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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从《刀剑如梦》开始,周华健一点点跟江湖沾上关系。长久以来,人们忽视了他的侠性,只当他是居家必备好男人,于是他就“我刀,划破长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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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他是台大数学系的侨生,来自香港,大学期间在民歌餐厅驻唱,李宗盛晚晚来找餐厅老板,他趁了个机会自荐,就进了滚石,当了制作助理。
他刚去的时候,跟着王新莲,给张艾嘉专辑《你爱我吗》做制作,李宗盛却飞去美国,给潘越云做那张著名的《旧爱新欢》。他像被放逐的孤雏。给所有人端茶递水买酒买烟,试过半夜三点还在跟客户讲电话。
跟刘若英一样,熬过漫长的制作助理时光,终于可以发片。老李走来跟他说,你坐的那桌子就让他们留着,发张唱片试试。意思是不行还有退路。他觉得特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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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就再也没有回头。
他不明就里,专辑发完走回制作部,桌子已经被撤走了,办公室正在进行大扫除,大家忽然变得恭敬,有人跟他说:“你卖啦。”意思是唱片销量不错。
至此成了歌手。
那时没什么境界,混血似的卷发,MV里唱歌时眼直直盯住镜头,仿佛无限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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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炉火纯青,镜头是根本不看了,歌词如水流转舌尖,四周有隐形云雾似的,就要乘云飞去。
有几年几乎在以每年一首的速度发武侠主题曲,94年《刀剑如梦》,95年《天下有情人》,96年《难念的经》,他的金庸三部曲。直到今天也有人意外,竟然都是周华健写的——这些误会也无从解释。
他有他的风范,《刀剑如梦》没有表面看上去好唱,“我剑”像一声叹息,缀着一小缕青烟,然后才是“何去何从”,要唱得踟蹰徬徨,一切无解,又要有点狂性,因为副歌收在“谁与我生死与共”,潇洒里藏着凄切的意思,仔细分辨的话,大概这个人借着酒意。
《天下有情人》(粤语版《神话情话》跟齐豫合唱),他随便一唱立刻高远飘忽如离弦剑,又不是无可追寻,周身带着高亮,好在齐豫如密密雨雾,无处不在,才与他虚实交迭,最后轻轻落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首歌至今无法成为KTV热门单曲,难唱不止是高音的关系——高音很多,但你很难再找到两把绝世高音,见招拆招,相逢恨晚。引进版将主题曲改为《归去来》,与《天下有情人》相比,意境先拙了,变成两个幽怨的普世男女俗歌,余韵尽丧。《神雕侠侣》通篇写情,林夕的词也不遗余力,但还是周华健的曲写得好,每一个字才能铺排饱满,那样险象环生的层次,根本就是在舞剑,杨过最会的痴心情长、黯然销魂剑。大跌大起,乍喜乍悲,但个中又是各种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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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念的经》与《天下有情人》相差仅一年,意境又大不同。早年黄霑给81版《天龙八部》写主题曲,基本是白描乔峰,叫《万水千山纵横》,结尾说:“别万山,不再返”,顾嘉辉的编曲似有万马奔腾,豪气干云的光景,将一切幽微悲愤盖过。黄霑的年代,左右都是英雄。据说古龙去世,他与倪匡等人前去,到了晚上,便与棺木里的古龙对饮。
到了林夕就开始参禅,说什么英雄,都是人性,都是贪嗔痴。周华健写曲,短暂铺垫便一下腾挪纵跃,又惊又险,应接不暇,欲望里望见悲欢离合,到最后“贪欢一晌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又是无法言说的悲凉,但到此就收住了。也许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结局,连故事里也是,不一而足,只有贪心大致是相同的。
