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接上文)
老艺术家刘喜奎生前曾对女艺人在旧社会受到的种种迫害控诉说:“他们(指旧社会的统治者)看到哪一个女艺人长得好,就千方百计弄到手,供他们玩弄。有一位姓孙的演员,已经有了爱人,一次她 *** 到袁世凯府里去唱堂会,被袁的三儿子看上了,就此扣在府里不放了。还有一位被逼当姨太太的女艺人,由于没有服侍好老爷,就被用烧 *** 烟的签子刺瞎了双目,赶了出来,流落街头。”刘喜奎在谈到自己的亲身经历时说:“当我二十多岁,正所谓花容月貌、青春少年时,在艺术上也有了一些成就,那些军阀阔少纷纷打我的主意,军阀张勋借唱堂会的机会企图逼嫁,陆军次长陆锦也百般刁难。我被气死过好几次,戏也不能演了。我躲到天津,他们竞然追到天津来搜查,看来不肯牺性身体,就得牺牲艺术。他们还不死心,就对我的爱人——在他们手下做事的一个小职员百般刁难,在我们结婚的第四天,就把他东调西派,没过几年,就折磨死了。”
李桂云当然也未能幸免。还在她16岁入奎德社之前,一个土匪出身的师长,派人叫她去陪着打牌,假如硬是不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父亲就让弟弟做伴,到那去点个卯就回来。谁知到了那里就不由己了,人家不让走,她姐弟二人装作在屋内外玩要,才伺机跑了回来。
1930年,桂云曾一度离开奎德社,由当时的《益世报》负责人戴正一给他们另组班社,在东安市场吉祥戏院等处演出,主要演员有王云仙、余素文、金少甫、赵少云、赵蛐云等。这时驻承德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军阀汤二虎(汤玉麟),召她们去承德唱堂会,李桂云谈;“他们推牌九,押宝,这个老秃子要我坐在他一旁。有一次他输了,满脸不高兴,陪他玩的人就偷偷告诉我,让我给他出主意押那一门,果然他赢了钱。老秃子高兴了,竞不怀好意,欲行无理,我可慌了手脚,也是急中生智,跑到他最宠爱的三姨太那里,才得幸免。这个老秃子有六房姨太,还到处作恶,后来听说又逼迫一个唱花旦的姐妹嫁给了他。”
桂云于1935年第二次离开奎德社之后,在京津沪等地演出。1937年她在天津北洋戏院演出时,一位银行少老板成天来看戏捧角儿,费尽心思和桂云相识,对桂云大献殷勤,亲自驾车接送桂云去剧场。后来他提出了结婚的要求,本来说他没有妻子,谁知一过门才知受了骗。物质生活是富裕的,但精神上感到很压抑。少老板不准她回京探望母亲,也不准她母亲去看望她。桂云被关进笼子里了。那年桂云只有28岁。在那个社会,女演员结婚之日就是告别舞台之时,例外者不多,特别是名角儿。28岁的桂云,结婚是晚了一些,但告别舞台就太早了。
那时有成就的女演员遭受种种厄运的,并不是个别现象。小香水,算是梆子坤伶中有突出成就的艺术家,本工青衣,老生戏也很出色,《辕门斩子》、《清官册》等是她的代表戏,可是后来,饿死在津东军粮城火车站。师承小香水的另一位名家金刚钻,贫病交加,被医院拒之门外而惨死,都是四十挂零的年纪。另一位花旦王克琴,被张勋霸占又遭遗弃,31岁身亡;红极一时的赵碧云,死后其女卖身葬母;鲜灵芝吞金、赵紫云吞烟;雪艳琴27岁婚后辍演;秦凤云26岁婚后隐居,五年后虽又一度重登舞台,但为时不到二年。以上所说的都是一些著名演员,至于一般艺人的遭遇就更加悲惨了,沦落妓院者并不鲜见。
根据大量的事实,当时有人得出结论说,女演员的艺术生命“只有15年之锋芒,而此15年,可分三世:15至20岁,为进化时代,20至25岁,为饱绽时代,25至30岁,则已为退化时代”,30岁以后就被人称为“人老珠黄”了。
