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沈遇书是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子,十五岁就上了楠大。长得还俊美如斯,追他的女生从楠大南门排到北门,他从没多看谁一眼。 都觉得他就是一个学习机器,除了学习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那日, 在学校某处,一身旗袍外配针织外套的颜姝,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里。 女人樱唇浅笑,就像江南四月的风,细腻温婉。 沈遇书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第二次同样的地方,她依旧是那副温婉装扮,手上却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德牧,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眉眼魅惑得判若两人。 好似一头发疯的雄鹿 *** 撞到他心上。 … 颜姝考上了楠大研究生,学校里几次三番遇到同样一个zi小男生。 不知道第几次遇见,她吸了一口香烟,在男生错愕的表情中拉下他的衣领吻他,将口中的烟尽都送入他口中。 结束,她拍拍男生的脸,轻轻地笑:“怎么?喜欢学姐啊?” 少年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颜姝眼中划过戏谑,遗憾地“啧”了声:“可惜,学姐不喜欢太乖的。” 沈遇书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他追上女人,拽住她的手腕回吻她,珠玉落盘的嗓音克制着:“学姐喜欢什么样的?” #遇上她,他便折了一身傲骨# “颜姝,遇书,注定我会遇见你。” [美艳没有心的多面美人x冷静斯文骨子里却疯狂的小学霸] [海王渣x小纯情] 排雷: 1.1v1,he,男主c,女主非,双c控洁党勿扰。 2.狗血甜文,女主渣浪,海王实锤,有过很多旧情人(男主是初恋)。女版浪子回头的故事,男主控勿入。 3.以上排雷,可以不爱别伤害,排雷还骂,全部反弹。 第1章 学府大道附近,人流如织,是早高峰重灾区,轻轨站里边儿,上了车都能给你挤下来。 轻轨学府站靠右是楠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楠大,这会儿早上十点多,下课 *** 响起,学生门一窝蜂地从教室里挤出来。 现下九月初,阴天连绵,微风,有点儿冷。 颜姝在五教学楼一楼门口打电话,电话那头问了句,她应道:“嗯,我在学校。” 她长相漂亮,在这阴天里如一束耀眼的光,将这三分地都照亮了几分。教学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男的女的,目光都忍不住往她脸上瞟。 如今这个时代,喜欢漂亮姐姐,已经不是男生专有了。 打电话的是她发小温玉,对方遗憾道:“可惜我马上有课,不然带你逛逛。” 颜姝语气漫不经心:“你上课,我找宋郁。” 她视线似有似无地打量着路过的学生,碰见稍微好看的,便收不住性子,抛个眼神儿过去,惹得小男生特不好意思。 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介于少女与成 *** 人之间的费洛蒙,互相看不惯的两种韵味,在她身上却相处得自然而融洽。每一个年龄段的男人,都难以抵抗。 电话那头,温玉啧啧道:“宋教授好歹是你医生。” 许是没瞧见满意的,颜姝语气都变得敷衍:“医生也是男人。” 是男人,在她眼里,就只有两种: 能睡的,与不能睡的。 温玉显然了解她:“没看见好看的吧?都说了楠大没几个顺眼的。”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不少学生为了抢个好位置,会提前到教室。 沈遇书被室友拖着来到教学楼,林至兴奋地和他说话:“遇书,我偶像要来咱学校读研了,好他妈激动!” 沈遇书踏着五教门前的一小截台阶,面无表情:“第八十八遍。” 林至来了个 *** 撒娇:“人家要见偶像了,紧张嘛。” 沈遇书:“……” 他正要回对方,眼神一抬—— 女人一袭鹅黄色的旗袍外搭着薄款的针织外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眼底。 她在低头打电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抹侧脸,未施粉黛,樱唇浅笑,就像江南四月的风,细腻温婉。在这略显压抑的阴天里,自成一道风景。 沈遇书破天荒地,多看了两眼。 她的手腕上系了条与旗袍同色的丝巾。 颜姝余光瞥到他,略顿,而后笑了下。她小声和电话里说:“看见了一个,可惜……” 年龄似乎有点儿小。 她声音低,温玉以为是信号问题,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颜姝啧了声:“没什么。” 对上她唇边的笑,沈遇书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心脏第一次不听他的使唤,跳得失了频率。他放慢脚步,走进教学楼大门。 男生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想女孩子。沈遇书是神童一样的存在,有不少人问过他理想型是什么样子,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没想过。 林至还在他旁边叭叭他偶像,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时,教学楼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走到女人身边,拍了下她后脑勺。温和浅笑:“等久了吧?” 男人大概三十来岁,戴着金边眼镜,温尔儒雅。是沈遇书这个年纪没有的,成熟稳重。 下课的学生的已经走干净,课间二十分钟,后两节课的学生,稀稀拉拉地往教学楼走,积极性比下课时缺了十乘十。 更加凸显那对亮眼的男女。 她已经挂了电话,笑着和对方说话:“刚刚到。” 沈遇书没忍住回了头,他认得对方,A大权威心理学教授,宋郁,这学期有对方的课。他抿了下唇,没来得及弄明白那短暂的悸动是什么,便已经收拾了干净。 他不自觉加快脚步,男人和女人的谈笑声,在身后消散。今天的天气,的确有点儿冷。 林至追上他,觉得不对:“哎!你怎么回事儿?突然不高兴了?” 沈遇书停下脚步,看着他:“有吗?” 林至看他一眼,疑惑:“好像又没了。” 沈遇书淡声:“你感觉错了。” 林至哦了声,想到什么,故意不满:“遇书弟弟,老这么人小鬼大可不行!” 明明比他们小好几岁,偏偏心思是最难猜的。 沈遇书没有理他。 他没有可惜,那心跳本也不该属于他。 颜姝和宋郁往停车场走。 五教大门出来,有两段台阶,中间放着一座孔子像,每到期末或者各大考试的时间,他老人家脚下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甚至连方便面都有。台阶底下是校园公路,对面就是一小片停车场。 宋郁问她:“房子找好了吗?” 颜姝点头:“在澜禾。” 澜禾就在楠大对面,离学校最近的高档小区。 今天九月二号,研究生比本科生开学晚,颜姝向来不着急,还没去找导师报道。 宋郁笑:“猜到了。” 颜姝露出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咬着字句:“这么了解我啊?” 她的嗓音略柔,这么拖着,一字一句仿佛自带了勾子。 宋郁早已习惯她不甚走心的撩拨,到了停车处,拿钥匙解锁,白色奥迪车灯亮了下。 他说:“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不是白做的。” 颜姝上车,撑着车窗,手背拖着下巴。侧眸望着他,她啧了声:“看来,我对宋医生没吸引力了?” 宋郁看过来,摇头轻笑:“不。” 他至今,仍旧不敢过分直视她的眼,上挑的狐狸眼内张扬的欲和野心,足以让任何男人沦陷。 今天她素净着一张脸,安静时便柔和许多,可那眉眼一动,立刻生动起来。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颜姝得逞似的,轻轻笑出来,过分招摇。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是刚刚那个男孩子。 鼻梁上架着细边眼镜,五官少有的精致立体。简单的白衬衫黑色长裤,是宋郁这个年龄没有的学生气,规规矩矩,眉眼间又揉着点儿清亮的疏离。不过——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 是乖孩子呢。 宋郁也住在澜禾,从楠大开车到他家别墅,也就几分钟。他把车停在院子里,侧头:“到了。” 颜姝收回神思,熟稔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她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早些年她病情不稳定,经常过来,有时候甚至会住在这里。 澜禾很宽阔,得有半片山,下边儿是矮层洋房,上边儿是别墅区。颜姝在洋房那边买了一套房子,离宋郁这儿有点远,需要走二十来分钟。 这儿的别墅都是独栋,前后有花园,小区里环境挺好,自然风景的设计,正直九月,整个小区都飘散着桂花香。 宋郁和她并肩往别墅里走,边问:“和导师报道了吗?” 说起学习,颜姝有点儿散漫:“还没。” 玄关处有她的拖鞋,将包放在置物柜上,撑着柜沿换鞋。 她转过身。 宋郁将西装外套挂到衣架上,自然地揽过她的腰,低头吻下来。颜姝几乎不需要反应,食人花一样缠了上去,眼里漫着笑,有点不怀好意。 她唇舌上的技巧向来很好,灵活到可以给樱桃梗打结,勾过喉咙,在心脏上方拉扯宋郁的灵魂。宋郁任她主导,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这恰到好处地取悦了颜姝,眼里总算有了两分兴致。 她像只狐狸,挺翘的鼻尖不慌不忙轻嗅她的猎物,舌尖是在品尝。狭小的玄关处,头顶的灯光宛若发热体,炙热的气流在空间里跳动,木系男香与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味混在一起,挑逗着狐狸的食欲。 宋郁拿捏着节奏,退开两寸,若即若离地留给恰到好处的空间,温润的眼里绕着点儿笑意。他看着她,温声问:“做吗?” 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 颜姝眼角轻微地挑了下,目光如有实质,轻佻地掠过他带欲的眉眼,远没有他语气这么平静。这是令她血液沸腾的征服 *** ,可莫名,今天的狐狸没有进食的欲望。 她迎上去在他唇角轻吻,退开来,中指缓慢在殷红的下唇抹了下,遗憾道:“今天兴致不太够呢。” “是吗?”宋郁视线在她唇上停留一瞬,眉梢微挑:“最近挺稳定?” “宋教授可真是好医生。”颜姝看了他一眼,笑:“别说每次和我做的时候,想的都是我的病?” 她仿佛并不在意,跟在自己家似的,踢着拖鞋歪在沙发上。 宋郁家很符合一个独居男人的家,除了鞋架上有双她的拖鞋,几乎见不着任何女人的痕迹。电视、茶几和沙发,黑白灰的装修,简单得要命,却又十分和谐,任何人的风格 *** 来,都会显得突兀。 好像听他说过,他是独身主义。 “当然不是。” 宋郁接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温的,自己仰起头喝完整杯凉水。 颜姝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里,视线直白不掩饰,从他吞咽的喉结,扫到解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不谈将来。无疑,她喜欢这样的游戏,喜欢掌控各样各色的欲望,瞧着他们衣冠楚楚,失去理智,撕掉那层虚伪的人皮,化身最原始的野兽。 宋郁将空了的水杯搁在茶几上,咯哒一声。对上她的目光,温和的眼底似有无可奈何。 颜姝有一双漂亮到得天独厚的眼睛,无论是狐狸一样上挑眼尾,还是弯着眼像两弯月亮,都极其容易,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溺进去。玻璃球一样的眼珠,暖褐色富有层次地四散开去,一层一层复杂而迷惑的光晕,包裹着她想要魅惑人心的情和欲。 聪明人都知道,不该多看。 因为那双眼里,无论多浓重的情—— 都是假的。 宋郁坐到颜姝身边,问:“最近有复发吗?” 窗外溜进来一阵凉风,将刚才的暧昧和欲望卷走了一干二净,仿佛没有存在过。 颜姝坐没坐相,像有多动症,脚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儿着拖鞋,闲散回答:“没有。” 这也和她的“病”有关,总是安静不了,集中不了注意力,喜欢搞小动作。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是不是会复发,总之也无伤大雅,消耗掉多余的精力就好了。 “那就好。”宋郁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不停穿脱拖鞋的脚上,说:“其实你可以住在学校,多和同学一起相处,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别那么排斥。” 