见你睡着,便没有吵醒你。”凌谡说着朝䜣合递上手上的苹果,䜣合接过来,他又伸手顺势抹去䜣合眼角的泪。
极尽温柔。
䜣合的心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你梦到了什么?”凌谡问。
䜣合摇摇头:“不记得了。”
这一晚凌谡留宿在崇明殿,他破天荒地没有批阅奏折,只是安静地坐着,任䜣合的双手在肩颈上游走 *** 。
“你知道吗?”凌谡闭着眼,说,“从未有人像你这样对朕。”
“哪怕是朕的母亲。”
贵为天子,但凌谡的人生并不快乐。他自幼天资聪颖机智果决,读书习武,是所有皇子里最用功出色的。先帝宠爱他,很早就封他为太子,但先帝严厉,对他鲜有温情。凌谡很羡慕他的弟弟凌台,同为母亲的儿子,凌台却总能得到母亲更多的宠爱,他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便更用功地读书习武,他拿着傲人的成绩去母亲面前,渴望得到嘉奖,但母亲的眼里从未有过因他绽放的光彩。
多年来,母亲对凌谡唯一的温柔便是让他迎娶徐心为妻。他不爱徐心,但为了母亲,他也同意了。
他十九岁登基,决心做个好皇帝,母亲却让他将兄弟凌台立为继承人,就连摄政大臣梁司尘也提议这样做。
二十二岁,凌谡杀了摄政大臣,罪名是梁司尘有不臣之心。母亲对他怒不可遏,又抱着凌台哭得肝肠寸断。
为何呢?
因为梁司尘就是曾与母亲有婚约的人。
凌谡问母亲,凌台的身份。
母亲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凌谡,说:“你怀疑我!?”
凌谡不敢,他看了看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凌台,退出了泰安宫。
但凌谡终于明白,母亲不爱他,让他娶徐心也只是为了掌控他。
䜣合…
像是一道光,照进他冰冷昏暗的人生里。从未有人关心他染了风寒,从未有人为他熬制药水,从未有人为他烹煮汤羹。
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䜣合。
往北的商路连遭路匪打劫,送来的情报上都描述他们身着黑衣,以黑布蒙面,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他们打劫时目标明确,只抢贵重易拿的金银货品,像丝绸锦缎这样的布匹就一把火烧掉。这些东西过不久就会出现在位于北去商路中央的宿州,有的在当铺有的在酒楼。
宿州州府一面派人护送北去的商队一面着人调查这些货物被抢后的流向。城里收买了货物的当铺或酒家描述的卖货的人千姿百态,有颤巍的老妪有家道中落的读书人还有衣着朴素的夫妇。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外地口音。
“像是青州那边的人。”一个当铺老板回忆说。
凌谡看着书案上归纳好的信息,口中念着青州两个字。宿州在盛京北面,商路北上,宿州是必经之地。而青州在盛京东侧,此处曾是梁宇宁的逃窜藏匿之地。
“梁宇宁…”凌谡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地图上画着的青州。
张翰博道:“皇上是否也怀疑这些拦路打劫事件,都是梁宇宁所为?当年他消失的地方就是青州。”
凌谡紧促着眉,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地图上移开:“可有梁宇宁”
一旁的魏舟答道:“臣近年往返青州数次,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遁入山林,音信全无。”
侍臣来报,婕妤求见。
䜣合炖了红枣山药粥,送来宣室殿。凌谡的近侍齐公公走出门来,笑着说道:“娘娘来得不巧,皇上正和张大人魏将军议事,怕还得一会儿。”
䜣合便将手上的餐盒递到齐公公手里,说:“既如此,烦请公公把这粥送给皇上。”
齐公公含腰接过来,笑着应承道:“娘娘放心,待皇上和几位大臣议事完了,奴才就提醒皇上喝粥。娘娘心意,相信皇上定能感知到。”
䜣合笑笑,转身带着碧萝离了宣室殿。
宣室殿与崇明殿相距不远,中间隔着未名湖,入冬后,湖中央的荷花已经凋落,留下干枯的茎。此时正有一群小太监在整理那些枯掉的荷,他们要在寒冬之前将整个未名湖清理干净,来年,湖上才能再开满荷花。
䜣合与碧萝围着湖畔行了不足一圈,便见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着朝服的男子正迎面走来。
䜣合曾见过他,在几个月前的宣室殿外。
“臣张翰博参见娘娘。”张翰博似是有备而来,径直向䜣合行了礼。
想必,这就是刚才近侍公公所说的与皇上议事的张大人。
䜣合欠欠身,作是回礼。
“臣听闻娘娘新晋册封,略备薄礼,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张翰博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木盒。
䜣合心中疑惑,他与张翰博素不相识,一个是后妃一个是朝臣,毫不相干,他如此唐突地来送礼,不是可笑?
䜣合看了看张翰博,见他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型精瘦,一双眼睛深不可测。她垂下眼,一眼扫过那木盒上的印记。
一个绣着杨字的标识。
䜣合婉拒道:“大人好意䜣合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且大人是朝臣,䜣合不便与大人有交集,还望大人自重。”
张翰博仍举着那只木盒,不急不缓地说:“娘娘不必多虑,臣只是那日路过一家声名远播的绸缎庄,在老板的推荐下买了一匹,那绸缎庄娘娘应该很熟悉才对。”
最后一句,张翰博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在有意试探䜣合。
䜣合抬起头来,刻意看了一眼张翰博手上的木盒,她脸上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言语里是掩藏不住的激动。
“大人去了杨氏绸缎庄?”
杨氏绸缎庄,是䜣合改头换面的地方。她走进那里时是翠梢楼的歌姬堇瑟,走出时就变成了杨氏夫妇一直养在乡下的 *** 䜣合。
䜣合知道,张翰博是在有意试探。
她的身份似乎露了什么破绽。
但既然是试探,那说明张翰博还不确认,或者说是凌谡还不确认。那只要䜣合演戏演得像,他们也暂时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是我父母经营的铺子!”䜣合笑着,忙伸手接过张翰博手上的木盒,细细抚摸着。
张翰博嘴角挑起一丝笑意,说:“臣想娘娘初入皇宫,必然思念双亲,正巧那日路过,臣家中女眷买了一匹去作衣裳。令尊就让臣带了些物品给娘娘。”
说这话时,张翰博一直看着䜣合,他在观察䜣合的反应。
䜣合心中犹如擂鼓,但仍表现出欣喜的神色,说着道谢的话。
杨氏夫妇的绸缎庄濒临倒闭,他们收了䜣合大量钱财,绸缎庄才得以起死回生。䜣合只见过杨氏夫妇区区三面,入宫许久,他们怎么可能让张翰博带东西给䜣合呢?
“令尊让臣嘱咐娘娘,爱惜身体,照顾好自己。”张翰博继续说。
䜣合鼻头一酸,像亲生女儿那般,流下一行泪来。
䜣合将木盒带回了崇明殿,里面放着几件做好的衣裙和一封书信,甚至还有一碗腌制好了的咸菜烧白。
书信有被拆过的痕迹,虽然是很细微的改变,但䜣合还是发现了。
想必张翰博已先一步拆开看过了。
信出自杨家父亲之手,里面都是寻常父亲写给女儿的教诲之言,看上去,并无异样。
䜣合便想到,张翰博的确已经去过杨氏绸缎庄,探寻她的信息。杨氏夫妇也知道䜣合顶着他们女儿的名头入宫,若有差池,定会受牵连。于是他们也作出思念女儿的悲痛心情来,还让张翰博带了家常的东西和书信入宫,以此打消张翰博的疑虑。
可是张翰博为何忽然去查䜣合的身世呢?
是他多疑,还是有凌谡的授意?
这一夜,屋外狂风大作,过了子时,凌谡才来到崇明殿。他满面疲累,倒在䜣合怀里,闭着眼歇息。䜣合一边 *** 着他的双鬓,一边轻哼着一首小曲儿,曲调婉转,如泣如诉。
凌谡问:“这是什么曲子?”
“长相思。”䜣合回答说。
羽林卫守在外面,风声呼啸。䜣合看着凌谡,看着他与凌台相似,却更加硬朗的眉眼。凌台温柔,如同画里的人。凌谡冷冽,有着帝王逼人的气势。
他起了疑心?
䜣合猜不透。
夜越来越深,䜣合靠在凌谡胸膛前沉沉睡去,凌谡拨开她脸颊上的一缕乌发,在黑暗中静静端详䜣合的脸。
转眼,到了深冬。
一场大雪后,庭院里积满了厚雪,德官儿在院中堆起一个一人高的雪人,用两颗纽扣作眼一根胡萝卜作鼻子,一点缀,竟惟妙惟肖,甚是憨态可掬。
䜣合笑起来,把披风脱下来给雪人披上。
“娘娘这样可不行,您若是凉了身子,奴婢担待不起。”碧萝说着,忙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到䜣合身上。
德官儿裹了一个雪球砸向碧萝,两个人嬉笑着,在庭院里打闹,连带着其他几个小宫女也疯闹起来。䜣合想起从前在翠梢楼,下雪时,她也和姐妹们这样玩闹。
宫门外,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凌台!
4
䜣合绝不会看错,那是凌台的身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猛地站起来,呆愣片刻,便朝宫门外奔去,即使披风落地,风雪在她脸上肆虐也阻挡不了她奔跑的脚步。她冲到宫门外,望着那深深的甬道,那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提起裙摆,不顾脚下湿滑,奋力往前跑去,她知道,只要她追上那个人,她知道,那就是凌台!
她不会认错。
碧萝和德官儿匆匆跟出来,德官儿一把拉住䜣合,哀求着问:“娘娘何事如此慌张,您告诉奴才,奴才去办!”碧萝将捡起的披风裹到䜣合身上,附和着说:“是啊娘娘,有什么事,您吩咐就好!”
