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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迪 作家(作家李迪的美文摘抄)

李迪

6月29日9时38分,著名作家李迪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1岁。李迪1950年1月29日生于北京。先后出版《这里是恐怖的森林》《傍晚敲门的女人》《听李迪讲中国警察故事》《永和人家的故事》《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等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40余部。李迪生前始终奔赴一线深入生活采访,积劳成疾,最后一次采访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他像战士一样倒在了毕生书写的真情文章案前。生命弥留之际,他倾情采写的反映农村脱贫攻坚的报告文学《永和人家的故事》和《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两本新著付梓出版,成为他留给深爱着的读者最后的奉献。

2015年11月30日,《中国艺术报·大视野》专刊曾刊发本报记者金涛采写的《老头儿李迪:我就是那粘知了的胶》一文,今日再次推送,让我们在鲜活的文字中缅怀那位喜爱红衣、白裤,拥有“李氏写作独门秘籍”的风趣开朗、性格豪放的老头儿——李迪。

老头儿李迪:我就是那粘知了的胶

中国艺术报记者 金涛

夜深人静,一个黑影,迎着寒风,缩着脖子,走在看守所的小路上。路过带电网的高墙,高处的哨兵突然打开探照灯,一个老头儿慌忙喊道,别开枪,我是好人!

这个勾腰走夜路的老头儿,就是作家李迪。2012年,文学界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在人民大会堂,李迪作为作家代表谈到创作与生活的关系,讲了七下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初识李迪,看守所里走夜路的老头儿形象,立刻在我心中定格。散会后,一群人中,我盯紧了他,希望了解更多情况,没想到这老头儿脚底生风,一直追到大会堂门口我才赶上他。后来知道,李迪天天在公园里跳“僵尸舞”,每天坚持100个俯卧撑,身体比小伙子都棒。

从2012年到现在,虽已年近古稀,但李迪深入生活采风创作的脚步从没停下来过。短短三年多时间,他走沙漠,跑黄土高坡,六下无锡警营,成果丰硕,作品频频占据北京各大媒体副刊头条。朋友们在一起,聊起李迪的创作劲头,无不竖起大拇指。我问他,可以再谈谈这些年的创作经验吗?他回答得嘎嘣脆,你定时间,我选地点,就在我家附近找个地方。为啥不到家里?他嘿嘿一乐,家里还有六只流浪猫呢,它们总找我说话。

红衣、白裤,大多场合李迪都是红白搭配,浅棕色小眼镜一戴,倍儿精神。接受我采访的这天上午,他还是这样的装束。我们选择了他家附近的一处快捷酒店。还差十分十点,他对宾馆服务员说,姑娘,算我们十点钟开始,行不?服务员抿嘴一笑说,肯定没问题啊。李迪也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倒不在乎省几个钱,他是见谁都热情,跟你闲扯上几句,立马成熟人。

  从家门口的事情说起

  开始讲天南海北的采风创作之前,李迪先给我上了一道开胃小菜。

这是他家门口的故事。两堵墙,中间一块儿空地,夹缝里摆了个修鞋的摊子,师傅湖北人,四十来岁。在北京,修鞋匠不算多,但也不罕见。这个修鞋匠为啥吸引了作家的目光?原来这个修鞋匠和他一样,热情,爱聊。当然,修鞋匠聊天,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招揽生意。李迪初来擦鞋修鞋,就是想观察观察为啥这修鞋匠能和所有人都搭上话,见面熟。结果坐下一聊,本来不想修鞋的,后来也修了。修鞋匠很负责,又会做生意,一来二去,李迪就发现,这个修鞋匠别有特点。一是整洁,他背后的墙上,钉了一排排小钉子,所有的零件、工具码放得井井有条。二是乐观,那个修鞋摊,也就一平见方,后面有个小窄道,晚上工具就搁在过道顶头,第二天再拿出来。也不怕丢,因为太窄,只有他能钻进钻出。在大北京,小小的修鞋匠在别人钻不进去的角落里修鞋,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事,反而特别快乐、热情,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李迪说,多好的题材啊,我得写写这个修鞋匠。

