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段宇宏

美国玻璃销售商这一年兴许心情不错，但它们的客户——“深蓝州”城市的商家则可能要烦恼得多。商店受疫情影响经常关门不说，隔三岔五就有激进青年沿街砸碎玻璃，在墙壁上到处涂鸦，有时还会发生纵火事件。

进入2021年初夏，俄勒冈州波特兰、华盛顿州西雅图、加州洛杉矶的街头仍未消停。蒙着脸、身着黑衣的青年，晚间成群聚集在街道上 *** ，沿途喊着“反帝国主义”“反资本主义”“反种族压迫”等口号，所过之处常传来“砰砰”声，将商店玻璃砸个稀烂。

波特兰和西雅图的星巴克是被打砸最多的商家，这家餐饮连锁巨头起源于西雅图，被视为“资本主义商业”的象征，很容易成为泄愤目标。当然受损毁的不止商店，亦有民间非商业机构，华盛顿、林肯等名人塑像也不能幸免于难。

波特兰的街头暴力运动尤为持久，已长达近一年。从2020年1月底至今，民主党俄勒冈党部办公室被两次砸烂；波特兰破产管理署公寓遭到损毁；一所公立学校的多处窗户被打碎，几辆送餐车与维修车被烧毁。当地的联邦法院断断续续被围攻无数次，所幸有联邦执法队保护，一直没有“沦陷”。

激进主义政治在美国呈现周期性波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与六七十年代是活跃期。冷战结束之后，人们好像对激进主义遗忘已久。2020这个“新冠之年”，激进主义重新被唤醒，开始频繁进入美国人视野，预示着一个政治新周期的到来。

安提法惹眼登场

过去一年多，美国社交媒体上最惹眼的激进组织莫过于极左翼的“Antifa（中文常译作安提法）”，它的名头甚至跨过国界，引起外国网友关注。

事实上，“Antifa”在美国也是一个外来的词汇和概念：这个词语起源于德语“反法西斯主义”的缩写，而它的长词“AntiFaschistisch”则来自意大利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欧美左翼掀起一股反法西斯运动，当时美国很多反法西斯运动领导人都是来自意大利的无 *** 主义者。

在西欧地区，苏联把与纳粹等激烈斗争的社会民主党等中左派扣上“社会法西斯帽子”，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时至1932年眼看法西斯和纳粹在欧洲越来越强大，苏联才改弦易辙，要求西方各党组织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意在联合各派左翼对付共同的敌人。

德国 *** 奉共产国际号召，创建了一个“反法西斯运动”的组织。组织成立大会上悬挂了后世安提法广泛采用的旗帜——一个圆环，环上书有大写的“ANTIFASCHISTISCHE”和“AKTION”两个单词，环内有红与黑两面旗帜，分别代表共产主义和无 *** 主义。

2021年1月20日，在美国加州的萨克拉门托市，一小群“安提法”组织的 *** 者 *** 走向该市议会大厦。当天是美国新当选总统拜登的就职日。这些 *** 者高喊口号，对拜登就职表示 *** 。他们还点燃物品制造烟雾。由于执法人员及时制止，这群人后来离开，没有形成骚乱。不过，除了借用旗帜、某些口号，后来欧美出现的安提法跟20世纪二三十年代德共反法西斯运动并没有任何组织传承关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欧美兴起激进左翼学生运动时，一些青年自认为是早年反法西斯运动的接班人，他们打出安提法的旗帜，反对白人至上主义和光头党。因为姿态激进，中左翼平权运动与安提法保持距离；当年又有从事极端暴力的“日本赤军”“美国地下气象员”等组织，所以安提法并不惹眼。

美国安提法的演化有自己的独特路径，它从形式和内涵上注入更多的具有美国特色的“种族和性别”议题。80年代后期美国出现一个去中心化的“反种族主义行动网络（ARA）”，活跃于美国中西部地区。他们的口号是“他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2007年，前ARA成员在波特兰成立“玫瑰城安提法”，这可能是美国第一个使用安提法这个名称的组织。2013年，前ARA最激进一派组建了“火炬安提法网络”，在全美各地建立分会。这并非整个美国安提法的谱系，各地还有很多独立运作或独立起源的安提法组织，如纽约市安提法则与火炬安提法无关。

所以当代美国的安提法既是一种理念，也是一种特殊组织 *** ，同时还是一种运动。安提法的组织形式呈现高度松散与去中心化特征，由各种宽泛地赞同其理念的自治团体构成。安提法内部成员的思想属于激进左翼的大杂烩，皆有“反国家、反资本主义、反权威、反美”倾向。他们不想通过政策和法律，而旨在通过“暴力或非暴力行动”来达成目标。

组织形式为去中心化，就缺乏对团队成员和个体成员的约束力。2020年街头激进运动中，封锁街道，焚烧警局和教堂，冲砸商店，围攻司法机构，骚扰共和党政治 *** ，袭击落单的右派群众，创建西雅图“国会山自治区”，推倒历史人物雕塑，焚烧美国国旗……不能说安提法单独从事了这些行动，但它毫无疑问是其中最重要最扎眼的参与者。波特兰作为安提法的大本营，这类活动频率最高，持续时间最长。

