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回答这个问题的前半部分——我前段时间在鼓浪屿做的一个历史讲座，长文，慎入——
两年前，“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成功“申遗”。在厦门、鼓浪屿，我们对这个说法习以为常，我们觉得这很自然，历史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远眺鼓浪屿，摄影@叶少彬实际上，无论是古代世界，还是近现代世界，在多数时间、多数地方，文明冲突更为常见，像鼓浪屿这样，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文明融汇案例的地方，倒是很少见的。
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原来在《厦门日报》采访中心工作，是个新闻记者；后来，北京那边创刊了一本《看历史》杂志，我过去工作了几年，又成了一名旧闻记者，或者说，一名专职的非虚构文学作家。城市史是我一个主要的创作领域。现在我和朋友们做
鼓浪屿的老洋房，有着一颗“中国心”
我们先看几个鼓浪屿上的“文明融汇”的例子。
首先，我们从建筑的角度，来看一下“融汇之岛”的特征。
海天堂构，摄影@阿忠这张图里的老房子，是海天堂构，这是鼓浪屿上特别有名的老房子，它的“融汇”特征，是一眼可见的，那就是它有一个中式的大屋顶。另外，它的外墙和廊柱，看起来是西式的，其实很闽南，都采用了清水红砖的砌筑工艺。
怡园，图@源自网络我们再看另一张图，图里的老房子是怡园，这个老房子就在海天堂构边上，相对来说，它的“融汇”特征没有海天堂构那么明显，看起来它更加西化，实际上，我们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个洋房版的闽南大厝。
如果说，海天堂构的特点是“穿西装，戴斗笠”，那么怡园的特征就是“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为什么这么说呢？它虽然是个洋房，但空间布局和闽南大厝是一样的，都是三开间结构。我们还可以看到，怡园的外廊，是内凹的，这也是一种很闽南的建筑方法，叫做“塌岫”。怡园所使用的主要建材，也和闽南大厝一样，都是烟炙红砖。
看完了建筑，我们再来看人。
这是林语堂的照片，他在鼓浪屿念的教会小学、中学，妻子廖翠凤是鼓浪屿人。他自己虽然没有出生在鼓浪屿，但我一直觉得，如果要找一个最能体现鼓浪屿特点的人物，那林语堂最适合了。
他的身上，有多种文化。
他出生在牧师家庭，从小受基督教文化影响很深，后来虽然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叛逆期，年纪大了以后，他还是选择了回归基督教；他是儒家的信徒，这也和他父亲有关，他父亲虽然是一名牧师，但会把朱子的对联挂在教堂里，林语堂从小就跟着他父亲读《诗经》等儒家经典，后来他到了北京，受到了更多儒家文化的影响；他特别欣赏道家的态度，喜欢道家的自由、浪漫，他的这些观念，在他的《生活的艺术》一书中，有很多体现。
他集这么多种文化于一身，他自嘲他是“一团矛盾”，对于他的玩笑话，我们不必当真。我们要看的是，他特别传统，也特别现代，特别东方，也特别西方，合而言之，五个字——特别鼓浪屿。他本色天真，把种种矛盾自然融合，“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现在，到了一个互动环节，大家想一想，关于“文明融汇”，在鼓浪屿上还有哪些体现？
群答：体育、宗教、教育、音乐……
大家刚才列出了很多个点，每个点都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进入鼓浪屿历史的途径，比如说音乐，西方的音乐是怎么进入鼓浪屿的？它对鼓浪屿上的生活、文化带来了哪些影响？或者说，它是怎么参与塑造“世遗”鼓浪屿的？我们对这些进行了解的过程，也是了解鼓浪屿作为一个“融汇之岛”如何形成的过程。
鼓浪屿，有内生的近代性
刚才列举了一些鼓浪屿上“文明融汇”的案例。现在我们分析一下，鼓浪屿它为什么能成为一个这样的地方，原因都有哪些？
鼓浪屿上眺望鹭江与厦门岛，摄影@林昉我们来看一下法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这句话：“地理能够帮助人们重新找到最缓慢的结构性的真实事物，并帮助人们根据最长时段的流逝路线展望未来……历史要遵循它的教导，并接受它的分类和范畴。”
也就是说，地理，是一个决定性因素。
我们再看一下这本书：《枪炮、病菌与钢铁 : 人类社会的命运》，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从这个书里，我们可以看到地理条件是如何决定性地影响了历史的发展脉络。
为什么文明曙光出现在亚非欧三州交界的地方？为什么欧美是当今世界最发达的地方？为什么是西方殖民者入侵了美洲，而非印第安人入侵亚欧大陆？为什么欧洲有那么多国家？几乎和欧洲同样大小的中国却有着大一统的传统？
对于这些问题，作者都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
