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具有一种独特的才能,能把一些离奇的戏剧性故事说得出神入化,使我们听得有如身临其境。在我发表根据这些神秘的案件所写的短篇小说时,自然而然多顾及他的成就,少谈他的失败。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顾全福尔摩斯的名声————实际上,每逢他觉得山穷水尽之时,他的过人的精力和多才多艺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钦佩得五体投地————而是因为凡是福尔摩斯遭到失败之事,别人也不会成功,而故事也就永远没有结局了。然而,往往也有这样的情况,甚至当他出现了差错,真相最终还是被查了出来。我曾注意到五六种这类情况的案子,其中有两件案子最明显,最引人人胜。一件是马斯格雷夫仪规案,一件就是我现在准备讲述的故事。)
福尔摩斯很少为锻炼身体而去锻炼。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善于运用自己的体力,使其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在与他同体重的人中,福尔摩斯毫无疑问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拳击家,但是,他把盲目锻炼看做是浪费精力,所以除了与他职业有关的项目以外,他很少参与其他活动。可是他却始终不知疲倦,长年不懈。他这样的养身之道,确实是很奇怪的。他的饮食始终简简单单,起居也极其简朴,近于节衣缩食。除了偶尔注射些可卡因以外,福尔摩斯没有其他恶习。每当没有案件可查,而报纸新闻又枯燥无味时,他便求助于麻醉剂,以调剂生活的单调。
早春的一天,福尔摩斯清闲起来,居然有时间陪我到公园去散步。此时榆树已生出嫩绿的幼芽,栗树又黏又尖的枝头开始冒出五瓣形新叶。我们在一起默默地漫步了两个小时,这对我们这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来说大有裨益。我们回到贝克街时,已经近五点了。
“请原谅,先生,”我们的小听差边开门边说道,“有位绅士来找过您,先生。”福尔摩斯不满地瞥了我一眼。
“都是午后散步惹的祸!”福尔摩斯说,“就是说这位绅士已经走了”
“走了,先生。”“你有没有请他进来”“请了,先生,他进来过。”“他等了多久”
“等了半小时,先生。他非常焦躁不安,先生,他一直在房里走个不停,还跺着脚。我在门外等候,先生,可是我能听到他的动静。最后他走到过道里大声嚷嚷‘是不是这个人就不回来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先生。我说‘请再稍等片刻。’他又说,‘那么我到外面去等,这里快把我给闷死了,过一会儿我再来。’他说完就走了,我说什么也留不住他。”
“得了,得了,你尽了力了,”我们走进屋中,福尔摩斯说道,“真叫恼人,华生。我正需要一件案子。从这个人急不可耐的样子来看,这像是一件重要案子呢。瞧! 这桌上的烟斗不是你的。一定是那个人落下的。这是一只很好的欧石南根烟斗,斗柄很长,是用烟草商叫做琥珀的那种材料做成的。我不知道伦敦城里究竟有几只真正的琥珀烟嘴,有人认为里面有苍蝇的那种才是真琥珀。得,他一准心里着急,显然竟把自己很珍爱的烟斗落下了。”
“你怎么知道他珍爱这只烟斗”我问道。“这个嘛,据我看来,这烟斗的原价不过七先令六便士,可是,你看,已经修补过两次,一次在木柄上,另一次是在琥珀嘴上。你可以看到,每次修补用的都是银箍,比烟斗的原价要高得多。这个人宁愿去修理烟斗,也不愿花同样的钱去买一只新的,说明他一定很珍爱这只烟斗。”
“还有别的吗”我问道,因为福尔摩斯正把烟斗翻过来掉过去,以他独有的沉思神情打量着。
福尔摩斯把烟斗拿起来,用他那细长的食指弹了弹,就像教授在讲授动物骨骼课似的。
“烟斗有时非常说明问题,”福尔摩斯说,“除了表和鞋带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比烟斗更能表示一个人的个性了。可是这只烟斗的迹象既不十分明显,也不非常重要。烟斗的主人显然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左撇子,一口好牙齿,一向粗心大意,吃穿不愁。”
我的朋友丝毫不假思索,信口说出了这番话,还斜视着我,看我是不是明白他的推理。
“你认为他用一只七先令的烟斗吸烟,那就是一个殷实的人吗”我问。
“这是格罗夫纳板烟,八便士一英两,”福尔摩斯说着,在手心中磕出烟斗里的一点烟来,“用这烟的一半价钱,就可以抽到上等烟了,可见他是个吃穿不愁的人了。”
“那么,别的呢”
“他有在油灯和煤气喷灯上点烟斗的习惯。你可以看出这烟斗的一边已经烧焦了。当然用火柴就不会弄成这样。用火柴点烟怎么会烧焦烟斗边呢但在油灯上点烟,就不能不烧焦烟斗。而烧焦的只是烟斗的右侧,由此,我推测他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你拿着烟斗在灯上点点看,就可以看到,因为你惯用右手,自然是左侧向火焰了。有时你也许不这么点烟,但这毕竟不是经常性的。所以只能认为他惯用左手。此外,琥珀嘴已被咬穿,说明他身强力壮,牙齿整齐。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听到他已上楼来了,那么,我们就可以研究一些比这烟斗更有趣的问题了。”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一套讲究而素净的深灰色衣服,手中拿着一顶棕色宽檐呢帽。我猜他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可是实际上还要大几岁。
“请原谅,”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我应当先敲门。是的,我当然应该先敲门。可是事实上我有点心烦意乱,请原谅我的冒失。”他把手放在额上,仿佛头昏眼花似的,一 *** 坐倒在椅子上。
“看得出来,你已经一两夜没有睡觉了。”福尔摩斯以惯有的亲切温和的口气说,“这确实比工作还要伤神,甚至比玩乐还要伤神。请问有何见教”
“我要请你给指点指点,先生。我不知道怎样办才好,我的整个生活似乎给毁了。”
“你是不是想请我做一个咨询侦探”
“不单是这样。你远见卓识,见多识广。我需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说得急促、凌乱,说说停停,我觉得他好像连开口说话都非常痛苦,始终竭力用意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他说道,“哪一个人也不愿意对外人说自己家的私事。尤其是和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来议论自己妻子的行为,更是令人难堪。这样做简直太可怕了。可是,我已走投无路,不能不向那人求教了。”
我亲爱的格兰特·芒罗先…抓尔障脂值口道。
来客从椅子上跳起身来。
“怎么”他大声道,“你知道我的姓名”“假如你想不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姓名身份,”福尔摩斯笑吟吟地说道,“我劝你以后不要再把名字写在隋子的里子上,不然的话,你跟别人说话时,不要把佛里子冲向人家。我正想告诉你,我和我的朋友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听到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怪事、而且我们有幸能够使不少惶惶不安的人心灵得以安宁。我相信我们也能为你做到这一点。因为时间宝贵,请你不要耽误时间,赶快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说说吧。”