这就是李迪,经多见广,性格开朗,平常人一个,丝毫没架子,时刻敏锐地观察着身边的社会。李迪有一帮作家、编辑朋友,但他又当过兵、做过知青,性格中还带着点野性,不光是文人的温良恭俭让。李迪说,我就像水一样,遇到河湾我就顺弯,遇着树杈我就顺叉,这样才能和各种人都谈得来,一下就接近,成为朋友。我形容自己是粘知了的胶,只要听见树上有知了叫,上去就粘,粘住就别想跑,你就在我这胶上飞吧,我要把你所有振翅的声音全部录下来,成为我的故事。

  三句话,引出三个好故事

“我完成了任务,她怎么办?”

  说完修鞋匠的事,李迪又端上三道大餐。先说这第一个。

三年前,李迪随团采访公安部的清网行动。北上沈阳,南下东阳,听了几百个汇报,但基本都是照本宣科,拿不到故事。一天下午,江苏铜山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徐华东说,我今天给首长们汇报我们的追逃,说完就开始念稿子,依然是程式化的套路,无非领导怎么重视,警力如何配置等等。念到最后,他说,我把这个过失杀人的女逃犯抓到了,她逃跑了20多年,走的时候未成年,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讲到这儿,徐华东点上了香烟,吐出第一口青烟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我完成了任务,她怎么办?”声音非常轻,现场几乎没人注意到。台下听报告的李迪却差点落泪,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话。

汇报结束,李迪专程从北京追到铜山。一见面,徐华东吃了一惊,说李老师你来了?李迪说,对,我来了,因为你差点把我搞哭。今天咱俩就在这儿,你重新讲一遍姐妹杀手的事情,我相信不是像你讲稿上念的那样。徐华东半天没说话。李迪心想,难道他不善言谈?谁知,沉寂了大概十几分钟,徐华东突然开始讲了。讲着讲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在20多年前,有两姐妹住在舅妈家,因为琐事争吵,舅妈顺手拿起锄头,打破了妹妹的头,妹妹也急了,抄起割草刀,本来是要吓唬舅妈,没想到一下扎中要害,舅妈当时就倒下了。姐妹两个,一个刚成年,一个才16岁,一看舅妈不行了,都傻了。后来邻居说,你俩傻瓜站在这儿干吗,等警察吗?还不赶紧跑!姐妹俩就骑车跑到了长途汽车站,背井离乡,躲了很多地方,最后落脚到内蒙古乌海矿区,安家生子,还经营了一个小卖部,家庭很幸福,孩子也很好。徐华东说,如果不抓她们,那是两个非常完美的家。

话又说回来,凶手跑了,老婆死了,舅舅憋了一肚子气,就报了案。舅妈火化后,骨灰盒就放在姐妹俩家里,也不埋,一个孤魂就在屋子里锁了20多年。清网行动开始后,这个案件的追逃任务落在了徐华东头上。公安部当时有一个时间限定,案犯在限定期内归案可以减刑。就在到期前三天,徐华东发现了姐姐的行踪,并做通她的工作。姐姐跟妹妹说,我知道你躲起来了,你想跑,姐姐给你点钱,咱们在长途汽车站见。实际上姐姐骗了妹妹。在长途汽车站,当徐华东出现在妹妹面前时,妹妹马上说,姐你骗了我。姐姐就哭起来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你的罪行更大,不是姐姐骗你,姐姐要救你,你原谅姐姐。两个人抱头痛哭。讲到这里,徐华东的眼泪又下来了。

李迪问我,你知道徐华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黑黑的,铁塔似的刚强铁汉。有一次追捕行动,歹徒一枪打到他嘴上,牙齿都打掉了。换牙时大夫说他,你真命大,差点儿就挂了!现在每到下雨天,旧伤还疼。就是这样一个经历过生死的硬汉,心里却有最柔软的一面。