䜣合被袢住了双脚,她望着狭长空旷的甬道,心如同被挖空了一般。风雪又起,寒风凛冽。䜣合苦笑一下,两行泪兀自滑落。
凌台死了一年了,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他在天上,正看着䜣合,看着她如何为他报仇。
䜣合忽然觉得背后一热,一件宽大温暖的长袍披到了自己身上,她回过头,看到凌谡就站在她身后。
“下着雪呢,进去吧。”
他面容清冷,蹙着眉,语气却极温柔,不等䜣合说话,便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三日后,䜣合亲手熬了一锅鲍鱼咸粥,冬日里,这样一锅暖和的粥食最能温暖人心。
德官儿连同砂锅一道端上桌,鲜咸香味扑鼻而来。䜣合盛了一碗放到凌谡面前,说:“皇上尝尝,这是臣妾亲手熬的鲍鱼咸粥。”
凌谡看着碗里的粥食,一勺一勺地喂进口中,笑着说:“此粥软糯鲜美,婕妤一定费了很多时候吧。”
䜣合的脸上扯出一抹微笑:“皇上爱吃就好。”
“我曾有个兄弟。”凌谡看着碗里的粥,忽然说,“他最喜鲍鱼咸粥。”
䜣合面露微笑,她知道凌谡说的是凌台。
凌台喜欢吃鲍鱼咸粥,每逢他来,翠梢楼的姑姑就要熬上一锅。凌台说姑姑熬的粥鲜美软糯,是上品。于是䜣合便跟着姑姑学,只是还没等她出师,凌台就去了甘格城。
“他与我同母一胞,他爱诗文喜音律,梦想做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我俩幼时爱玩笑,他说我做我的皇帝,他当他的王爷,他要游遍千山万水,替我体察民情。”凌谡说,“朕一直羡慕他,因为母亲更爱他,而后他又得遇一美眷,虽是青楼歌姬,但两人郎情妾意甚是恩爱。”
䜣合心底渐渐升起一股寒意,她强作镇定,继续听凌谡说。
凌谡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䜣合,眼里尽是无边的温柔。
但这一刻,两人各执心事。
“但自朕遇见你,朕便不再羡慕他,朕也有情投意合与之携手的人了。”凌谡说着,将勺子里的米粥喂到嘴边。䜣合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打翻了凌谡的碗。
侍奉在侧的婢子们大吃一惊,个个惊若寒蝉,不敢动。
似乎过了许久,凌谡才缓缓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被打翻的碗,待他重新抬起头时,眼里的温柔消失殆尽,似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泉眼,幽深可怖。
“你果然…就是那翠梢楼的歌姬么?”他放下手上的勺子,质问的语气冰冷刺骨。
羽林卫破门而入,拿住了䜣合。
「婕妤图谋不轨企图弑君,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监牢!」
䜣合不敢看凌谡的眼睛,她被剥去华服,押解着,往监牢走去。凌谡坐在桌前,命人重新拿了碗来,继续吃砂锅里剩下的粥。
入夜后,窗外寒风嘶吼,大片的雪花从窗户外挤进来,䜣合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
她在那一锅鲍鱼咸粥里加入了这些日子以来藏下的所有马钱子种子粉末。凌谡若喝下那锅粥,必死无疑。
但凌谡没事,䜣合竟有些庆幸。
䜣合被关押了七日,这中间,除了每日送饭的狱卒,还来过一位羽林卫。䜣合在凌谡身边见过他,似乎叫作魏舟。他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䜣合,面无表情地问:“你可受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䜣合迎上那人刀子一样的目光,答道。
“可接到过什么书信?”魏舟又问。
“没有。”䜣合说着,胃里忽然涌起一阵恶心,她弯下腰扶着墙,止不住地呕吐。牢门外的魏舟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魏舟走后两日,张翰博出现在监牢门外。他穿着便服,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他让狱卒打开门,走到䜣合面前,盘腿一坐。
“张大人不觉得这里难以下脚吗?”䜣合斜眼看着张翰博,她此时大概明白,自己没能杀掉凌谡,定是张翰博识破了她的身份。
“想必堇瑟姑娘不知道,我也曾沦为阶下囚,这牢狱的日子,也是过过的。”张翰博整理好衣袖。
䜣合看着他,犹遭雷击。
堇瑟…是她在翠梢楼的名字。
张翰博看着满脸惊愕的䜣合,反而轻松地笑了笑,说:“堇瑟姑娘无需这样吃惊,皇上身处十面埋伏的境地,他身边的人都需要经过仔细盘查,你是他的宠妃,身份是藏不住的。”
“你应该在杨氏夫妇身上花了不少银两,他们一直都将你视作他们的 *** ,可你忘了,杨氏夫妇祖上两代都是盛京人氏,根本不存在乡下故地。翠梢楼里与平南王交好的头牌歌姬刚刚暴毙,他们就无端冒出个女儿,年岁还一样,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更何况,你作为刺客太不严谨,竟会当着皇上的面叫出平南王的名字,皇上在位八年,梁司尘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呢。”
张翰博缓缓道来,䜣合却觉得如身在冰窖。
“凌谡…他也知道?”䜣合感觉心口压着一块巨石。
张翰博说:“当然。”
䜣合想起那日,她在崇明殿里小憩,做了一个冗长复杂的梦,醒来时凌谡就坐在她身边,削一颗苹果。
想必,就是那日,自己在凌谡面前露了马脚。
既然凌谡早就知道自己图谋不轨,那为何早不动手?直到她往粥里下毒,凌谡才戳穿。凌谡又为何知道粥里有毒呢?
罢了,不重要了。
䜣合缓缓神,尽力做出淡然的样子。
“既然你们发现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䜣合眼里流淌出一点愧疚,“饶过杨氏夫妇,他们受人钱财帮人办事而已。”
张翰博站起来,抖落沾在衣服上的草梗:“可他们办的事犯了欺君之罪。”
䜣合抬头看着张翰博,那人的眼里尽是诡计。
“不过你若想救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长门宫里灯火通明,所有太监宫女都被谴退,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凌谡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羽林卫侯在殿外,魏舟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䜣合,待她踏入宣室殿,便关上了她身后的门。
宣室殿里,凌谡正看着一堆书信,烛光照不到他的脸,䜣合看不清他的表情。许是听到了䜣合的脚步声,他也不抬头,单刀直入地说:“凌台回来了,你知道吗?”
䜣合冷笑一声,反问道:“鬼魂吗?”
凌谡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䜣合,烛光下,他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玩味的不相信。
“你以为他真的死了?”
䜣合盯着凌谡,说:“怎么?边疆的军报还能有错?”
䜣合冷冷地看着凌谡,她眼里仍燃烧着对凌谡的恨。她永远记得,凌台临走时许下的承诺,他说待他凯旋归来之时就是迎娶䜣合入门之日,他与她,如此深爱着对方,若不是凌谡一道圣旨,他怎么会连尸骨都只能长眠甘格城。
凌谡将书案上的信件丢给䜣合,说:“看看吧,你的凌台。”
那些书信足有二十余封,最早的日期是康宁八年十月,最近的一封,便是半个月前。
只需一眼,䜣合便能认出信封上的字,她甚至不用拆开那些信便能肯定这些书信肯定出自凌台之手。他手把手教她练字,他的字,䜣合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拆开看看吧。”凌谡说。
䜣合盯着那些书信,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凌谡,他那样子,并不像是在骗她。更何况,他身为皇帝,应该没那闲心拿这种事哄骗她。
凌台还活着?
那个发誓说要为她赎身娶她过门的男人还活着?
䜣合颤抖着手,将那些信件拥在怀里,她太想他了,这三百多个日夜,她想念他,发狂一般地想念他。
站在䜣合身边的凌谡,看到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不是为了自己痛哭的女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异样。他还记得她为他端来泡脚的药水,为他熬制的汤食,也还记得他们也曾恩爱缠绵、相互耳语。
只可惜,这些,竟都是虚假的。
“他真的还活着?”䜣合抬起头来,祈求般看着凌谡,她渴望在凌谡这里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凌谡漠然地点点头。
䜣合将那些书信抱得更紧了,她痛哭地呜咽着,心如刀绞。
“这些书信便是证据,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与太后,与朕的大臣互通消息。”凌谡蹲下身,靠近䜣合耳边,“甚至,他就在宫里。那日,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䜣合猛地睁大了双眼,惊愕地盯着凌谡。
那日在崇明殿外,那个被她认错的身影,果真,是凌台?
可那若真是凌台,他为何不来和自己相认呢?
“不可能...”䜣合喃喃着说,似是在反驳凌谡,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凌台若是在宫里怎么会不来与她相认,他们有那么多海誓山盟,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为了他,䜣合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周遭安静得可怕,凌谡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一起一伏,像一只怪兽,要把䜣合吞噬掉。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凌台是堂堂王爷,怎么会认真呢?把这一切当真的恐怕只有你吧。”凌谡的声音响在䜣合耳边,犹如恶鬼。
䜣合一巴掌挥向凌谡,大喊道:“你胡说!”
凌谡一把握住䜣合的手,他力气极大,䜣合动弹不得。凌谡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说:“不然,我们打赌。”
䜣合作饵,诱出藏在深宫的凌台。
这便是张翰博所说的办法。
也是凌谡与䜣合打的赌。
凌谡说:“若他真的爱你,朕便放你们出宫,你刺杀朕、他临阵脱逃的死罪,朕都赦免。”
䜣合道:“皇上一言九鼎,希望你不要食言。”她面脸泪痕,语气淡然,充满自信。
再次回到崇明殿,䜣合不再伪装自己。既然身份和目的都被凌谡知晓,便也无须再继续伪装,她为了凌台入宫,如今她坚信,凌台也会为了她,出现在崇明殿。
只要他愿意现身,他们仍可以再续前缘,仍可以实现当初的诺言。
毕竟他爱她,就像她,义无反顾甘愿粉身碎骨地爱着他一般。
5
几场大雪后,崇明殿的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德官儿领着一帮小太监忙着扫除道路上的积雪,打理院中的植物。
傍晚时分,凌谡会来崇明殿,将䜣合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又吩咐左右,准备晚膳。
一连月余,凌谡都留宿在崇明殿,他让旁人都看着,看着他是多么宠爱䜣合。
䜣合越发思念凌台,若他就在宫里,怎么能忍受自己被凌谡拥在怀中,与他缠绵呢。
但凌台始终没有出现,䜣合望着宫门发呆,总期盼着凌台能从门前路过,带她离开皇宫,离开凌谡。
凌谡来时,䜣合不再主动上前,她肯定自己一定能赢凌谡。凌谡端着一盏茶,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说:“你就这么自信,他一定会出现?”
