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潜伏》里有这么一幕：
面对军统特工李涯的审问，保密局股长盛乡吓得汗出如浆，把自己卖情报那点儿破事全交代了。
盛乡的扮演者张 *** ，观众当时并不认识，可经过这一幕后，却大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真的演绝了！
这桥段的经典之处在于，盛乡并非李涯误以为的「共党特务」，但也确实心怀鬼胎。
所以，他紧张到满头大汗，急于撇清自己，却又百口莫辩，甚至只好打苦情牌：
「李队长，我一没靠山，二没背景，混到今天不容易啊……」
这句台词，配合着他那惊惧而又窘迫的表情，把盛乡这个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李涯的严刑威胁下，盛乡供出了余则成买情报之事。
此刻那副疯狂寻求救命稻草的嘴脸，更是表演得入木三分。
额上密布的汗珠、畏畏缩缩的眼神，跟现实里那些被审讯的犯人如出一辙。
也难怪这一幕拍完之后，导演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把盛乡演活了！」
「嗯哈哈。」
演员张 *** 掏出手帕猛地擦汗，他还没从刚刚的戏里走出来一样，走路时腿都在打颤。
换下戏服时，他整个后背全湿透了。
「 *** ，咋还入戏这么深呐。」祖峰也凑过来打趣。
「不、不……主要祖老师您戏搭得好。」
「听说你入行没多久啊，」祖峰笑了笑，「可以啊！戏演这么棒。以后该多接点。」
被这么一夸，张 *** 情绪似乎缓和多了。
他悄悄走出了摄影棚，独自望着横店的夜空，掏出一支烟来猛吸了一大口。
片场没第二个人知道，之所以能把盛乡演得惟妙惟肖，是另有原因的。
此刻的他，心中暗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张 *** 的演员，其实是个涉案逃犯！
一个逃犯，在《潜伏》剧组里，和各路明星腕儿对戏……
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潜伏。
在饰演盛乡面对审讯时，他几乎就是本色出演——他代入的是自己多年来躲避警察追捕，提心吊胆的那个自己，才能把人物的心理活动表现得那么真实。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伴随着《潜伏》的杀青和火爆，张 *** 居然还拿到了当年「国剧盛典」的最佳男配角奖。
对于入行没多久，常年跑龙套的他而言，这个奖项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在颁奖晚会上，西装笔挺的张 *** 沐浴在聚光灯下，享受着有如明星般的待遇。
他几乎忘却了这些年来所有的惶惶不安。
拿着沉甸甸的奖杯，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洗白」了。
直到 3 年后的一天，剧组有人找到化妆间的张 *** ：「外面有几个人在打听你，看起来挺像警察……」
「……」
张 *** 脑子一下「嗡」地炸了，他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办？立刻逃走？藏起来？自首？
一瞬间，张 *** 的脑子里冒出一堆想法，但最后他还是壮着胆子，决定去会一会来人。
一出化妆间，一个身材高大的便衣就迎了上来，操着一口齐齐哈尔口音：「吉世光，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简简单单一句问话，瞬间摧毁了张 *** 全部的防线。
他的脑中就像走马灯一般，回想起 13 年前那个冷冽的寒夜……
02
13 年前，张 *** 还不叫张 *** ，还在用着他的真名：吉世光。
当时的他，有着完全不同于后来的身份：东北街头的一个街溜子。
不客气地说，吉世光会成为街溜子，完全是这货咎由自取的结果——他家里条件并不差，父母是钢铁厂的双职工，老实本分。
但吉世光打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少年，爱出风头，很抵触国企单位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
因此，他和家里素来关系不睦。
从齐齐哈尔轻工学院毕业后，吉世光和父亲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
彼时的吉世光是个文艺青年，满脑子想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不但唱歌拿了个业余一等奖，还跑去话剧团蹭课上。
而老父亲觉得他翅膀硬了，却又没点真本事，只希望他能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干干。