简而言之，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亚欧大陆有足够大的面积，足够多的人口，足够多的文明，每一种文明所产生的成就，都会传播给另外的文明，带来整体的进步；澳洲土著、印第安人因为地理因素，一直处在与多数文明相隔绝的状态，这导致他们的文明发展受到阻碍。
我们再来看这张福建地形图，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福建属于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武夷山脉等大山隔绝了福建和内地。现在我们有飞机、高铁，我们可能觉得大山的影响没那么大，但对古人来说，这种地理条件，就决定了福建面向海洋发展的态势。
我们在图上也可以看到，福建的小块平原，也就是人口集聚的地方，都几乎分布在沿海。这种地理条件，适合海洋文化的发展，而与海洋文化所共生的，是一种内生的开放性、近代性。
雷海宗先生，他是一个北方人，曾经这样评价明清之际的闽粤文化：“（至明清）整个民族与整个文化已发展到绝望的阶段……在这种普遍的黑暗之中，只有一线的光明，就是汉族闽粤系的向外发展，证明四千年来唯一雄立东亚的民族尚未真正地走到绝境，内在的潜力与生气仍能打开新的出路。”
（请将手机横屏观看，身披甲胄，左手按剑的郑成功像，屹立在鼓浪屿海边。这一带海面，曾是他操练水师之地。那时，他的面前，艨艟蔽海，将士如云，摄影师@林昉）
在当时，最能代表这种内生的近代性文化的，就是郑成功了。他的功绩，不仅仅是 *** ，他还创造了中国传统海洋文化的一个高峰，他也是厦门作为一个国际贸易都市的奠基人。关于这些，要详细了解的话，可阅读我的《创城记：追寻老厦门印迹》一书，在此不做展开。
由此可以说，地理特征，以及独特的文化，很自然地为鼓浪屿成为一个“文明融汇之岛”准备了先天条件。
以我们后人的眼光来看，这一时期的鼓浪屿，处于本土文化积淀期，但是由于本土文化所具有的内生的开放性，以及郑成功所创造的那个海洋文化的高峰，可以说，相对于广袤的内陆地区，鼓浪屿在很早就具备了一定的近代色彩。
一次历史性的“厦门对话”
19世纪中期，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鼓浪屿也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一个外来文化传播期。
在我看来，当时发生在鼓浪屿上的最有标志性意义的一件事情，就是新教传教士雅裨理和徐继畬的“厦门对话”。
当时，徐继畬是来厦门办理通商事务的一个要员，受阳明心学影响很深的他，思想很开明。雅裨理是来华的第一批新教传教士之一。
在传教方面，雅裨理是很失望的，他没有获得给人施洗的机会，但是他遇到了徐继畬，后者很热切地向他了解当时的世界局势。可以说，他们二人当时所进行的，是一场历史性的文化对话。
鼓浪屿上的黄氏小宗，二人常在此交流，摄影@何书彬这场对话的结果，就是徐继畬完成了《瀛寰志略》这本书。在书里，他第一次指出了中国面临“古今一大变局”，因此，应当告别那种以“天朝”为中心的一元世界观，迎接一个各国“比权量力，相为匹敌”的新世界。
这是一种近代世界观，比起仍在本着“天朝”观念，称呼外国人为“夷”的林则徐等人，可以说在观念上前进了一大步，不止是“开眼看世界”，而是“正眼看世界”。由此可以说，鼓浪屿，是中国人构建近现代世界观之地。
这是鼓浪屿的历史中，特别有价值的一页。也是鼓浪屿的历史中，以往发掘程度严重不足的一页。
我们接着看另一个传教士的故事，这两张图片，一张是救世医院的创办人郁约翰和他的家人，另一张是救世医院的旧影。
在清末民初的福建，救世医院是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备的现代医院，它不仅为很多闽南民众解除了病痛，也使鼓浪屿成为了一个现代医学的摇篮。
我们很多人知道，林语堂在和廖翠凤订亲之前，喜欢过鼓浪屿上的另一个叫做陈锦端的女子。陈锦端的父亲，是鼓浪屿上的名医陈天恩，他的医术，就是向郁约翰医生学来的。
当时的救世医院，附设有医学教育，培养了陈天恩等一批中国名医。作为现代医学在中国的先行机构，救世医院也在当时的鼓浪屿上，推动了学医之风的形成。后来，从鼓浪屿上又走出了林巧稚、何碧辉等名医，和这种学医的氛围，是有一定关系的。
现在我们进入第二个互动环节：传教士带给鼓浪屿的影响还有哪些？除了传教士，还有哪些对鼓浪屿影响较大的西方文化？
群答：幼儿园，用罗马字拼读厦门话，郁约翰还是一个设计了八卦楼的建筑师……
华侨的样子，也是鼓浪屿的样子
刚才说的是传教士，现在我们来讲一下华侨。在鼓浪屿的外来文化融合期，即1903年至太平洋战争爆发，他们是这座岛屿的主角。
主流的观点认为，现代中国始于1919年。为什么呢？这一年，五四运动发生了，和五四运动相伴的，是新文化运动，二者又合称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于中国整体而言，这场运动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因此把1919年作为中国现代史的开端，可以说是合理的。
但就鼓浪屿、厦门这一带而言，与其说厦门的现代文化受五四运动影响较大，不如说厦门的现代文化受华侨影响更大。