䜣合不理他,埋头缝制手上的锦帕。
夜深后,凌谡仍会侧身抱着䜣合,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埋下头,轻吻䜣合的额头。䜣合别过头去,不去迎合凌谡。凌谡却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过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在凌台出现之前,你仍然是我的妃子!”
说着,便埋下脸,用力压上䜣合的唇,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衫。
下一秒,凌谡忽然哼叫一声,松了力。
䜣合趁势推开他,冷漠地说:“皇上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凌谡伸手擦掉自己嘴唇上的血迹,那里被䜣合咬出了一个伤口。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凌谡说,“你那么想与凌台共赴余生,不会糊涂的。”
凌谡说中了䜣合的心事,但还有一件事,是凌谡想不到的,她将近三个月没来月事,想必已有了凌谡的孩子。
雪后初霁,宫里变得热闹起来,四处吐旧纳新,清扫宫闱房檐。䜣合数了数日子,才发觉已是腊月,就快新年了。
徐昭仪前来拜访,出乎䜣合的意料,她没想到这位昭仪娘娘会亲自到崇明殿来。
“新年将近,皇上每年都很看重新年家宴,我脑子迟钝不得皇上欢心,便特地来问问妹妹,可有什么点子能让新年家宴变得热闹新奇些,让皇上也开心些。”徐昭仪道出前来的目的,䜣合做出顺从的模样,只道一切听从昭仪姐姐意思就好。
算起来,这是䜣合第三次见徐昭仪,看上去,徐昭仪也是个模样姣好兰心蕙质的女子,她气质淡雅,打扮素净,像是春天里的和风。
“皇上政务繁忙,自登基,一切都以国事为重,后宫三年都只我一个后妃,如今难得有妹妹和其他几位美人,我便寻思着,要把今年的家宴办得隆重热闹些。”徐昭仪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䜣合的手,䜣合一愣,感受到徐昭仪手心里一阵湿热,和一块方形的突兀感。
“妹妹若是有什么好点子,想清楚了便来凤章宫告诉我如何?”徐昭仪说着,手上一使劲,把手上的东西紧紧贴到䜣合手心里。
待徐昭仪走了,䜣合才缓缓松开攥紧了的拳头。
【今夜亥时,凤章宫密见。】
这字迹,分明是凌台!
䜣合的心猛烈跳动起来,攥着纸条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叫来碧萝,准备了纸墨,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关于家宴的构想。
“我们今夜去凤章宫,见见昭仪娘娘,这些点子,还望娘娘能采纳。”䜣合强作镇定,放平心态。
碧萝道:“好。”
幸而这一夜,凌谡政务缠身,抽不出身来崇明殿。用过晚膳,䜣合坐上轿撵前往凤章宫,满怀欣喜,失而复得的欢愉反倒让她觉得不真实。她从怀里摸出徐昭仪白天递给她的小纸条,反复看了数次那上面的字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的。
凌谡输了。
凌谡输了!
她和凌台总算是要离开皇宫,离开这纷乱的地方,去过他们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刚过了亥时,䜣合便迫不及待地走进凤章宫。
徐昭仪走出门来,见到䜣合,她命退左右,只说有事要与䜣合商量,旁人不得搅扰。
左右宫女退下去了,徐昭仪才走上前来拉起䜣合的手,她并不急于带䜣合进到屋里去,缓缓说:“雪天路滑,妹妹过来,路上可无恙?”
䜣合感觉到徐昭仪手心里的湿热,与此前一样,她看一眼徐昭仪,见她面容平和,欲言又止。
她回答道:“多谢昭仪娘娘挂念,路上无虞。”
说着,便要往里走去。徐昭仪却不松手,一把拉着䜣合。
她上前一小步,凑近䜣合耳边,低声道: “皇上宠爱妹妹,妹妹言行定要三思后行,切莫伤了皇上。”
䜣合回过头看着徐昭仪,她心里疑窦丛生,但此时她也来不及思考这话的意思。
她只想快些见到凌台,然后让凌谡兑现承诺,放他俩出宫去,此后皇室种种,皆与他二人无关。
徐昭仪带着䜣合穿过大殿,沿着一条小径往宫闱深处走去,一盏茶的功夫,䜣合瞧见黑漆漆的密林深处竟有一点光亮。她回头看了一眼徐昭仪,见她没有阻拦,䜣合便提起裙摆迈开步子,小跑着奔向那点光亮。
凌台就在那光亮处。
一别一年,凌台黑了些,瘦了些,但他仍是凌台,仍是䜣合深爱的男子。
“䜣合…”他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叫出䜣合的名字。
䜣合不曾停顿,她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凌台,她日思夜想的人啊,此刻竟就站在她面前,多么神奇,像梦一样。
“凌台…”䜣合笑着流出眼泪来,她抚摸着凌台的脸,从前那张白皙的面庞如今变得粗砺。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多少个日夜,她都祈求老天让凌台回到她的身边,如今得偿所愿,䜣合再无所求了。
“你怎么会...怎么会...”䜣合无法相信,她看着凌台,确认这就是她的爱人,“他们说你死了,死在甘格城。”
凌台一把抱住䜣合,解释道:“是误报,是误报。多亏了母后,我才有机会再回来。”
“这么说,那日在容崇明殿外,我见到的就是你?”䜣合问。
凌台说:“是我,我无意间经过,谁成想,那里竟住着你。你为何会在宫里呢?”
䜣合早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以为我死了,入宫来为我报仇?”凌台说着将䜣合抱得更紧,“䜣合,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让你蒙受这些委屈。”
“你可知,这一年多来,我有多想你。”
䜣合破涕为笑,原来她也一直被挂念着,她更高兴的是凌台还活着,他们可以出宫,可以去过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去做一对平民夫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只要凌台在身边,她别无所求。
“凌台,”䜣合拉住凌台的手,认真地看着,说,“我们走吧,离开皇宫,我们像从前那样,去过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生活。凌谡答应我,只要你现身,就放我们出宫。”
“现身?”凌台狐疑地看着䜣合,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他试探着问:“你告诉了皇兄,来见我的事?”
䜣合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他心狠手辣,我担心他会食言。”
凌台悄悄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眉宇间添了几分忧愁。
“皇兄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说,“他一直觉得我觊觎他的皇位,总是想方设法除掉我,派我去甘格城,便是想借邺地人的手杀我。䜣合,皇兄活着的话,我们都不可能得到自由。”
䜣合愣了愣。
“䜣合,只有我们杀了他,杀了凌谡,才能得到自由。”凌台握着䜣合的肩膀,认真地说。
杀了凌谡?
䜣合第一反应是拒绝,她曾有许多机会,取凌谡的性命,可她终归没有下得去手,凌谡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或许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皇帝。
可凌台说只有杀了他,他们才能自由。
“你正受宠,他不会对你有戒备,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下到他的饭食里。”凌台说着,将一包粉末递到䜣合手里,“羽林卫只会追踪御膳房和奴才们,你是宠妃,没人会怀疑你。”
䜣合犹如挨了当头一棒,重逢后喜悦的眼泪还挂在她脸颊,凌台却给了她一条绝路。
谁都知,先帝在世时就定下法规:皇帝遇刺,一干人等全部入刑,不论宫人宠妃,无人能有生机。
这粉末,分明是凌台事先准备好的。
他活着,一直藏在深宫不现身。他也想杀凌谡,凌谡没有子女,杀了凌谡,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那是否凌台路过崇明殿也并非巧合?是否他一直都知晓自己在宫里,他利用自己对他的痴恋,就等着自己先下手,他坐享其成?
如今现身,是他担心凌谡识破䜣合的身份,䜣合若死了,便没有人那么义无反顾地为他刺杀皇帝了。
䜣合入宫时,心灰意冷,本也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取凌谡性命。
可如今,却是凌台,是她深爱的男子,让她去送死。
不等䜣合回答,凌台又说:“我答应你,等皇兄归天,我们就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们择一块良田,建一处房屋...”
“凌谡没有子嗣,他死了,你便是当仁不让的继位者,满朝文武,都不能反对。”䜣合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如何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话音落下,䜣合看到凌台的脸忽红忽白,肌肉扭曲,与她印象中的凌台,大相庭径。
她戳穿了他的谎言。
小屋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紧接着羽林卫破门而入,䜣合认出为首的是魏舟,十数个羽林卫将凌台与䜣合团团围住,凌台猛地变了脸,朝䜣合吼道:“你还说没有告诉他!”
䜣合转过头,看着凌台狰狞的脸,心中那份长久以来支撑她的信念轰然倒塌,她的凌台,似乎真的死了,死在甘格城。
凌谡从门外走进来,仍是那副威严冷漠的样子,他那冷冽的目光一直盯着凌台,䜣合听到他沉闷冷肃的声音响起来:“凌台,你果然就在宫里。“
原来凌谡也不确定凌台是否就在宫里,单凭那些书信,他也摸不清楚凌台的行踪。他和䜣合打赌,便是希望䜣合能诱出凌台。如今他也得偿所愿了。
而凌台约见䜣合,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正好有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䜣合能帮助他铲除凌谡,他的海誓山盟,原来只是镜花水月,当不得真。
“平南王凌台,临阵脱逃,雇人冒名领军,欺上瞒下,即日起褫夺王爷身份,打入牢狱,听候发落!”魏舟念了圣旨,一行羽林卫就要上来捉拿凌台。
凌台却从腰间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来,一把环住䜣合的脖子,刀尖就抵在䜣合脖子上。他狰狞着脸说:“临阵脱逃?皇兄,真有你的,你勾结邺地人,佯装国境不安,派我前去抗击,如今却说我临阵脱逃?”
“你不孝不悌,与邺地人狼狈为奸,要铲除自己的亲兄弟,你又该如何发落!?”凌台暴怒着,拿着匕首的手更用力了些,䜣合竭力别着头,躲开凌台的刀尖。这一刻,她欢愉的心彻底死了,她日思夜想的人竟会拿着匕首,挟持自己。
凌谡眉头紧皱,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台,䜣合的脖子被划破,鲜血顺着淌下来。凌谡的身子动了动,刻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开她,你应该知道挟持她,也没用。“
“没用?怎么会没用?“凌台大笑一声,”如今只有她能保我平安,除非你真那么无情,连自己爱的人都能一起抛弃!”