某天，吉世光又要去话剧团转悠，吉父听闻大怒：
「你去，去了就再别进家门！」
吉世光梗着脖子对吼：「行呗！那我就不回来了！」
离家出走后，吉世光没地方住，好在齐齐哈尔有不少澡堂子，晚上就睡那儿，倒也不是啥问题。
某天晚上，吉世光在澡堂子里闲趟时，大厅里走进三个壮汉，个个背上都纹龙刺虎，看面相就不是善茬。
好巧不巧，仨人就挑了他身边的躺椅，躺下休息。
吉世光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去就跟人搭讪，没想聊起来还挺投缘。
交谈中，他明白对方就是真正的街溜子，社会经验丰富，下手狠辣。吉世光觉着这样的人能罩自己，一来二去聊了几回，便「大哥二哥」叫上了。
「大哥」魏长江见吉世光落魄，想都没想就掏钱接济他，这令他十分感动。
他觉得，这帮兄弟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特仗义，跟他们混社会也挺好。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一天晚上，领头的大哥魏长江找到他，直截了当地说：「老弟，你天天搁咱这吃喝，现在大伙儿没钱了，你高低得帮着整俩钱儿吧……」
「魏哥，要怎么整？你只管开口！」吉世光一拍胸脯。
「明天让李明带上你，跟咱们在龙沙公园碰头，到时候再告诉你。」
第二天，吉世光人到现场，傻眼了。
原来，几个兄弟蹲在公园的僻静的小路上，打算拦着人抢劫。
「魏、魏哥……咱是要打劫吗？」
「对，咋了？你不敢？」魏长江眼白一转。
「没有的事！」吉世光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
当天，吉世光第一次参与了抢劫。
虽说只是在一边助威，没有动手，但犯罪的种子从此在他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深夜里他也在反思，觉得自个儿不至于要走这么条路，但为了回报一帮「兄弟们」的「恩情」，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就此脱身。
接下来，他又参加了一次抢劫。
良心上的不安，逐渐被被抢来钱挥霍的 *** 冲淡了。
1998 年 12 月 6 号这天中午，魏长江一早就告诉吉世光，今天又要干一票。
吉世光万万想不到，正是这一次作案，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03
当天晚上 7 点多，酒足饭饱的魏长江带着三个小弟，在铁锋区的几条小路上来回游窜，物色值得下手的对象。
不必说，吉世光也是其中之一，他走在最后。
走他前面的，是李明和刘先鹏。
齐齐哈尔的冬夜，寒风料峭，街上人迹稀少。
四个人来回绕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动手的，直到走进一条小巷……
窄小的巷子那头，缓缓走过一对男女，看穿戴还挺入时的。
「就整他俩。」魏长江小声嘀咕了句，打了个手势，自个儿堵在巷口望风。
剩下仨人尾随着那对男女，越逼越近……
吉世光的心口也随之「砰砰」直跳……
便在此时，前面的那男人似乎觉察出不对劲，扭头望了一眼，只见几个神色诡异的男子紧紧跟在身后。
他立刻明白对方的用意，厉声喝道：「我是警察！你们想干嘛？」
走在最前面的刘先鹏压根不信他的话，瞪着血红的双眼，拔出一把匕首，照着那个男人的前胸、后背连刺数刀！
霎时间，血流如注……
那男人倒在地上，忍着剧痛，还想挣扎，刘先鹏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死死压在他身上，让身边的李明去掏他随身的财物：钱包、寻呼机、现金……
见有人当街抢劫，男人同行的女人尖叫起来……
可吉世光也没歇着，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往她大衣口袋里掏东西。
「 *** ，这人可能真是警察！」
李明从那男人的腰间，竟然摸出了一把「七七式」手枪！
一见到警枪，正抢劫的三人都呆住了：「这咋整啊？」
此时，闻声赶来的魏长江不动声色，一把将那把枪扯过去，揣进怀里，并发号施令道：「差不多了，撤！」
于是四个人各自分头逃散，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从此后，四人便再未主动碰过面。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则随后被送往医院。他的真名叫杨琳，是齐齐哈尔市公安局铁锋分局的一名刑警。
当天晚上，他只是陪伴妻子出门遛弯，未曾想却遭此横祸。
送往医院后，杨琳被诊断为脊柱神经断裂，后经鉴定系重伤、八级伤残，还落下了终身残疾。
案发后，齐齐哈尔市局当即立案调查，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五个月后，魏长江被警方抓捕归案。