颜姝抬起眼皮,话里带了点玩味儿:“不怕我和她们吵架啊?” 略顿,她陡然灿烂地笑出来,轻声细语:“然后打起来,娇俏的小姐姐可打不过一个疯子。” 她轻巧地说出疯子两个字,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吃穿用度要精致到头发丝的大小姐口中说出的。 宋郁看着她,笃定:“你不会!” 从接手她到现在,她伤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反倒…… 他语气少有的严肃:“颜姝,别这么消极。”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颜姝满不在乎:“宿舍床位我留着,不方便再住学校。” 实际上,澜禾离楠大这么近,哪有什么不方便。 宋郁纵使不太赞同,也无可奈何,说多了只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作者有话要说: 粥粥又开文惹!第一次写这种女主,怕被骂,先排个雷: 女主有过非常多的床嗯伴(姝姝又浪又渣又疯),洁党读者们,可以不看惹! 身为女主控的粥,不喜欢女主被骂的,所以如果排了雷还有人骂(很过分那种),粥粥会删评~ 谢谢点进来的读者支持,鞠躬~ 本章还是评论红包哦,mua 第2章 周日终于晴了起来,温玉从学校跑来颜姝这儿。 温玉跟颜姝差不多大,初中时生病留过级,所以现在颜姝上研究生,她还在大三。 她来的时候,颜姝在花园里摆弄相机,给凯撒拍照。凯撒是她养的德牧,一条大黑背,走哪儿都带着,宝贝得不得了。买的房子就在一楼,前后都有花园,方便凯撒活动。 如今她刚搬进来,花园里什么都没种,墙根花坛里是新翻过的土,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大铁笼子,是凯撒的豪华单狗套间。隔壁不知道有没有人住,总之她到现在还没见着人。 温玉有她家密码,进来就直奔后花园,抱住凯撒,“啊啊啊凯撒!好像没见了!依旧是这么帅气!” 颜姝笑了下,举起相机,给一人一狗拍了张照。凯撒被她抱着,十分嫌弃地拉着大黑脸,梗着脖子,坐姿端正。 温玉和她不一样,从小父母娇宠长大,几乎没有任何烦恼,笑容纯粹没有杂质。二十一岁的她,跟十六七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爱好也十分少女,一身精致的jk制服,在花园里像只花蝴蝶。 她看了眼照片,调笑:“谁家姑娘走错门儿了?今晚留下来。” 什么话经由她的嘴一说,总能变成似有似无的调戏,调戏中还能诡异地给人这话里有两分真情的感觉。是男是女都扛不住,当真就输了。 温玉哎哟一声,跑到她身边看照片,边说:“可别调戏我,小心哪天真赖上你。” 话落,她又问:“你什么时候报道啊?” “周一。” 颜姝关了相机,回屋磨咖啡,凯撒摇着尾巴紧紧跟在她身后。 客厅里有一张专门用来吃茶点的条形桌,桌上的棕色玻璃瓶里闲散地插着几只野玫瑰。咖啡刚端上桌,她的手机便振动了起来。 瞅了眼来电显示,她眼里明显划过一丝浮躁,点了接通,“有事?” 手里搅拌着咖啡,没有放糖,她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苦涩直达舌根,强烈地 *** 她的味蕾,她却着迷于这般苦味,提醒着,她是一个一个有味觉有感官的,活人。 温玉瞧见她的表情,大概猜到是谁的电话,默不作声地保持了安静,搅拌咖啡的勺子都不敢碰到杯子。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就会引爆那定时炸.弹一样的人。 电话是颜姝爸爸颜城打的,他说:“什么时候和邵家那小子见一面,把你们的事儿定下。” 他语气仿佛在吩咐下属完成一件工作,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是冰冷的,丝毫没有属于父女的亲情。 颜姝早料到,冷笑:“不去。” 颜城却仿佛没听见一样,说:“邵扬会和你联系,你们自己约时间。”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响起…… 颜姝余光扫了眼对面的温玉,拼命压制住从心头直冲头顶的戾气。她不能将唯一一个亲近的人,再吓跑了。 “阿姝。”温玉若无其事地笑:“待会儿我带你熟悉一下楠大吧。” 颜姝扯出一丝笑:“好。”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温玉继续说:“学校里有家酸菜鱼,特别好吃,就在那儿解决晚饭。” “好。”颜姝点头:“正好带凯撒出门走走。” 两名妙龄少女,牵着一条威武霸气的德牧走在校园里,回头率无疑是百分百。甚至有人偷偷地拍照,今儿学校的论坛话题都有了:#美女与猛犬#。 温玉给颜姝介绍教学楼,食堂,学生宿舍,她听得仔细。其实根本不用了解这么多,她不住学校,几乎是上课回家两点一线。 路过上回等宋郁的五教,温玉要上厕所,颜姝只好在教学楼门口等她。 凯撒乖巧坐在一旁,温玉不在,颜姝摸出一根烟,想发泄一下压了一路的躁意。她四处张望,目光落在不远处花坛边儿上立着的“禁止吸烟”牌子,啧了声。 手机震动声响起,她瞥一眼来电,挂断。 她在考虑是否也去厕所抽根烟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拿着一沓资料的男生。她挑了下眉,挺有缘啊。 等他走近,颜姝舌尖一卷一弹,清脆响亮的声音,顿时将人的目光拉了过来。 对方瞧见她,明显怔了下。随即淡定地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进教学楼。 其实沈遇书也早就看见了她,没人发现他的呼吸骤停,遂又装作目不斜视。对方的眉眼像一条发了疯的雄鹿,毫不客气地猛撞他的心脏。同样一个人,为何模样能差别能如此巨大,仍旧是温婉的旗袍,绿色带有刺绣。今天是天晴,没有搭外套,左手手腕上仍旧系了条丝巾。 只是化了妆,就能判若两人? 眼尾画了上挑的眼线,让他一瞬想到,山林里狡诈的狐狸。许是她旁边坐着条烈犬,总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些许攻击性,仿佛自己是那狐狸看中的猎物。 他很清楚,不一样的不是描眉画眼,是那双狐狸一样的眼,上回没来得及与她对视一眼。对上的那一刻,他竟有些移不开眼。 就算此时,沈遇书也没有生对方的气,只是恼。他没想到她会明目张胆地调戏,那指尖细长的香烟,明眸中的挑衅,无一不彰显她的“坏”。 她来学校做什么?又来找宋教授? 可她有宋教授了,为什么还要……调戏别人? 果然就是坏。 他更压不住自己雄鹿猛撞的心跳,抿着唇,有些生自己的气。也有几不可查的无措,过去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与学习为伴,可以从未遇见过如此难题。 颜姝视线掠过他略微发红的耳尖,眼里划过兴味。男生的长相,倒是恰到好处地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斯文俊秀,衣冠楚楚,她最爱这一款。 他淡定如常的反应,也很好地激起了她难得的征服欲。 可惜—— 对方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乖小孩儿,年龄看上去也不大,不在她的猎艳范围。自己是个疯子,倒没兴趣将别人也拉到失足少年行列。 她用目光直白地丈量着对方的肩腰臀,直到男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遗憾地收回目光。 多完美的比例啊。 身后犹如实质的目光终于消失,沈遇书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快步往一楼的办公室走。这般轻浮,这般大胆,明明才见过两面,他却克制不住好奇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她为什么出现在学校? 是楠大的学生还是老师? 和宋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 叛逆的种子,试图冲破束缚的理智,疯了似的在那一亩三分地生根抽芽。 如此的陌生。 温玉终于从厕所姗姗出来,明显还补了个妆,唇红齿白的娇俏小姑娘。 她走过来,眼里似划过讶然,笑着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颜姝指尖的烟已经收了起来,挑起眉:“怎么说?” 温玉一边将口红放包里,一边说:“感觉你现在心情很好。” 这么明显吗? 颜姝很随意地说:“碰见个小帅哥。” “我想也是。”温玉习以为常,凑过来嘻嘻笑:“姝姝,你明天有空吗?” 颜姝斜着眼觑她:“干嘛?” 这姑娘只有在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才会如此谄媚地叫姝姝,平日里叫阿姝,生气了叫颜姝。这会儿笑得这么鸡贼,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温玉挽着她的手,边往外面走,边说:“反正你现在没事儿,明天帮我上节课呗。” 颜姝故作讶异地指了指自己,道:“你觉得我,像喜欢上课的吗?” 她们两可是从小一起被老师罚站的关系,能不能对对方有点了解? 温玉只拿一双带了柔光期待的眼睛望着她,活像凯撒每次巴巴望着她,馋她手上的炸鸡一样。 她最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瞥开眼神,眼不见为净。 见她不为所动,温玉只好用杀手锏,翻出手机打开,“姝姝你看,我们班很多帅哥的,真的!” 她打开相册,这是平时舍友啊小姐妹 *** 的,她存下来就忘了删,正好此时派上用场。 果然,颜姝目光带了两分兴味地落到她手机上,看她一张张往右划照片。这场景,宛如古代皇帝翻牌子,十分纠结晚上要临幸哪个倒霉的宫妃。 可不是倒霉么?颜女帝这提起裙子不认人的渣性,谁喜欢她谁倒霉。 但死贫道不死道友,温总管十分友爱地拿着一张张牌子给她过目: “来来来看这个,运动型的,很阳光是不是?” “这个,精英范儿,人也优秀,已经被天城律所内定了。” 颜姝逐渐兴致缺缺,温玉瞅了眼她表情,继续划: “这个……” “这个不行……未成年呢。” 颜姝视线忽然定住,微微扬声:“等一下。” 温玉露出一个“总管式”献媚的笑:“姝姝看上谁了?” 颜.女帝.姝伸出她矜贵的食指,往她手机屏幕上轻划一下,“他叫什么?” 照片上的男生,白衬衫扎进黑色长裤里,站在礼堂的舞台上,看样子是在演讲。男生身上的少年气十足,又不缺成熟稳重,两种气韵并不冲突,却十分扎眼。 应该是在台下 *** 的,男生的眼神都没往镜头看。 温玉诚惶诚恐:“这个真不行!人家未成年呢?” 颜姝睨她,轻飘飘道:“不想见路随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逃课,昨晚路随就已经联系了她,说他明天回来,向她打听温玉怎么样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会暗恋,她这个局外人早已看透,故意不说。说了,他们就只顾谈恋爱,没人找她了。 温玉立刻道:“他叫沈遇书,十五岁就被保送楠大的小天才,我们学校红极一时的镇校之宝。” 颜姝有幸见识了“国际水平”的语速,生怕自己改变主意,刚刚那伫立高墙的道德感好不简单就被见色忘义的姑娘抛之脑后。 她一耸肩,“行,明天哪节课,教室和时间发我微信。” “哦。” 温玉瞅她,拿不准她什么意思,看上去似是而非,好像也不够有那个意思。心里默默念,“死贫道不死道友”、“死贫道不死道友”…… 第3章 周一,温玉发给颜姝的课在下午,她上午去学校找了趟导师,回来补了觉,才开车又去学校。上完课,还得去找导师,所以今儿她将自己的宝贝相机也带上了。 颜姝转了一圈,有点儿不耐,楠大的老师们都挺有钱啊,几乎人人都有车。转了挺久,离上课地方最近的露天停车场,终于开走一辆车,她顺势停进去。 拿上副驾的相机下车,正好与旁边一辆黑色宾利上下来的女孩儿对上,对方见着她,貌似十分高兴。 “姐!这么巧。” 颜姝笑意如常,说话却不客气:“不巧,看见我还得卖笑,挺辛苦吧?” 对面的女孩儿是她的便宜继妹,颜城在她13岁时再婚,那边带过来的女儿。 徐双宜脸色变了又变,余光瞥了眼身后车里的男人,强颜欢笑:“今天叔叔送我来的,姐姐很久没见叔叔了吧?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叔叔肯定也很想见你。” 这话说的,颜家谁不知道他们父女的关系,颜城很少见她这个女儿,过年都不一定能见一面。圈子里没人不在传,以后颜家说不定要被颜城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 他要想见自己,估计是要到了定棺材板儿的时候,回光返照回糊涂了。 “不,他不想。”颜姝摆弄着相机,语态随意而坦然。 到底年龄小,徐双宜眼里漫起不合时宜的笑,与刚刚见到她的欣喜,冲突得恰到好处。 颜姝忽然微微往前倾了一下身,轻声问:“知道他为什么不见我吗?” 她说的是不见,而不是不想。 “……为什么?”徐双宜表情逐渐僵住。 颜姝眼里挑起玩味的笑,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几乎是用气声说:“他怕我啊。” “你不说我是精神病么?” 