凌谡面色一变,目光变得凶狠。
“你藏在宣室殿里的画不就是画的䜣合?”凌台说,“你不用掩藏,你爱她,是藏不住的。想要她活命,你就撤掉这些羽林卫,给我一匹快马送我出宫!”
䜣合看到凌谡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他的愤怒显而易见。他完全可以一声令下,羽林卫便能一拥而上,拿下凌台。
可他没有。
他顾及着䜣合。他可以不承认他爱䜣合,可是他终归下不了那声捉拿凌谡同时也会让䜣合失去性命的命令。因为从未有人那样用心的对待过他,哪怕那些都是目的险恶的铺垫。
屋外忽然冲起一阵火光,浓烟滚滚,大火熊熊烧起。外面人声格外嘈杂,紧接着一行黑衣人从浓烟中出现,与羽林卫打作一团。凌台趁机松开䜣合,握着匕首冲向凌谡。说时迟 那时快,䜣合几乎不做任何考虑,飞身跃起,扑向凌台,匕首刺穿䜣合的左肩,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火势渐大。
“走!”一声令下,黑衣人与凌台纷纷从门窗逃离,羽林卫追击而去。
恍惚中䜣合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起,呛鼻的浓烟滚滚升起,她听到那人在喊:“来人!来人!传太医!太医!”
䜣合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
6
凌谡守在䜣合床边,她还睡着,很平静。
太医为她包扎了伤口。把过了脉,他看了一眼凌谡,欣喜地说:“恭喜皇上,婕妤娘娘有身孕了!”
凌谡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
太医嘱咐䜣合需要静养,凌谡便命退崇明殿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了碧萝和德官儿侍奉。但又担心崇明殿不够安全,他便命羽林卫宫外看护,自己仍回到宣室殿。
昨夜一阵骚乱,凌台和那群黑衣人不见了踪影。羽林卫抓住了其中两人,还未等问讯,两人就咬破藏在舌下的药丸,饮毒自杀。
太后连夜 *** ,清晨时,泰安宫已经空空如也。
魏舟来报时,凌谡并未表现得多么惊讶,经过昨夜,他与凌台已经算彻底撕破了脸。而在他和凌台之间,母亲不可能选择他。
凌台不是先帝的儿子。
他应该姓梁。
先帝并未设立摄政大臣一职,他担心年纪尚小的凌谡镇不住朝堂,又怕权利集中,皇位不稳,便在遗诏中指明让三位元老大臣共同辅佐凌谡,共商国策。
可是凌谡即位后,这三位元老大臣都先后毙命。
太书院掌事陆缙云,乃先帝老师,学贯古今知识渊博,在一个雨夜倒在书案前。
大司马魏沭,军功赫赫,先帝拜其为冠军侯,却在某日饭后突发急症,不治而亡。
廷尉肖河,被查出贪污重罪,证据确凿,被推赴斩首。
凌谡忽然间失去了所有依靠。母亲趁机设立摄政大臣一职,推荐梁司尘就任。
靖元三十七年,梁司尘被举荐到先帝面前,因其学识深厚,处事颇有见地,先帝将他擢升为太书院行走,辅佐掌事陆缙云,参论国事,教导皇子。母亲说先帝看重梁大人,如今朝堂用人之际,梁大人可堪大用。
凌谡便听从了母亲的建议。
三位辅政大臣的死颇有蹊跷,凌谡心中疑惑,命人察访。梁司尘却说:“陆掌事身患哮症,几次发病都甚是凶险,那夜发病,想是身体的确不能再支撑了。魏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旧疾重叠,看似强健,实则外强中干,突发急症也在意料之中。至于廷尉肖河, *** 一案证据确凿水落石出,皇上实在无需多此一举。”
母亲也说,当下要紧的是重整朝纲,而非抓着尘埃落定的案子不放。
凌谡想做些什么,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被梁司尘和母亲架空了。
就连他的近侍羽林卫都被看管起来。
康宁三年,母亲忽然提出让凌谡立弟弟凌台为皇位继承人。梁司尘带着众多朝臣附议。
“皇帝虽年轻,但膝下无嗣,皇家最忌讳后继无人,你弟弟与你血脉相连,是信得过的人。”母亲说。
凌谡看着母亲的脸,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叫了二十年的母亲竟如此陌生。
“母后之心,儿子明白。既然是为了后继有人,朕便纳妃吧。”凌谡看着母亲,直面她愈加冰冷的面容。
“既如此,那便让哀家为你选妃吧。”母亲说,凌谡却在她眼里看到没有得逞的愠怒。
母亲忙着为凌谡挑选后妃时,魏舟悄悄带回了一个人。
一个奴仆,从前侍奉他父亲魏沭的人。
魏沭一条命,让他过了几年富裕无忧的日子。魏舟找到他时,他正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魏舟用剑抵着那人的喉咙,逼迫道:“你自己,将所做之事,告诉皇上。”
那人抖如筛糠,为求活命,把事情都吐露了出来:“将军饭前必有三杯酒,这是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是我将他的第三杯酒换成了鸩酒,又悄悄把杯子丢掉…”
那人越说越是害怕,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直呼皇上饶命,公子饶命!
“谁指使你的?”凌谡拧紧眉头,问道。
“是…是…”那人欲言又止,不敢说。
“是谁!?”魏舟手上一用劲,剑端已经快要刺破那人的喉咙。
“是平南王!”那人紧闭着眼,“是平南王身边的阿贵!”
“我本不知道是他,每次来他都蒙着脸,但有一回我看到他的左手手指缺了一截。我之前见过阿贵,知道他也断了一截手指。”
魏舟看向凌谡,道:“这个阿贵,在我父亲死后不久也暴毙而亡!”
母亲为凌谡挑选了一位后妃,是她娘家侄女,名唤徐心。此种用心,凌谡心知肚明。若他和徐心生下皇子,那他这个皇帝也就可有可无了。到时是让他的儿子做皇帝,还是让凌台即位,不过是母亲的一句话而已。
整个皇宫紧锣密鼓为凌谡筹备婚事时,凌谡派魏舟带着羽林卫暗查三位元老的案子。
陆缙云年事已高,患有哮症,身边需时刻侍奉着汤药。他发病那日,恰逢往日侍奉的奴才不在身边,他因此一命呜呼。羽林卫探得那奴才实际上在同一夜落入湖中溺亡,当时主管此案的梁司尘只道陆掌事年事已高,哮症严重,西去是油尽灯枯。便没人在意一个在府中溺亡的奴才。
而廷尉肖河,他被告发受商贾巨贿,为其大开司法方便之门,使其在盛京城中横行无阻。但羽林卫则探得告发肖河的实际是他曾处罚过的小贩,怀恨在心,总想得到机会报复肖河。
肖河死后,小贩去了锦州城,改头换面变成了当铺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锦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富人。
魏舟心狠手辣,一番拷打后,撬开了小贩的嘴。
“有人给我一百金,让我把书信给太书院的梁大人,教我怎么去状告。肖河大人处罚我时不留情面,我便想着报复一下他也好…”
“我觉得这事情蹊跷,怕日后有人为此事找上门来,还画了一幅给我钱的人的画像。”
魏舟拿到画像,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平南王凌台府上的阿贵。
凌谡花了五年,培养自己的羽翼。终于到康宁九年,他借朝堂争执斥责梁司尘有不臣之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打入大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羽林卫冲入梁氏党羽们的府门,大开杀戒。一夜之间,盛京城血流成河。
只是梁司尘的儿子梁宇宁得到消息,带着一对亲兵,杀出重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母亲要求凌谡饶了梁司尘的性命,毕竟在朝堂上与皇上争讨国事实在说不上有不臣之心。
凌谡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眼里寒光熠熠,许久,他才说道:“母后,我敬重您,但此后请您安心待在后宫,前朝之事不必费心。”
“梁大人与皇帝再有争论,那也是为国事操劳,你屠戮国家栋梁,就不怕先帝…”母亲涨红了脸,呵斥凌谡。
凌谡忽然重重一拍桌面,低吼道:“母后不要搬出父皇,若您认为儿子此举对不住父皇,还请母后多多省思自己,可否对得起父皇!”
母亲一愣,脸瞬时煞白。
“凌台,就让他做个清闲王爷吧。朕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凌谡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一眼母亲。
他从来不曾想到,梁司尘便是母亲入宫前有婚约的人。
靖元三十九年,母亲与先帝同游太湖,梁司尘同往,回宫后,母亲怀孕,十月怀胎,生下凌台。
凌谡赐死了梁司尘,诛其九族,曾经枝繁叶茂的梁家一夜之间覆灭。羽林卫查找梁宇宁的踪迹,只知他带着那队亲兵入了明州,此后再无消息。
凌台仍是平南王,他的身份和待遇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赏花踏青,在青楼中流连,做起了实实在在的闲散王爷。凌谡不再奢求与母亲的母子之情,只要凌台和母亲不做越界的事,他便不下杀手。
可凌台不知足。
他闲云野鹤的心后面藏着一颗勃勃野心。
只是他比梁司尘,比母亲都聪明。
他在盛京城中广结好友,这些人大多是官宦富商家族里的子弟,个个纨绔。旁人打眼看来便觉得这是一帮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没有人会想到这里面会隐匿着武艺高强的杀手。
凌台豢养着这些杀手,把他们藏在这群富家公子里,即使被人查询,有人作挡,也不会被查出来。同时他以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为名,广招门客。在魏舟的暗访里,这里面的门客有许多都精通权谋。
凌台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他擅于利用百姓,制造纷乱,再趁乱出手。
康宁九年,亲政后的凌谡首次颁布商法。提高对富商的征税,降低贫苦农民的地税。这一举动赢得大部分普通百姓的支持,却招来富商们的不满。凌台的门客在此间挑拨,煽动更多的不满情绪,康宁十年初,盛京城甚至出现了商人罢市。
凌谡还颁布新的律法,偷盗抢劫者剁手,贪污 *** 者流放,企图谋乱者诛九族。这些律法与先帝时期相比处罚都甚为严苛,不满的声音也渐渐高起来。
不久,长门宫里多了一个掌灯太监,趁着当值时向凌谡亮出了匕首。
被拿住后小太监声泪俱下地控诉凌谡增加税收,律法严苛,是昏君,不配当皇帝,应该退位让贤。
魏舟却查到小太监祖上三代为农,新法颁布,对农民只有好处。
羽林卫审问时,小太监闭口不说指使者,直到魏舟送来他年老母亲的口信,让他老实交代,不要与官家作对。
小太监痛哭流涕地跪在魏舟脚边,说:“不是我作对,而是那些人用母亲的性命威胁我!”
