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首先说自己的意见，这首的词真的没有那么好，但这个不好，已然是高于一众所谓“古风”“国风”歌词，只是没法和方文山从前的词作相比。 先旨声明：方文山的炼字功夫了得到家，可这首词要是只从字词来解读，不免浅薄。 从时空的角度来解读，在这首词里能发现至少三个声音/时空：秦，汉，唐。两个民族：胡/汉；几对冲突：生死/胜败/来去/爱恨/边塞中原。 全词开首四句引王昌龄《出塞》。全词发于此，立于此，若想解词，须先理解这首诗。在众多边塞诗中，此诗流传甚广，且豪气干云，慷慨悲凉虽不及《凉州词》但亦自成一格。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 无疑，自古以来汉族与其他民族冲突不断。其北方之匈奴更是劲旅。考西汉时飞将军李广，霍去病等大将为保边疆之和与匈奴苦战，立下汗马功劳。王昌龄一来是感慨昔日辉煌，也是盼国有良将，戍边守土。但边疆毕竟是艰苦的，北国冰封，人烟稀少，路途漫长。更不必说战争的残酷，战场上天天上演着生离死别。在这个大背景之下，词作缓缓展开。 “狼烟千里乱葬岗，乱世孤魂无人访” 这两句起笔大场面，从战场写开，也算传统笔法。战争未完，已是负命累累，无名孤冢，更有何人凭吊？想起《吊古战场文》所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无言苍天笔墨寒，笔刀春秋以血偿” 从地到天，阳光之下无新事，想到这永恒轮回笔墨之间都是按耐不住的悲凉。“笔刀”一句最喜，历史（春秋）之为，靠何物？一曰笔，以笔作记；一曰刀，刀剑之间，天下更迭。但历史的背后，又付出过多少鲜血，多少生命？一个“以血偿”写的狠，写的真。 先跳过副歌，暂看第二段歌词 “血肉筑城万箭穿 这更不必说，战争残酷，也是对原诗“月光寒”的变相对应了。 “远方胡笳催断肠 乐府诗《胡笳十八拍》，相传王昭君所做（争议），其诗悲凉大气，把文姬出塞前后内心深处的复杂情感书写的淋漓尽至，将士在外，听到此音必为所动。狼嚎不必说，危险之兆。 “谈爱恨 不能潦草 战鼓敲啊敲 第一段副歌，爱恨大事，自然认真以待。那如何“谈”呢？这里可能指的是家书/诀别诗一类。军人想认真写下家书，可无奈战鼓一响 “欲饮琵琶马上催” 。最后一句“熬”字下的妙，一般都说守誓，熬显示出战场求生之困难，实在人间炼狱一般。 “这缘份 像一道桥 旌旗飘啊飘 你想走 就请立马抽刀 缘分像一道桥，连接你我，鹊桥相会意。中国古典文学里桥与相会/爱都有着极大关联，用的得体。可转笔一写，心里是佳人倩影，眼前旌旗飘摇，兵戈不止，对比鲜明，悲不自胜。于是笔下写道，想走便走吧，当嫁则嫁。爱一笔勾销，爱如债务一般，内心之亏欠可见。但说的又如此潇洒，立马抽刀。处处对比，更见爱之深。 “谈爱恨 不能潦草 红尘烧啊烧 下面承上文，“红尘烧啊烧”漂亮，火光通红，把沙尘染红，故曰：“红尘”； 但亦可作人世红尘解，尘缘未了心内烧，内心焦灼可见一斑。生死作证，想起蔡锷那句：“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这缘份 像一道桥 走天涯 梦回长城谣” “故事瞧一瞧”这句不禁想起说书先生，或是卸甲归田后向人倾诉，或者仅仅是想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不想如此轻易的离去 “走天涯 卸战袍”是对和平的愿望，脱离出杀戮漩涡，重新开始。 “梦回长城谣” 这里《长城谣》指秦时民谣四句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 点了长城的题，但为什么“梦回长城谣”呢？明明长城谣是个如此痛苦心酸的故事，有什么值得梦回的呢？ 答案在另一首诗里： 飲馬長城窟行 陈琳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 善侍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 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 身在禍難中，何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 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原来，方文山这首词真正的“潜文本”全在这首诗里，通过写为修长城而分离的夫妻两人通信-对话，这首诗揭示了秦时徭役之苦，实在句句含泪，读过之后，忍不住泪下。“梦回长城谣”，在这里成了两夫妻的噩梦，一个扭曲的约定。 如果仔细对比，许多意象都能对应。这下才理解了这首词。原来是如此悲情，如此真挚。 但这只是在说一段战乱时期的苦恋吗？诗无达诂，其实可以理解的角度还有非常多，在这里不做赘述。希望我的文字能给各位看官些许启发。 缘起： 其实之前并不太喜欢这首歌，好听是好听，可没想过细细琢磨字词间的真意。谭维维和王力宏秋色平分，秦腔高音，民乐摇滚，中规中矩的一首王力宏金曲。 完全是因为听了王力宏和萨顶顶的Acoustic版后，（王力宏说选萨顶顶是因为“会给这首歌带来不同的味道”）忽然醒悟了什么，附上视频链接 这才是这首歌真正该有的样子啊 萨顶顶声音仙气十足，满是空灵的忧伤与不舍；王力宏则刚中带柔，几个转音更把内心的百转千回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更容易理解歌词的文本，也更容易代入到歌曲中。钢琴的冷静，小提琴的呜咽，简简单单，却把每个音符都结结实实的击中内心深处。昨晚刚听到这个版本，满身鸡皮疙瘩起遍，惊讶之极！甚至睡不着觉，梦里都是这个旋律环绕。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也仅仅代表自己一点偏见罢了。 （2020.8.补充） 感谢知友孙修远的提示，方文山确实也有可能是从席慕容的《长城谣》中得到灵感而作。还是那句话，诗无达诂，我这一点文字能激起诸位考据的兴味，也算觅得知音。遂此处附上，以飨读者诸位： 《长城谣》席慕容 尽管城上城下争战了一部历史 尽管夺了焉支又还了焉支 多少个隘口有多少次悲欢啊 你永远是个无情的建筑 蹲踞在荒莽的山巅 冷眼看人间恩怨 为什么唱你时总不能成声 写你不能成篇 而一提起你便有烈火焚起 火中有你万里的躯体 有你千年的面容 有你的云 你的树 你的风 敕勒川 阴山下 今宵月色应如水 而黄河今夜仍然要从你身旁流过 流进我不眠的梦中 谈一点浅薄的见解，白话作诗，好在意义通达，无诘屈聱牙之虞。然则既有所得，必当有所失。无论席慕容抑或方文山，以白话入诗，自然消解了一些古典式的意境。此类意境却多在旧体诗中多有保留，在本文的语境里，就是《飲馬長城窟行》。方文山虽然也是在以白话作词，可是他聪明的借用着旧诗的手法，甚至形式来补足。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听这首歌会觉得许多地方似懂非懂，毕竟过于古早的语境让我们现代人多少有距离感陌生感，或许这也是方文山的厉害之处。 感觉上方文山的词作与《飲馬長城窟行》似乎连结更深厚，无论是几个意象的重叠，还是叙事上的一些相似性，说到底写的岂是长城，该是人。席慕容的诗作无疑更是怀古伤今，作家国之思。二者落笔之处虽相似，然笔下之情却有别。不过我们到底都不是方文山，只要能读到好作品就好了。观堂先生有言，词以境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