上边我们举的多是梆子或兼唱皮黄的女艺人,因为早期的著名女演员中,唱梆子的居多。1930年出版的《戏剧月刊》二卷十一期上有一篇《十年前平市坤伶题名录》,共记有171名有成就的女演员,其中河北梆子演员(有的兼唱皮黄)105人,而京剧演员只有66人,由此也可看出河北梆子当时的兴盛。
十、和盖叫天、 *** 合作
李桂云于1935年底离开至德社,加入同德社,在天津北洋戏院演出。这里有不少人是奎德社出来的,演的也多是奎德社演出过的一些剧目。数月后,桂云回京,又应邀去上海演出,由于人手不齐,又缺乏新戏,营业平常。不过上海观众对河北梆子还是很欢迎的,所以合同期满,戏院请李桂云等部分人员留下,和京剧同台演出。旧历腊月底唱封箱戏,大轴是盖叫天的《推车斩将》,压轴戏是桂云的梆子《拜寿算粮》,前边还有 *** 的《戏迷传》等剧目。到演出之前,京剧班的打鼓佬才找到桂云的琴师刘云甫,问开场怎么上法?桂云这才知道场面上不成,事到临头已无法变动,勉强着把这场戏唱下立即由刘云甫回京找人,刘等再返上海,已迟了一步,没赶上1936年的春节演出。
旧历正月初一的戏码是盖叫天、李桂云合演的全部《潘金莲》,李桂云唱京剧,很受欢迎,盖叫天先生也是久未登台,所以连演半月,场场客满。这个戏李桂云没唱过,是由京剧名旦贾碧云(小十三旦)先生给她现说的。贾先生还陪桂云演了一出《虹霓关》。李桂云谈:“有一天我进后台晚了一步,贾先生对我连说:‘干万别慌,我在台上多抻会儿。’他见我扮好妆才下来。”
灯节以后,李桂云又和 *** 先生合作。林先生是唱红净的,在上海很有成望。挂二牌。梆子班由于人手少,只能唱一些《三娘教子》、《桑园会》、《汾河湾》等小戏。桂云既唱梆子又演二黄。随她去的其他人住森泰旅馆,每人每月包伙六元。一天有事没事拿一个半份子,比在京演出增加百分之五十的收入。刘云甫说:“我在北京一个月合五十元,到上海就拿七十五元了,那时好贡米十二元一包(二百斤),好白面两元挂零一袋(四十斤),兵船牌的每袋曾卖过二元以下。”
在这期间,周信芳先生曾邀李桂云同他合拍电影戏曲片《七擒孟获》,服装等都准备好了,又因故作罢。李桂云和 *** 合演了半月后就返回北京。
清末民初(1910年前后),河北梆子在上海及江南不少城镇很有观众,田际云先生主持的玉成班曾长期在上海等地演出;稍后,七盏灯、杨韵谱等不少名演员也曾长期在上海、苏州、南京、镇江、武汉等地演出,江南甚至有培养河北梆子的科班。解放后在北京市河北梆子学习班任教的老前辈、著名花旦演员杨贵庭(艺名千盏灯)就曾在江南坐科。1936年那次桂云南下,算是河北梆子于解放前在上海举行的告别演出了。
桂云回京未久,又组班演出于天津北洋戏院。陪她唱老生的先是刘佑萱,她是奎德社的老人,30年代初曾从李洪春先生学靠架老生戏;后来又换了王金城,这是一位“票友下海”的同行,他学元元红那一派,《桑园会》、《算粮登殿》、《拾万金》等戏里的老生,都是他的活儿,灌过唱片;京剧名旦童芷苓由她弟弟陪着唱倒第二,那时她还年轻,不太出名。桂云所演的剧目除《秦香莲》等传统戏之外,就是在奎德社时期演过的时装戏。童芷苓那时也参加时装戏的演出。她二人合作约一年光景,李桂云结婚后辍演,这个班子就由后起之秀童芷苓带着唱了。
这个时期,奎德社由陆蕊芳担任主演,她是著名老旦兼老生演员鑫小樵的女儿,后来改名鲜蕊芳。鑫小樵本姓赵,嗓音洪亮,《天津商业画报》1931年二卷十七期有文评她,“颇有龚云甫之气韵,能戏不少”,是奎德社的一员主将。她的丈夫陆永福精通打击乐,当时在奎德社协助杨韵谱排戏,所以收藏有很多奎德社的资料,可惜经过十年浩劫,业已片纸无存。鑫小樵老人不幸于今年辞世。(注:时为1984年)
