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还在想那个野丫头？”我将酒杯推给我那魂不守舍的朋友，揽着他的肩宽慰他，“你知道这种人在我们那边儿叫什么？”
他没讲话，转过头来恹恹地看着我，一副刚被女鬼吸去了元阳的颓废模样。
“流莺，就是说漂亮的鸟儿，今天宿在这个枝儿上，明天睡在那个窝里。”同他碰了杯，我再度提醒，“这种女人，拿来睡可以，动感情就是傻子了。”
“不不，她不是流莺，她是野生的雀！”他来了劲，手舞足蹈同我讲起来，“Henry，你没见过她的样子，她在藐视我，藐视这个世界！”
他咕嘟咕嘟喝掉了杯子里所有的酒，目光如狼地看着前方：“以处女之身，藐视一切！太酷了！”
我无奈地耸肩：“随便吧。”
他有些不满，靠在吧台上打量我：“你就没对女人动过心吗？”
“动心。”我笑了笑，将垂落的头发轻轻吹上去，“我这种人，有没有心还要另说。”
他重新托了腮，缓缓地摇头：“Henry，她太美了，太美了......我跟你打赌你会被她吸引，就赌你的手表！”
我真不该打那个赌啊。
当他从皮夹里拿出照片给我看时，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已经在解表链了。
她可真美。
脸蛋很瘦，五官稚气未脱，穿着一件布褂子，空荡荡的，身体大概没有肉。
跟我交往过的欧洲女郎相比，她是道没什么滋味儿的小菜。
可她的脸微微昂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头，手扶着下巴，嘴巴嘟起来，像是正要向我吹来一个飞吻。
我感受到了勇敢和生命力——海报上美艳的女明星忽然相形见绌。
我将手表拍在吧台上，付了酒钱，在朋友的嘲笑中回到了住所。
第二天，我还买了他的见闻录来看。
‘女孩站在那里，她青涩的身体那么瘦，但是很白，白的发亮，像是被阳光普照过的雪地一样。她看着我，眼睛冷冷的，带着一点笑意。疼痛让她的脸红了起来，还出了汗。血像是红色的小蛇，就那样缓缓地从隐秘的幽谷渗出，蜿蜒爬过她的手指，蹭过她的大腿，直流到脚腕。’
‘贞洁个屁，你吃饱了撑的，趁早去见你的上帝！她这样说。’
我将这段读了一遍，然后又逐字逐句地反复读了几遍，越读越觉得喉咙发痒，嘴唇干燥，血脉偾张。
我摘掉眼镜，闭上了眼睛。
于是文字便生了画面——那是怎样白的皮肤，又是怎样瘦的身体，她是用着怎样的声音，又是带着怎样的表情。
这是怎样难能可贵的勇敢，怎样蓬勃激昂的生命力！
手摸到睡裤边沿儿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臆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人。
我一定是疯了，我明知她是个 *** 。
*** 不就是供人臆想的吗？你为什么不敢？
脑海里，一个声音忽然粗鲁地叫起来。
我想将这恼人的声音赶出去，却节节败退地被它说服——带着这样的懊恼，几乎是报复一般，我将那个画面具象地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情潮来势汹涌，余韵绵长，我将弄脏的衣裤随手抛进衣篓，企图将刚才的一切归为旖旎的插曲。
但不是，我忍不住地继续翻找书中跟她有关的段落。
多余的只有一句话——我按下快门时，她口中喊出‘灵魂个屁’，这只野生的雀，她的叫声充满了穿透荆棘的力量。
我不禁又找出那张照片，配上这样的文字，她似乎更生动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透过照片栩栩如生地来到我身边，我才发现我竟然笑了起来。
再一次看这张照片时，我已只身从葡萄牙归国，码头上，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白的仿佛一片被阳光照耀的雪。
她的丝巾被风吹落，轻扑了我的面孔，没有脂粉气，但依然是香的。
“我大概不是先生要找的人。”欲擒故纵地，她说。
“如何知道？”
我收回了手上的照片，心想，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天真的人。