  听完徐华东的故事,李迪说,这还不够,我得见见这个妹妹。徐华东说,我都跟你讲完了,你还去见她干吗?李迪说,就麻烦你联系联系,我还想听她说说。

当时妹妹已被关进看守所。徐华东说,现在是晚上六点,山里已经大黑,到看守所还要三个来小时的车程,到了也没人接待,要不明天再去?李迪说,就是要趁着这一盆热火,让它烧得更旺。到看守所时,已是晚上十点半,看守所要熄灯了。一敲门,所长出来问,怎么回事?徐华东就说这是作家李迪,想采访谁谁谁。所长有些兴奋,问,是写过丹东看守所的李作家吗?因为看守所很多管教都看过《丹东看守所的故事》这本书。借着这层关系,看守所破例接待了不速之客。等采访真正开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来到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走过了20年。不过在李迪眼中,还是当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她还没坐下就开始哭,边哭边讲,说,逃跑时,姐姐顺手给她戴了一顶草帽,因为脑袋破了,还在流血,草帽能遮一遮。这顶草帽是舅妈买给她的,一直留着,每次看到,都会想起舅妈。这个草帽的细节,徐华东并不知道,却成为李迪后来写作的重要情节。

姐妹俩被抓住以后,舅舅跟警察说,算了,孩子已经回家,家就算圆了,谁让我们是太近的亲人,饶了她们吧,不要让两个家庭都陷入不幸。最后,放在屋子里20多年的舅妈骨灰也入土为安。李迪说,这其实并不是姐妹杀手,而是亲人间的误伤,这样的故事里面充满了人性。

日本有一部著名的电影《人证》,是推理小说作家森村诚一的代表作。电影中有一首经典歌曲《草帽歌》。徐华东说,他非常喜欢《人证》,喜欢听《草帽歌》。收集了姐妹俩的故事,回到北京,李迪打开电脑,找到他不仅熟悉而且爱唱的《草帽歌》。他开始听这支凄婉哀怨的歌,反复听,反复听,直听得泪流满面,然后,敲下第一行字,也是这篇报告文学的题目——你可知道那草帽在何方?

  “玉有价,情无价”

七下丹东看守所,六下无锡警营,李迪不是公安系统作家,但在公安领域的采风创作,成果多多。最近,他又成为全国公安文联特约签约作家和无锡市公安局签约作家。

无锡水警在古运河巡逻 夏震宇 摄(无锡市公安局提供)

时间回到1983年,那是一个春天。李迪到北京公安局七处体验生活,一去就半年。七处位于城南偏僻之地,地名吓人,叫半步桥,是死是活,只差半步。这里是预审处也是看守所,够枪毙的从这里直接拉到刑场。在笼罩恐惧与神秘的小院里,在低矮昏暗散发故纸霉气的档案室里,一份死刑卷宗让李迪的心收紧。一个女人凄楚哀怨的声音自卷中传出,呜咽地向他讲述了一个爱恨交加的故事。爱她的人以死向欺辱她的人复仇,她为爱她的人拒不吐实宁愿赴死!最终,李迪用侦探小说样式,写成了《傍晚敲门的女人》。这是他最早与公安题材结缘。30多年过去了,《傍晚敲门的女人》一版再版,成为中国当代推理小说的代表作。前苏联汉学家谢曼诺夫和法国女翻译家帕特丽夏为翻译这部作品专程来中国,他们问李迪,女主人公真是自杀了吗?李迪只有点点头。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因为那太残酷。

《傍晚敲门的女人》封面

自2009年起,李迪用两年多时间完成了《丹东看守所的故事》。之后,从2014年深秋至今,李迪又六下无锡公安,写出长篇报告文学《铁军·亲人——无锡公安协奏曲》,最近已由群众出版社出版。这期间,他走进警营,上宜兴,下江阴,采访了127位基层民警,一对一地倾听他们的故事。平均下来,一天要采访9到10人,有时候晚上到11点。他说,这些警察的感人故事,不是闭门造车能编撰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有血有肉,有头有尾,这个没结束,那个又开始。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讲故事,怎么办?他说,在采访中,要注意抓住被采访人反差大的话刨根问底,这句话或许很不经意,却有可能挖到好故事。说到这里,李迪向我讲起他写报告文学《玉碎》的缘起。这篇作品发表于今年5月6日的《人民日报》,成为《人民日报》副刊“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专栏的开篇。