眼看就能得到幕后指使的信息小太监却忽然死在牢狱。他死后,凌谡昏庸,羽林卫残暴的说法就在坊间流传开来,人人都传小太监是被羽林卫严刑逼供而死,凌谡治理国家不当,身边的人又一手遮天目无法纪,这样的皇帝应该退位让贤。
让给凌台。
凌台才更有资格坐上皇位。
这些舆论从民间涌向朝堂,在大臣们中间大肆传播,就连皇宫中的太监宫女们都在议论平南王凌台是不是真的更适合当皇上。
这些舆论使得整个晋国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稍有不慎,就跌入万丈深渊。
这背后是谁捣鬼一目了然。
但凌谡坚持执行新法,责令羽林卫维持治安,他与支持他的官吏商讨治国之策,不久又颁布一系列鼓励农业发展水利的圣旨,派人北上,疏通北去的商路。直到康宁十三年,人们安居乐业,这些令人不安的声音才逐渐小下去。
康宁十二年十一月,北方甘格城传来军报:邺地人入侵边境,战况激烈。
凌谡当即降旨,令凌台即日率军北上,抗击邺地人。
不过…
那日在凤章宫,凌台也说得没错。
确实是凌谡与邺人首领万俟延合谋在先,邺地人佯装攻打甘格城,凌谡派凌台北上。
借邺地人之手除掉凌台,能将他的身世秘密永远埋藏,保全先帝的名声,又能让凌谡全身而退,不至于背上不悌的污名。
只是凌谡没想到,母亲派人与凌台互换了身份。率军到达甘格城,最后死在万俟延刀剑下的人不是凌台。万俟延将那人的头盔撤下来,与画像上的对比,才知自己没有杀对人。
凌谡的书案上摆着䜣合的画像。
那是他一个月前才画好的,在䜣合关在监牢的那段时间。
凌台知道画像的事,但宣室殿由羽林卫把守,整个皇宫生疏面孔的太监宫女一律不得入内。能将宣室殿里的事情传送给凌台的只有可能是凌谡的近侍,而能知道画像如此隐秘之事的只有凌谡的近侍太监齐公公。
凌谡看着䜣合的画像出了神。
她是他见过的最笨的女人。
虽然她娇媚,虽然她貌美,虽然她让人意乱情迷。
可她笨,她竟会相信凌台的鬼话。
䜣合永远不知道,她初次侍寝,满怀恨意和屈辱与凌谡水 *** 融时,泰安宫忽然走水,宫中一片混乱,凌台就已经趁着那个时候悄悄潜入皇宫。太后用一个小太监的性命换了他的性命。此后,他又一直以修复烧毁偏殿工人的身份藏匿在泰安宫。䜣合第一次踏入泰安宫,凌台就掌握了她所有行踪。
䜣合也不知道,凌台早已知晓她入宫的事,也猜到她入宫的动机,但见她迟迟没有动手,才故意穿着太监衣服出现在崇明殿外,用一个身影提醒䜣合入宫的初衷。
她从始至终,都被凌台拿捏着,利用着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她。
为了凌台,䜣合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入宫。她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接近凌谡,为了给“冤死”的凌台报仇。可是䜣合啊,她不知道,既然是宠妃,生性多疑谨慎的凌谡怎么会不彻查她的身份?她在梦中轻唤凌台的名字,凌谡便派张翰博前去查访。张翰博只用了十余天的时间,就把䜣合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凌谡甚至知道䜣合的赌鬼父亲将她卖入青楼时得了八十金,老鸨售卖䜣合的初夜,赚了千金。
䜣合炖的鲍鱼咸粥,香味浓郁,她在里面加的马钱子种子粉末,足以要凌谡的性命。可她不知道德官儿也熬了一锅鲍鱼咸粥,趁她不注意时,调了包。
德官儿本就是安插在䜣合身边的细作。
住进崇明殿那日起,䜣合的一举一动,包括她藏起来的马钱子种子粉末,都在凌谡的掌控之中。
午时,凌谡还是来了崇明殿。
䜣合还睡着,眼角尽是泪痕。徐昭仪守在床边,见了凌谡,她站起来,正欲行礼,凌谡摆摆手,示意她免礼。
“皇上政事繁忙,这里由臣妾守着就好。”徐昭仪道。
凌谡走到床边,看着紧闭双眼的䜣合,心里涌起一阵心疼。他即位十四年,腥风血雨权谋争斗经历了不少,早已将一颗心练得如磐石一般。可如今看到䜣合,他的心还是会忍不住颤抖。
或许他与䜣合都没想到,
凌谡蹲下来,轻轻握起䜣合的手。
从来没有人为他熬过药水,从来没有人为他烹制汤羹,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身心放松。
从来没有人毫不犹豫地保护他。
只有䜣合。
“守好她。”凌谡说。
徐昭仪欠欠身,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照看好婕妤。”
太后初衷是想让徐心入主后宫,助她一臂之力。但徐心是被半胁迫半利诱着入宫的,太后说若她不从,她的父母兄妹都将面临惩处。可若她入宫得宠,不仅自己永享荣华富贵,她的家人也会鸡犬升天。
太后却没想到,徐心会成为凌谡的人。本是她将徐心安插在凌谡身边,探查凌谡的一举一动,到头来却是凌谡将徐心安插在了她身边。
因为有徐心,凌谡才能知道凌台入宫,才能知道从崇明殿外经过的人不是鬼魂。
只是太后将凌台护得很好,在羽林卫彻查泰安宫前,除了她没人知道凌台藏匿在宫中何处。
7
䜣合醒来,是深夜。
她被圈禁在噩梦里,她梦到一把冰冷的匕首,从她的喉咙刺入,从后颈穿出。凌台握着沾满了她鲜血的刀子站在她面前,朝她诡异地笑着,说:“䜣合,我爱你,你去杀了凌谡,好不好,你杀了凌谡,我们就去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䜣合惊呼一声,从梦里惊醒。
她大汗淋漓,几近虚脱。
不久,徐心来到她床边,命人点起烛台,轻缓地抚摸她的背。
她劝导䜣合,忘掉那一夜,一切要为了孩子着想。
孩子…
䜣合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她似乎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小小心跳。
是啊,孩子。
她还怀着凌谡的孩子呢。
太医说已经有三个月了。
她赌输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凌谡才愿意留着她的性命吧。她多蠢啊,相信凌台的海誓山盟,还为了他入宫来当刺客。到头来,不过是他手上把玩的一个小玩具。
在皇权下,她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的牺牲品。
她本以为,凌台与旁人不一样呢。
屋外风雪大作,碧萝端来一碗枣泥羹,徐心接过来,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喂给䜣合。
“皇上挂念你,命我在这里照顾你,养好身体,别想太多。”徐心轻轻吹一吹勺子里的汤羹,放到䜣合嘴边。
䜣合看着她,说:“你早知道凌台在宫里。”
徐心淡然一笑,说:“知道,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儿,不然皇上和张大人也不会让你诱他出面。”
“在凤章宫外,你并不想我进去。”䜣合的目光里充满不解,“是你派人去通知了凌谡。”
徐心将举着碗勺的手放下来,低头轻轻搅动着,看着那轻薄柔和的热气从碗里升起来,说:“皇宫虽大,但有丝毫风吹草动,皇上也是知道的。”
“你是太后族人,太后协助凌台阵前逃脱,隐匿在你宫里,凌台 *** ,你却能安然无恙,这应该不止是因为你是太后侄女这般简单吧?”䜣合试探性地问到。
徐心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䜣合,缓缓开口道:“我十四岁与皇上成亲,他那时亦不过十八岁,鲜衣怒马的少年,初登皇位,野心勃勃。我曾见他舞剑骑射,也曾见他舌战群儒。皇上博学多识,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相信他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也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但姨母不愿意,她不想凌谡当皇上。她便翻遍了族谱,找到我这个相隔数代的侄女。我父亲是个小人物,能为天家做事自然乐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我送入皇宫。姨母说只要我诞下皇嗣,就立我的孩子为帝,让凌台辅政。”
“我哪里能不知道她们的计谋呢?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生下一个又能被他们控制又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来,我若生下孩子,皇上,也就不再是皇上了。”
“可我哪里会愿意断送那样好的少年呢?”
顿了顿,徐心继续说:“我十几年未曾有孕,不过是想护他个周全罢了。但太后把持着我父母兄弟的性命,我想帮他,也不敢做得太明显。那日我拉住你,是知道平南王一定会叫你去刺杀皇上,他在宫中潜伏已久,也早知道你入宫来,那日出现在崇明殿外,也是刻意为之。”
䜣合的手攥得紧紧的,原来她猜想的一切都是对的。她极力平静地问:“娘娘可知,平南王是何时入宫的。”
“十月初九。”徐心说,“那日泰安宫走水,平南王借着走水时的混乱潜入宫里。”
䜣合盯着被子上精心绣起的花团,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万万想不到,竟还有如此事实。
“那…泰安宫走水,是故意为之咯。”䜣合说。像是在问徐心,又像是在问自己。
皇宫里变得很安静。
几日后䜣合才知道原来太后也跟着凌台 *** 了。
她仍被尊为婕妤娘娘,在崇明殿里安心养胎。徐心从她的凤章宫搬来了崇明殿,她陪䜣合观赏纷飞大雪,看庭院里腊梅盛开,天气转暖后她们便开始在殿内为还没出生的皇子缝制衣服。
䜣合知道,孩子出世那日便是她离开的时候,她想为孩子留下东西,哪怕只是一些针脚粗糙的衣裳。她心里明白,徐心看似陪着孕期的她,实际上更像是看守。徐心是凌谡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徐心必然报告给凌谡。
䜣合自嘲般笑笑,如今的她怎么会还有杀掉凌谡的念头呢?