他多数时候写曲编曲,但《刀剑如梦》连歌词也有他——跟詹德茂联合作词。他词写得少,但并不妨碍喜欢,甚至跟陈乐融说,喜欢他写的《对你爱不完》,因为“丝丝点点些些”用得太好了。
张大春也说周华健有时候改他的词像神来之笔。张大春的词很文学,放在歌里难唱,周华健就想了一个模式,不用长句子,用几个词来勾勒典故,才有了《泼墨》里“葡萄美酒,夜光杯,李白月,张良椎”,眼前如有古典画卷徐徐展开。《一年三百六十醉》里原句是“吞感慨,干杯酒”的,被周华健改成了“借一宿,干杯酒”,不动声色就押了韵,又多了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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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华健说,江湖就是人跟人之间的联系。
不是妄想出来的,任我行在电影里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必挎刀仗剑粉墨登场。侠义也并不止存在于小说里。
他跟同年代,或比他稍微年长的人,最后都能成为朋友。那个年代的人很怪,人格里多少有侠士之气。
比如张大春数年前给周华健写信,信里说:“呼尔持琴兼抱酒”,已经很像江湖逸士间的往来——叫你来,叫你来干什么,持琴抱酒,很雅,又有点仙气。几年后将信的内容直接谱上曲,就得了《金缕曲》。
他们跟文艺圈朋友相约,一般在张大春家附近的餐厅“面对面”,开会到很晚,老板也不赶他们走,酒喝得差不多,张大春就要拿纸笔出来,写毛笔字。他在一旁呆看,觉得自己真的身在江湖——一代高手就此隐逸,写字抚琴。
与李宗盛也喝酒。马世芳形容早期李宗盛“头发很多,肩膀上挂着毛巾,一边叼着烟,一边在录音室反复弹木吉他”,就是老李的全部形象。玛莎说李宗盛是一个借由创作找到答案的人。于是50多岁还能写出《给自己的歌》,能写《山丘》,写歌先写词,一路不断往前,30年前写的和30年后写的是两回事。但这样的李宗盛,听到周华健的《江湖》,也“羡慕嫉妒恨”,随口便说“我越过《山丘》,看见一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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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华健跟李宗盛是亦师亦友。他做制作助理时,见到李宗盛心情恭敬,对方录音要求高是出了名的。成名后有年去上张清芳的节目,吐槽说:“李宗盛早期唱歌,‘没有泪水没有尽头’,怎么会有人唱歌声音这么难听还能发片。”显然已是老友间的玩笑了。
他从来不甘于只做某一类型的歌手,年年求变,但都被人说没变。无可奈何。
在《刀剑如梦》前,他的标签是温暖系,已婚男歌手,夜半三更为你唱《孤枕难眠》,初为人父要唱《亲亲我的宝贝》。
他悄悄反串一回,写一首《明天我要嫁给你了》,大家就当普通情歌唱了,没领受他的良苦用心。
做《一起吃苦的幸福》时,有录音室不用,跑去一个山上的温泉旅馆,凄风冷雨,身心被压力孤独灌满,但做完就豁然开朗,觉得找到了了不得的突破。
到50岁,给新派京剧《水浒传》做音乐,心里已经有了江湖。之后再衍生了一整张的《江湖 音乐本事》。在《水浒》内,又在《水浒》外,有仿李白的《侠客行》,《在野人》又有些元曲的风流。
他那时闭关写歌,最难的两首歌做了半年,他说是把张大春各种招数悉数“接住了”,到做完那天,全身心的痛快,像是侠士决战,不伤毫发,反而各有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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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起,他仿佛一代大侠归隐,再也不在乎销量、市场、名利,早就随风而逝,眼前是新的江湖。
他感到真正的自在,“我就想,拎着纸笔,带几瓶好酒,拿把吉他,跑去一个楼台,对面是河,河上一点一点渔灯,那样的情形,我不想醒过来”。
一切正如张大春在《在野人》中为他写的“逼人太甚是什么,最消磨,或许是生活。谁看都一样,红绸花缎绿绫罗,只经过,别难过”。
时代会过去,人会老去,但音乐与侠客精神永存,周华健那一颗日渐臻圆的侠客之心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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