为什么这么说呢？主流的历史观点，是针对全国而言的，很多时候，忽略了区域与区域之间的差异，或者说，主流的历史观点，缺乏在地视角。当我们以在地视角来看，就会看到鼓浪屿这个地方，受华侨文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在鼓浪屿上，我们目前所见的老房子，绝大多数，都出自华侨之手。这些房子的风格，就是和之前我们提到的海天堂构的建筑风格一样，叫做“厦门装饰风格”。鼓浪屿上最具代表性的这个建筑风格，就是华侨创造出来的。
为什么华侨喜欢这种东西融汇的风格？建筑是内在精神世界的外在体现，华侨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们有着一种独特的文化取向。
相对于五四知识分子激烈地反传统的姿态，华侨普遍地对传统文化抱有温情，一大原因在于，华侨若也是激烈地反传统、主张“全盘西化”，就会在南洋原住民与西方人的夹缝之中失去民族身份、民族认同，因此华侨多主张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西方文化的融合。
我们来看鼓浪屿的两个华侨代表人物。
第一张图，是“黄家花园”主人黄奕住，他是一个现代企业家，在上海创办了当时中国最大的侨资企业——中南银行，但在骨子里，他是一个儒家。他在抗战胜利前夕去世，临终训子孙：“‘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孔子之言，信足垂训万世。余毕生谨守，弗敢违失。汝曹勉之。”
第二张图，是厦大的创校校长林文庆，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受典型的英式教育，毕业于爱丁堡大学，但他一生坚持儒家信念，厦大校训之所以是《大学》中的“止于至善”，即出自林文庆的选择。当然，也是因为他坚持儒家信念，导致他和后来任教厦大的鲁迅发生了一些冲突，因此也影响了后人对林文庆的评价。
在此不论林文庆、鲁迅的冲突谁是谁非。我们要看到的是，华侨之所以对传统很坚持，和他们的现实处境，是有着很大的关系的，由此形成的文化取向，对厦门、鼓浪屿的现代文化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
在今天的厦门，我们可能刚刚经过一个崭新的写字楼，就可以看到很民间的歌仔戏在表演，在这个城市里，最现代与最传统、最民间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时，毫不违和。
华侨的底色，也是鼓浪屿这座岛屿的底色。他们的样子，也是鼓浪屿的样子。他们在当时缔造了鼓浪屿，也缔造了作为骑楼之城的老厦门，他们大多注重西方的器具、工艺、货殖观念，他们把一种崭新的社会理想，带给这座城市。但是，与其说他们是西化的闽侨，毋宁说，他们更是原生态意义上的中国人。
到此，我们做个小结——鼓浪屿经过了本土文化积淀期、外来文化传播期，以及多元文化融合期三个时期，一个文明融汇之岛由此形成。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岛，很“洋气”，但是，“中国心”才是它的底色。岛上那千姿百态的老别墅，如此；营造鼓浪屿的归侨们，也是如此。
鼓浪屿的文明之花
最后，我们来看两个“鼓浪屿之星”，一个是林巧稚，一个是黄萱。她们都毕业于当时鼓浪屿上的厦门女子师范学校。
之后，林巧稚选择了去北京深造，进入了协和医学院，成为了中国现代妇产科学的奠基人。黄萱则受她父亲黄奕住的影响，选择了闺阁教育，熟读经史子集，这些功底，日后使她成为了“教授中的教授”陈寅恪的学术助手，协助陈寅恪完成了《柳如是别传》等传世之作。
她们两个人的选择，以及后来的成就，可以说是鼓浪屿在成为一个“文明融汇之岛”后，所开出的相得益彰的两朵文明之花。从鼓浪屿走出的人才，可以是现代科学领域的大师，也可以是熟读线装书的国学大家。
关乎她们，以及更多的“鼓浪屿之星”的故事，可阅读我的《引领时代：鼓浪屿上的人文之光》一书。
今天的沙龙，就到这里。我想和大家分享的，不仅仅是关于鼓浪屿的一些知识。人都是有局限性的，我们不是数据库，不可能每个人都掌握所有的关于鼓浪屿的知识。
我更想和大家分享的，是如何看待，以及探究鼓浪屿的一些方式，每次探究，都能让我们获得一些新的而且是属于自己的，对鼓浪屿的认识。通过这些认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建立起自己和鼓浪屿的关系。
进一步探讨，请加公号“厦门故事岛”，有问题请留言。
谢谢！
关于第二个问题——接受鼓浪屿文化旅游订制，6000元一次（人数上限30人），全程约需时三个小时。有多条文化旅游路线可供选择，由厦门最懂鼓浪屿的历史学者提供全程讲解。
有意者可私信。
价格贵不贵？也许很多人觉得贵，但是，人数较多的话，费用分摊到每个人，尚不足一天经济型酒店的价格。即便人数较少，也就是一天较好的酒店的价格而已。
是花了不少时间（包括往返厦门的时间）来一次鼓浪屿，只是看个热闹，做一次虚假旅游，还是真正地接触鼓浪屿，了解鼓浪屿，不虚此行。供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