据他交代， 自己伙同三人一共作案 29 起。多次捅伤被害人，劫走大量财物。
魏长江还供出，新来的一人叫吉世光，只作过三次案，而且由于是次要角色，所以没分到一分钱，不过团伙给他提供了住处和吃喝的费用。
不久后，刘先鹏和李明也先后落网，只有那个吉世光始终没有露出行迹……
警方将他列为网上逃犯进行追捕，但久久未果。
那么，吉世光究竟逃去了哪里？他是怎么就成了一名演员的呢？
这段历时十三年的逃亡之路，着实称得上一波三折……
04
谁也想不到，吉世光逃亡的第一站，居然是南方的深圳。
当时的深圳，鱼龙混杂，全国各地的盲流纷纷南下找机会赚钱，已不能用一个「乱」字形容。
初到深圳，立足未稳的吉世光便开始盘算生计的事，毕竟抢来的那么点钱，早就见了底。
一个偶然的机会，吉世光在招聘小报上看到一个叫张 *** 的男人，底下还贴着他完整的身份证号。
他觉得此人和自己长得非常像，居然还有完整身份信息，便灵机一动，干脆我就改名「张 *** 」，让「吉世光」人间蒸发好了。
此后，吉世光便借着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摇身一变成了「张 *** 」。
凭借一副好嗓子，他很快便找到了一份 *** 唱歌的工作。
这一干就是好几年。
然而，他却觉得，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原来，深圳警方对夜店的查访力度相当大，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甚至好几次还当面盘问了吉世光。
2005 年的一段时间，他连晚做恶梦，害怕被抓。
最终吉世光决定离开深圳，去往山东，在青岛、日照、烟台等地来回游窜。
他长期居无定所，能找个工干几天是几天，还要日夜防着警察抓人。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长期落脚点——烟台的一家洗浴中心。
这里不但可以包宿，还包一天三餐，每天只要不到 20 块。更重要的是，警察几乎从来没有来这巡查过。
这让吉世光感到了强烈的安全感，他就窝在洗浴中心里，有时一呆就是七八天不出门。
等钱花光了，才出门干点营生，比如去夜市摆摊卖袜子。
正是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吉世光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个贵人：大伟。
大伟是洗浴中心的一名服务员，也是东北人，人很朴实。因为吉世光常年待在这，俩人关系很熟络。
洗浴中心靠茶水挣钱，卖得特别贵，大伟每次都会偷偷给倒几壶白嫖。
没想到，突然某一天，大伟辞职不干了。
这一下对吉世光打击很大，他在大伟的 QQ 上连夜 call 他，才得知对方去了浙江横店，干上了群众演员。
「啥玩意啊……一服务员居然也能当演员？」
吉世光顿时懵逼了。后来在 QQ 空间看到大伟各种晒港台明星合影，他更是心痒痒得不行。
「这小子都能当？我为啥不能当？」
吉世光觉得自己五官端正，能说会唱，又在话剧团混过，理所应当比大伟更是那块料。
但是，一个最大的障碍依然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自己毕竟是个逃犯……
一名通缉逃犯当演员，在电视屏幕上抛头露面？
这种事怕是已经不能用离谱来形容，可对于已是山穷水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吉世光来说，他还真愿意铤而走险一把！
并且，来自大伟的鼓励，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哥你快来呗，你那嘴皮子不干演员，可真白瞎了！」
考虑了三天，吉世光买了张烟台到金华的火车票，又搭车辗转来到东阳横店。
一到影视城外，大伟早就迎在那等着，带着他「 *** 哥」到了住地。
可刚一脚迈进那间屋子，吉世光就傻眼了……
05
大伟住的地方是个三居室，不到一百平的地方，居然塞了十几个男男女女。
这些人，全部是从山东过来讨生活、干群演的……
吉世光就同大伟一起，挤在一间厨房里，铺张席子睡在灶台上，闻着剩菜味，忍着一夜的蚊蝇叮咬……
第二天一早，俩人便去排队接戏，吉世光远远望见，一个导演助理跟前排了乌泱泱一堆人。
好不容易排到他，助理瞅了他两眼：「明早 4:30，《射雕英雄传》！」
「这么早……」吉世光还在嘀咕，助理已经喊「下一个」，催他赶紧走。
吐槽归吐槽，吉世光还挺兴奋，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接到了戏。
就这样，胡歌版的《射雕》，成了他演艺生涯的开端。
在这部戏里，他演了个纯粹的路人，负责围观穆念慈和杨康比武招亲，比 83 版射雕的龙套周星驰还龙套。