反劫持 陶晨 摄(无锡市公安局提供)

《玉碎》主人公是无锡公安局社区民警周五南,无锡市十大爱民标兵。李迪本来要采访他的爱民故事,中途,周五南接了个电话,电话中有人向他打听鉴玉的事。李迪一听,哎哟,如果警察懂枪、懂刀,这些都不新鲜,但他懂玉,这就有意思了!放下电话后,周五南冒出一句,玉有价,情无价啊。说罢,正要接着讲他如何处理社区矛盾,李迪说,五南,打住,你怎么还懂玉呢?你先给我讲讲玉的事吧。好嘛,一讲起玉来,周五南滔滔不绝,不但说了他为什么懂玉、爱玉,而且讲了他在处理民事纠纷中碰到的几个有关玉的赔偿故事。得,后来,这些故事成就了李迪的《玉碎》篇。

  “坎儿好过,心坎儿不好过”

抓住一句话,点铁成金。李迪的新作《三十里那个干沟沟九十九道坎儿》 ,一篇反映甘肃扶贫的报告文学,也是这么来的。

2012年,甘肃省发起扶贫的“双联”行动——干部联系贫困户,单位联系贫困村。到2014年,行动初见成效。2014年7月,李迪随《人民文学》采风团到甘肃采访扶贫活动,走进了会宁县甘沟驿镇。会宁县被誉为会师县,是红军一、二、四方面军会师的革命老区;又被称为秀才县,当地老百姓把孩子读书当作脱贫的出路,一个贫困县,考上清华、北大的不乏其人,考上哈佛、斯坦福等世界名校的也有。再有,这里又是省委书记扶贫的试点县。有这么多闪光点可写,真不是万把字能容纳的。而扶贫文章又容易流于空话套话数字说话,一宏大叙事,就完了,写出来肯定没人爱看。怎么采访?怎么写?在去往会宁的颠簸的黄土路上,李迪脑袋都大了。他心想,要写,就得写最底层的老百姓。小切口,大主题。

想法很好,可一来到甘沟驿镇钟家岔村,他就傻眼了。为啥?听不懂当地话啊,一句都听不懂。只能先做点什么吧。他放下行李,就进了农民家里,看了他们过去住的破窑洞,再瞧瞧如今的新房子。第二天,李迪还跟农民下了地,拔草,晒太阳。晚上回来,手上脏兮兮的,拿起土豆就吃,捧着玉米就啃。他说,到了农村,就别把自己当城里人,老乡自然会亲近你。

可是,语言问题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解决。就在一筹莫展时,年轻的村支书陈炜政来了。陈炜政是大学生村官,在村里做了七年支书。在这样穷的山沟,一个大学生待了七年,多不容易呀!这不正是应该写的干部典型吗?灵机一动,李迪说,小陈,你就给我当翻译吧。平时采访,李迪与采访对象都是一对一,不能有第三者在场,包括对丹东看守所女犯人的采访,他都请求特批,一定要一对一谈,这样对方才可以无顾忌地有啥说啥。可是,这次李迪只能改变方式,请小陈为农民当翻译。没成想,一翻译就带出一句话,立马被他抓住了。

当时跟李迪聊天的是农民老窦。说起脱贫致富,老窦忽然来了一句,坎儿好过,心坎儿不好过!什么?李迪一愣,您说什么不好过?小陈翻译说,山上的土坎儿好过,可农民心中的坎儿不好过。一句话,像灯一样点亮了李迪的心。要写扶贫,就要写农民过不去的心坎。山上的土坎儿,一目了然;心上的坎儿,却不是谁都能看到。他抓住心坎儿这句话,反复问怎么不好过?为什么不好过?小陈就开始补充——