她正在勾引我，每一缕头发，每一个眼神，连她细长的脖颈儿，那两处昭然的吻痕都在勾引着我。
我的身体又热起来，心中也在冒火。
她真是个 *** ，做出的也是 *** 才做的事情！
我 *** 地发泄自己的欲望，仿佛这欲望是久久的囤积，是经年累月的期盼变形而来。
“你会跟，你会跟流莺接吻吗？”她这样问我。
她会知道我刚刚要怎样的忍耐，才能不去吻她吗？
“差不多了，我下去了。”我说。
该死，真是该死！
当我鬼使神差回到这里，她真的给我开了门——甚至是 *** 的。
我对她说，别等我腻了你。
当时她在骗我，她狡猾的眼睛里充满了妩媚和柔情，她说她不会再跟我见面了。
对我来说，这真是个拙劣的陷阱，可当我回过神时，竟然已经一脚踏入。
我愤怒起来，实际也慌张起来——我甚至想把她杀了，就让这旺盛的生命力因我而枯萎吧，我来做这个美丽灵魂的刽子手。
枪哑火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沮丧的还是庆幸的。
可站在阳台上看她靠在那里抽烟时，我还是决定要跟她再会。
兴致总会透支的，不过肉体的欢愉而已。
在路边遇见她那一次，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偶遇，也是我们三人第一次的共处。
我知道，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了它的转动。
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调转车头，迫不及待地按响喇叭，被她引入她的领地。
她险些害我被撞死——扯平了，真好，我也不必再为那哑了火的一枪愧疚。
撒开手纠缠一场吧，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
我用了我所有的聪明去羞辱她，时时刻刻用粗暴的语言提醒自己，她不是我该结婚的女人。
可我那么想跟在她的身后，跟到她的小屋里去，查看她生活的细节。
“怕给我怀上？”我问她。
“嗯，我不给你添麻烦。”
她又在骗我了——她要的就是我的麻烦，她是定时炸弹，是麻烦本身。
我是第一个来到她屋子里的男人，第一个跟她过了夜，第一个跟她接了吻。我觉得很好。
尽管我知道这可能都是她的指引，我也依然觉得很好。
她真是个飒爽的猎物，高昂着头颅向我抛出一点甜头——我应该是不屑的，但在她的面前，我总是一只饿极的狼。
我对她说我想要个女儿，如果当时四下无人，我一定会 *** 抽自己一个耳光，骂自己一句愚蠢。
她不是要跟我成为夫妻的人，我再度提醒自己，将心底那点遗憾深深掩埋下去。
我经常居高临下地对待女人，对于跪地的姿态，我实在并不陌生。
她跪在地板上，将皱巴巴的钱币一张一张展平，收进饼干盒子里，四周都在哄笑。
这个画面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我看到的不是屈辱，当然更不是卑劣——我看到的是生命力，不屈的生命力。
我想我非承认不可了，我爱上她了。
阿贞，请利用我吧，请多多益善。
她趴在落叶里替我找眼镜时，我正在回忆她在高墙上张开手向我扑来的样子。
我的生命，终于也可以用迎接的姿态，主动地接纳一样东西。
我希望是爱情，我猜是的。
与她共住的日子像是鱼儿活在水里一样自在——在葡萄牙投奔我姑母时，其实总觉得寄人篱下，但在这里，我将野生的小雀豢养在漂亮的花笼里。
她打了我一个巴掌——因为嫉妒，嫉妒我名义上的伴侣。
小雀用尖锐的喙啄伤了鹰，因为不满杜鹃占了她的爱巢。
真好，好得不得了，她开始为我发疯了！
可对我来说，这又是大事不妙——一切开始失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段游戏般的关系，换作由她主导了呢？
是时候结束了，太危险了。
我差点要杀了她，却忽然看见她腿间的血痕，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想起当初在见闻录里读过的画面，那样强悍的生命力，比雪肤赤血更加鲜明。