从早上 4 点半到晚上 6 点，吉世光穿着件翻毛的蒙古大袄，顶着夏日站在外景里，汗如雨下……
回到住处时，整个人已经湿透，精疲力竭。拿着到手的 40 多块钱，他觉得这也太苦了。
「大伟啊，这钱太难挣了，我瞅着还是回烟台吧……」
大伟赶紧拽住他：「哥，要不你去试试特约呗？那个不累，挣得还多一倍……」
「啥是特约啊？」吉世光手里的扇子停下了。
一通解释，他才搞清楚，所谓「特约」，就是比群演高一级的配角，在戏里充当一些小角色，大都有台词，也算有头有脸。
只不过，想要当上「特约」，得首先通过导演的考核，不是那些群演想干就等干的。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吉世光去了另一个《十大奇冤》剧组，参加了特约演员的考核。
考核现场要求候选人扮演特定角色，琢磨台词和演技。
吉世光领到的，是黄飞鸿的试戏。
轮到上台前，他便早已把 200 多行的台词背得大差不差——单这一点，同场那些不肯花功夫背，只能照本念的候选人，就输了一大截。
这或许，就是「演员的自我修养」吧……
上台后，吉世光一下便找到了感觉，他把中年黄飞鸿那种威严和德高望重的神态，拿捏得入木三分。
几分钟演完，负责试戏的导演忍不住鼓起掌来，两眼放光，连称呼「小张」都换了……
「张老师，您以前受过演员训练吧？这基本功挺扎实啊！」
吉世光心里就乐了，我一混社会的逃犯，还受啥训练……
但他丝毫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把表演代入现实：「啊算是吧，早两年确实在话剧团干过……」
试戏导演一听，便主动握手，又留了名片，声称有合适的角色一定会找他。
果然，没过两天，电话便打来了。
导演邀请吉世光在《十大奇冤》里扮演一位知府老爷，不但戏份相当多，还要跟男一号张卫健同台多次搭戏……
好家伙！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特约」，它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角儿」。
相当于，仅是一场试戏，就让吉世光从底层群演，一下跳到了正经配角！
这下可把这家伙给乐坏了。
等到了片场他才发现，原来这段剧情里，他不但要演这位知府，还要演一个化妆成知府的江洋大盗……
相当于第一次正式演戏，就要一人分饰二角！
这种挑战，别说素人，哪怕对于科班出身的，想要拿捏好不同身份的角色，也有不小的难度。
未曾想，这么艰难的任务，居然真被吉世光完成了。
无论是跋扈的知府大人，还是狡诈的江洋大盗，都被他诠释得很到位。
哪怕我们现在去重温这些片段，恐怕也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毫无基础的人演绎的。
连对戏的张卫健都一个劲夸赞：「演得很棒！」
这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更关键的是，吉世光的人生大戏，时时刻刻都在演着。
——就在片酬结算那天，导演委婉提出剧组经费有点困难，只能给到 300 一天。
事实上，这完完全全出乎吉世光的预期，他本以为 80 就差不多了……
然而，这个「老戏骨」没有流露出任何欣喜，反而面露苦色：「这么个角色，就 300 一天呐……哎成吧成吧……」
导演见他这么好说话，更是拍胸脯承诺，下回一定帮他多接戏。
就这样，吉世光开始接各种戏，出演各种角色，虽然大都还是些很水的「特约」，但他一直期待着，能有更出彩的角色找他出演。
这一等，就等了两年多。
2008 年时，《一代大商孟洛川》的剧组找到吉世光，让他饰演宋掌柜，这一次，片方开出了 800 块一天的片酬！
在当时那会儿，一天 800 块钱的工资，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相当夸张，吉世光当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他万万不会想到的是，为了拍这部剧，他几乎暴露了逃犯身份。
06
就在拍新戏第二天，吉世光接到剧组通知，未来几天的戏不再放在横店，而是转战上海。
这消息不啻于一道炸雷，把吉世光听得冷汗横流。
要知道，他的假身份证，但凡拿机器上一扫，就会立刻暴露。
而当时临近国庆，上海到处都有警察核验身份，更不用说住宾馆也要刷身份证……
于是，吉世光赶紧找理由推托，不肯去上海接着拍。
可电话那头人家甩来一句：「拍戏大过天，你能有啥借口比拍戏更重要？」
吉世光还纠结着，对方不耐烦了：「这戏你要不拍，非逼着换人，以后任何剧组的戏你都别想拍！」
听闻此言，吉世光狠了狠心：行！就去上海呗，走一步算一步，去了再说。
就这样，他搭上了辆开往上海的长途大巴，一路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大巴开到了松江收费站附近，忽然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