原来,小陈来之前,当地家家户户种麦子,产量低,但有白面馍吃,不至于挨饿。后来,为使农民脱贫,小陈就发动农民改种铺膜玉米,产量高,卖了钱可以买白面,还有剩余。但是农民种惯了麦子,不愿种玉米,这心坎儿过不去。小陈说,当年就是这个老窦,非要犁地种麦子,小陈去拦,结果犁从他身上划过,腿都划破了。最后还是小陈跟老窦借了一亩地种玉米,他们定下协议,玉米打下收成全归老窦,种不好,就赔老窦的麦子产量。玉米种下后,当年卖了一千多元,比种麦子的收入翻几番。结果,刮风似的,家家种起了玉米。

2012年,“双联”行动开始后,省委干部老吴来到了钟家岔村,小陈把老窦介绍给老吴。老吴有多年农村工作经历,见了农民就亲,见了黄土就想掉泪。经过接触,他对帮助老窦脱贫有了好主意。老吴算了一笔经济账,当地山大沟深,又是二阴地,最适合种核桃。可老窦呢,撇撇嘴说,桃三李四核桃九,鹅(我)等不了。老吴笑了,九年挂果?嗨,那是老皇历了。现在的新品种,两年挂果,五年盛产期。老窦哪能信呢?“鹅(我)不信”是他的口头禅。农民祖祖辈辈种粮为生,他打心里不愿意改种核桃。老窦的心坎儿过不去,老吴就跟小陈现学现用,也借了老窦一亩地,种起核桃。说结了果儿是老窦的,结不了赔他玉米产量的钱。

李迪与甘肃农民老窦

三年过去了,当李迪来到老窦的地里参观时,核桃已硕果累累,老窦也脱贫了。抓住过心坎儿,抓住老窦、小陈、老吴这三个人,从麦子到玉米,从玉米到核桃,一篇佳作新鲜出炉。

再稍微扯回一点,采访中李迪突然问小陈,这里为什么叫甘沟驿镇?小陈说,一直就是这么叫的。李迪不满意,交给小陈一个任务,请他查出镇名的来历。结果,小陈半夜就打来了电话,说问了老人,也翻了县志,原来这个镇古时叫做干沟驿镇,明朝时这里曾设过驿站。从古至今,这里都缺水。民国以后,老百姓自己将镇子改作甘沟驿镇,为求苦尽甘来,能过上甘甜的日子。

  跟父母都不说的话,跟李迪说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要抓住一句话,背后是巨大的付出。当年李迪写完30万字《丹东看守所的故事》,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曾赠诗:“老姜入水味益浓,监所潜行看迪兄。一支秃笔蘸心血,死刑犯中觅真情。”为了拿到想要的素材,李迪在看守所里度过了三个春节,那些在押人员跟父母都不说的话,跟李迪说了。

2009年冬至2011年夏,李迪七下丹东看守所。关在看守所里的人,生死碰撞,爱恨纠缠,文学的永恒主题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李迪看准了这是一口生活的深井。他说,丹东看守所当时可以说是全国最穷的看守所。屋子漏雨,天寒地冻,四面透风。在那里采访半个小时,每一个手骨节都会冻得生疼,因为没有暖气,也不能烤小太阳。电线老化了,烤小太阳怕引起火灾。看守所的房子南北向,南向有阳光,警察把南向的房间全给了在押人员,他们值班都在阴冷的北面。在这种艰苦的地方,准会有故事。

李迪与丹东看守所民警

来到丹东看守所后,按戴所长的意思,要安排宾馆住。李迪说,别了,就让我住所里吧!看守所地处深山,离宾馆还有十来里路,晨接晚送,加上中午闷一觉,一天车接车送要跑四趟。所里警力本就有限,不能再添麻烦。再说,在宾馆好吃好住,人家会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警察不待见,在押人员更另眼相看。戴所长说,不行,这地方太冷。李迪反问,你们不怕冷,我为什么怕冷?于是,李迪就住进了看守所,跟在押人员共用卫生间,一日三餐混在警察堆里。时间一长,就从李作家变成了老李、李老头儿。