来客又把手放到额上,仿佛感到非常痛苦。我从他的姿态神情上看出来,他话不多,不易冲动,天性有些自傲,宁愿掩饰自己的创伤,也不愿流露出来。后来,他忽然握紧拳头,做了个坚定的手势,似乎不再隐忍下去,开始说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已婚的人,结婚已三年了。在这三年中,我和我的妻子像别的夫妻一样,恩爱有加,生活美满。我们的思想、言辞和行动没有丝毫分歧。可是现在,从上星期一开始,我们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堵墙。我发现,在她的生活和思想上,有一些东西我竟然被蒙在鼓里,完全像个陌路人。我们疏远了。我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我先要说明几句,然后我再接着讲下去,福尔摩斯先生。艾菲是爱我的。这个你别误解。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我,现在更加爱我了。这一点我知道,也感觉得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男人很容易察觉女人爱不爱他。不过我们夫妻之间,有这个秘密存在,在这个秘密弄清楚以前,我们不能恩爱如初了。”
“芒罗先生,请你说说事实。”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我先来说说我所知道的艾菲的历史。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年轻,只有二十五岁,却已守寡了。那时她叫赫伯龙夫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美国,住在亚特兰大城,嫁给了赫伯龙。他是律师,有很多委托人。他们生有一个孩子,可是那地方流行了黄热病,她的丈夫和孩子先后得黄热病双双死去。我看过赫伯龙的死亡证。从此她对美国再没有好感,便回国和她未出嫁的姑母一起住在米德尔塞克斯的平纳。我还有一点要说明她的丈夫给她留下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大约有四千五百英镑。她丈夫在世时这笔资产投资得利,平均年利七厘。我俩相遇时,她来平纳才六个月,我们相爱,几星期后就结婚了。
“我自己是个蛇麻商人,年收入有七八百英镑之多。我们在诺伯里租了一座小别墅,每年租金八十英镑,日子过得非常舒适。我们这小地方离城又近,又有乡野风味。离我们住处不远,有一家小旅馆和两所房屋,我们门前是一片田野,一边有一所单独的小别墅。除此之外,只有到车站去的半路上才有房子。我这个职业只需在一定的季节才进城去办事,夏季就不用去了。于是我和我的妻子在自己的乡下住宅里过着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日子。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夫妇俩从没有出现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应当先告诉你,然后再接着讲。我们结婚时,妻子把全部财产都转到我名下了。这原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的事业失败,那就很难周转了。可是,她坚持要这样做,我只好照办。啊,大约六个星期以前,她来找我。
“‘杰克,’她说,‘你接受我那笔钱的时候,你说过、我什么时候要用就可以向你要。’
“‘不错,’我说,‘那钱本来就是你的。’“好,’她说,‘给我一百英镑。’
“我一听,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我以为她不过是要买一件新衣服或其他这一类的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
-·噢,’她开玩笑地说道,‘你说过你只是为我保管钱财的银行。要知道,银行向来不东问西问的。’
“‘如果你真需要钱,当然可以拿到。’我说。“‘可不是,我真的需要。’“‘你能告诉我你干吗要用这笔钱’“‘杰克,过几天再告诉你,现在不行。’“于是我只好照办了。不过如果说我们夫妇间有什么秘密,这就是第一回。我给了她一张支票,事后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件事也许和后来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想我还是说出来的好。
“这不,我说过,离我们住处不远,有一所小别墅。我们住所和小别墅之间有一块田野,要到小别墅去,先得沿大路走,然后再绕到一条小道上去。就在小别墅那边,有一片可爱的小小的苏格兰枞树林,我平常很喜欢去那里散步。因为,树木总是令人感到亲切。八个月来,这所小别墅一直无人居住,叫人看了怪可惜的。因为那是一座很漂亮的两层楼,有一道古色古香的游廊,周围到处是金银花。我经常在那里逗留,并且经常想,要是住在那里该多舒心。
“哎,上星期一傍晚,我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遇到一辆空篷车转到小道上,同时看到游廊旁草地上有一堆地毯和一些别的东西。显然,这所小别墅终于租出去了。我走过去,像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停下来打量一番,想知道住得离我们这么近的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我正在打量,突然意识到上面一扇窗子里有一张面孔也正在看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我虽说不出那到底是张什么样的面孔,反正我见了背上只感到冷飕飕的。我站得稍微远了一点,所以看不清面貌。不过这张面孔有点不自然,而且怪怪的。这就是我那时的印象。我便急忙走向前去,以便把窥视我的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些。但我一走近,那张面孔突然不见了,仿佛突然被拉到室内的暗处。我站了足有五分钟,琢磨着这件事,想把我得到的印象理出个头绪。我很难说这究竟是一张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脸孔,它离我太远了,可是这张面孔的颜色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的。它就像青灰色的白垩土一样,而且有点僵硬屎板,怪异得吓人.我心里很不安,便决心再去看看这所小别墅的新住户,我走近门前敲了敲门,很快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而精瘦的女人,面貌奇丑,令人望而却步。
“‘你要干吗’她操着北方口音问道。“‘我是你对面的邻居,’我把头朝我的住处点了点,说,‘我看你们刚刚搬进来,因此我想是不是能帮助你们做些什么……’
“‘好吧,我们需要时,自然会请你。’她说着,径自关上门。我吃了这样粗暴的闭门羹,非常生气,转身回家。整个晚上,尽管我竭力不去想这件事,但脑海中始终翻腾着那窗口出现的怪人和那女人的粗鲁形象。我决意不向妻子说这件事,因为她是个胆小而又容易激动的女人,我不愿意让她也因我的遭遇而感到不快。然而,临睡前,我还是告诉她那所小别墅现在已经住上人了,可她没有回答。
“我通常睡得很死。家里人经常嘲笑我说夜里没有什么能吵得醒我。可是这天晚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件小事 *** ,还是其他原因,反正我再没有睡得像平常那么沉。我在蒙胧中似乎觉得室内有什么人在走动,慢慢地意识到我妻子已经穿好衣服,并且披上了斗篷,戴上了帽子。我似睡非睡中张嘴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对她这种不适时的举动感到意外和不快。当我半睁半闭的双眼突然落到我妻子的脸上,竟使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烛光下,她的表情是我所未见过的,也绝不会是装出来的。她脸色死白,呼吸急促。在她系紧斗篷时,偷偷地瞧着床上,看有没有把我惊醒了。后来,以为我还在睡,她便悄悄地从屋中溜出去,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刺耳的吱吱嘎嘎声,这分明是大门合叶发出的响声。我从床上坐起来,用手关节敲床栏,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醒着。然后我从枕下拿出表来,一看是凌晨三点钟了。这种时候我妻子到外面过道去,到底要干嘛?
“我呆呆坐了二十分钟,满脑子想着这事,竭力寻找着可能的原因。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得古怪。就在我苦思而理不出头绪时,听到门又轻轻关上了,我妻子走上楼来。温馨玛
“‘半夜三更上哪里去了,艾菲’她一进来,我便问.