想来她也只是个青楼女子,幼时家中境况尚好,勉强读了几年书。八岁那年,父亲 *** ,输掉家产,母亲自缢身亡,她也被卖入翠梢楼抵债。她凭着几分聪颖几分姿色博得老鸨喜欢,教她音律。十四岁,她成为翠梢楼的歌姬,为老鸨赚钱。十八岁,老鸨将她的初夜挂出售卖,价高者得,凌台一掷千金,买下了她。
其实如今想来,凌台的海誓山盟并经不起推敲。她十八岁就认识了凌台,成为他的人,凌台数次说要为她赎身,娶她过门,然而都只是说说,并未践行。他被派往甘格城时,他们已经相识三年,三年里,䜣合仍是翠梢楼的歌姬头牌,仍需要去画舫里抛头露面,博得其他金主一笑。
所谓郎情妾意两两欢喜,不过是䜣合自作多情而已。
每思及此,䜣合都埋头苦笑一声,注意力重新放回给孩子做的小衣服上。
凌谡一直未曾露面,偶尔,有羽林卫经过,䜣合总要悄悄抬头看看,是否凌谡也在。
但她也不敢见凌谡。
羽林卫不仅在皇宫各处巡逻,也率领护卫队,在盛京城里不分昼夜地巡逻。有好事的小太监和宫女悄悄聊天,他们说平南王散布了许多细作在皇宫和盛京,皇上要揪出这些奸细,全部杀头。其中一个细作就是皇上身边的齐公公,已经被羽林卫悄悄处决了。
凌谡来崇明殿这日已是初夏,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䜣合与徐心正在暖阳下为最后一件小衣服纫边。䜣合的孕肚很凸显,行走时多有不便,一天中大多时候她都坐在崇明殿的庭院里,晒晒太阳,舒展舒展筋骨。见到站在宫门处的凌谡,徐心先站起来行了礼,䜣合被碧萝搀扶着,行礼时身体笨拙。
凌谡走上前,朝䜣合伸出一只手,那手掌宽大,初夏的阳光下,那上面的掌纹清晰可见。
徐心招呼碧萝,说:“小衣服缺些布料,你随我去尚衣局取些吧。”
䜣合心里知道,平常所需布料都是尚衣局尚宫送来,哪里会劳烦昭仪娘娘亲自去取呢。
徐心只是识相地躲开了而已。
庭院里,初夏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照得人浑身发热。
䜣合看着那只手,顿了顿,始终没有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算起来,她已有小半年不曾见过凌谡了。只是如今的她,怎敢再与凌谡携手呢。
凌谡见状,也不恼,反而拿起缝制了一半的小衣服观看起来。
“这些活计,交给尚衣局就是了。”他说。
䜣合埋着头,不敢看凌谡,她如今还是凌谡的阶下囚。
“闲来无事,做些小衣裳,能打发时间。”
其实䜣合还想说她想为孩子多留些东西。
凌谡摸了摸那小巧的衣裳,他看向䜣合隆起的腹部,像是被击中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他再次伸手,想要摸摸䜣合的头发,䜣合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凌谡的手顿在半空,他眼里温柔的光逐渐消失殆尽。
“羽林卫在锦州抓住了凌台。”凌谡说,他的声音又回到从前那般冷冽,他收回手,看着䜣合,眼睛里蒙着一层抹不去的阴影,“你若还想见他,十天后他便能到盛京。”
凌谡说完,转身离开了崇明殿。
等徐心回来,䜣合已经将刚才的小衣服缝制完成。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橘黄色的光芒映照在䜣合的脸上,䜣合手抚摸着肚子,感觉到那里面的小生命正在快乐地动来动去。
按日子算,他也快降临这个世界了。
8
䜣合腹痛发作是在深夜。
她双腿间忽然淌出一阵温热的液体,不久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徐心发出号令,崇明殿的侍从们在她的指挥下急切但有条不紊地进行为䜣合接生的准备。太医院的医士们闻讯而来,守在宫门外。
䜣合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要被撕裂一样疼痛,她咬着被角,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钻心的阵痛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勉强保持一点清醒。
耳边有人在喊:“娘娘,用力啊娘娘。”
“娘娘…”
䜣合双眼迷离,她整个人几近虚脱,再没有半点力气。她侧着头,恍惚间看到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
像凌谡。
凌谡…
醒来时,天已黄昏。
耳边有雨点打在屋顶砖瓦上的声音,像一段柔美的乐曲,让人心安。
䜣合转过头,看到碧萝布满泪痕的脸上正绽开一个巨大的欣喜笑容,她扑到床沿,喊道:“娘娘,娘娘醒了!”
一直候在旁边的医士上前来,急切地为䜣合把了脉,他松了一口气,写下一封药方,命人抓药去了。
徐心进到屋里来,她怀里抱着䜣合与凌谡的儿子。
碧萝扶着䜣合坐起来,见那小家伙睡得酣甜, *** 得如同初春时开在庭院里的芍药花。
“吃过了奶,才睡着了。”徐心轻轻地把孩子放在䜣合怀里。䜣合抱着,感受着初为人母的奇妙。
“长得像你呢。”徐心说,脸上泛着温柔的光亮。
“凌谡…”䜣合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皇上来过吗?”
徐心回答说:“来过,你生产时他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不过前朝事紧,羽林卫从明州里回来了,带了不好的消息,皇上分身乏术。”
徐心说话时,眉间升起一抹忧愁。
康宁十六年六月,一场预谋数十年的阴谋终于缓缓揭开了序幕。
外逃十一个月的凌台忽然出现在青州,拥兵十万,自立为帝,建号乾庆。
叛军向世人昭告,当今皇上凌谡,乃先帝于郊野之地捡回,先帝临终将国事嘱托给平南王凌台,立凌台为帝,却被凌谡谋夺皇位,如今平南王天命所归,将率军夺回皇位。
宣室殿里的凌谡面冷如铁,书案上摆着一幅军事地图和数月来羽林卫搜集来的讯息。
盛京地处晋国腹地,青州位于盛京东北,而当初凌台藏匿的明州里在盛京东侧,羽林卫在明州里抓住了 *** 的凌台,在押解回盛京的路途中,被一伙歹人突袭,羽林卫死伤数人,凌台被人劫走。此事就发生在康宁十四年冬,凌谡去看望䜣合后两日。
被劫的凌台销声匿迹,羽林卫花费大量时日,也没找到其下落。他分散在盛京城和皇宫里的细作被一一抓获,严刑拷打下,只有一人吐露了消息。
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哆哆嗦嗦地缩在角落里,颤抖着向魏舟说出知道的事情。
他的供述被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凌谡手里。
梁司尘死后,凌台将自己塑造成诗情画意的闲散王爷,暗地里却豢养了许多门客,这些人巧舌如簧足智多谋,为凌台出过不少点子。但这些经常在外出没、出现在明面上的门客只是凌台势力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大的一个群体则分布在盛京和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探听皇室的一切动向。但凌谡谨慎,凌台的细作们很难渗透羽林卫,来到凌谡跟前。他们之中只有一人混到长门宫近侍的职位,然而也在半年前被羽林卫秘密斩杀。这些细作因为种种原因被凌台拿捏在手里,有人心甘情愿,也有人迫不得已。
凌台每年都会出游,带着几个心腹门客,外出游山玩水。有时候也会有人千里奔赴而来拜见,这些人身着布衣眼神狠辣,一看就是在刀剑中讨生活的人,但他们来时却说是仰慕平南王洒脱的人生,又觉得平南王广交天下好友,便来拜会。
凌谡看完了这番交代,魏舟在他身边,说道:“臣已彻查过,这些人大部分是从盛京东面来的。”
“东面…”凌谡口中呢喃着,目光落到地图上的明州里。
那里,曾是梁司尘的儿子梁宇宁 *** 藏匿的地方,这些年,羽林卫费尽功夫也没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凌台从皇宫中逃离不过十一月,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纠集十万人马,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早已集结,凌台差人暗中统领着,只为有一天能给凌谡致命一击。
这个人,只有可能是梁宇宁。
不久,凌谡收到一封信。是太后遣人送来的,凌谡拆开了看,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太后让凌谡投降。
或许她多少还留存着对凌谡的母子之情,她在信里情真意切地说若凌谡投降,主动让位,凌台会看在兄弟的份上,留他性命,也让他做个闲云野鹤的王爷。
凌谡不动声色地将信拧成一团,扔到一边,他紧握起拳头,砸到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叫魏舟来。”他低沉地命令道。
盛京和皇宫中流言四起,他们说平南王有三十万军队,而皇上只有十万,即使有武艺高强的羽林卫,但人数悬殊太大,若打起来皇上肯定会输。这一年夏末,凌台率领的叛军出现在盛京城百里外的橘林坡,有胆大的人悄悄去看了一眼,回来后大惊失色地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向众人说:“快跑吧!平南王的人马黑压压的,都看不到尽头!”
这句话起到很好的蛊惑人心的作用,一时间,盛京城里乱做一团,商户停业百姓逃窜,就连昔日热闹非凡的翠梢楼也门庭冷清,老鸨连嗑瓜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大量打包行李的百姓纷纷往城门方向涌去,大喊着守卫开门。
但盛京城的六个城门都被落了重锁,凌谡派了重兵镇守城门。百姓中有人忽然朝着人群大声喊道:“平南王的人马就在城外,官爷们身强力健可以自保,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却没个防身的手段,你们行行好,放我们出去,也让我们寻个活路吧!”
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很快就有随声附和的人,人群像浪潮一样,涌向城门。
忽然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咔嚓一声,鲜血喷涌。紧接着是人们的惊呼,众人纷纷往后退去,将那块被鲜血染红的地面让出来。刚才叫喊着要出去寻个活路的男人已经头身分离,身子跪倒在地上,鲜血正从他的脖颈里一股股地冒出,而他的脑袋像个球一样滚落到了一边。
众人忽地噤了声,个个面如土色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挥剑的羽林卫冷冽的眼神扫过一眼围在周围的百姓,他蹲下身从那具尸体的衣服里掏出一封浸了血的书信。
他将血红的书信举起来,朝众人喊道:“他出了城门可以用这封书信在凌台那里换一条活路,因为他本就是凌台的细作。可你们呢?!出了城门,以为就有活路吗?凌台会趁机率军冲锋攻城,你们都会死在他们的马蹄下!”