李迪七下丹东看守所,三次在那里过春节。年二十五去,初五才回,还带去了北京的糖果,把流浪猫和老伴儿都丢在了家里。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看守所的春节,是孤寂的、寒冷的。这时候,在押人员,还有值班警察,更想念亲人,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舍家而来,能感动采访对象,搭建起温情的桥。在押人员要跟人谈话,事先得给管教写条,经批准才能安排。春节这几天,在押人员都想见见李迪,他们对管教说,我这辈子跟父母都没说的话,今天要跟李老师说说,因为他把我们当亲人。万家团聚时,夜深人静处,面对冰冷的铁栏,一个在押人员得有多少话要说呀!

李迪对我说,那个时候的话,才是最真诚、最感人的。

  料子有了,就看你怎么裁

  自创写作“体操”

无论小说,还是报告文学,都要写得让人爱看,这是李迪对自己的要求。怎样才能让人爱看?李迪说,有了写作素材,就好像一块不错的料子到手,你要把它铺到桌子上,反复观察,看它适合做什么,是旗袍,是裤子,哪儿当里,哪儿做面,然后再剪裁成形。写文章也是这样,剪去没用的,留下精华,放在最恰当的位置,这就需要技巧。

李迪是快手,但又对每个字都精挑细选,甚至到标点符号。有一次,跟我谈起文章中一处标点的修改,他说,小金啊,我是把标点符号都当汉字来用!李迪遣词造句,行文起承转合,看似随意,实则讲究,尤其注意开头和结尾。他说,开头一旦抓不住人,前功尽弃。收尾也是如此,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收口非常重要,如果收不好,筐里的东西就掉下去了。

快70岁了,李迪常常会想,自己的思想僵化了吗?写法是不是陈旧?能不能跟得上眼下的阅读?为解决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从去年开始,他创造了一套训练写作的“体操”:写一百个故事,每个故事一千字,主角都一个人——警官王快乐。要求故事不重样,开篇有新意,收尾出意外。字数不多不少一千整,多一个字删掉,少一个字填上。再有,让人看了一定要能笑起来。

这样的训练,也是给逼出来的。这几年,李迪跑江浙警方,特别是后来落脚无锡,搜集了大量素材。有时候,仅仅是一句话,或芝麻大的一件小事。但恰恰是这一句话或一件小事,很暖人。李迪把它们当宝贝,说这些就是大树上的叶子或叶子上的脉络。好吧,他就给自己出了一个训练科目,将这些只言片语都搜罗起来,塑造了一个警官王快乐。一百个不一样的故事,一百个喜闻乐见的开头,一百个悬念丛生的走向,一百个出人意料的结尾,都集中在王快乐身上,机智、幽默,古道热肠,没有清规戒律,不按常规出牌,一切为了幸福平安。

2018年,电视剧《警官王快乐》拍摄期间,李迪到剧组探班,同主演海一天交流

如今,《警官王快乐》已经完成。《人民公安报》每周一篇,连载了一年多,王快乐成为“明星人物”。《人民日报》《光明日报》《 *** 报》《北京日报》《天津日报》及《啄木鸟》杂志也分别选载、连载。最近,将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又赠诗:“百篇王快乐,珠玉信手拈。文采花溅雨,巧塑新警官。”