颜城几乎不让她回家,许是出于那点儿可怜的愧疚,每年公司的分红与每月的巨额零花钱,却是按时按点地打在她卡上。她也从来不客气,他给多少收多少,该花的绝不少花。 不,她早已经没有家。 秋日的阳光,从校园马路边的树梢间泄下,落到她肩上隐隐跳跃,微弱浅淡的光,并不能温暖冰封已久的灵魂,倒衬出几分刻骨的森然。 徐双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克制不住地后退一步,颜姝在她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先是不可置信,后是惊恐,从黑色瞳孔里丝丝密密地钻出来。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 *** ,体内压抑已久的暴虐因子争先恐后地沸腾,试图喷薄而出。眼里闪过兴奋,她举起相机,“咔嚓”两声将这有趣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快门声如针芒一样戳在徐双宜脆弱的心脏上,瞳孔骤缩,手忙脚乱地转身往教学楼跑去,仿佛身后的人是魔鬼化身。 颜姝的像机追逐着她的背影,从聚焦的镜头里看着对方跑了一段路,半路上撞到了人,连歉都没道,慌忙离开,跑上了马路边的台阶。 “现在的学妹怎么这么没礼貌?”被撞到的男生抱怨。 他旁边的男生似敏锐地察觉不对,下意识抬头,而后目光顿住。 颜姝在镜头里对上他的视线,怔了下,蓦然笑了出来。“咔嚓”一声将他此时的表情留下,她缓慢放下相机,走过去。 林至见沈遇书停下,也顺势看了过来,随后压低声音震惊:“ *** ,开帕拉梅拉上学,豪横啊。” 颜姝走到他们面前,朝沈遇书抬了抬下巴,笑眯眯问:“同学,请问四教学楼怎么走?” 她眼里的兴味,不言而喻,林至鸡贼地撞了撞沈遇书。 沈遇书收回目光,往上面一段台阶旁边指了下,声音宛若珠玉落盘:“那儿。” 一大坡台阶,孔子像伫立在台阶中间,两边都是教学楼。四教就在五教的对面,她明明两次出现在五教,会不知道四教在哪儿? 不知所以的林至唯恐不乱:“小姐姐,我们也在四教上课,一起呗!” 颜姝:“好啊。” 身后停车场的黑色宾利发动了车子,任“嗡嗡”引擎声有多吵人,颜姝也没回头看一眼。自然也不知道,车上的中年男人,深沉的目光一直未从她身上挪开。 一起走上台阶,林至问:“小姐姐是哪个专业的?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怎么没见过?” 颜姝脱口而出:“法学。” 她帮温玉上课,温玉是法学专业,可没觉得自己在撒谎。 沈遇书倏然抬眼望向她。 颜姝一点没有说瞎话的自觉,独身独立生活这么多年,她练就了一身数不清的本事,其中一项就是没人分得清她在说真话还是假话。真话假话里总掺着些故意的调戏,谁也招不住。 林至也闭了嘴。 楠大法学专业,总共五个班,上下几个年级要是有这么漂亮的,他这样的老油条,早应该见过。 他悻悻道:“看你拿了相机,还以为是摄影呢。” 颜姝仿佛后知后觉啊了声,问:“你们也是法学的?” 她将明知顾问展示了十成十,偏生语气里听不出故意,甚至还有几分亲昵,让人说不了什么。 沈遇书“嗯”了声,看着她说:“法学大三,沈遇书。” 林至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立刻道:“我是他室友,林至。” “我叫颜姝。”颜姝饶有兴味地笑了:“好巧,我也是大三。” “嗯。”沈遇书很淡定,余光里却多看了人家几眼。 今天天热,她没穿旗袍,一条黑色学院风长袖连衣裙,白色的娃娃领,总算有了几分学生气。可眉眼一动起来,仍旧像只时刻在打坏主意的狐狸。 满嘴谎话的狐狸。 她的手腕上没再系丝巾,而是绕了几圈不知是什么木的细小珠串儿,盘桓在细弱的手腕上,平添韵味风情。 林至摸不着头脑,分不清她说的真假,都已经上完一星期的课,班里也没转专业的啊。 他打着哈哈问:“你们两名字都有个shu,遇书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书,小姐姐是哪个字?” 颜姝眼神似钩似箭地看着沈遇书,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她说话时,习惯地唇角勾起,暖褐色的眼珠宛若天生的深情眼,与人对视总带三分情意,时常勾得人自作多情。 其实姝有很多种解释,可以是美好、美丽的,可她偏偏故意用这句诗,好似意有所指。 沈遇书定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颜姝也不急。 林至叭叭地和她聊天,也没见她不耐烦,还能毫无距离地接上他的话,不知道的以为她脾气多好。 这会儿两点多,太阳正厉害。台阶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精致的女生基本都打了太阳伞。 颜姝也是许久没上过学,忘了带伞。额头上,细汗如露珠一样沾着柔软的汗毛,在阳光下折出细碎的光。她浑身上下真是……连每一颗汗水都那么不老实,好像在娇声细语地对人说“来啊,快来擦掉我”。 沈遇书视线从颜姝额头掠过,而后他语气稍有不耐地和林至说话:“走快点,要上课了。” 林至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一眼,嘀咕道:“明明还有十多分钟。” 颜姝唇角的笑意加深,跟着少年一起加快了脚步。两人并肩前行,她没再和人骚聊,身上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却在明目张胆地骚扰人家。 沈遇书不自觉间,越走越快。 林至:“诶!你们等等我!” 到了4206教室,颜姝跟着他们一起进教室。 林至震惊:“你和我们一个班?” 颜姝挑眉:“是啊。” 沈遇书看她一眼,径直走进教室。 还没上课,教室里已经坐满过半,一二排的位置一如既往地无人问津。 沈遇书像是习惯,几乎没有犹豫,坐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仿佛这个位置就是专门为他留着的一样。可颜姝这种王牌级学渣不太很钟意这位置,前排搞点小动作,是不是还要被喊起来回答问题? 她眯着眼打量男生,在衡量值不值得。 三人一进来,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落了过来。法学专业女生多,漂亮女生也多,如此漂亮的在哪个专业都如一级国宝一样珍稀。 热切的目光里带着八卦,仿佛都在猜测她和沈遇书是什么关系。 颜姝站在过道里接受自带柔光的注目礼,也不觉得尴尬。最终还是觉得,骚聊所获得的 *** 不值得她冒险应付老师,毕竟未成年小学弟又不能吃。 她脚步还没动,沈遇书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突兀地开口:“张教授喜欢抽后排的同学回答问题。” 颜姝不动声色地转了下眼珠子,目光打量着沈遇书的神色,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技术与她是天上地下的区别,表情明显不自然。她嘴角挑了下,硬生生将自己的脚步折了九十度,走到他旁边坐下。 林至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他怎么不知道张教授喜欢抽后排同学? 大庭广众下,群众眼中的小天才牌儿的高岭花,一本正经地忽悠人女孩子。人民群众的目光瞬间复杂又心碎,甚至能听见女生窃窃私语: “靠,这是弟弟女朋友吗?” “原来不是弟弟不喜欢女生,是我们不够漂亮。” “男人啊,原来都一样,都喜欢好看的。” “别说,好看的人和好看的人走在一起,就是养眼!” 沈遇书是十五岁就上楠大的天才,在本专业年龄最小,无论是男生女生们背地里都爱叫他弟弟。可惜小天才是“只可远观”的高岭花,当面不敢叫。 这会儿难得看见小天才的八卦,群众们可兴奋。 上课前几分钟,带着眼镜的老教授端着保温杯,腋下夹着课本走进了教室。 颜姝向旁边靠过去,“沈同学,我没带课本,可以给我看看吗?” 温玉那家伙,从幼儿园学渣到大学,估计本身就是个上课不带课本的,让她帮忙上课,自然也没给课本。 靠近了,她身上那道玫瑰香清晰起来,一缕一缕地也不经同意,就擅自往沈遇书的鼻腔里闯去。 沈遇书默不作声地将课本移过来一点,可他的人却往林至那边坐了些。 颜姝抬起眼,近距离观察到了少年如玉的脸,可以滑滑梯的睫毛,黑得纯粹的眼珠子。她手拖着下巴,盯着那薄红覆盖的耳朵,故意拖腔带调地:“很乖嘛。” “乖”字微微压重,带着点儿狐狸的得意和狡诈,被热气裹着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沈遇书的耳朵里,好似还带了点儿故意的调情,骤然撞在他的耳膜上。宛若钟鸣回音,余音在耳窝里久久不愿散去。 如今初秋,虽阳光高照,可入了室内,却是阴凉的。 沈遇书却觉得热,心底那颗已经破土的芽,仿佛得到了浇灌,越发生机勃勃.起来,想要挣脱那缠绕在心脏上,本就已经不牢固的丝线。 他也是恼的,想必任何男人都不喜欢被说“乖”,即便是年龄小。许是那股生机催生了他的胆量,他转过头,压低声音:“请颜同学,也乖一点。” 像是没和女生说过话,这般调情的话在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冷冷淡淡毫无情意,可偏偏这生疏,最是容易勾引狩猎的老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弟弟反撩了吗? 书书:反了! 姝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随机掉落五个红包哦~ 第4章 颜姝有些讶异地微微挑眉。 她又略微凑近了点,透过薄厚适中的透明玻璃镜片,看那黑得透亮的眼珠子,似因为她的靠近轻轻动了下,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漆墨般的瞳孔扩散出去,生动不已。 她能清晰地瞧见少年鼻尖细细的汗毛,肉眼可见地缓慢渗出汗,却面无表情毫无退让,活像一个倔强不服输的愣头青。 直到上课 *** 响起时,沈遇书的剩下两个室友才姗姗来迟。一进门,看见这一幕,都愣住,而后默契地露出破有深意的笑。 第二排的男女凑脑袋凑到一起,目光对视之间,暧昧又亲密。 以往都是他们宿舍坐这排,四个人坐中间这一排刚刚好,因此每次上课这排几乎都会为他们留着。不为别的,他们宿舍就是他们班的学霸寝室,虽说某些人看上去不靠谱,但四个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大佬。 特别沈遇书,从小天才到大,刚入学就成了赫赫有名的镇校之宝。 而现在,那两名室友十分自觉地坐到第一排,其中一个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林至训斥:“小林子,你也太不懂事了。” 他的眼神还一个劲儿抽抽,示意沈遇书。 剩下一名,清了清嗓子,帮腔:“就是,我们老幺好不容易,你怎么好意思当电灯泡。” 沈遇书从入学以来,就备受关注,智商高于常人,长相俊美斯文,追他的女生学院里学院外加起来能从南门排到北门。可他一门心思只有学习,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老师办公室,女孩子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还是第一回 身边有女孩子,他们都“老母亲”一样的心态,甚感欣慰,自家水灵灵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林至也十分配合,“对对对,是我不懂事了,老幺请原谅我。” 他麻利地收拾课本跑到一排。 这下好了,整个教室都坐满了,除了中间前两排,前排坐三个,二排坐两个。那两人坐中间,显得尤为显眼。 颜姝扫了他们一眼,退开了,十分做作地关心道:“同学,热啊?热就少穿点呀。” 这话就有些流氓了,明明人家只穿了一件长袖棉布衬衫,十分清秀的米白色。 她只是笑,一束阳光从窗外倾斜进来,脸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又像是细软的绒毛,无端挠得某些人心痒。 沈遇书目光不自知地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只见了几面,她的笑容却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底。她好像一直在笑,狐狸一样的挑逗,明艳至极的开怀。 颜姝眉毛一挑,他飞快瞥开视线,无意识抬手蹭了蹭鼻尖,将课本翻到今天要上的地方。 他的三位室友,向日葵一样齐刷刷转向他,给他使眼色,张嘴做无声“加油”。 沈遇书眉心轻蹙:“转回去,上课。” 室友们一脸“吾儿大了”的纵容表情,立马转回去。 第二次上课 *** 响起,讲台上的老教授喝了口茶水,不慌不忙地拧着保温杯盖。 颜姝自然是不会听讲,不管台上的教授有多德高望重。她对学习向来不感兴趣,上摄影研究生,也是她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才考的。 总的来说,她好像没什么感兴趣,猎艳算是她用来打发时间和多余的经历,唯一的热衷。 前十分钟,她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小学弟侧脸,有的人一张脸,就是能百看不厌。 