有胆大的人,指了指那还在滴血的书信,哆嗦着说:“那…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旁边的侍卫从羽林卫手中接过书信,小心打开了,念道:“…城中人胆小懦弱,若有煽动必定乱作一团,只要城门大开,我军趁机冲锋,定能一举破城。事成之后,许尔等高官厚禄,衣食无忧…”
众人这才明白受了蛊惑,平静下来,交头接耳一阵后提着行李各自返回。
念完 *** 的侍卫走到方才的羽林卫身边,满是佩服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细作?”
那羽林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说道: “皇上早就知道凌台散布的细作,魏将军率领我们暗中探查,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会在袖口上缝一圈蓝色的丝线。”
侍卫闻言,低头一看,见那具尸体的衣服袖口上果真有一条藏在内里的蓝色丝线,甚是隐秘,需得用心才能看得清楚。
盛京城外的营帐里,凌台正来回踱步。他身着盔甲,腰戴佩剑,与从前那文弱风雅的样子大相径庭。如今的他像是整装待发的兽,迫不及待地要向凌谡发起攻击。
太后发出的书信没有回应,凌台等不及了。
“他怎么会投降退位呢?”凌台说。
太后换下了在皇宫中穿的锦衣华服,只穿着一身简易的衣裙,方便在军中行走。
“母亲若不忍心,破了城入了宫,只要他求饶,我便饶他一命。”凌台停下踱步,对太后说道。
此时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身着铁甲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进来。
“太后娘娘妇人之仁,皇上也如此吗?”他眼睛里放射着令人不安的寒光,语气里透露着些许轻蔑,“想要成事,凌谡就不能留。”
他说得决绝,太后抬头看了一眼,不再说话。
在山野中藏匿的梁宇宁,占山为王数载,早已褪去了曾经在梁府里身为官宦子弟的温和与犹豫。
9
䜣合再见到凌谡时,已是入秋。
她抱着孩子在庭院中逗乐,听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凌谡惩处她的圣旨一直没有来,她便抓紧每一天的时间和孩子玩乐,在䜣合看来,她与孩子的每一天都是凌谡的恩赏。
孩子一直没有起名,䜣合便给他起了个乳名。
叫作十五。
康宁十三年九月十五,是她初见凌谡的日子。
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凌谡站在宫门外,听到䜣合温柔地唤儿子的乳名,他们背对着他,在初秋的和风与落叶里,䜣合的声音温柔爽朗,孩子的笑声清脆欢快。
十五,倒是个奇怪的乳名。
凌谡站了许久,直到䜣合的侍女碧萝发现了他。碧萝惊恐地跪到地上,喊道:“奴才不知皇上驾临,望皇上恕罪。”
䜣合闻声转头,见到日思夜想的凌谡。
是的,日思夜想。可她又怎么敢像其他女子,欢欣地奔向凌谡怀抱,向他倾吐思念之情呢?
她是来杀凌谡的啊,她是凌谡的囚犯啊!
凌谡见被人发现了,只好上前几步,走到庭院里。十五已经一岁多,但这却还是凌谡第六次见他。
前几次,都是徐心把他抱来宣室殿,匆忙地见一眼。凌谡甚至还没抱过他。
十五长得像䜣合,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极了。
“䜣合参见皇上。”
凌谡伸手去,想要扶起䜣合,但脑海里闪过前一次来看她时的情景,一双手顿在半空。䜣合笑了笑,将十五放在凌谡手上,她说:“十五一岁多了,皇上还没抱过他呢。”
触到十五柔软身体时凌谡的尴尬才被解除,他看一眼䜣合,将十五抱入怀里。
“皇上若是有空,就给十五启个大名可好?”
凌谡看着笑脸甜腻的十五,说:“叫凌犀吧。”
心有灵犀。
“你觉得呢?”凌谡抬起头,看着䜣合。
“皇上取的名字,自是最好的。”䜣合垂下眼,看着十五红扑扑的脸蛋说。
凌谡将十五交给碧萝,让她带着孩子到旁边玩儿去。待碧萝走远了,凌谡看着䜣合,说道:“凌台屯兵城外,已有攻打盛京的意图。”
䜣合心中一紧,眉眼里溢出掩藏不住的担忧。
“你若愿意便出宫去吧。”凌谡的声音极平静,䜣合听不出他的情绪。
“可我输了。”䜣合抬起头,长久以来,第一次直视凌谡的眼睛,她那双似含秋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和不愿。
凌谡说:“此时说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着䜣合,终于还是伸出手,将她鬓前的发丝挽到耳后。
“你活着就好了。”
微风里带着䜣合身上的温柔的香味,凌谡轻轻笑了笑,说:“若有来生,让我先遇见你吧。”
10
凌台的人马驻扎在盛京城外,密密匝匝,将盛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的细作们在城内散播蛊惑人心的言论,羽林卫不敢大肆抓捕,担心正中他们下怀。 所幸城门斩杀细作事件后城里的百姓反倒安心了许多,或许在他们大多人看来,平南王凌台称帝就是谋逆之事,散播当今皇上身世的谣言,反倒说明了谋逆之人的心虚。
“当今皇上八九岁就被封为太子,先帝英武一生,怎么会糊涂到把皇位传给捡来的孩子呢?”
凌台举起的弓箭已经对准皇宫方向,他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亲手将凌谡拉下皇位,亲手杀掉他。他将太后送去后方,太后总归是妇人,她虽恨毒了先帝,可凌谡毕竟也是她的儿子。
盛京城里波云诡谲,一片巨大的乌云正笼罩在皇宫上方。
凌谡的军队已集结完毕,掩藏在盛京城门四周。他下令没有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
皇宫里,大臣们众说纷纭,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
为何皇上还没动静?难道真要等到平南王先下手?
失了先机,可就回天无力了。
张翰博立在队列里,看着周围的大臣们,不置一词。这天气憋闷,他不时要朝天上望一望,像是在等着一场及时雨。
䜣合并未听从凌谡的话出宫,她仍守在崇明殿,碧萝请来了徐昭仪,两人互相行过了礼,䜣合将一件刚刚绣制好的虎头帽放到徐心手里,说:“娘娘宅心仁厚,气质温和,不知十五能否有福气做娘娘的干儿子?”
徐心一怔,碰到䜣合温凉的手指。
“我自小命运多舛,没个护佑的人在身边,就想着让十五能多个爱他护他的人,还请娘娘莫要推辞。”䜣合说着,握住徐昭仪的手,“十五初降生,便是您抱着他,想来或许你们也该有段母子之情。”
徐心受宠若惊,自古以来,后宫中的女人都盼望母凭子贵,在夫君面前有一席之地。将孩子拱手让人,却闻所未闻。不知䜣合…葫芦里装了什么药?
可䜣合言辞恳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说不上姐妹情深,但也风平浪静,再说…她也着实喜爱十五这个孩子。
“拜干亲倒也不必。”徐心反握住䜣合的手,“你我同为皇上后妃,照礼数,十五也得叫我一声阿娘。你放心,我也会爱他护他的。”
康宁十六年十月初三。
平南王的兵马向盛京城发起了进攻,他们兵分五路、分别攻击盛京城的五个城门。凌谡不下达反攻命令,只命城内的士卒坚持抵抗,绝不能让外面的人攻破城门。
凌台一腔热血,亲自率人勇猛冲击,他身后跟着密密匝匝的兵马,嘶吼着在他的带领下向盛京城冲锋。谋划多年,他定要亲手将凌谡拉下皇位,当着文臣武将,将凌谡斩首。与他同行的梁宇宁,抱着为父报仇的怒意,和多年来无奈落草的屈辱,也暗暗发誓,要将凌谡斩杀。
但就像铁拳打在棉花上,凌谡毫无反应。
盛京城里,凌谡严令军士不许正面迎敌,只需做好防卫,确保凌台的叛军无法攻进城就好。虽有疑惑,但护城军士还是在羽林卫的带领下奋力抵抗,不作正面迎敌。
十月十八,连着攻打了十余日,毫无进展。凌台的兵马已有疲态。
盛京城是先祖皇帝所建,数百年来又不断修缮,固若金汤。散布出去的消息是凌台有三十余万兵马,但实际上凌台手下的兵马只有不足十万,这其中凌台的亲兵和梁宇宁集结起来的草寇占了三万余人,剩下的都是靠金钱笼络起来的散兵游勇。攻城十余日,死伤无数,盛京城却毫无动静,这些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凌台见状,心中焦急。此时,唯有拿住凌谡,这场战争他才有胜算。
十月廿一,这日天空阴沉,厚重的乌云压在盛京城上空,酝酿着一场能洗刷一切的大雨。凌台叫回正在进攻五个城门的五队人马,集中休整后,在入夜时向盛京城的玄青门发起进攻,他许下重誓,承诺若此次破门成功,所有将士都赏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场攻击,凌台的军士浴血奋战,拼上性命攻打城门。一时间血流成河,杀喊震天,未及亥时,玄青门破。
城门大开那一刻,众人欢呼。
但欢呼声随着城门全部被打开,一下子凝结在弥漫着丝丝凉意的空气里。
玄青门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六列将士整装待命,将进城的入口守得严严实实,为首的正是当初在众百姓前斩杀凌台细作的羽林卫。
这一队士卒,不过是凌谡兵马的一部分。
空气凝固了片刻。
不等叛军反应,为首的羽林卫一声令下,率先冲入人群,不到一柱香,前来攻打玄青门的叛军半数被斩杀城门前,尸体横七竖八,堆叠在城门外。
少数腿快机灵的,扒出死人堆,迅速逃往大本营。
凌台见状,亲自来到后方营帐中,请求太后再书一封。
11
凌谡同时收到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太后遣人送来的议和书信。
信中说凌台愿意交奉兵马,停止谋逆。
另一封是魏舟写来的,距离他上次写来信的时间中间差了七天。
信中说他与万俟延已到达榆沛。
榆沛…是盛京城北的一处驿站,距离盛京城只有百里之距,若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能到。
凌谡看罢,将两封书信都给了旁边的张翰博。
张翰博扫过一眼,说:“魏将军倒是麻利。但平南王此时请求议和,臣担心,其中有诈。”
“张大人的意思是按原计划?”凌谡问道。
“臣以为,此等谋逆之事罪不容恕,即使太后出面,平南王也应得到惩处。”张翰博道,“但若是直接拒绝议和,后世又会认为皇上不顾手足,赶尽杀绝。臣以为皇上便顺着太后之意,前去议和,臣会与羽林卫,趁平南王不备,将其拿下,带回盛京,关押也好软禁也罢,悉听圣令。”
宣室殿里,烛火闪烁,凌谡巨大的影子投在惨白的墙上。一封由他亲手写下的议和书信此时已送入凌台营帐中,信中同意了议和的地点和时辰,凌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他望向梁宇宁,后者正在擦拭一支弩箭。
弩箭之威力,比起平常弓箭更能让人一招毙命。
他们等的便是凌谡同意议和。
狠心如凌台,为了让凌谡相信自己有意议和,白白葬送了数千军士的性命。因为他知道,必须要有一场猩红的惨败,才能不招人怀疑地提出议和,只要议和,他就有机会,射杀凌谡。
这日清晨,张翰博走到崇明殿外,求见婕妤娘娘。
䜣合见张翰博只身前来,心知不好。她坐在桌边,叫退了左右。
“清晨叨扰,还请娘娘莫怪。”张翰博行礼道。
䜣合回答道:“张大人此来所为何事,还请直说吧。”
眼前这个人,眼中只有晋国社稷和皇帝性命,其他人都可有可无。正值两军交战,张翰博此时前来,所谓何事,䜣合大概猜到了三四分。
战事起,碧萝整日在外打探消息。宣室殿的管事太监和碧萝交好,在那里听到的消息都会多少透露一些。䜣合由此知道凌谡与凌台将于十一月初二这日在盛京城玄青门外和谈。
张翰博笑了笑,因为年岁增长,他脸上的皮肤失去胶原的支撑,已经开始下垂,笑起来时,眼睛反而显得更小了。但里面仍透露着精明的光。
他说:“臣此来,是想求娘娘一件事。”
“大人但说无妨。”䜣合直视张翰博的眼睛,在她眼里,张翰博像一只足智多谋冷血无情的狐狸。
“娘娘的身份本是青楼歌姬,为了给平南王报仇入了宫,伺机刺杀皇上。自古以来,刺杀皇上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当今皇上皇恩浩荡,不仅没有惩治你,反而仍保留你的位份。皇上待你,实在恩宠有加。”张翰博收起脸上的笑容,脸上杀气弥漫,“你在后宫,或许也耳闻了一些前朝的事,皇上要与凌台谈判,皇上想不想留凌台性命我不知道,但为了晋国社稷,凌台的性命断不能留!”