美国大规模骚乱后，波特兰市的民主党大楼门前，窗户已被 *** 者砸毁，写有“俄勒冈民主党”大字的招牌也被喷涂上安提法的标志。该招牌小字部分标明该地是民主党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办公室，随时欢迎志愿者加入，并留有联系电话和网址。

安提法的活跃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上台也不无关系。安提法就是从2017年初开始的一系列激进 *** 中崭露头角后小有名气的。2017年初特朗普就职典礼那天，全美多个大城市爆发了 *** ，当安提法加入之后 *** 活动很快失控，安提法砸汽车烧商店造成一片混乱，华盛顿特区约6名警察受伤，200多人被捕。2017年2月，经常嘲笑政治正确的英国右派作家米洛·扬诺普诺斯到加州伯克利演讲，其实当地已有2000多自由派青年正在和平 *** ，但安提法组织150多人投掷燃烧弹，砸碎店铺窗户，造成10万美金损失。伯克利市长为此建议，将安提法列为“帮派组织”。

2018年6月内布拉斯加州一个安提法组织为了 *** “压迫非法移民的帝国主义和种族主义”的“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公布了该局1595名执法人员的姓名和照片，以示对他们的惩戒。2018年11月安提法围住福克斯电视台著名保守派主持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的住宅，在他家车道涂上无 *** 主义标志，用扩音器不停喊叫，“我们会战斗，我们知道你晚上睡哪里”。

安提法真正声名大振还得说是2020年，这一年大量公司、学校因疫情停工停课，弗洛伊德死亡事件导致街头运动剧增，为安提法的活跃创造了有利环境。安提法先在街头运动中以激烈姿态闪亮登场，社交媒体平台则将它带入大众视野，其经常成为焦点；紧接着时任总统特朗普多次在推特上批评安提法，在两位候选人辩论时，拜登说：“安提法只是一种理念，不是一个组织”。左右两派关于安提法时常激烈地辩论不断，这些都大为提升了安提法知名度。

安提法的组织特征也导致它易被标签化，街头运动中有过激行为的左翼青年，不一定都属于某个安提法团队，人们也习惯称之为安提法，安提法似乎也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它本来就提倡只要赞同其理念就可以其名义行动。

安提法要求在行动中蒙面，防止被监视，对他们认定为“法西斯”或“种族主义”的个人和团体进行打击，其战术主要有“禁止对方发言”“骚扰对方住所”“干扰对方 *** ”“公布对方私密资料”“设法关闭对方的社交账号”“逼迫对方离职”……这些战术活动中，常伴随着对公私财产的损毁和他人的暴力攻击。

2021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后，为了安全举行总统就职典礼，防范“极右翼暴动”，六万多国民警卫队入驻华盛顿特区严阵以待，相当于进入准 *** 状态。结果却出乎民主党和主流媒体的预料，拜登就职那天，全美只发生了几起零星的超小规模右翼 *** ，网上的暴动传言并未成为现实，波特兰和西雅图市却出现安提法领导的颇具规模的极左翼 *** *** 。

虽然民主党和主流媒体对安提法的行为多抱以沉默的态度，但安提法并没有买账。新总统就职典礼日，以安提法为首的多个极左翼组织在波特兰 *** 时打出标语：“我们不要拜登，我们要为了警察谋杀、帝国主义战争、法西斯屠杀复仇”。当天，波特兰的民主党地区总部办公室被砸个稀烂；西雅图著名的“派克市场”（Pike Place Market），部分财产被损毁，众多建筑物被喷上无 *** 主义口号。

安迪与安提法的“战争”

令安提法名头大振的原因除了它自己借机造势之外，一位80后青年也是重要推手，然而两者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这位青年全名“Andy Cuong Ngô”，是一位独立记者和自媒体博主，海外华语媒体将他的名字翻译作安迪·聂戈。细心的人会发现，他名字末尾的“ô”是越南语字母，“Ngô”在越南语中发音为“吴”，他的名字，中文可以意译为“吴孔”。

安迪长期在互联网上第一手报道极左翼组织尤其是安提法的暴力言行而声名鹊起。主流媒体基于政治正确的压力或者害怕惹麻烦，几乎不触碰这个领域，偶有报道也极度小心谨慎，《 *** 》和CNN甚至有点讨好安提法的意味。安迪填补这个空白之后变成一个安提法研究专家，纵横于既敏感又烫手的新闻领域，也使他成为一个充满争议的媒体人。

厌恶安提法的中间派人士认为安迪是敢于揭露真相的勇士；保守派群众最为痛恨Antifa，称赞安迪是个“英雄”；温和自由派群众常在一旁沉默围观。激进左翼自然把安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给他扣上“白人至上主义”“法西斯”“纳粹”等帽子。他们很多人不知道，安迪是亚裔，而且属于LGTB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