课堂上安静,老教授在台上授业,台下的学生们也听得认真。这种时候,却是颜姝精神最容易亢奋的时候,她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想搞点事情。 桌上沈遇书的笔,被她拿过来拧开盖子,又盖上,重复了好多遍这套动作,终于玩儿烦了,绕着指尖转了一圈,“啪”地一下扔到翻开的课本中间。 她掏出手机看了会儿,回复了几条消息,又开始搞事。学弟除了书本笔,就是笔记本,实在没什么好玩儿的。她抬起左手放在课桌上,食指中指走路一样,走到课本的边缘,一点一点将人家规整的一角折了起来。 并且她好像还有强迫症,折书角折得十分专心,每一下都折得一样宽,能与前一层重叠起来。 她的存在感极其强烈,沈遇书总忍不住用余光注视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自知地勾了唇角。他远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面,像有多动症的幼稚园小朋友,闲不下来。 ——有点可爱。 颜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小学弟的书本擅自折了起来,皱了皱眉心,又将那些折叠展开,食指中指并拢试图抹平。可那课本实在是不听话,像叛逆的孩子,她刚扯平,又弹了回去。 她始终带笑的唇抿直,瞪着折痕,似乎在和那张薄薄的纸张生气。 沈遇书控制不住,笑意缓慢从嘴角爬上了眼角眉梢。他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可以那般妩媚张扬,又能如此可爱幼稚。 “沈遇书。”台上老教授陡然叫了声。 沈遇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淡定地站起身。 老教授指了指投影布,看着他:“回答上面的问题。” 沈遇书看了眼,从容回答:“本案件中,陈某误认张某是对方的同伙,其所谓的反击行文,是假想防卫,属于违法行为。” 这题对楠大法学生来说,特别是沈遇书,简单得不需要思考,好在教授本意也不在让他回答问题。 “坐下吧。”老教授推了下眼镜,看着他笑:“上课多看看我,虽然没有你女朋友好看,但女朋友有的时间看,看我可就这么一会儿。” “忍忍,啊。” 台下一众人唯恐不乱地起哄,前排一个室友,故意接茬:“张教授别妄自菲薄啊,您可是我们心中的男神,帅着呢。” “就是!老帅了!” 老叫教授被这群活宝哄得,笑出满脸褶皱,笑骂着叫“安静”。沈遇书难得有些窘迫,脸上飘着薄红,抿着唇看投影,目不斜视。 颜姝本来还在和那书页的一角作斗争,听见班里的起哄,才发现自己已经影响了小天才上课,让他被老师当众叫起来调侃。 她转了下眼珠子,狐狸眼尾轻轻一翘,伸手缓慢拖过沈遇书的笔记本,指尖若有若无地从他放在桌上的手,最敏感的手腕前划过。她的指甲不算长,指甲尖带着点儿指腹,掠过之地噼里啪啦地窜起一股电流。 沈遇书猛地握紧手心,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似带了警告。颜姝从来没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睛,漆黑眼眸里的清辉,如天际的星辰,灵透又疏离。 学弟生气了啊。 她却宛若没瞧见似的,自己人一样拿过笔在笔记本上草草写下几个字,而后又推回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向他眨眨眼。 沈遇书目光克制不住地落向自己的笔记本,记了一半笔记的纸张,空余的地方明目张胆地写着一排字: ——“我好看吗?” 颜姝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有些张扬,似乎没有耐心,几笔带过,却不难看。 沈遇书的目光在那排字上停留了几秒,什么也没说,抬起头继续看投影上课。 直到下课 *** 响起,颜姝清晰地看见他略微低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口型是—— “好看。” 她蓦然笑了起来,他没有用那张纸继续做笔记,将那一页翻了过去,连那页的背面他都没下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 课间十分钟,老教授在讲台上拿起名单,低头看:“我先点个名。” 点到“温玉”时,颜姝懒洋洋地举了下手,老教授多看了她两眼。 到现在,沈遇书和林至总算知道,她就是来代课的。 教授点名结束,沈遇书的室友们全都转过来,好奇又八卦地和颜姝聊天。颜姝仿佛很健谈,和谁都聊得开,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剩下俩室友一个叫路洲,一个陈海洋。 她笑:“你们俩的名字,挺有cp感。” 不仅如此,两人还戴了一样的无框眼镜,他们说是买一送一,但谁也不承认自己是送的。她觉得有趣,又挺好奇,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买东西还能买一送一。 颜城虽不想见她,生活上却从未亏待过她,她从小和任何一家大小姐过得都一样,甚至更加精致,生活起居从不缺人照顾。 路洲和陈海洋互相嫌弃:“谁和他有cp感。” “谁和自己孙子有cp感。” 看她课间摆弄相机,林至忍不住问:“颜同学,学摄影的啊?我也喜欢摄影。” 颜姝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玩儿罢了。” 林至却热切地看她的相机,不相信她的话,这款相机和他偶像用的是同一款啊!六位数的相机,怎么都不是玩儿。 颜姝心情很好地举起相机,给他们仨拍了张照。 这一宿舍,不愧都是学霸,四个无一幸免,全是四眼仔,统一眯缝着眼笑得露出大白牙。她脾气很好似的和他们说说笑笑,却总觉得自己和这些朝气蓬勃之间隔了层无形的玻璃。 就像照片,终究是照片,她进不去照片里,也从照片里出不来分不清到底是谁被框在了照片里。像只愚蠢的困兽,整日自己与自己作斗争。 果然,还是有差距啊。 沈遇书不愧是人民群众心中的学习机器,下课也在看书,可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旁边的说笑声总是不经同意就往他耳朵里钻,明明平时下课时间也很吵。 他余光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颜姝的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几颗牙齿,明艳至极。她似乎对谁都这么笑,他并不是例外。 沈遇书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撕下来,低睫垂眼,视线没有聚焦,课本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他很清楚,她是经验丰富的狩猎者,看上了猎物,便总能狡猾又张扬地闯入别人的领地、生活。 颜姝给他们拍完照,没有急着收好相机,而是移动着镜头,对准身旁少年的侧脸。 她嘴角翘起得意的笑,少年却忽然伸手,手掌完全挡住了她的镜头。 沈遇书清亮冷淡的眸子盯着她那只没有被相机挡住的眼睛—— 他不喜欢,所有不可控的事情。 也从来不是猎物。 第5章 下课后,颜姝去导师办公室。 办公桌旁早已给她准备好了一把椅子,她来了,导师也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只抬抬下巴:“坐吧。” 颜姝导师是位中年教授,姓陈,在整个摄影圈都算德高望重。到肩的长卷发,带着副金框眼镜,气质随性,看上去比同龄人起码年轻十岁。桌上还放着杯喝了一半的快乐水,半点不符合他的气质。 颜姝四平八稳地坐下,往他电脑屏幕上瞥了一眼,挑眉。他看的正是自己的作品,是十八岁获奖的那一副照片。 碎了一地的瓷片,散落的野玫瑰花瓣,白瓷片上滴落四溅的血,傍晚的光感下,一切都恰到好处。却无端透出几分森然,与歇斯底里的绝望与疯狂。 当初这这幅作品,在时尚圈里红极一时,甚至有夸张的传言说,她的作品感染力强到,有人盯着它看太久,精神就开始抑郁。当然,传言只是传言,是真是假谁也无从求证。 陈教授终于将目光从屏幕上撕下来,瞧了眼坐姿散漫没个正行的颜姝,缓慢道:“你的情况,宋教授已经找我说过,” 闻言,颜姝轻微皱了下眉,不用想也知道宋郁和陈教授说过什么,无非是她情况特殊,让教授不要对她太严苛,她想如何就如何。 陈教授看着她,忽然道:“可我不答应!” 颜姝抬眼,对上这位极其具有个人特色教授的严厉目光,愣了下。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色了。 妈妈不在后,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从小一起长大的温玉,都无条件地纵容她,生怕触犯到她的逆反心理。她知道,他们怕她化身为疯子。 可这位教授知道她的情况,却仍旧不客气。他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拜在我门下,就不可能让我放弃你。你能像个正常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就要干正常学生该干的事儿。” 颜姝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许久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答:“我……尽力。”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个正常学生一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真的好没意思。 “什么叫尽力?”陈教授不满意,话里带气:“我和宋教授了解了,你不过就是专注力有问题,那就多注意这方面,以后我的课你都要来上。” 他将她的症状说的如此轻巧,是他根本不明白宋郁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他真的不在意?颜姝褐色眼珠子转了圈,点头:“行。” 陈教授打量她的神色,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所有课,包括给本科上的课,你都要来。” 颜姝愣住:“什……什么?” 那得上多少课啊! 9 陈教授喝了口快乐水,好整以暇:“正好你的理论太差,跟着多补补。” 颜姝:“……” 她现在特别想,抢了他的快乐水,扔去厕所垃圾桶! ? “下周开始,每周二晚上,我有节大三的选修课,你跟着一起。” “……哦。” 其实按照颜姝一直以来的叛逆,这会儿估计已经摔桌子走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坐在这儿,还答应了这男人惨绝人寰的要求。 出办公室的时候,她仍旧有点懵。 她开车回了澜禾,沈遇书他们上完课也回宿舍。 路洲和周海洋疯了似的往宿舍跑,并提醒沈遇书和林至:“你们快点儿!今天六点开始抢课!” 这会儿放学,学校马路上人挤人,不少学生跟他们一样飞奔似的往宿舍跑,估计都是回去守着电脑抢课。 说是选修课,每次都得用抢,不然轻松的课几分钟就没了。不仅如此,每回到这种事情,学校里的系统总是各种出bug。想要愉快地修满学分,就得在这会儿争分夺秒。 林至不慌不忙,和沈遇书说话:“我们不急,摄影课是冷门儿课,选的人肯定少。” 沈遇书淡定得欠揍:“我学分已经修满,当然不急,” 林至:“……” 忘了,这家伙就不是人! 大学选修课,总共也就十个学分,沈遇书这个学习机器,修完了也不奇怪。 灵光一闪,他啧啧道:“说不定会碰到颜姝姐姐哦!”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春心萌动了,以前就算校花院花儿走到他面前,也绝不多看。瞧瞧今天,又是主动搭话,又是调戏的。 高冷人设,都要崩了好吗?! 沈遇书目带瞥他一眼,冷淡中暗含警告。 林至用手肘碰一碰他,“相信我,她肯定是专业玩儿摄影的。” 这倒是没什么可疑,林至玩儿摄影也是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为了和偶像用上同款相机,小富二代愿意出去打工,在宿舍里啃馒头。最后还是他父母发现他在省钱,心疼他,给他买了。 林至瞅他一眼,添把火:“据我了解,这学期只有一节摄影选修课,陈毅然教授的!陈教授是谁?楠市摄影圈大佬有一半都受过他指点,真爱摄影的,肯定不会错过他的课。” 沈遇书顿了顿,脚步加快而不自知。 六点,几分钟后系统果然出了问题,好在沈遇书的电脑顺滑无比,选好了摄影课。可能因为太冷门,今年大三的摄影课果然只开了一节,陈毅然教授的。 林至也选上了,路洲没有,正在唉声嚎叫:“学校这破系统,能不能找咱们学校的大佬好好搞一下啊。” 周海洋真幸灾乐祸,假安慰:“别急,还有第二轮的,下回用遇书的电脑,保证丝一般的顺滑。” 路洲气急败坏,将座椅上的靠枕扔了过去。 选冷门课的林至无忧无虑,异想天开:“说不定能碰见我偶像,她导师肯定是陈教授!” 楠大摄影专业就属陈教授威望最高,他偶像那样的大佬肯定会选他。 周海洋颇为不理解:“你偶像不就只拿了金像奖么?有那么崇拜?” 林至瞪他:“只拿了金像奖?你知道金像奖多难拿吗?我偶像十八岁就拿了!十八岁!” 略顿,他忿忿补充:“更何况她后来又没有参加比赛,谁说她拿不了奖。” “那是。”