“听我一问,她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这一叫更使我受不了,听得出来惊叫声中分明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内疚之情。我妻子向来是一个真诚而爽直的女人,拉
看到她悄悄溜进自己的屋内,而当丈夫间话时竟然惊
叫起来,畏畏缩缩,怎不叫人寒心。“你醒了,杰克!’她强作笑容,大声说道,‘怎么,我还以为什么也吵不醒你呢。”“‘你到哪里去了’我更加厉声地问道。“‘难怪你要觉得惊奇了,’她说道。我看到她在解斗篷上的纽扣时,手指不住哆嗦,‘呃,这可是我从未做过的事。事实是这样的我觉得好像有些气闷,特别想透一透新鲜空气。我觉得,要是不出去,真要晕倒了。我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现在已完全没事了。’“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不敢正视我一眼,她的声音跟平常的完全不一样。她分明是撒谎。我没有回答,转过脸朝着墙壁。我非常痛心,心中充满了千百种恶意的猜测和怀疑。妻子对我隐瞒什么呢她鬼鬼祟祟,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感到,在我查明这件事的底细以前,我是不会安宁的。可是,在她向我说过一次假话以后,我不愿再问她什么了。这一夜我一直辗转反侧、爬起来又睡下去,猜来想去,就是得不到要领。
“第二天我本应到城里去,但我心中十分烦恼,也顾不得生意了。我妻子似乎也和我一样坐立不安,始终观察我的脸色。我从她那疑虑的目光看去,她已经知道我不相信她说的话,也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早餐时我们相互没说一句话,饭后我立即出去散步,好在清晨新鲜空气中理清头绪。
“我一直走到‘水晶宫’,在宫里的庭院度过了一个小时,回到诺伯里时已经一点钟了。我正巧路过那所小别墅,便停下脚步打量那些窗子,看看是否能见到昨天看我的那张怪面孔。就在这时,小别墅的门突然打开了,我妻子走了出来。福尔摩斯先生,你想,我会是多么惊奇。
“我一见到她,惊呆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当我们目光相遇时,我妻子显得比我更加激动。开始时,她似乎想再退回到别墅去。后来,看到再隐瞒也无济于事,便走上前来,面色异常苍白,目光惊惧,与她嘴唇上强露出的微笑,明显不相称。
“‘啊,杰克,’她说道,‘我刚才来看看是不是能给新邻居帮点忙。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杰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如此说来,’我说道,‘你昨夜去的就是这地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大声道。
“‘我完全可以肯定,你昨夜到这里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你竟然在深更半夜来看他们’
“‘此前我没来过这里。’
“‘你怎能对我说起谎话来’我大声喊道,‘你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有事瞒过你我要进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进去。’她激动得失去了自制,喘着粗气,说道。等我走到门口时,她一把拽住我的袖子,使劲把我拉回去。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做,杰克,’她高声喊道,‘我答应你,过几天把一切全都告诉你,如果你进到别墅里去,除了自找苦吃,没有别的好处。’后来,我从她手中挣脱开,她紧紧把我缠住,疯狂地哀求着。
" ‘请你相信我,杰克!’她哭喊道,‘就相信我这一次。你决不会因此而后悔的。你知道,要不是为了你好,我决不会对你隐瞒什么。这对我们的整个生活关系重大。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家,就没事了如果你硬要闯进去,那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
“她的态度既诚恳,又绝望,我见了不禁停住留步,站在门前犹豫起来。
“要让我相信你,必须有一个条件,而且只有个条件,’我终于说道、‘那就是从今以后必须停止这种秘密行动。你有权保留你的秘密,但你必须答应我夜里不再出来,不再瞒着我。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再也不去计较。”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她非常宽慰地松了口气、高声道、‘我完全可以照你的愿望办。走吧,啊,离开这儿回家吧。’
“她仍然拽着我的衣袖,把我从小别墅引开。我走时向后看了看,看到上面窗上,有一张铅灰色的面孔正向我们张望。我妻子和这个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头天我看到的那个粗俗而又丑陋的女人和她又有什么瓜葛这是一个奇怪的谜团。我知道,在我解开这个疑团之前,我的心是永远不会安宁的。
“从此,我在家里待了两天,我妻子信守我和她约定的条件。就我所知,她从未出门一步。然而,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虽然庄严地许下了诺言,但还是挡不住那股神秘的吸引力,从而使她背弃她的丈夫和她的责任。
“那一天我到城里去了,可是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乘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回来,乘的是两点四十分的火车。我一进门,女仆就惊慌失措地跑进厅堂。
“大太在哪里’我问。“‘我想她出去散步了。’她答道。
“我不禁起了怀疑,我跑到楼上看她是否确实不在房中。这时我偶然向窗外一望,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穿过田野,正向那小别墅方向跑去。那时我当然非常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妻子又到那里去了,离先她吩咐过女仆,我如果回来,就去叫她。我气得发抖。跑下楼来,奔出去,决心将这件事一查到底,给它个彻底了断。我看到我妻子和女仆沿小路赶回来,可是我没有站下来和她们说话。这所小别墅里有一种秘密,在我的生活投下了阴影。我发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我走到房前,甚至连门都没影,转动门钮,就冲进过道里.