由于时局动乱不安,不久杨韵谱先生又隐退,奎德社就解散了。七七事变后,有人仍用奎德社的名义演出过一段时间,那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十一、梆子没落了
七七事变前,河北梆子尽管已经度过了它的黄金时代,但是在北京的吉祥、开明、广德楼、哈尔飞等所谓道北的一些大戏园,还有它一席之地,不时见到有梆子的演出;当李桂云辍演之后,在北京,人们要想听梆子,就只能到天桥去寻找那高亢激越的燕赵之音了。刘云甫先生谈:“日伪时期在天桥小小茶园,京、梆同台,开锣戏是银娃娃、麻子红演的一出梆子,中间还有李凤元(艺名二宝红)、李云卿夫妇的一出梆子。”
偌大的北京城只剩这么两出梆子戏了,曾经雄踞剧坛的梆子腔,已经奄奄一息。这还不算最悲惨的时刻。到解放前夕,连这两出梆子戏也不见了!
李桂云回忆说,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她去游白塔寺,蓝天浮云,夕阳白塔,断墙残壁,行人匆匆,讨生活的多,闲游者稀。在嘈杂的人声中,隐隐传来一曲凄凉多于高亢的梆子腔,使这位著名的梆子演员心绪如麻,很想尽快离开,但仍然不由得寻声而往。只见一位昔日朝夕相处的姐妹,披件青衫,在那里撂地儿唱段戏呢!尽管那位拉弦的老人把头深深低下,还戴一顶不合时令的草帽儿,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她还是一眼看出,那是同她合作多年的技艺高超的琴师刘云甫老先生。她不忍再看,便匆忙离去,偷偷把两滴泪水弹在那半枯的古柏上。她心想:“梆子真的完了?完在我们这一代手里?不,不能啊!唉,可我,又能干什么呢?同她们一起去打地摊,唱段戏?”桂云断断续续地想着,忧心忡忡地走开了。那悲凉的梆子腔还在她的耳际萦绕,她感到孤单。
那时在北京撂地儿唱段戏的地点有四大庙会,按它们 *** 的日期,十天可以轮流一次,每月逢一逢二休息,三、四日是土地庙(在宣武门外下斜街,现在的宣武医院旧址及其附近),五、六日是白塔寺,七、八日是护国寺,九、十日是隆福寺。一天所得可买二三斤杂合面。这当然不够生活,所以不少艺人改了行,作小贩,卖苦力,拉洋车,甚至沦落妓院,或冻饿而死。
刘云甫先生回忆说:“ *** 起了沿街叫卖的营生,不会干,也拉不下脸来,不过到了饥肠响如鼓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每天到小市买上一斤花生米,回来分成若干小包,买上二斤白面,烙点糖火烧,再买上几盒杂牌烟,等到第二天清晨,挎个篮子,弄个大围脖把头、脸包得严严的,未曾出门先探头看看,见没有熟人,这才大步流星地出去,还不敢在家门口卖,得到了永定门才敢叫卖,主要卖给 *** 的大兵们。”说到这里,刘云甫老人感慨地又叹了口气:“唉,那时谁能想到今天!八十多岁了,什么活儿也不干,每月还给几十元退休金。在旧社会,吃开口饭的就是不养老不养小的行当。”刘云甫老人每谈到这些往事,都要落泪。
当然,落到这种地步的不只是梆子艺人,京剧、评剧、曲艺界的同行也不少。
梆子没落了,作为一个重义气的艺人,见到前辈人留下的这个剧种、这个饭碗消失在自已这一代手里,谁也不甘心,都憋着一肚子火呀!总觉着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这是我所访问的老艺人们共同的心情。
十二、枯木逢春