语言返老还童术

语言是一个作家最具个性化的标签。说到李迪的语言,在他这个年龄段的作家中,真是独一份。为啥?我们不妨分享一段《警官王快乐》的开头,故事讲的是收车位费的事。

“这也难怪,当初盖的时候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别说汽车了,谁家买了电动自行车都挤破脑袋看。谁家成了万元户,邻居舌头伸出半尺长,乖乖,一块大砖头耶!现在可好啦,别说买汽车,还有让钱烧的买飞机呢!那天有一家土豪结婚,新娘子从宾利车上一下来,吓人一跳,妈耶,还以为是机器人呢,脖子上套了七八圈儿金手镯,每圈儿有二十多只,都是最粗最野蛮的那种,金晃晃的,坠得直不起腰。婚礼结束,出来一看,宾利 *** 少了一大块,不知被谁家的车给刮了。土豪气得嚎。”

  再看《玉碎》中的一段:

“老天知道周五南懂玉,跟他干上了。刚化解了苏老太的玉碎,又来一档玉碎。怎么回事?打工妹丹丹骑着电动车去上班,刚到大门口,人称女汉子的刘霞骑着电动车突然从侧面拐进来,嘭的一声,两车相撞,二女尖叫,噼里啪啦!还好,都年轻,活鱼似的,谁也没摔着。”

鲜活,口语,接地气,用起网络语来,一点不让年轻人。李迪的语言如何能返老还童?秘诀无他,答案似乎有些老套:一切生动的语言,都来源于群众。李迪说,一是要多听,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寻找最鲜活的声音。二是要多看,尤其是多学习网络语言。多年来,他养成了一种爱好,特别爱看网民评论,兴致来了,一气儿能看到半夜。这几年老人摔倒了扶不扶成为社会话题,一件新闻出来,网上就有几千条讨论。李迪说,甭管网友水平什么样,但评论那叫一个生动!他就将这些生动的语言摘录下来,存起备用。

北京图书博览会上,李迪和读者在一起

就在我采访的前一晚,李迪还在整理论坛上网友的发言。啥事?原来半个多月前,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件事,有个女孩儿捡了钱包,里面有各种卡和身份证,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女孩就打电话给失主,说我捡到了钱包,里面有卡,还有两块五毛钱。结果对方说不对,钱包里有四千块钱。就这样一个消息,网民发了一千多条评论,李迪都给下载下来,逐条做了整理。根据这个新闻和评论,他说,马上又会有一个很好的短篇,题目都想好了,就叫《星期四,路有拾遗》。

2016年,四川芦山地震震后重建启动三周年之际,中国艺术报社等单位举办采风活动,李迪采访大同村支书、全国劳模袁超

网络上语言丰富鲜活,反映了这个社会,也反映了人们对同一件事不同的态度,语言之生动不是作家们能编出来的。怎样能在将近古稀之年与当下语言接轨,李迪说这是他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他曾经写过一篇散文,《我们永远年轻》。他说,我们都老了,但我们永远年轻,永远保持一种快乐和年轻的心。

2019年,李迪采访加油站员工

李氏写作独门秘籍

武林高手,通常有一招制胜的看家本领。李迪写作,也有自己的独门秘籍——朗读,还扮演角色,有感情、带表演,要大声。对于每个作品,他不说能背下来,但从头到尾生动地讲出来都不在话下。他说,朗读时,凡不顺溜的、拧巴的话都要砍掉,语言不口语不行,书生气不行,像报纸社论不行,像学生作文更不行。一句话,“字话”不行!他边读边改,边改边读,一篇作品写下来,往往要朗诵好几遍。

听过李迪朗诵的人,都会对他那 *** 饱满的劲头儿留下深刻印象。有一次,他到北京电视台做讲故事的节目,结束以后大家都鼓起掌来,说这是作家吗,哪儿请来一个这么会讲的?李迪就偷着乐,这全是自己平常朗诵的结果啊!在他后面的嘉宾说,李老师,您都讲成这样了,我待会儿还怎么讲?