“楼下静悄悄的。厨房里炉灶上水壶咝咝作响。只大黑猫盘卧在一只篮中。但没有以前我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踪影。我跑进另一间屋子,可是也同样空无一人。后来我跑上楼去,另两间房间也是空的。顶楼是空的。整个别墅竟找不到一个人影。室中的家具和图画都极为平常而粗俗,只有我从窗外看到奇异面孔的那间寝室是例外。这房间舒适而讲究。当我看到壁炉台上悬挂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照,这时的我不仅起了疑心,更是痛苦万分,怒不可遏。那张照片还是三个月前我要她拍摄的。
“我在别墅内停留了一阵,看清确实空无一人以后,才走出来,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我回到家里,我妻子来到前厅,可是我受到伤害,非常生气,不愿答理她,从她身旁冲进书房中去。可是她没等我把门关上,跟了进来。
“我很抱歉,竟没有信守诺言,杰克,’她说道,‘可是你如果知道这里面的全部实情,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原谅我的。’
··那就告诉我吧。’我说道。“‘我不能,杰克,我不能。’她高声喊道。“‘如果你不告诉我住在那所别墅里的是谁,你送给相片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我们就不能互相信任了。’我说罢,从她身旁走开,离开了家。这是昨天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见过她。对于这件奇怪的事,我只知道这些。这是我们中间头一次出现不和。这使我十分震惊,不知如何是好。今天早晨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指点我,所以急忙赶到你这里来,全拜托你了。假如这里面有哪一点我没有说清,请问好了。不过,首先请你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因为我太痛苦了,实在受不了啦。”
福尔摩斯和我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件离奇的故事。这个人情绪异常激动,时讲时停,断断续续。我的搭档,一只手托着下巴,默默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请告诉我,”他终于开口说道,“你能保证你在窗子上看到的面孔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我每次看到这张面孔,距离都比较远,所以不能肯定。”
“但你显然对这张面孔的印象是很不好的。”“脸色看来很不自然,而且毫无表情,怪怪的。但我走近时,立刻不见了。”
“你妻子向你要了一百英镑,离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大约有两个月了。”“你看到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他死后不久,亚特兰大发生了一场大火,她的所有文书都烧掉了。”
“可是她有一张死亡证书,你说你看到过,是吗”“是啊,这场火灾以后,她拿到了一份副本。”“你可遇到什么人,在美国时认识她的”“没有。”
“她有没有提到过要回亚特兰大的事”“没有听她说起。”
“或者有没有接到过那里的来信”“没有。”
“谢谢你。现在我要把这件事情稍微想一想。如果这所别墅现在仍然空着,我们就有些难办了。不过,我想很可能,昨天在你进去以前,里面的住户得到警告,所以事先躲开了,现在可能又回来了。我们不难把它查清楚。我劝你返回诺伯里后,再观察一下那所
别墅的窗子。如果肯定里面有人居住,你不必硬闯进去,只要拍一份电报给我和我的朋友就可以了。我们收到电报,一小时内就赶到你那里,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假如别墅现在没人呢,怎么办”
“这样的话,我明天去,然后再和你商量。再见。不过,重要的是,在没有弄清原委之前,你不要再烦恼了。”
“我担心这事情不妙,华生,”我的朋友把格兰特·芒罗先生送到门口以后,回来时说道,“你看呢”
“这件事很难办。”我回答道。
“对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事涉及敲诈勒索。”“那么谁在诈人呢”
“啊,那一定是住在那唯一舒适的房间里,并把她的照片挂在壁炉墙上的那个人。华生,真的,窗子里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真是很值得注意呢,我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件案子。”
“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是啊,这仅仅是一时的想法。要是结果证明我想错了,那太使我意外了。我认为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小别墅里。”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不然,她那样惊惶不安、坚决不让现在的丈夫进去的举动又怎样解释照我想来,事实大致是这样这个女人在美国结了婚,她前夫沾染了什么不良的恶习,或者说,染上了什么令人讨厌的疾病,染上麻风病,要么成了个低能儿。她终于离弃了他,回到英国。更名换姓,想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又给现在的丈夫看了伪造的死亡证书,况且结婚也已三年,她深信自己的处境非常安全。可是她的踪迹突然被她的前夫发现,或者可以设想,被某个与这位病人有瓜葛的狡诈的女人发现了。他们便写信给这个妻子,威胁说要来揭露她。她便要了一百英镑设法去打发他们。可他们还是来了。当丈夫向妻子提到别墅有了新住户时,她知道这就是追踪她的人。她便等丈夫熟睡以后,跑出去设法说服他们别给她添麻烦。这一次没有成功,第二天早晨又去了,可是正像她丈夫跟我们说的那样,她出来时正好碰上了他。这时她才答应不再去了。但两天以后,摆脱这些可怕邻居的强烈愿望驱使她又进行了一次尝试。这一次她带上他们向她索要的照片。正在和前夫会晤,女仆突然跑来报告说主人回家了。此时她知道他必定要直奔别墅而来,便催促室内的人从后门溜到附近的枞树丛里。所以,他看到的是一所空房子。但如果他今晚再去,房子还空着,那才怪呢。你认为我的推论如何”
“这纯粹是猜测。”
“可是它至少符合所有的事实。假如再发现了不相符合的新情况,我们重新考虑也还来得及。在我们没有收到那位朋友从诺伯里拍来的电报之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不过我们并没有等多久。刚刚吃完茶点,电报就来了。
电报说道∶
剔壁已有人信,又看到窗内那张卤儿. 乘之点钟火车来,一封等你猜来处理。
我们下火车时,他已在月台上等候,在车站灯光下,我们看到他面色苍白,焦虑万分,浑身颤抖,“他们还在那里,都尔摩斯先生,”他用手紧紧挨住我朋友的衣袖、说道、“我经过刷塑时、着到有灯光、现在我们应当一拳彻底解决。”
“你说,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走在树木来道的阴暗的路上、福尔摩斯问道.
“我打算闯进去,亲服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做个见证。”
“你妻子警告你最好不要揭开这个谜,你决心不顾一切硬去屑吗"
“是的,我打定主意了。”
“好、我认为你是对的。弄 *** 相总比疑神疑鬼好得多。我们最好立刻就去。当然,这是违法的。不过我想这也值得。”
天很黑,下起了毛毛细雨,我们从公路转入一条狭窄小道,两旁全是树篱,小道上留有深深的车辙。芒罗先生急不可耐地奔向前去,我们跌跌撞撞随后跟着.
“那是我家的灯光,”他指着树丛中闪现的灯光,低声说,“这就是我要进去的那所别墅。”
说话间,我们已在小道上拐了弯,那所房子已近在眼前。门前地上映着一道黄色灯光,说明门是半掩着的,楼上一个窗子也被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我们抬头哑去,见一个黑影正从窗帘上闪过。
“这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芒罗喊道,“你们可以亲眼见到里面有人。现在随我来,真相马上就可大白了."
我们走近门口,实然一个妇人从黑影中走出来,站在灯光的金黄色光影中。在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面,但见她双臂高举,做出恳求的姿态.