路洲“嘿笑”了声:“人家后来在时尚圈拍照,专睡小鲜肉了。” 林至酷爱摄影,有个偶像叫zero,一来大学就天天吹他偶像十八岁拿金像奖。但zero私生活风评似乎不太好,圈内人夸张地说半个时尚圈的男艺人都被她睡过,是以宿舍里经常拿这个来调戏林至。 果然,周海洋下一秒接茬说:“小林子长得不赖嘛,说不定被你偶像看上了呢。” 林至红了脸,誓死保卫偶像名誉:“人家那叫不慕名利、潇洒不羁,你们懂什么!” 他们的闲聊偶有一句落进沈遇书耳中,他想起颜姝那张笑意嫣然的脸,笑得他无法专心。他垂眼,从抽屉里拿出存放学习资料的优盘。 林至不想和那两人呛了,转头问沈遇书:“遇书,你中秋回不回家啊?” 沈遇书给电脑插上优盘:“不回。” 周海洋:“不回去又泡图书馆?” 路洲:“老幺,别这么努力,我害怕。” 侮辱偶像之耻,林至逮着机会就怼:“害不害怕你们也追不上,我们老幺双学位专业都是年级第一。” 路洲:“怕了怕了,不过一直不知道老幺为什么修心理学啊?” 跨度太大,以后去国外进修容易被拦,不过对小天才来说,这个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沈遇书顿了下,言简意赅:“兴趣。” 中秋节连着周末,放三天。 学校里冷清,偌大的校园里,零星的来往着一些学生,都是家住得太远,为了三天假期回去一趟不划算。 早上不到六点,颜姝已经完全清醒,摸着黑爬起来给凯撒放了狗粮。照顾她做饭的阿姨还没来,她坐在后门口的竹编椅上发呆。 花园里,院墙下的花坛里,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贫瘠,阿姨种了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只知道角落里那一株叫胭脂扣。忘了是蔷薇还是月季,阿姨说它长得很快,开花时像瀑布一样爬满整个院墙,现下只有零星的几根枝条,试图扒拉在墙缝里。 颜姝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用好早餐的凯撒在她身旁弓肩耸背拉个懒腰,而后来蹭她的膝盖、哼哼唧唧撒娇求摸头,这效果就像一米九的彪型壮汉来你面前嘤嘤嘤。 这么大只狗头,拱得她有些心浮气躁,敷衍地拍了拍就收回手。凯撒不满意,又凑来来拱她的手。 颜姝强忍着脾气在它头上抓了抓,她知道这不怪凯撒,自己每天精力都十分亢奋,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可她的身体其实十分需要睡眠,睡不好有化作暴躁喷火龙的危险。头晚和人消耗完精力直接睡了就还好,近来因为学校的事儿素了许久,也越来越难以入睡。 她想起沈遇书那张少年冷淡的脸,撩狠了却也会反咬,活像头清贵高傲的白狼,与荒诞无度的她格格不入。 早醒的暴躁不受控制地节节攀升。 忽然,从隔壁传来悠扬的琴音,她歪过头,围墙挡住了她的视线,窥探不了分毫。 是《致爱丽丝》,随着琴音优雅地往四散跑开,天际早云层层散开,晨光乍现。她好像看见了雪山、海水和那晨光下撒着薄雾的森林,原本张牙舞爪的暴躁在这一刻竟乖顺了起来。 颜姝来了兴致,回屋把客厅起居室那架钢琴上的绒布掀开,纤细的十指放上去,熟悉而治愈的音符从指尖跳跃而出。隔壁的琴音似乎顿了顿,而后又很快追上,意外地完美配合。 坐在隔壁琴房里的沈遇书,远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无聊地配合邻居弹琴。这套房子是他爸在他上大学时送给他的,每次放假不想回家面对妈妈,就躲来这里清净。 隔壁的房子据说一直没卖出去,什么时候住了人,他也没注意。 一曲毕,阿姨上门做早餐。颜姝心情愉悦地盖上绒布,阿姨似乎讶异了一瞬,而后进入厨房。 阿姨做好早餐便离开,离开之前她问颜姝:“大小姐,中午还是佛跳墙?” 颜姝坐在餐桌上,切三明治,眼皮都没抬:“嗯。” 无论过节还是过年,佛跳墙都是颜姝必不可少的菜,用来祭拜妈妈,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菜。 其实阿姨早已把食材准备好,但每次都要问一下,不过是怕她反复无常的性子,找到理由发脾气。 阿姨是颜家那边过来的,照顾了她好多年,说是照顾自己,更不如说是当颜城在她这儿的眼睛,监视她。只是她独身惯了,不喜欢和人同住一屋檐下,所以阿姨只在固定的时间上门做饭洗衣。 中午阿姨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家里做佛跳墙,做完颜姝便摆到起居室的一张木桌上,她凝视着桌上的照片,女人的样貌年轻美丽,与她一般无二。 说起来,颜城对外说的可是,她和她妈妈长得太像,他见到了实在是忍不住伤心,才甚少见她。 颜城这个人啊,在外持身正气,儒雅随和,妈妈走后近十年,做过无数公益。就算原配死后第二年便再婚,外界也闭眼说他情深义重,这么多年都在为死去的妻子祈福。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有意无意地打量她的神色,似见她神色无虞,才放心离去。 颜姝被琴音压制了一上午的暴躁,终于在颜城打来电话时卷土重来,并攀升到了顶点。 颜城没有温度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他说:“阿姝,我去看过你妈妈了。” 颜姝瞳孔骤缩,提高声音:“谁许你打扰她的!” 她坐在窗台下的小桌旁,窗台上放了一个种了兰草的盆栽。她猛地起身,发泄似的挥手打向盆栽,“哐啷”几声摔到后院里,土瓷片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颜城声音总算有点波动,似故意叹了口气道:“今年是她走的第十年,阿姝,你说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样——” 他顿了顿,颜姝却崩溃:“我和你不一样!” 她陡然将手机扔了出去,目光扫到后院里的瓷片,玻璃球一样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蓦然跑出去,神经质地将地上的碎片捧起来。 不可以这样,她和颜城不一样,她可以控制自己…… 怎么捡也捡不干净的碎片大喇喇地躺在地上,嘲笑她,讽刺她,好似再说“看啊,我们就是你不能控制自己的证据”。耳朵里听见它们歇斯底里夹着尖叫的笑声,像深渊里的怪物,它们在对她说“来啊,你本该是怪物,来这里”。 凯撒着急地围着她转悠,去叼她的衣袖,没被理睬后,朝她吠叫两声。 实在是吵,一会儿尖叫,一会儿摔东西,现在又有狗叫。 沈遇书在书房里看书,本想塞上耳机不去管,可那声尖叫十分耳熟,他控制不住走去阳台。 这栋洋房都是跃层结构,二楼阳台可以将隔壁花园看得一清二楚。沈遇书一身家居服,戴着眼镜,很清晰地看清了花园里的场景,眼眸轻微一动。 是她。 颜姝蹲在花园里一动不动,瓷片被收拾了一部分,剩下的凌乱没有章法地散落在地上,身姿雄壮的德牧不停围着她转,时不时去嗅她拱她。 灰色的地砖上似乎有……一摊红色。 有那么一瞬,沈遇书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后来不及思考便立刻下楼。 门 *** 急促地响起,凯撒拖着大尾巴飞快跑去门口,朝门外狂吠,背上的毛竖起来像刺猬。蹲在地上的颜姝,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点儿活气。她似回过神儿一样,倏然扔了手里的碎瓷片,却仍旧蹲在地上没有动。 她漠然地想,谁会来找她啊……是错觉吧。 看,停下来了。 门铃停了一会儿,拍门声又开始叫嚣,三次一个节奏,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不重,却急切。 颜姝皱眉,不耐烦地站起身,蹲太久导致血液不循环,身体晃了下才站稳。不慌不忙地到院子里的洗手池边冲了手,她才走过去开门,步伐懒散怠慢,又像是在逃避。 门打开,对上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她下意识将左手握成拳,背过去放到身侧。 她嘴角轻轻提起,视线在门外沈遇书脸上轻浮地转悠一圈,略显敷衍地笑:“你来做什么?” 大好的休息日,他身上的棉麻衬衫也一如既往地系到了风纪扣下面一颗,目光所及之处什么瞧不见,颇为正经,女娲大人鬼斧神工的眉目间仍能窥见属于少年特有的青春气。 对方目光将她从头扫到尾,最后落在她苍白的脸色,说:“刚刚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来看看。” 颜姝“哦”了声,蓦然冷脸:“我没事,你走吧。” 对一个只见过四面的女人如此关心,已然是沈遇书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会儿被冷脸驱赶,他自然也做不到热脸贴冷 *** 。 沈遇书定定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条黑色连衣裙和浅色针织外套,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许是刚刚离太远看错了。他转身离开,却似乎听到液体滴落到地板的声音,轻轻的“啪嗒”一声,几不可闻。 余光扫过去,他倏然看见颜姝的左手正从指缝间渗血,流到中指第二个关节后,成滴落下。 颜姝右手扶在门沿上,就要关门,他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执起她的左手,静静地看着她:“你受伤了。” 她暖褐色的瞳孔突兀地泄露出一丝慌张,声音却冰冷至极:“不需要你关心。” “滚!” 第6章 一个“滚”字,无可谓不伤人。 门内的方寸之间,一片沉寂。 静谧的空间,谁也没说话,安静到似乎能感受到耳边空气长河在静静流逝。凯撒似乎知道来人没有恶意,凑上去闻了闻,拿长鼻子拱了拱沈遇书的大腿,眼神往颜姝的左手示意,着急地哼唧出声。 竟能从这张长长的大黑脸上,清楚地看出“担心”这样的表情。 颜姝毫无歉疚地望着门外的少年,暖褐色的眼珠散漫里反射出小小的光点。不知道自己是期待他留下来,还是想他快点滚。 快点滚吧。她想。 沈遇书不算脾气好,握着她的手却没放,嗓音发沉地说:“如果你今天失血过多而亡,你手上、门上都有我的指纹,到时候我需要被警方调查。” 略顿,他又道:“麻烦。” 一串话条理清晰、冷静沉着,不带分毫情感,淡定得不像一个 *** 的少年。 颜姝被愣住了,紧握的手心骤然松开,血液失了阻碍,大滴大滴争先恐后地落往地板,贱出一朵又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融在一起便成了海。 沈遇书不由分说地拎过她的手,观察,“怎么弄的?” 颜姝下意识地做出回答:“……花盆碎了,不小心划伤的。” 向来日天日地的颜大小姐,这会儿竟有些老实。 沈遇书冷淡的目光往她脸上扫了下,显然没信她的鬼话。 她手心的伤傻子都能看出不是不小心划的,又深又钝的伤口,沾了点被血浸湿了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土瓷碎屑,明显是被某种尖锐却不锋利的东西戳伤。 也许是她不小心撑到了花盆碎片上面,至于她为什么说谎,沈遇书没有深想,也不想多问。 他皱着眉,说:“去医院。” 颜姝反射性挣扎,提高声音:“我不去!” 她不要去医院,这辈子也不想再去…… 沈遇书被她这反应愣了下,似没想到她为何会如此抵抗医院。他抿了下唇,没有勉强,“那就包扎一下,家里有急救箱吗?” 可能真的失血过多,颜姝有些头晕,一路被他踉踉跄跄地拖着走。她震惊于他仿佛没把自己当外人,擅自闯入自己的领地,到客厅里面,问她:“急救箱在哪儿?” 他往客厅里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加紧。 颜姝轻扯唇角,觉得他的反应有趣。她家里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一眼望去比她的脸还干净,除了厨房有常用的痕迹,冷清得不像有人住。 她往镶嵌在厨房外墙里的柜子指了下,已经懒得开口,而后像是没有力气再站着,任由地心引力的作用倒在沙发上。她的目光追着沈遇书的背影,手上的血浸入黑色的衣裙布料中,寻不见踪迹。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沈遇书找到急救箱,起身时一眼撞见旁边檀木桌上的遗照,遗照前摆着已经凉透的佛跳墙,与祭拜的香炉。他怔了怔,黑白的色调也遮盖不了照片里的惊艳,笑容温婉而愁绪,和她很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余光瞥到沙发上死鱼一样的颜姝,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回时脚步不自知加快。 他半蹲在地上,打开急救箱,再次愣了下。一个单身女大学生的家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伤药,药瓶从高到矮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层一层,种类之繁多,可以去开个跌打肿伤小药铺了。 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她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谜,造物主将世间所有种类的人性一股脑全揉在了她的灵魂里。