䜣合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她的手却逐渐握成了拳头。
“这个男人骗你骗得那么苦,”张翰博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撺掇,“你就不想亲手结果了他?你报了被骗之仇,也还了皇上的圣恩。”
䜣合猜得八九不离十,张翰博前来就是与凌台有关,他要她在十一月初二这天化作男装,掺在随行人员里,趁机刺杀凌台。
明眼人都知道,䜣合的刺杀不会成功,但可以制作出一场混乱,羽林卫就能趁着这场混乱,击杀凌台,和他的随从。到时群贼无首,那些人自会土崩瓦解。
䜣合同意了。
像张翰博说的,此举她能报凌台困骗之恶,也能还了凌谡的恩情。
说到底,她还欠着凌谡一条命呢。
“听说你与徐昭仪结了干姐妹,让昭仪娘娘照管皇子,臣不得不说,娘娘此条未雨绸缪之计甚是高明。”
11
康宁十六年十一月初二。
巨大的乌云笼罩在盛京城上空,寒风袭人,一场暴雨呼之欲出。玄青门外,凌台带着两个侍卫与凌谡面对而坐,两人相隔不过三十米。凌谡身后跟着张翰博和其他三个侍从,一直伴他左右的羽林卫此时不见踪影。
“一别一年,皇兄别来无恙。”凌台说道, “你我兄弟二人倒很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闲聊了,上次,还是你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吧,我记得是康宁两年。”
凌谡淡然一笑,道:“那时你来,可不会带着佩刀的侍卫。”
凌台看着凌谡,说:“那时你,却一直带着羽林卫。”
一阵风刮起来,撩起众人的衣角。张翰博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正四处查看,寻觅时机。
玄青门是盛京的正门,高十米宽五米,对内直视城内房屋街道,向外有护城河穿过,直视城外十里平底。此时羽林卫就埋伏在城门后方,只要䜣合一动手,不论是否得逞,他们都会一箭射穿凌台的咽喉,同时旁边的侍从和张翰博会拉起皇上,避入城内。
此计,不容有误。
䜣合穿着宫人服饰,站在凌谡身边,她能看清对面凌台的脸。
恨他吗?䜣合说不上。但想到她曾被他的匕首抵住脖子,狰狞地叫嚣着让凌谡妥协。那幅情景,䜣合永生难忘。
张翰博给了䜣合一把匕首。她将它藏在衣袖内,此刻那锋利冰冷的刀刃触碰着她的皮肤,她看一眼张翰博,知道时机到了。
䜣合挪动步子,她双眼紧盯凌台,她只需冲上前两步,将匕首刺向凌台。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弩箭飞身而来,对准凌谡。这一刻,䜣合下意识地将身体前倾倒向凌谡,几乎同时,那支驽箭贯穿了䜣合的胸口,鲜红的血液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刺骨的疼痛让䜣合忍不住哀叫一声。
一场暴雨倾盆而下,䜣合看到一道闪电在她眼前划过,惊雷滚滚。
“䜣合!!”
是凌谡的声音。
议和失败,事件的发展也没如张翰博计划的那样推进。弩箭刺入䜣合胸口的那一刻,凌台快步离去,他转身时,眼里流露出惊愕,他没料到,䜣合会在这里,更没料到,那支弩箭射穿的是䜣合的身体。
羽林卫一拥而上,围住凌谡。另一边,有人往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大雨倾盆,凌谡大喊:“传太医!太医!!”
凌谡抱着䜣合跑入城内,就近撞开了一家糕点铺的大门。他将䜣合放在柜台上,紧紧握着䜣合的手,大声咆哮着,传召太医。又一把抓过张翰博的衣领,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质问道:“她怎么在这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䜣合还有最后一丝意识,她觉得好痛,那弩箭的威力实在可怕,这痛感就好像射穿了她的骨头。她听到凌谡在咆哮,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啊晃啊,好晕啊。
这是第几次呢?好像是第三次吧。
第一次,他把她从泰安宫里抱出来。
第二次,他把她从燃着大火的凤章宫里抱出来。
这三次,唯有这次她最清醒。清醒地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清醒地听到凌谡的喊声,清醒地看到凌谡是这样焦急。
她想起与凌谡初见时,她故作妩媚,拿出在翠梢楼的姐妹那里学来的魅惑伎俩,想要使他迷乱,想要让他放松警惕。
“䜣合,䜣合!你睁睁眼,你把眼睛睁开,你看看朕,你看看朕!”凌谡跪在柜台边,他满手都是血,都是䜣合的血,那么刺眼!
“凌谡…”䜣合轻轻念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他的名讳,“下辈子,让我先遇见你吧。”
太医赶来时,䜣合已在凌谡怀里沉沉睡去。她的血流干了,凝结在凌谡的手上、衣服上。
城外响起了冲锋号角,凌台的计谋没有得逞,他决定放手一搏。
他志在必得,凌谡此时分身乏术,是他的好机会,至于䜣合,他无意骗她,更无意杀她。
天意弄人罢。
号令一响,叛军奋勇前进,像潮水一般涌向玄青门。
䜣合的尸身被平放在柜面上,凌谡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轻轻说:“等朕回来,便带你回宫。”
玄青门外双方交战,嘶吼声刀剑声此起彼伏,两方军士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砍向对方,迸溅的血流折断的兵器,还有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军士。
“平南王凌台罔顾伦常,欺君谋逆,罪无可恕,判斩首极刑,所有参与谋逆者,诛!”
一声令下,双方的激战愈加剧烈,大雨滂沱,难分难舍。
凌谡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这场激战。
而凌台,也骑在马上,誓要打赢这场仗。
从北方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吆喝声,紧接着,一行飞速跑来的快马冲入战场,那马上的人手持弯刀,对着叛军左劈右砍,那阵势,如同战场上的不是人,而是萝卜。凌谡的军士纷纷撤回城内,城外早已是一片血色,七零八落的尸体散落一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邺人,凌台的兵马连连后退。
凌台惊愕地看着这些叫嚣着的邺地人,他完全没想到凌谡会派魏舟喊来邺地人。
凌台不知道,北方邺地,水草丰茂,虽牛羊健硕但经济颓败,百姓生活困苦清贫。凌谡即位后颁布法令,开通北上的商道,邺地的经济因此得到空前发展,凌谡和万俟延早已达成共赢的协议。即使凌谡不派出魏舟,万俟延也会领兵南下。
凌台这才明白,之前他不管怎么挑衅,怎么攻打,凌谡就是不让军士正面迎敌。原来他是等着这群邺地人。
两个时辰,大雨停歇,这场战乱也已结尾。
凌台拼凑起来的叛军七零八落死伤惨重,被抓住的俘虏也被羽林卫就地斩杀,盛京城外的空地血流成河尸体堆叠。凌台带着太后慌忙逃窜,却在半途中与羽林卫相遇。
顽抗无效,羽林卫将他押解到皇宫。太后被径直带入泰安宫,凌谡下令,没有他的命令,太后不得出泰安宫半步。
魏舟抓到了梁宇宁,议和时,他在身上披了一件土黄色的披风埋伏在地面,本是想趁机将弩箭射向凌谡,却没成想,会有人挡住那一箭。
康宁十七年九月,凌台被判斩首。
梁宇宁被判车裂,诛九族。他花了数年在青州发展的梁家血脉,一夜之间覆灭。
张翰博被褫夺了职位,留守宣室殿,仍是凌谡的智囊。
十五被带去了凤章宫,由徐心抚养。
凌谡命碧萝看守崇明殿,要让这里的装饰摆设一草一木都与䜣合在世时的样子一般无二。
午夜梦回时,凌谡恍惚听到耳边䜣合曾唱过的小调。
似乎…是叫《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