“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这样!杰克,”她高喊道,“我料到今晚你一定会来。亲爱的,请你再好好想一想!再相信我一次,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艾菲,我已经相信你太久了,”他厉声嚷道,“放开我!我一定要进去,我的朋友和我要彻底了断这件事!”他把妻子推到一旁,我们紧随在他身后走过去。他刚把门打开,一个老妇人跑到他面前,想阻拦他,可是他一把将她推开,转眼间我们到了楼上。格兰特·芒罗跑到上面亮着灯光的房间,我们随后走了进去。
卧室暖和、舒适,布置得很精致,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台上也点着两支。房间的一角,好像是个小女孩俯身坐在桌旁。我们一进门,她把脸转过去,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她穿着一件红上衣,戴着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在她突然转向我们时,我不由得惊骇得叫出声来。她的面孔是极为奇怪的铅灰色,没有丝毫米情。转眼间,这个谜终于解了。福尔摩斯笑了笑,她手伸到这孩子耳后,一个假面具从她脸上掉下来,那来她是一个黑炭一样的黑人小女孩、看到我们惊骇的面容、高兴得露出了一排白牙齿、看到她那滑稽的样子,我也不禁大笑起来。可是格兰特·芒罗娜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
“我的天哪!”他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他妻子面容坚定而自豪州扫视了屋内的人一眼,说道,“你强迫我违反我的意愿告诉你,现在我们两个人必须求得一个妥善的办法. 我的丈夫在亚特兰大死了,可是孩子还活着。”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银盒说道“你从未见它打开过吧。”
"我以为它打不开呢。"
她按了一下弹簧,盒盖立即打开,里面是一张男人的消像,英俊,聪明,可是他的面貌却明显具有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是亚特兰大的约翰·赫伯龙,”夫人说道,“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高尚的人了。我为了要嫁给他,与我的同种人断绝了来往,不过他在世的时候我丝毫没后悔过。不幸的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竟承受了她祖先的血统而不像我。因为白人和黑人通婚,往往有这种情形。小露西竟比她父亲还要黑得多。不管黑白,她毕竟是我自己亲爱的小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听到这些话,小家伙跑过去偎依在母亲身旁。“只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健康,换了地方水土不服,我才把她交给我们以前的仆人,一个忠诚的苏格兰女人抚养。我从未想到遗弃我的孩子。可是自从遇到了你,杰克,并且知道我爱上了你,我不敢把我有小孩的事对你说,上帝霓恕我,我怕我会失掉你。所以就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只有在你们二人中选一个,我是个快懦的人,终于舍弃了我的小女孩,选中了你。三年来,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可是我经常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一切都很好。然而,我终于遇制不住想见见孩子的愿望。我虽然一再压抑这种愿望,可是办不到。我知道有危险,还是决心让孩子来,哪怕是几个星期也好。于是我给保姆寄去一百英镑。告诉她这里有所小别墅,她可以和我做邻居,相互来往既方便又露不出破绽. 我甚至嘱咐她白天不让孩子到外面去,并且把孩子的脸和手都掩盖住,这样即使有人从窗外看到她,也不会说三道四,说邻宅有一个小黑人,也怪我过于小心反而弄巧成拙。因为我怕你看出真相,害得我行动画来颠三倒四。
“是你首先告诉我这个小别墅有人住了,我本定哪到早晨,可是我激动得睡不着,因为我知道你睡得开,所以就溜了出去。不料被你看到了,于是我开始碰身了麻烦。第二天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可是你宽宏大量,没有追究。三天以后,你从前门闯进去,保姆和孩子却从后门逃走了。今天晚上终于真相大白,请间你打算怎样处理我和孩子”她握紧双手,等待着回答。
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格兰特·芒罗打破了沉默。他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愉快的回忆。他抱起孩子,吻吻她,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妻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们可以回家去慢慢商量,”他说道,“我虽然不是圣人,艾菲,可是我想,总比你所想象的要好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随他走出那条小道,这时,我的朋支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想,”他说道,“我们还是回伦敦去,这比在诺伯里更有用些。”
整整一个晚上,他对本案再也没提起过,最后他拿着点燃的蜡烛走回卧室时才说“华生,如果以后你觉得我过于自信自己的能力,或在办一件案子时下的工夫不够,请你最好在我耳旁轻轻说一声‘诺伯里’,那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证券经纪人的雇员
我婚后不久,在帕丁顿区买了一家诊所。卖家老法夸尔先生一度把自己的诊所经营得红红火火,可是由于他年事已高,后来又染上圣维特斯舞蹈病,生意就慢慢做不下去了。人们很自然地遵循一条准则医拾他人疾病的人自身首先要健康如果连自己也不能药到病除,那人们对他的医术自然要冷眼相看了。所以·我这位老前辈随着身体日见衰弱,他的收入就跟着江河日下,到我买下这家诊所时,他的收入已经由每年一千二百英镑降到三百多英镑了。然而,我自信年轻,精力旺盛,认为不出几年,这个诊所一定会东山再起。复又兴旺发达起来。
开业后三个月,我一直忙于医务,脱不开身,很少见到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因为忙,贝克街也很少去。福尔摩斯呢,除非侦探业务需要,也几乎是足不出户。六月里的一天清晨,早餐后,我坐下来正阅读《英国医务杂志》,忽听一阵 *** ,随后就传来我那老搭档高而有点刺耳的话语声,令我惊奇不已。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踏步进了房,说道,“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我相信,‘四签名’案件使你太太受了惊,现在想必完全恢复健康了。”
“谢谢你,我们两个人都很好。”我非常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
“我呢,”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道,“也希望你一心扑在医务上的同时,可不要把自己对我们小小的演绎法产生的兴趣完全给丢到脑后去了。”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还整理了原来的笔记,并且还把我们的破案成果作了分类呢。”
“我相信你不会认为资料搜集工作就此罢手吧,”“哪能呢这样的经历积累得越多越好”“譬如说,今天就出去一趟,怎么样”“行呀,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去伯明翰这么远的地方也行吗”“如果你愿意,当然行。”“那么你的诊所呢”
“我邻居外出时,我就替他接诊。他始终念念不忘报答我这份情意。”
“哈!那再好不过了!”福尔摩斯往椅子上一靠,眯着双眼,紧紧地凝视着我,“我发现你最近一定身体不好,夏天患感冒够恼人的。”
“上星期我得了重感冒,三天没有出门。可是,我想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
“说得一点儿不错,你看起来很壮实。”“你倒是怎么知道我生过病的”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知道我用的什么方法看出来的。”
“想来,是推理出来的”“那当然。”“怎么推出来的”“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你究竟是怎么……”我刚要开口,福尔摩斯就抢先说开了。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说,“买来还不到几个星期。可是我看那朝我这边的鞋底已经烧焦了。起初我以为是打湿后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可是鞋面上有个小圆纸片,上面有店员的代号。如果鞋子沾过水,这纸片早该掉了。所以你一定是坐在炉前伸脚烤火时烤焦了鞋底。一个人要是健健康康,即使在六月份这样潮湿的天气,他也不会轻易去烤火的。”
就像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样,事情一经他道破,变得非常简单。他从我脸上看出我的想法,笑了起来,但却有些挖苦的意味。
“恐怕我这么一解释,就露了底了,”他说道,“只讲结果不讲原因反而会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那么,你是准备到伯明翰去了”
“当然了。这是件什么案子”
“到了火车上,我全讲给你听。我的当事人坐在外面四轮马车上等着。你能马上走吧”
“等一等。”我急匆匆地给邻居写了一条便条,跑上楼去向妻子交代了一下,到门外石阶上赶上了福尔摩斯。
“你的邻居是一名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牌点头示意说。
“对,他也像我一样,买了一家诊所。”“是一家老字号的诊所”
“和我的一样,从房子一建成,两家诊所就成立了。”
“啊那么,你这边生意比他的要好。”“我想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从台阶上看出来的,小老弟。你家台阶比他家的磨薄了三英寸。马车上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当事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喂,半夫,把马赶快点,我们的时间刚好能赶上火车。”
我坐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对面。他是一位英俊而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表情坦率而诚恳,有一点罂曲的小黄胡子,戴一顶挺有光泽的大礼帽,穿一套整洁而朴素的黑衣服,一眼就让人看出他是那种聪明伶俐的城市青年。这类人被称为“伦敦佬”,我国最负盛名的义勇军团,就是由他们组成的在英伦三岛,优秀体育家和运动员在这类人中要比其他阶层的人都多。他那红润的圆脸很自然地露出愉快的神情,可是他的嘴角下垂,我觉得他有一种古怪的悲伤。然而,直到我们坐在头等车厢里,动身去伯明翰的途中,我才知道他碰到的那件麻烦事,才知道他就是为这件事才来找夏洛克·福尔摩斯的。
“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你把给我谈过的那些非常有趣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给我的朋友听,并请你尽可能详细一些。再听一遍这些事件的前后经过对我也有好处。华生,这件案子可能有些意思,也可能没有。不过,至少显示出一些你我都喜爱的那些不平常和荒诞的特征。现在,派克罗夫特先生,我不再打扰你了。”