每当他以为她是“这样”一个人,将她划进一个归类后,下一刻就会见到全新的她。 颜姝垂眼看他,要死不活地开口:“沈同学再慢一点,我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这学弟盯着几瓶药发什么呆?少见多怪。 这就算多了? 墙上挂着银色的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行走。 凯撒蹲在一旁,活像一尊黑脸大佛,轻巧地跺着粗壮大脚,仿佛也在无声催促他,监督他。 沈遇书淡淡地说:“怕死就小心点。” 颜姝没受伤的右手挠了挠凯撒的下巴,轻描淡写地道:“死有什么可怕啊?活着才是痛苦。” 她的语气不以为意,仿佛对生死毫无畏惧,话里话外分毫没有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沈遇书闭了嘴,取了瓶药水,一声不吭地给她冲洗伤口。 她手上的珠串换了一条,绿色的宝石一圈圈绕在手腕上,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透亮。许是太瘦,青色的血管十分清晰,稍显病弱。 别看学弟一副冷面阎罗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可谓是温柔,将伤口冲洗干净后,又拿了镊子将她手心嵌在肉里的碎屑轻轻夹走。许是以为她会怕疼,时不时抬眼望向她。 颜姝兀自欣赏了一番学弟神造的颜值,认为这会儿不说点什么,简直浪费了这良辰好景。缠绷带时,她故意娇声娇气地哼出声:“轻点啊沈同学。” 明知道她是故意,沈遇书却顿了顿,解释说:“绷带不缠紧会影响伤口愈合。” 颜姝包扎的整个过程都没哼一声,明显是不怕疼的,换种说法,是习惯了这种疼。她唉声叹气:“手上的伤可以愈合,我心上的伤可怎么是好啊?” 这肝肠寸断的语气,简直“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不知前后的人估计还以为蹲在她面前的少年是个什么绝世大渣男。 她倚在淡绿纯色的沙发上,针织衫不太乖顺地下滑一点,露出因为瘦而十分明显的锁骨,左边锁骨离肩两寸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环形纹身,突兀地横在几乎没有瑕疵的皮肤上,神秘又性感。 沈遇书抬起眼,目光情不自禁往纹身处停顿一秒,表面镇定:“你……心上有什么伤?” “这么快就忘啦?”颜姝觑他,“刚刚还说你是怕我死了,警方找你麻烦,才给我包扎的。” 与狐狸来往,不能留一点把柄。沈遇书自认理亏,眼里似有笑意不自知:“是是是,我的错。” 颜姝满意了,伤口包扎好,她举起手好似欣赏刚做的美甲一样,欣赏了一会儿学弟完美的手艺。她斜挑着眼瞅沈遇书,轻笑:“不错嘛。” 沈遇书假意谦虚:“学过点皮毛。” 颜姝矫揉造作地哼了声,忽然起身,去餐桌背后的红酒架中间取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盒子,长宽高大约二十厘米。 沈遇书半蹲在地上,刚收拾好急救箱。 她弯下腰,将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到他手上,狐狸眼微扬,轻佻地笑:“医疗费。” “今天中秋节,多吃月饼。” 四四方方的盒子,深色夜空和暖色圆月,嫦娥奔向月,玉兔怀里坐。 这盒月饼是中午阿姨拿过来的,估计又是颜城擅作主张。这玩意儿她以前吃过,盒子里面有一个花里胡哨、嫦娥奔月造型的音乐盒,嫦娥脚下的小抽屉拉出来才是月饼。 沈遇书噙在唇边的浅笑逐渐消散,视线在那盒精致的月饼盒上停留了几秒,他接了过去,冷淡道:“谢谢。” “不用谢。”颜姝仿若没瞧见他的表情变化,笑:“那就不送了。” 沈遇神色不明地“嗯”了声,拎着月饼出了她的大门。颜姝正要关门时,他忽然脱口而出:“你的琴技很好,但缺乏感情。” 感情是一首曲子的灵魂,没有感情的音乐,弹得再好也不过是枯燥的炫技。 午后的阳光落与墙角擦肩而过,墙沿落下锋利的影子,毫无拖泥带水将他们泾渭分明地隔开。他在阳光底下,她在阴暗角落。 颜姝被毫厘之外的阳光刺了眼,假装没听出他这话在影射她,眯着眼意有所指:“我本来就没有感情。” “嘎吱”一声,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沈遇书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盒子,轻声道:“是吗?” 拿六位数的月饼来付他那微不足道的医药费,可见是不想欠他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弟弟站起来!别哭! 姝姝没有心! 可是粥粥还是选择拥抱我的姝姝,嘻嘻嘻~ 虽然姝姝百无禁忌,阅男无数,但拒绝所有人走进她的世界。 第7章 沈遇书从颜姝那儿回来,随手将月饼扔到茶几上,“哐当”一声。走到楼抵口,又回身将月饼盒拿起来翻转检查一番,放到楼上书房的架子上。 在这时,他妈的视频电话带了过来,坐到书桌前,关了摄像头接通电话,“妈。” 屏幕里出现一张保养极好的女人脸,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嘴角带一点儿克制的微笑,“遇书,怎么不开摄像头?中秋节怎么不回家?” 沈遇书面无表情地说:“陆教授留我有事。” 容瑜脸上仅有的笑容也没了,目光严厉:“你是不是在你爸给你的房子,我说了你不可以——” “妈。”沈遇书打断她,“您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行踪轨迹?” 高中时,他妈就已经可以利用微信里公开的步数来推断他是在学校还是在外面,学校里有各种各有她的“熟人”,他每天干了什么和谁往来,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学他第一次违背她意愿,没去全国最好的大学,而是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可她又有了新招,总是趁他不注意在他手机里安装乱七八糟的跟踪软件或程序。 开学来学校时,他已从里到外检查过了,没发现可疑,才没有重新买手机。 容瑜的神情似僵了一瞬,而后话里带了点儿生气:“遇书,现在妈妈连问都不能问你了?我不也是关心你?” 沈遇书的目光往一丝不苟的书房里滚了一圈,落在书架上那方月饼盒上,说:“妈,我长大了,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喘气的空间?”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沉重起来,压得他肺里喘不过气。听筒里沉默下来,只能听见几不可闻的电流声。 “我都是关心你,我都是为你好。”这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到大,一遍又一遍洗去脑子里属于他自己的想法,他并不喜欢“学习机器”这个称号,他是人。 顷刻,容瑜毫无波澜地开口:“沈遇书,摄像头打开。” 控制欲仍旧胜利了,她还是更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沈遇书捏了捏眉心,发沉地说:“妈,我是人,不是你手里的作品。” 也不是被人控制了四肢的提线木偶。人有生命有意识,会“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会痛苦,会叛逆滋生,会逃离。 容瑜突然柔和了下来,却答非所问:“遇书,是不是恋爱了呀?” 沈遇书怔了下,而后平静地说:“没有,我哪有时间来浪费。” 容瑜语重心长:“妈妈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你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明年去哈佛进修法学,回来去你方叔叔他们法院,你要知道妈妈都是为你好。” 她所说的法院,是京城人民最高法院,这是容瑜对一直以来对她的期盼,希望他从政,手握权力,而不是金钱。沈遇书垂眼,目光落在桌上的心理学书上,语气冷静:“好。” 容瑜终于满意了,和他叮嘱几句好好学习就挂了电话。 沈遇书嘴角嘲讽地轻轻提起,最近天气转了凉,林至的爸妈轮流给他打电话记得添加衣服,他从来没有过。 他埋头把自己沉浸在书里,将繁杂恼人的世界摒弃在外。 晚上,十五圆月不疾不徐地挂到高空,那么的美满。孤寂的灵魂,隔着墙,共同品尝寂夜的凉。 早在下午,颜姝就告诉阿姨晚上别来做饭,她不想吃。 她坐到了妈妈的对面,把佛跳墙的碗拖过来,自顾自地说:“妈,你吃完了吧?剩下就是我的了。” 中午做好的佛跳墙,浓厚的汤汁与初秋的微凉碰撞,已经变成晶莹剔透的汤冻。冷掉的海鲜肉口感着实不怎么样,像滑腻生冷的肥肉,裹着冰凉的冻滑进胃里,全身由内到外都被冻住了似的。娇生惯养的胃仍旧受不住,被她压制住了造反的呕吐欲。 也许是中秋的月太圆,夜色正浓,还是白日里收到的那点儿烂好心,她清晰地体会到了阖家团圆里只属于她的孤独。 门 *** 陡然作响。 颜姝过了许久,才去开门。 门外的宋郁提着食盒,毫无被怠慢的不耐,不像学弟那样冷淡。她已经习惯,让开道让他进来:“又来了。” 上回去他家的时候,就告诉了自己住的位置,不过澜禾这么大,他能真的找来,也挺有耐心。 宋郁进门,下意识往餐厅望过去,说:“怕你又吃冷的,给你带了点饺子。” 偌大的客厅里,只开了餐厅一盏小灯,灯光昏黄,显得那遗照格外阴森渗人。颜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伸手在墙壁上的开门按下,一下亮堂起来。 凯撒对他也很熟悉,摇着扫帚一样蓬松的大尾巴凑上去,大耳朵变成飞机耳贴在脑后,一米九的肌肉大汉讨好笑得像谄媚小人。嗅了嗅他手上的食盒,又转而舔他的手,两只黄毛前脚.交换着踩着地板,嘤嘤嘤兴奋地想要去拥抱人家,但训练过的指令长存于它的大脑,勉强控制着理智。 宋郁摸摸它的狗头,转向颜姝,温和道:“是不是又没给它狗粮?” 颜姝缓慢“啊”了声,毫无愧疚感,“忘了。” 每到这种时候,凯撒都要跟着受苦,饿肚子。 其实她也不想让它跟着自己过时不时忘一顿饭的日子,上回将它送到朋友那儿好吃好喝,第二天就打电话来说狗丢了。过了几天,她收到了一条瘦骨嶙峋、浑身是泥的蠢狗。 宋郁笑着摇摇头,将食盒放到黑色流沙质感的条形餐桌上,去给凯撒放粮,又开了两个罐头,算是补偿。他视线往餐厅角落里的供桌上扫了眼,在残羹冷炙的佛跳墙停顿两秒,眉心拢了拢。 颜姝没去管那快要饿死的狗,走到餐桌旁坐下,打开他带来的保温食盒。热气裹着面食和肉馅儿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好似进了眼睛里,热得她眼前弥漫了一层水雾。 眨眨眼,她的目光落在食盒里排列整齐的饺子上,大概有二十来个,晶莹剔透的饺子透出 *** 的肉馅儿,像是在邀请自己去吃它们。 宋郁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看着她说:“自己做的,阿姝尝尝。” 颜姝用筷子夹子一只水饺仔细端详片刻,格外耐人寻味地朝他笑了下:“宋医生很贤惠嘛。” 说完,她才将面容清秀的可怜水饺在狰狞的辣油蘸碟里滚一滚,整个扔进口中将它正法。 宋郁接了这声“贤惠”,目光在她包了纱布的左手停顿一秒,说:“那让贤惠的宋医生照顾你,行吗?” 这话颜姝听了不下108遍,她似是而非地说:“你不是在照顾我?” “喏,这水饺谁做的?” 宋郁正了正神色,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你知道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颜姝没和他对视,又吃了个水饺:“不就是医生和病人?” 早年她本应该要被送去精神病医院,她不想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了颜城。只要不去那种地方,她愿意接受治疗,也可以让自己再也不出现在他视线。 第一个心理医生是宋郁的老师,后来老医生自己也出了问题,去国外疗养,她不想跟着去。也许是看自己一个人太可怜,宋郁接手了她这个烫手山芋。 这么多年,或许他对自己确有几分真情,可惜她没有同样的感情去回应他。白天少年的那句“没有感情”依稀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盘旋,像是在多管闲事地提醒她。 宋郁神色终于有了波动,问她:“你见过哪个医生和病人会上床?” 颜姝不以为意:“我和很多人上过。” 宋郁抿了唇,只看着她。 安静的灯光下,似僵持了下来。 顷刻,颜姝吃了半盒水饺,说:“我是为你好。” 他明明也说过他是独身主义,怎么总是出尔反尔。 “为我好?”宋郁颇为自嘲地笑了下,问她:“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颜姝放下筷子,“我饱了,谢谢宋医生的晚餐。” 食盒里还剩几颗水饺,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一点没被动乱,滑稽又孤寂。 宋郁却没有轻易放过她,“快四年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她对谁都笑意嫣然,四处招摇撩惹是非处处留情,却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却绝对安全的距离,包括他。