2013年,李迪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公安文联主办的“中国作家走边防·缉毒先锋之旅”启动仪式

清网行动采风过后,李迪受邀到公安部参加座谈会,对面坐的就是部长,结果他发言声儿特别大,工作人员私下里说,李老师,你声音怎么那么大呀?李迪就乐了,说,第一我声音就这么大,人老底气儿足。第二我讲的是追逃,人民警察和犯人的生死搏斗,就是要带感情。一激昂慷慨,声音自然就大。还有一个原因,李迪当面没说,那就是他朗诵的后遗症。

李迪说,打开电脑,走进电脑,从第一个字到一篇作品的完成,人物从无到有,活生生立在面前,跟他真事儿似的对话,这就是写作的快乐。

2016年,《经典艺术名家讲坛》第七期邀请李迪作为主讲嘉宾

尾 声

采访结束,李迪还没有忘记那个修鞋匠,他说走,我领你看看去。搞文学创作的,讲起事情来,难免会踵事增华,李迪口中那个阳光敬业的修鞋匠,是否真如其所说,我还真有点怀疑。从酒店走到修鞋摊儿,也就几分钟路程。在到两堵红砖墙中间,那个修鞋摊确实不怎么起眼。但仔细看修鞋匠的“工具墙” ,各式闪亮的小钉子、小扣子,还有鞋带、补鞋用的皮子,都整齐地挂着,有点有线有面,丝毫不乱。我们去时,修鞋匠正给一位女士修包。女子说,少一个扣子,找了好几个地方,都配不到合适的,他这里竟然有!修鞋匠笑了,抬起头很自豪地对我们说,我就喜欢搜集这些小东西,只要你相信我,把鞋交给我,我都能为你找到!嘿,这个修鞋匠,比李迪讲得还好!

  生活是口井,找到井,有水喝。感谢生活!

李迪

李迪,1950年1月29日生于北京。2020年6月29日因病去世,享年71岁。 *** 党员。1966年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中学生,1969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知识青年,1970年入伍第14军42师宣传队,任创作员。

1970年发表小说处女作《后代》,在云南文坛崭露头角。1978年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任编辑,1980年在《 *** 报》连载长篇小说《这里是恐怖的森林》。1982年赴日访学,1984年回国后继续从事文学创作。

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系全国公安文联特聘签约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

先后出版《野蜂出没的山谷》《这里是恐怖的森林》《豹子哈齐》《黑林鼓声》《书包里的秘密》《獴!獴!獴!》《枪从背后打来》《傍晚敲门的女人》《预审员笔记》《血色兰花》《丹东看守所的故事》《我的眼泪为谁飞》《星星点灯》《那时候我们青春浪漫》《铁军·亲人》《警官王快乐》《社区民警是怎样炼成的》《听李迪讲中国警察故事》《英雄时代——深圳警察故事》《徐州刑警》《黑案》《凌晨探案》《宣传队》《加油站的故事》《永和人家的故事》《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等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40余部。其中《听李迪讲中国警察故事》《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被列为国家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多部作品被改编拍摄成电影、电视剧。先后荣获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 *** 报长征文艺奖、鄂尔多斯文学奖、中国报告文学金奖、“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出版工程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评选金奖等。

其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推理小说《傍晚敲门的女人》1984年在《啄木鸟》杂志发表后,相继在俄罗斯、法国、韩国出版,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的先河。

近年来,李迪创作精力旺盛,他经年奔波于全国各地,深入农村、塔里木油田、警营、看守所、基层加油站等采访写作,每年均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 *** 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人民公安报》《文学报》《北京日报》《天津日报》《中国作家》《啄木鸟》杂志等, *** 四溢地歌颂人民,赞美劳动,书写时代。

李迪在进入病房之后,完成了他最后一部著作的最后一篇文稿。在手术之前,签发了图书出版前的最后改样。他是著作等身的作家,他为祖国、军队和人民写作了毕生。

李迪性情率真,朋友众多。他是始终与人民在一起勤奋笔耕的中国作家的表率,他是永远的战士,是不入册的人民警察,也是我们大家永远难忘的朋友!

《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封面

《警官王快乐》封面

《听李迪讲中国警察故事》封面

《英雄时代——深圳警察故事》封面

《徐州刑警》封面

《加油站的故事》封面

“丛林豹讲故事”系列丛书封面

《永和人家的故事》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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