我们的年轻旅伴望着我,两眼闪闪发光。“这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说道,“我似乎被人当成十足的大傻瓜了。当然,也许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不好。不过,如果我真的把这个饭碗丢掉,换来的只是一场空,那么我确确实实是傻透了。华生先生,我这个人不善于讲故事,可我偏遇到这么一件事
“我曾经在德雷珀广场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供过职,可是今年春初商行卷入了委内瑞拉公债券案,可算是栽了大跟斗了。这事你无疑还记得。当商行破产时,我们二十七名职员当然全被辞退了。我在那里干了五年,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很高的鉴定书。我跟我的很多同事一样,没少求爷爷,告奶奶,吃尽闭门羹,殁落得个好结果,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薪金三英镑,我储蓄了大约七十英镑,可是我就靠这一点积蓄过日子,很快就花光了。我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几乎连应征广告的回信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为了找碗饭吃,踏破了多少公司的门槛,磨破多少双靴子,可就是捞不到一份活儿,
“我终于听说她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个空缺,我敢说,你对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伦敦一家最富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只能通过信函应征它的招聘广告。我把我的鉴定书和申请书都客了去,只是并不抱多大希望,不料突然接到了回信,信中说,如果我下星期一到那里,我的外表中他们的意,我立即可以任职、谁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挑选的,有人说,这是经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信手抽出一份。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走大运,那高兴劲就甭提了。薪水开始是一星期一英镑,职务和我在考克森商行一样。
“现在我就要说到这件事的古怪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特德附近波特巷十七号的一个寓所。对了,就在得到任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那里抽烟,房条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进屋来。名片上面印着‘财务经理人亚瑟·平纳’。我从来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也想不出他找 *** 什么。可是我当然还是让她把那人请进来。进来的人中等身材,黑黑的头发,黑黑的眼睛,黑黑的胡子,鼻子亮闪闪的。他走路快,说话也快,像是个珍惜时间的人。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是的,先生。’我回答,同时拉过一把椅子给他。
“‘你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做过事吧’“是的,先生。’
“‘是莫森商行新录用的雇员吗’“ ‘正是。’
“‘哦,’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不少人大力夸你,说你在理财方面很有才华。你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他对你总是赞不绝口。’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高兴了。我在业务上一向精明能干,可做梦也没想到伦敦城竟有人这样夸我。
“你的记忆力好吗’他问。“‘还算不错。’我谦恭地答道。“‘你失业以后,对商情还留意吗’他问。“‘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
“‘倒是个有心人’他大声道,‘这才是生财之道呢!你不反对我来考考你吗?请问埃尔郡股票牌价是多少’
‘一百零六英镑五先令至一百零五英镑十七年令半。’
“ ‘新西兰统一公债呢’“一百零四英镑。’
“ ‘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票呢’“七英镑至七英镑六先令。’
“‘好极了!’他举起双手欢呼道,‘这完全符合我知道的行情。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到莫森商行去当雇员太屈才了’
“你想想,你看他这么欢天喜地的模样,怎么不W 我感到惊奇。‘唉,’我说,‘别人可不像你这样替我都想,平纳先生。我找到这份差事不易啊,我非常喜欢。’
“‘什么话,先生,你理应展翅高飞,干那种事多屈。告诉你吧,我十分器重你的才干。我给你的职业和薪俸。按你的才干衡量还是够低的,但和莫森商厅相比,那就有天差地别了。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奠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应当冒险打个赌,你根本不需要要到那里去。
"不到莫森商行去?
·对呀,先生。到那天你就要当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城乡有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另外在市鲁塞尔和圣雷莫还各有一家分公司.
我听了大吃一惊。‘我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我说道.
··你很可能没听说过。公司一直在悄悄地营业,因为它的资本是向私人筹集的,生意兴隆,根本不需要宜访、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办人,做了总经理,并且进了董事会。他知道我在这里交游很广,要我替他物色一个干练而报酬要求不高的人,一个有事业心而又听调遣的小伙子。帕克谈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过儿来找你。我们开始只能给你极为菲薄的五百英镑.
"(一年五百英镑!"我大声道.
“‘这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除此以外,凡是你的代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你都可以提取百分之一的佣金。作可以相信我的话,这笔收入会比你的薪水还要多。’
“*可我对五金一窍不通。’“什么话,小老弟,你懂会计啊。”
“我脑袋在嗡嗡响,几乎连椅子也坐不稳了,可是星地出现一点疑问.
“我必须坦率地对你说,”我说道,‘莫森商行只给我一年二百英镑,可是莫森商行是可靠的。啊,说实在的,我对你们的公司确实很少了解……’
“啊、精明、精明!’他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挺有主见,这也很对。墙,这是一张一百英镑的钞票,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成交、那你就把它作为预支薪水收起来吧。
”‘那太好了,’我说道,‘我什么时候上任’”·圈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道,‘我口袋里有一条便条、你可以拿它去见我兄弟。你可以到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科波莱森街一二六号B去找他。当然,对你的任用还得经他认可,但在你我之间这是不成问题的,!
”‘说实在的,我几乎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平纳先生。我说道.
“用不着客气,小老弟。这不过是你应得的。可是有一两件小事,我必须替你安排好————这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手边有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上我完全愿意做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营经理,年薪不少于五百英镑、"
“我照他所说的写了,他把这张纸放进口袋里。“还有一件小事,’他说道,’莫森商行方面你准备注释交代∶*
“当时我高兴得把莫森商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他们写信,辞职不就结了.我说道。”我恰恰不希望你这么办。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经理发生了争执。我去问他关于你的事,他非常无礼,骂我骗了你,挖了他墙脚,等等。我终于发火了,说‘如果你要留住有才干的人,那你就应当给他们优厚的薪俸。’他说‘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不会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和你赌五个金英镑,如果他接受我的聘请,他不会再理睬你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贫民窟里救了出来,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们的’。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无礼的恶棍!’我喊道,‘我跟他素昧平生,连面也没有见过, *** 吗要为他着想如果你觉得不写信的好,我当然不给他写了。’
“‘好一言为定,’他从椅上站起来,说道,‘好,我很高兴替兄弟物色到这样有才干的人才。这是你的一百英镑预支薪金,这是封信。请记下地址,科波莱森街一二六号B,记住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我们两人谈话的全部情况。华生大夫,你可以想象,我交了这样的好运,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了。我暗自庆幸,大半夜也睡不了觉。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好有充裕的时间赴约。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按介绍的地址去找。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我想这没有什么关系。一二六号B是夹在两家大商店中间的一个甬道,尽头是一道弯曲的石梯,从石梯上去有许多套房子,租给一些公司或自由职业者做办事处。墙上写着租户的名牌、却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这下我可急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事是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时上来一个人,跟我打招呼,他非常像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同样的体形和嗓音,可是他胡子刮得很光,发色比较浅。
“‘你是霍尔深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对。’我说.