不要再豢养她了，我对自己说，就让她勇敢地飞吧。
短暂的分手催生了疯草一般的思念，与她生活的点滴挥之不去，我想我是被她的生命力感染，离开她，我就觉得快要死过去！
“翰雨，你这伤是怎么弄的？真不小心，明明就快结婚了。”姚风铃问我。
“结婚”两个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
我抬手摸了摸正在愈合的伤口：“碰在一面墙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于是她向我走了过来，柔软的身体贴住我：“我帮你看看，好吗？”
我看着这张我无限思念的脸，和她同样温暖白皙的身体。
我要的不是这些——我的阿贞，她有着钻石一般的灵魂，坚硬的，宝贵的，闪着光的。
我终于明白，我对她从来不曾只有 *** ，我是要纯洁地与她相爱——这样一想，仿佛我也甩去了所有的肮脏，随之变得高尚起来。
她生日那天，其实我带了钥匙，可还是按了门铃。
我想知道她是否留在这里孤独地等到我，如果是，那么大概是她也爱上了我吧。
她也爱上了我，才会那样急切地抱我吻我，同以往都不一样——那么生涩又莽撞，像是一个全新的她，在吻一个全新的我。
往后只有她一个，她也只有我，老天能给我们得偿所愿的事情不多，我要牢牢抓住。
我不要她再嫌弃自己了，我想让她知道，我一直为曾经那样对待她的我而羞愧难当。
我的心中充满了罪恶和悔恨，我是如此下流和懦弱，险些掩熄了她火一般美丽的生命力。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过，她与我相配，我替她委屈。
所以我从此后，我只为她一个人做英雄，也只为她一个人做恶棍。她要我救人我便救人，她要我开枪我便开枪。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将她留住。
可她喊我去救姚风铃时，我犹豫了——我深知故事的走向，如果风铃活着，我便非结婚不可，她也绝不会再留在我身边。
她瘦弱的身体支出阳台去，独力支撑着，营救另一条与她双姝一般的生命。
不论怎样的仇恨纠葛，怎样的恩怨情仇，我的阿贞，她神圣的灵魂一直坚定地守在那里。
可谁也不能将风铃留住——命运的齿轮，从不为任何人停顿。
“阿贞，我们去葡萄牙吧。”
“好啊，你去订船票，我们在码头见。”
其实我真怕她不会来，我怕我最终还是落入她甜蜜的骗局里，成为她陷阱中无尽等待的猎物。
可是我们有了孩子，她会为了女儿保重安全，不会铤而走险，到了葡萄牙，冬天就去看雪，夏天就去看海。
我还给宝宝取了名字，携晨，庄携晨。
愿她能带一点点清早的光，到我们灰暗的生命里来。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的阿贞，她真是野生的雀，婚姻留不住她，孩子留不住她，甚至我的爱也不能将她留住。
没有人能阻挡她抗争命运，没有人能阻挡她冲破桎梏的飞行。
于是就到了这一刻，我抱着她，无能为力地看她流血。
她流了多少血，我就流了多少泪——把我二十七年来因冷漠而封存的眼泪都奉献给她。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爱她早一些，多一些。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注定的输家了。
可我并不责怪她，相反地，我为她骄傲——她的勇敢，她的生命力一如既往的蓬勃，我对她的爱又怎么会停止？
哪怕生命不再，她的生命力也将一直留在这里。
“你不许娶别人，不许跟别人生女儿，只许一个人变成老头子来见我。”
“几十年后在下边见面，你老了，我还年轻漂亮，多好。”
不好，阿贞，其实你不必这样嘱咐我。
我早已经了无遗憾了。
能遇见你一次，迎娶你一次，爱过你一次，生命的长短，我已不觉得遗憾了。
我一定也是被你爱过的，尽管没有我爱你那样的多。
没关系，阿贞，我陪着你。
如我最初带着一张照片登上码头那样，这一次，我也追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