嘴里永远含着蜜糖味的砒.霜,一句一句情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任你真心实意有十分,也无法从她嘴里得到一星半点的真话。 老师用了五年都没有办法撬开她石头一样的嘴,他用了四年,照样没有。一直只能将她作为普通患者来治疗,可却非常清楚,她的病远不是这么简单。作为一名医生,十分无力又棘手。 坐在旁边的凯撒,歪着大狗头,似不理解他们为何争执。 颜姝倏然抬眼盯着他,左手紧握,裹着的纱布不堪重负地渗出了血。暖褐色眼珠里燃烧了火焰,喉咙里的空气燃烬,呼吸逐渐急促,周围的空气仿佛黏成一团,如何大口吸气,也喘不过来。 颜城温和的警告犹在耳边—— “阿姝,不要和医生乱说。” 明显不能再逼她,宋郁眼里划过的是作为男人的失落和医生的挫败,不甘心却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手上的伤是自己包扎的?” 颜姝猛然喘了好几口气,梦游似的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下午少年帮自己包扎的场景好像是一场梦,到现在仍旧不敢置信。过了许久,她才轻哂:“隔壁多管闲事的。” “隔壁?”宋郁眯了下眼眸。 刚刚看见她的手,他不意外她会把自己弄伤,却意外她如此老实地将伤口包扎好。 也就是说,有其他人闯入了她的领地。她是一只非常有领地意识的狐狸,自己当初废了许久才能走近一点,就再也无法前行。如今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她,他却毫无察觉—— 这可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 空气里又一次静默了下来,吃饱喝足后的凯撒张开大嘴“啊呜”一声打了个哈欠。 颜姝突然说:“你不用愧疚,我现在很好很开心,并不觉得我是在堕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略顿,她笑了起来:“或许我就适合这种声色靡靡呢?至少我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笑起来眉目弯弯,天生带深情,总给人一种“她因我而笑”的错觉,上翘的眼尾仿若勾魂夺魄的锁钩。 宋郁望着她欲言又止,所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都只化作了简单的一句:“阿姝,我一直在你身后。” 离开颜姝家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隔壁回望了眼,角落的房间亮灯暖黄色的灯光,将房前阴影都照亮了几分。 夜晚的秋风穿堂而过,客厅里的大吊灯几不可见地摇晃两下,桌上的几颗孤零零的水饺已经凉透。 阴影里仿佛有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颜姝倏然扭头,盯着那张黑白遗照,黑白色彩显得那双眼睛诡异的黑,像两个通往地狱的幽幽黑洞。 她肩膀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缓慢而艰涩地开口:“妈妈——” “……对不起。” 三天中秋节在万家灯火里飞逝而过,在孤寂痛苦里度日如年。 假期放到星期一,刚好星期二有颜姝导师的选修课,她上周答应过要去上。 她将车停好,先去办公室找陈教授。 陈教授跟上回一样,坐办公桌前,盯着电脑,PS开着,在处理照片。 “陈教授。”颜姝试图耍赖,又文静又无害地说:“我可以不和学弟学妹们上课吗?” 研究生和本科一起上课,好丢人啊! 陈教授扭头朝她露出一个该死的迷人微笑:“不能。” 他补充一句:“跟他们一样叫我陈哥就行。” 陈哥带了五个研究生,研究生与导师之间的关系,与普通老师和学生关系更亲近一些,因为经常跟办公室帮导师做事,有的直接叫“老板”,有的叫老大,五花八门的称呼。 颜姝微笑:“好的陈哥。” 和陈教授说话,正经许多,起码没有一拐十八个弯,有点儿学生的“青春阳光”。 别看陈哥看似对她严厉,其实是名副其实的拖延症患者,打了上课铃后才拎着他的快乐水,不急不缓地往教室走,可谓是把“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发挥到了极致。 教室早已坐满,陈哥典型的艺术系老师,齐肩卷发配眼镜,“雅痞”气质十足。进门的时候,甚至能听见女学生的低呼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能这被种年龄沉淀下来的成熟魅力所吸引。 陈哥和宋郁被誉为楠大教师团的两大男神,不无道理。 颜姝跟在后面,女生呼声没停,男生又兴奋了起来。她视线习惯地巡视领地一样往教室里扫一圈,扫过第二排的少年,忽然定住,转而格外意外不明地翘了下唇稍。 距离“烂好心”少年给自己包扎伤口也不过两日,她却突然有种“自己许久没见到他了”的诡异错觉。 第8章 早上三四节课,太阳早已高高挂了起来,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教室里绿色的窗帘堆在窗户的两边。 颜姝刚进教室门,林至立马怼了怼沈遇书,语气得意:“我说吧,肯定能遇见她。” 沈遇书似意外了一瞬,但想到什么,又移开眼,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陈哥在讲台上先自我介绍,十分简洁,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陈毅然。写字之间,眼镜边上垂下的细链轻微摇晃,有女生举着手机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偷 *** 照。 颜姝一直要笑不笑地看着沈遇书,颇有女版二世祖的意思,可对方不接招,假装没看见自己,眉头却诚实地越皱越深。 真是不诚实的小孩儿。 陈哥写完自己名字,而后给大家介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研究生学生颜姝,以后和你一起上课。” 底下明显有低而兴奋地“哇哦”起哄声。 沈遇书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向台上的女生。 “原来是学姐啊。”林至喃喃,“本来你就小,这得差多少岁?” 话落,他又兴致勃勃地补充一句:“没事儿,女大三抱金砖。” 沈遇书:“……” 陈哥还在说:“说名字你们可能不认识,zero这个名号想必真心喜欢摄影的同学一定听说过,她就是,以后要是有作业都交给她。” “不懂的也可以尽情烦她,你们学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颜姝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缓慢扭头看向他……故意给她施压?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利用她因自己的极度自负心理,让她想不在学弟学妹们面前丢脸,只能认真学习。 ……可真是煞费苦心。 陈哥仿佛没瞧见她的眼神,抬了抬下巴。 颜姝视线转了一圈,微微欠身,在初秋的微风里露出一个春意阑珊的笑:“大家好,我是zero。” 她说的是“zero”而不是颜姝,在摄影圈里,大家认识的从来都是zero。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是颜姝,颜家大小姐。 zero在时尚圈里有很多作品,褒贬不一,但很少有以自己为模特的作品,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风流狂妄的作风倒是人无人不晓。 陈哥刚刚说完大家傻眼没反应过来,她话音一落,教室里明显控制不住的尖叫,林至激动地像只只会“啊啊啊”的鸭子。 阳光毫不客气地从窗外探进来,秋日的光线带有几分透明,截在颜姝脸上、头发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的头发很黑,黑得能反射出五颜六色刺眼的光点。这样一个精致又做作的女人,头发竟意外地没有做过烫染,自然的微卷搭着她怠倦的神色,简直就是大写的“随性”。 沈遇书仿佛听不见耳边林至的鸭叫,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她身上的光点吸引,有那么一瞬间……心底产生了一丝不属于他的疯狂想法。 颜姝说完,走下讲台,在沈遇书这排旁边的过道里顿住。她目光在中间目不斜视的少年侧脸溜达一圈,倾身过去,朝他眨了眨眼,“不懂的……记得问学姐。” 她向来不懂得分寸,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得意洋洋地打在沈遇书耳廓上,少许趁人不注意溜进了耳窝里,那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 旁若无人的调戏,两日前某人的无情冷漠,仿佛完全没有存在过。 那晚,沈遇书看见了,宋教授从她家里出来。 她如此作风,和路洲他们口中那些传闻别一无二,和他规规矩矩毫无差错的近十八年人生,截然相反。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偶然相撞,戏剧性地交错结束,总要回归到属于自己的轨道上。 沈遇书正襟危坐,下颚连着脖颈线条流畅,在阳光下好似笼罩了一层柔软的毛边,凸起锋利的喉结向下滚动,手里紧握着笔,抿着唇脸色越发的冷。 又生气了啊? 颜姝嘴角挑起轻微的弧度。 整个教室都惊了,一齐眼睁睁地盯着她调戏同学,不了解她的同学呆若木鸡,是她粉丝的也不可思议她敢如此大胆,老师还在上面看着呢。 或者说她已经无所畏惧到不将老师放在眼里了? 实在是太狂妄…… 实在是太帅了!!! 顿时,教室里一大半的目光都转向沈遇书,这可怜的校方宝贝小天才,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吧? zero在传言里就是一个艺术色彩过分浓烈的女人,十八岁夺得金像奖,时尚圈最受欢迎的、外号“印钞机”的摄影师,一小时酬劳近六位数。请她拍片不看你多红多大牌,全看她那天心情,有人说她狂妄,可有人喜欢的就是她狂妄。 不过自诩“追求高尚艺术”的艺术派,对她的作风很看不上,认为她是在用金钱玷污艺术,沉溺在虚浮的华丽里,对摄影本身来说,完全就是混吃等死的废物。 而圈外人明显对她尺度比美剧还大的私生活更感兴趣,多情且无情,柔情又放浪,简直渣女中的战斗机,看上的人一得逞就和她没关系了。也不对……据说技术好的,会被多临幸两回,不过这些都道听途说的传说。 小天才恐怕是恋爱都还没谈过吧? 连林至看他的目光也逐渐同情,又因为偶像在旁边,他非常紧张 *** ,导致露出了一个十分扭曲难看的表情。 问:偶像和室友打起来了,帮谁? 附加:偶像是个绝世大美人儿。 答:当然帮偶像!傻啊! 讲台上的陈哥抬眼看见这一幕,突然后悔刚刚介绍她是自己的学生,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们上课。” 颜姝的视线明目张胆地在沈遇书紧抿的唇角悠闲转了一圈,确定自己似乎撩过了火,张弛有度地退开,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去了第三排边上空着的位置。 可谓是把欲擒故纵玩儿到了极致。 沈遇书几不可见地失了神,班级都在为“zero”震惊、兴奋,唯他独自在混账狐狸遗留的玫瑰香淡香里,怅然若失。 颜姝旁边的男生受宠若惊,看样子是她粉丝了。 他万分紧张,终究忍不住,小声和颜姝说话:“学……学姐,那个啊…嗯我是您粉丝,叫陈越,我我……我好喜欢您的摄影风格啊!” 颜姝偏头。 陈越长相偏清秀,没沈遇书那么好看得天怒人怨,但也是扔在人堆里一眼能发现的颜值。她对好看的男孩子向来不吝啬她风情万种的微笑,挑眉:“谢谢。” 小学弟实在是不经招,稍微一逗就满脸通红,才让她觉得沈遇书可谓是真扛撩。要不是再三确认他真是个正经人,她真想扒了他衣服,看看斯文正经的表皮下生的是怎样一副言不由衷的风流骨。 教室里,颜姝的身份如同往陈哥养的上百桶蜜蜂里扔了快石头,嗡嗡声始终停不下来,他似乎也并不介意,打开不知道哪个年代做的PPT,开始讲课。摄影选修课,来的也不都是专业的学生,讲的都是摄影最基础浅显的东西。 颜姝十分有理由怀疑,陈哥开选修课,就是故意等着她呢。 她的精力一向吝啬于施舍给上课的时间,正好旁边的小学弟又十分随她的意费了力气和她搭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目光从前边儿沈遇书蓬松乌黑的头发上,掠到规规矩矩挺直的后颈,总觉得那上面太过干净缺点儿什么。 陈越到底是真正的摄影爱好者,总能找到话题和颜姝磕磕巴巴地聊下去。他目光落在颜姝拿在手里摆弄的相机,眼睛亮起来:“学姐,这款相机是佳能EOS-1Ds MARKⅢ?” 颜姝“嗯”了声,望进小学弟干净的眼睛里,问:“你想买?” 陈越点头:“嗯!准备等今年奖学金拿到后,我也想买这款,但是镜头我还没想好搭哪款,学姐能给我讲一讲吗?” 颜姝意味不明的目光把陈越从头到脚流连了一遍,宛若一台验定真伪的机器。