“‘啊!我正等着你,可是你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一点。今天早晨接到我哥哥一封来信,他在信上夸了你一番。’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寻找你们的办公室。’”‘因为上星期我们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事处,所以还没有挂上我们公司的牌子。随我来,我们这就谈公事。’
“我随他走上高楼的最上层,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空荡荡,满是灰尘的小屋子,既无窗帘,又没铺地毯,他把我领了进去。我本来设想它像我常见的那样,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亮堂堂地坐着一排排职员,可是我两眼直勾勾的,看到屋里只有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一本总账,还有一个废纸篓。
“别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相识看到我脸上露出不快的样子,便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嘛,我们的资本雄厚,但不在办公室上摆阅气。请坐,把那封信给我。’
“我把信交给他、他十分仔细地看了一遍。“‘看来我哥哥正瑟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他说道,
”我知道他的眼光好。你知道,他就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的是伯明翰人,可是这回我接受了他的推荐,你已被正式录用了。’
"我的职务是什么?我问道.
"你将来要管理已聚的大货栈,把英国造的陶器源源不断地运给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这批商品一星期内就可购齐,在这段时间内你还要待在伯明翰微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本本来。"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录,他说道,人名后面有污染客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家去,把五金商和他们的地址都抄下来,这对我们大有用处。’
“*一定服办,不过不是有分类表了吗?’我提醒他说。
"祁些表不可靠。他们的分类和我们的不同.加紧抄吧,请在星期一十二点把单子交给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继续表现得热情而能干,你会看得出来我们这家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我随下去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口袋里装着一百英镑钞票;另一方面,这个办事处的样子,公司没有挂牌子,以及一个专业人员一眼就看出其他许多不合规矩的地方,使我对东家的经济情况印象不佳。然而,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拿到了钱,于是我坐下来抄录。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埋头苦干,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我便去找我的东家,还是在那间像是被洗劫过的空荡荡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可是到星期三我还没有抄完,于是又苦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然后我把抄好的东西带去交给哈里·平纳先生。
“非常感谢你,”他说道,‘我恐怕把这项任务的难度估计过低了。这份单子对我有很大的实用价值。’
“我我了不少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单子,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很好。’
··你可以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这里来,告诉我进展情况,请不要过于劳累,经过一天的劳累之后,晚上到戴斯音乐厅去欣赏两小时音乐,这对你有益无损。他说话时面带笑容,我一看,大吃一惊,因为他左上边第二个牙齿上马虎地镶着金牙,”
夏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惊奇地望着我们的当事人
“显然你很惊奇,华生大夫,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谈话时,他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便笑得咧开嘴,我无意中发现他也是在第二个牙齿上马虎地镶着金牙,要知道,这两次我都看到了金光一闪,再加上这两人的声音和体形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胡子和头发,是可以用剃刀或假发化装的。因此我不怀疑,这‘哥俩’是同一个人。当然人们会说,是两兄弟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们绝不会在同一个牙上镶上同样形状的金牙。他恭恭敬敬她送覆出来。我到了街上,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回到M 馆,在水盆里用冷水洗了头,左思右想,就是不明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把我支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来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写一句信呢总而言之,这些问题太复杂了,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来。后来我突然想到,在我看来是一团雾水的事,夏洛克福尔摩斯可能了如指掌。我正好赶上夜车回到城里,今天清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与我一起去一趟伯明翰。”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雇员把他奇异的经历讲完以后,我们都默不作声。后来夏洛克·福尔摩斯瞟了我一眼身子靠到坐垫上,仿佛一位品尝家刚刚品了第一口美酒,露出一种既满意,又想发表一通评论的神情。
“相当不错,对不对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许多地方使我很感兴趣。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意见,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亚瑟平纳先生,对你我二人来说,一定是一次相当有趣的经历。”
“可是怎么拜访呢”我问。
“哦。这个容易,”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个差事干,这样我带你们两个人去找总经理不是更自然一些吗”
“很好,就这么办,”福尔摩斯说道,“我很愿见一见这位绅士,看看我是否能从他那小小的把戏中找出什么线索来。我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他们非要找你为他们效劳也许能够……”他说到这里,开始咬指甲,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再没有听他讲一句话。
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漫步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公司的办公室。
“来早了一点也没有用,”我们的当事人说道,“显而易见,他只是到这里来会我,因为除了他指定的那个时间以外,这个房间空无一人。”
“这倒是发人深思。”福尔摩斯说。
“啊,果不出我所料!”这位雇员高声道,“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他。”
他指向一个身材矮小、黑黑的、衣服整洁的人这个人正在街那边慌忙奔走着。我们见到他时,他一见街对过一个叫卖晚报的小孩,便在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街而过,向那个孩子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在手中,走进门去。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嚷道,“他进去的就是那家公司的办事处。随我来,我尽可能安排得方便些。”
我们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层楼,来到一扇门半开半掩的房间前,我们的当事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果蠢尔派克罗夫特介绍过的一模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正坐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他刚买来的晚报。在他抬头看我们时,我好像觉得,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张面孔其表情是那样的悲痛,这不是一般的悲痛,简直是像在生死关头那种极端恶怖的样子。他的额角上冒着汗珠,面颊像死鱼肚子一样的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他手下这位雇员,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我从我们向导脸上惊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他东家平时的表情。
“你脸色不好! 平纳先生。”霍尔说道。“是的,是不太舒服。”平纳答道。他显然在竭力恢复镇定,在说话前舐了舐干燥的嘴唇,“你带来的这两位先生是什么人”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当事人灵机一动,随口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并且是两位经验丰富的先生,不过近来他们失业了,他们希望或许你可以在公司里给他们找条出路。”
“这个容易!这个容易!”平纳先生勉强挤出了点笑意,大声说道,“对了,我肯定我们能为你们尽力。哈里斯先生,你的专长是什么呢”
“我是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好呀,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哈里斯先生,那么你呢”
“我是书记员。”我说道。
“我们公司大有希望接纳你们,我们一作出决定,马上就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走吧,看上帝面上,让我一个人待着!”