解放了,天亮了。古老的都城迎来了明媚的春天。就在北平解放的这一年,李桂云决定重登舞台,振兴梆子。她先找到琴师刘云甫先生,练功吊嗓。刘云甫每天早晨到桂云家,再同她到永定门城墙那边去喊嗓,边走边喊,一直到城根,8点钟左右回到刘云甫家吊嗓,然后云甫送桂云回家。到云甫家去吊嗓的还有秦凤云、新钢钻、珍珠钻、刘桂红等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聚会了。
桂云和刘云甫商议,由云甫分头去请星散各地的同行们。他先找到董兰舫,当时董有病在身,靠她的唱京剧小生的父亲董世元摆摊卖酸枣,苦度时光。说妥后,刘云甫又去请年近古稀的李凤元、李云卿夫妇,二位老人盛情地接待了他,但是对重返舞台却踟躇不定,李凤元说:“老了,不想再唱了,摆个烟摊,一天有点收入,够喝碗粥就算了。”刘云甫对二老说“桂云出来挑大旗,有奎德社的底子,一唱就会起来。”过后李桂云和刘云甫又去说:“咱们有幸遇到解放了,现在还能行动,不出来使把子力气,粗师爷留下的梆子腔就真的亡在咱们手里了。”李风元夫妇终于应了下来,不过他们说:“我们只能唱夜戏,也不拿戏份,白天还摆这个烟摊,也就够吃的了。”
“四梁四柱”有了,底包是原来小小茶园那一班同行,衣箱是租赁喜彩莲的,每场八元钱(合新人民币),这个班就算拉起来了,定名为丹声社,他们的打泡戏,是在新中国成立后4个多月——1950年2月19日,在民主剧场演出的。戏码是:董兰舫的《辛安驿》,李凤元的《清官册》,姜铁麟的京剧《两将军》,大轴是由李桂云主演的《孟姜女哭长城》。当时都见报了。庆乐园的管事刘玉不干,说李老板是奎德社的角儿,得先在庆乐园演。盛情难却,只好18日先在庆乐园加演一场,戏码不变。上座很好。
河北梆子在北京的大剧场绝响十几年之后,又复苏了。有一些人称它是“叫化子剧团”、“一群老绵羊”、“老梆子”等等,不过这样议论的人并不都是有意贬他们,他们说的也都是实情,桂云她们连个社址都没有,上演的剧目只能在开演前到后台对一对词;而且根本就凑不齐一台戏,只能和京剧同台;当天下钱当天分,收入不多就按人头分,每人三角钱(合新人民币),如果乘电车去剧场,还不够买票的。桂云常常不拿钱。但是他们不灰心,坚持演出。
秦凤云也重返舞台,要演出,但没有配角,丹声社的同行们就协助她公演,不久她也加入了丹声社。接着云笑天也来了。遗憾的是她们二位没多久又先后离去,凤云到中国戏曲学校任教,云笑天应邀去外埠。
1951年丹声社改为新中华秦剧工作团,李桂云任团长。1955年新中华秦剧工作团改名为新中华河北梆子剧团;1958年该剧团交北京市,改名为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李桂云一直担任团长。
1952年,中央文化部所属中国戏曲研究院派来了辅导员李泰峰同志(是一位进城的老干部),桂云她们感到有了主心骨,信心倍增。同时戏曲研究院还每月补助她们二千元。院的一些领导同志马少波、罗合如、韩力等也很关心剧团的建设,并帮助她们排了《小女婿》、《陈妙常》、《柳荫记》等剧,经济收入有所好转。按说他们该缓口气了吧?不,这些怀着振兴梆子的老艺人认为,国家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候,还拨款给我们,再困难也不能把钱白白吃掉,而要用在刀刃上,用来发展我们的事业,振兴我们的剧种。他们在本市,到外埠、下农村,赴厂矿,不停顿地演出,并进一步动员已转业的同行加入剧团,阵容加强了,终于站住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