顷刻,仿佛验出了结果,她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细心回答:“你以后不走这条路,就不用追求那么极致,爱好嘛……主要是为了开心。一旦太过计较,拍下来的不是美景定格,倒将自个儿框在了里边。” “外面的人进不去,你也出不来。” 这台相机虽然是她最便宜的一台,可所有家伙组装起来也不是一个学生的奖学金可以买得起的。 陈越云里雾里地听完,小伙子将“盲目崇拜”体现了淋漓尽致,就差没拍手叫好,“学姐说得好有道理!” 而后颜姝给他讲了不同的镜头,它们的功能对比,优势和缺陷。她再混账,讲到自己专业的玩意儿,也可以侃侃而谈,将人唬得一愣一愣。 要是温玉在这儿,肯定就知道这是她对这类男孩子的惯用手段,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专业知识,仗着人听不懂让入了狐狸口而不自知的小羊迷上她。 颜姝十分随意地靠在桌椅后背上,硬是将这天蓝色折叠学生椅坐出了五星级酒店沙发的意思。她在后边儿一边儿欣赏前面学弟的绝美侧颜,一边儿和旁边学弟贴心讲解,三心二意两不误。 可被她欣赏,也明显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时不时扫在自己身上的“学弟”可就没这么乐意了。 颜姝坐在他斜后方,沈遇书余光里能清晰地瞧见她对别人展露笑颜,与他别一无二。初闻她的身份与传闻百味陈杂,而现在听着她与其他男生撩闲,心底却毫无预兆地怒火冲天。 上回是宋教授,这回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男同桌,她的石榴裙下到底跪伏了多少男人? 克制了快十八年,如今他首回体会到原来克制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颜姝。” 正在颜姝与学弟相谈甚欢的时候,陈哥的声音乍然响起,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想来也是忍无可忍了。 教室里“蜜蜂大军”的嗡嗡声这会儿默契地安静下来,聚焦于教室里最瞩目的女生。 明明端庄典雅的法式白裙子,也只有她才能生生穿出几分风情,在清一色的规规矩矩学生气里,格外凸眼。 陈哥板着脸,“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颜姝乖巧且礼貌地笑:“陈老师,可以重复一遍您的问题吗?” 陈哥冷笑,像是在说“想得挺美”,转而目光落向前面的男生:“那个,白衣服的男生,你来回答。” 沈遇书站起来,好似瞬间将她遮挡在了阴影下,不紧不慢地说:“16-24毫米镜头的名称是,超广角镜头。” 如此级别的简单问题,不是她回答不了,而是她根本没听,陈教授又故意要下她面子,当然不会给她重新听题的机会。 沈遇书答完,陈哥睨她:“你看看人家上选修课的都这么认真,你个专业的丢不丢脸?” 颜姝目光似不经意掠过沈遇书的侧脸,不慌不忙地说:“哪里是丢脸?我这是将表现的机会留给学弟学妹啊。” 下面一堂哄笑。 沈遇书一个侧眼也没没搭理她。 下课后,教室外走廊里喧哗涌现,急急忙忙地冲去食堂抢位置。 唯独他们这个教室不慌不忙,都想和这位传说中的“zero”搭句话。 旁边的学弟许是觉得和颜姝聊得火候正好,“腼腆”地和她说话:“学姐,能不能……加给微信,我还有好多不懂的问题想问你。” 颜姝正把相机挂脖子上,闻言,拿起桌上的手机—— 前边儿站起身的沈遇书忽然转过来,弯下腰和她说:“学姐,中秋节你送的月饼,很好吃。” 颜姝抬眼,撞进了他的目光,男生的目光冷淡,好似那言语中的隐秘暗示只是听者的错觉。 中秋节,月饼,没有哪个词不是在告诉别人,他们一起过了中秋节。 她倏然笑了起来,伸出食指不经允许地拨了下他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好吃呀……下回学姐还给你吃,好不好?” 沈遇书似无意般扫了眼陈越,淡定回答:“好啊。” 林至也好想要偶像的联系方式,可看这情形,分明是修罗场的节奏啊。他立刻为自己室友清场:“下课了下课了,都去吃饭啊。” “选修课每周都有呢。” 陈越顿时有些尴尬,不再提加微信的话,和颜姝打招呼:“学姐,那我先走了。” 颜姝混不在意地“嗯”了声,好似刚刚和人家“相谈甚欢”的人是鬼。而后带有玩味的目光看向沈遇书,她带笑的语气宛若纵容小孩儿:“将人赶跑了,开心啦?” “……学姐。”沈遇书叫她,目光逐渐深沉。 “嗯?”颜姝好整以暇,暖褐色的眼珠里闪着深浅不一的光,狡猾的狐狸。 原来一声“学姐”也可以如此动听呀。 沈遇书克制地盯着她,缓慢倾下身,直至额头与额头差之微厘,他低而缓慢地说:“多谢学姐留的机会,我会好好表现。” 第9章 颜姝愣了下,而后目光颇觉有趣地在沈遇书脸上转悠一圈,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好好学习,别辜负陈教授对你的期望。” 没有逻辑地瞎说一通,沈遇书再天才,陈教授对一个什么也看不出的选修课学生能有什么期望? 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陈哥在讲台上扫了两人一眼,随后像是“长了针眼”似的挤眼摇头,路见不平也不拔刀相助,拎着他喝了一半的快乐水悠哉晃出教室。 沈遇书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颜姝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看出了那面无表情下的隐藏意思,狐狸尾巴“嘭”地一下翘起来,尾巴上松软的毛好整以暇地舒展开。她把拿在手里的手机转了180度,推到他面前,要笑不笑地说:“你赶跑了加我微信的学弟,那就换你加,加不加?” “学弟?” “学弟”两个字仿佛被她放在舌尖兜了好些个“弯弯绕绕”后才吐出来,谁听了都得酥软一地骨头。 沈遇书抿了下唇,好似很勉强地拿出手机在她手机上扫一下,备注“招摇撞骗大狐狸”。 颜姝探头想看一眼,都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手一扣,什么也没看着。她“啧”了声,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摇晃,“看,学姐多大方。” “书中自有颜如玉。”她装模作样地念出来,抬起眼看他:“你说书中到底是有我这个颜如玉呢?还是学弟就是颜如玉?” 她给沈遇书备注的是“颜如玉小学弟”,沈遇书倒也担得起这三个字,不光面如冠玉,连声音都如珠玉落盘,像清澈可见小鱼游泳的山涧泉。 可这句诗,被她这么一说,不仅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还发酵出某种说不出的隐秘亲昵。可见花丛里游戏惯了的狐狸,总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制造让人毫无察觉却又无处不在的暧昧。 沈遇书好似在唇齿间默念了一遍这句诗,随后很小弧度地笑了下,说:“这句诗是用来阐述读书的重要性,所以学姐——”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淡声:“要多读书。” 颜姝:“……” 从来在情场上无往不胜的“zero”,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颇有占有欲却偏偏正经冷淡的男孩子,忽然觉出点儿趣味。 “学弟说得对。”她站起身,一本正经地拍拍他肩膀:“所以学弟要好好读书,别早恋。” 一语双关地将对方一军,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连背影似乎都透露着狐狸的得意洋洋,和潜在那风流旖旎的狐狸皮下的无情冷漠。 过道里坐靠在课桌上,被忽视了好久的林至,终于忍不住出声:“人都走没影儿了,别看了!” 沈遇书收回目光,拿上笔记本和笔,淡声:“走吧。” 林至瞥一眼,“你又不喜欢摄影,这么认真记笔记干嘛?” 沈遇书:“选了当然要学。” 林至撇嘴,他才不信。不过……作为好室友好基友,他迟疑几秒,还是出声提醒:“那个……我之前不知道颜学姐就是我偶像,现在知道了……我劝你趁陷得不深,赶紧换个人喜欢吧。” 沈遇书目光扫向他身前价值不菲的相机,问:“为什么?” 大学两年多,林至对他那传说中的偶像一直挺护犊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意外。换个人喜欢……他真当换衣服? 林至今天知道了颜姝就是女神,整个人都是飘的,没注意他没反驳,说:“我不仅喜欢zero的摄影风格和技术,更喜欢她狂妄放浪的个性,无论怎样她都是我女神,可是你要喜欢她的话……就传闻说,她的爱好除了摄影就是猎艳,但她的猎艳史里几乎都是一个类型,有人说她有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所以执迷于同个类型的男人。” 两人出了阴凉的教学楼,乍一接触阳光,被刺得反射性眯了下眼睛。 白月光……沈遇书蓦然想到宋教授,他听见自己缓慢地问:“什么类型?” 林至的视线不免落在他脸上,露出一点儿惨不忍睹的神色,“就你这样的……温文尔雅,什么……气质如兰,斯文败类……” 他在自己容量有限的大脑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这么几个贴切的词。前面还好,斯文败类是什么鬼。 温文尔雅,气质如兰,还真是给那个人量身打造的词,或许还有他们这个年龄无法越过的积淀。 他们往食堂走,踏上荟园食堂门前的大段石阶,沐浴在初秋日光下,有人细汗连绵,有人却觉得冷。 顷刻,沈遇书漆黑的眼底似有几不可见的疑惑,问:“我是这个类型?” 林至连连看他,抬手搓着下巴说:“也不是……就长得是,但性格不是,你太冷淡了。” 沈遇书:“……哦。” 林至仍旧不放心,补充道:“真的,你们俩怎么看都不适合……女神她就算看上你,也不会走心,睡完就拍拍裙子走人,你这个人吧……” 沈遇书斜眼觑他:“我这人怎么了?” “你刷不刷卡啊?”食堂阿姨不太耐烦地从窗口里面喊。 林至回头一看,他已经和食堂阿姨遥遥隔了一米远,好似在告诉别人“快来插队啊”,后面的小姐姐盯着前面空出的位置跃跃欲试。他立刻一步到位,刷卡,向阿姨露出绚丽多彩的笑容:“刷了,阿姨多点肉啊!” 林至算是个小富二代,又是独生子,玩儿什么家里都无条件支持鼓励,脖子上这款相机是颜姝的一个同款。大学刚来的时候,一幅娇生惯养的嚣张嘴脸,路洲他们都以为不好相与,没想到就是个喜欢玩儿摄影的沙雕,只是长得嚣张,戴了眼镜也盖不住。 下课已经有一会儿,食堂没有刚开始那么挤,随便找了位置坐下。 林至还没忘刚刚他没说完的话,“刚刚没说完,你这人就不是干那些事儿的人嘛!” 那种流连花丛one night的生活,与沈遇书这样的人简直是水火不容,格格不入。 “是吗?”沈遇书不知是自嘲还是觉得有趣,笑了声,问:“我是怎样的人?” 他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时间太久,模糊得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zero”活在浮华乱圈的传闻里,都晓得她形骸放浪,狂妄风流,并在茶余饭后为此津津乐道。 谁又知道“颜姝”是怎样一个人? “你今天怎么了?”林至觉得奇怪,这货还真思考起来,“你嘛……就是特别克制,自律,正经……反正就是家长口中的乖孩子,从小到大没少做别人家的小孩儿吧?” 沈遇书顿了下,将炒牛肉里面的芹菜一颗一颗挑出来,像是在把那些压在他身上的条条框框,一根一根地从血肉里撕下来。 “遇书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浪费时间。” “不可以和那样的人玩儿!” “好孩子不可以挑食。” “这个不可以玩儿。” “不可以,要听话!” “上大学也不可以松懈,遇书要和妈妈一样……” …… 林至“噫”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不喜欢吃芹菜?你不是不挑食吗?” 而且他刚刚还吃了。 沈遇书抬起眼:“突然不想吃了,不行?” 他平时冷冷淡淡,很少有说话带冲的时候。林至愣了下,傻不愣登地点头:“行,你想怎么行就怎么行!” 这傻子。 嘈杂喧闹的食堂,他们两的对话长了翅膀似的飞进大环境中,寻不着踪迹。 林至长城一样的反射弧终于到了终点,抬头:“……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女神吧?” 筷子上的芹菜突兀地抖落到食堂的方形木桌上,沈遇书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 他拿了纸,将那粒芹菜捡起来。 其实,之前林至和路洲他们虽然故意调侃,那也只是因为他没有和别的女孩儿多说过话,让他们感到意外,并没多少认真。林至多少能感觉出一点他的意动,但也只以为是被女神撩得心辕马意,没有太多的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林至大松一口气,而后又突然反过来谴责他:“你居然不喜欢我女神?她都这么撩你了,你居然不喜欢?是我女神不够美不够有魅力吗?” “不,是你要求太高,你就应该配七仙女儿!” 沈遇书:“……” 他面无表情地从鼻腔里重重出了口气,竟然没有一盘子饭扣上去,可真是脾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