最后几句话简直是喊出来的,好像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突然间自己要粉身碎骨了似的。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子走近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应约来这里听取你的指示的。”他说道。
“当然了,派克罗夫特先生,当然了,”对方说话的声调变得冷静了些,“你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你的朋友没有理由不可以等等,如果不会使你们不耐烦的话,过三分钟我一定完全听从你们的吩咐。”他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向我们点了点头,从屋子那一头的门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语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为什么不可能”“那门是通套间的。”“没有出口吗”“没有。”“里面有家具吗”“昨天是空的。”
“那么他究竟在里面能干什么呢这件事有些蹊跷,这个叫平纳的人是不是吓疯了什么事能把他吓得浑身哆嗦个不停”
“他一定怀疑上我们是侦探了。”我提醒说。“一定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他不是见了我们才吓坏的. 刚才我们进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了,”福尔摩斯说道,“可能是……”从套间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打门声音,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
“他在里面房间乒乒乓乓倒是干吗”办事员喊道。打门声又响起来,而且更加响亮。我们都怀着期待心情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望了福尔摩斯一眼,见他面容严峻,激动异常地俯身向前。接着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一阵咚咚的撞击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发狂似的冲过房间,猛推那扇门。可是门已从里面闩上了。我们也照样使出浑身力气撞门。一个门合叶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门砰地一声倒下去。我们从门外冲过去,进入套间,里面却空无一人。
我们一时感到不知所措,可是不大工夫就发现靠近我们进来的那个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小门。福尔摩斯奔过去把门推开,只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衣和背心,门后的一个挂钩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用自己裤子的背带绕在脖子上上吊了。他的双膝弯曲,脑袋垂下来,和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踢打着木门,刚才就是这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他举起,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那根背带早已勒进了他发青的皮肤中。我们把他弄到另一个房间。他躺在那里,面如土色,发紫的嘴唇随着微微的喘息而颤动着,面目可怕,完全不是五分钟以前的样子了。
“你看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我俯下身来,对这人进行检查。他的脉搏微弱,而且时断时续,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白白的眼球。
“他快到鬼门关了,”我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活过来了。请打开窗子,把冷水瓶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倒了一些冷水,给他做人工呼吸,他终于自主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福尔摩斯站在桌旁,双手深深插在裤袋里,低着头。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把警察找来了,”他说道,“等他们来后,我们就把全案交给他们。”
“见鬼,我还是一点也不明白,”派克罗夫特挠着头,嚷嚷道,“不管他们把我引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可……”
“咳明摆着的”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为了这最后的意外行动。”
“那么,你对其余的事都搞明白了”“我想这是极明显的,华生,你说呢”我耸了耸双肩。“我必须承认我对此是一头的雾水。”我说道。
“啊,如果你们先把这些事情仔细想一想,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你到底得出什么结论”
“好,全案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到这家荒诞的公司服务的声明,你还不明白这是多么发人深省吗”
“我怕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他写这份声明呢这不符常情,因为像这类安排通常都是口头约定的,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打破惯例。我年轻的朋友,你没有看出他们非常渴望弄到你的笔迹,而又没有别的办法弄到吗”
“为什么要我的笔迹?”
“问得好,为什么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有很大进展了。为什么呢只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就是有人要模仿你的笔迹,不得不花钱买你的笔迹。现在我们再看看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可以彼此互证。这第二点就是平纳要你不要辞职,一定要让那家大企业的经理抱着希望,认为有一位他从未见过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就要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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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我们的当事人喊道,“我不是瞎了眼吗”
“现在看看他为什么要弄到你的笔迹吧。假设有人冒名顶替你去上班,而字迹和你递交的申请书上的并不相同,当然这出把戏就要露出马脚。可是如果在这几天内那个歹徒学会模仿你的笔迹,那他就万无一失了,因为我相信这家公司没有人见过你。”
“谁也没有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难受地说道.
“太好了。当然,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法不让你改变主意,并且不让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触,以免有人告诉你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们预支给你一笔高薪,把你支到中部地区,在那里他们给你许多工作干,使你抽不出时间回伦敦,不然你就会把他们的小把戏拆穿了。这一切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装他自己的哥哥呢”“啊,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分明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既已冒用你的名字进了莫森商行,他们又不愿有第三者参与阴谋,又要有人当你的东家,所以他就尽量乔装打扮冒充两兄弟,相信你即使发现他们模样相似,也会认做是哥儿俩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你幸而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金牙,那你就不会起疑心了。”
霍尔·派克罗夫特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天啊!”他嚷道,“在我受人愚弄的时候,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他们每星期六十二点关门。”“不要紧。会有一些看门人或警卫……”“啊,对了,因为他们保存着很多贵重的证券,他门有一支常备警卫队。我记得在城里听人讲过这牛事。”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个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雇员在那里办公。这是很清楚的,可是,我还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一看到我们,其中的一个无赖却立即跑出去上吊了”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起身来,面色和死人一样苍白,双眼有神,已恢复了神智,用手抚摸着咽喉四周的宽宽的红色勒痕,
“报纸! 当然是报纸!”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高声道,“我真是一个 *** !我老注意我们来访这一件事上,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报纸。肯定说,秘密就在报纸上。”他在桌上摊开报纸,开心得叫喊起来。“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道,“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的《旗帜晚报》。我们需要的在这里,请看大字标题∶城里抢劫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凶杀案。有预谋的大抢劫。罪犯落同。’华生,这不都是我们想知道的吗请大声读给我们听听。”
这项报道在报纸上占的位置,就说明了这是城里的一件重要案件,内容如下∶
今日下午伦敦发生一起重大抢劫案,一人致死。凶犯已落网。不久前,莫森和威廉斯这家著名的证券行存有多达百万英镑以上的巨额证券,并配有警卫人员。该行经理意识到责任重大,置办了若干最新式保险柜,并在楼上设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周公司招收一名新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不料。此人乃是恶名远扬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贝丁顿。该犯与其弟刚刚服满五年苦役获释。现尚未查明他们通过何种途径用假名获得这家公司的雇用,以便获取各种锁钥的模型,摸清保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
按莫森商行惯例,星期六中午职员放假。因此,在下午一点二十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毯制手提包走出来时,感到非常惊奇,引起他的怀疑,便尾随其后。罪犯虽然拼力抵抗,但图森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终于将其擒获。当即查明发生了一起胆大包天的大劫案。从手提包中搜出价值近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此外尚有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检查房屋时,发现那不幸的警卫的尸体蜷曲着被塞进一个大保险柜里,若不是警官圈森采取了果断行动,尸体在星期一早晨之前尚不会被人发现。该警卫的颅骨被人从身后用拨火棍砸碎。毫无疑问,一定是贝丁顿假托遣忘了什么东西,进入楼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洗劫一空,然后携带赃物逃跑。其弟经常与他一起作案,经过查证,此次却似未曾参与其事,但警方仍在尽力查访其下落。
“这下好了,我们可以让警方省却了好多麻烦,”福尔摩斯望了望那蜷缩在窗旁的形容枯槁的人一眼,说道,”人类的天性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华生你看,即使是恶棍和杀人犯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要送命便自寻短见。不过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特先生,劳驾你去把警察找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