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1988年我出生在农村，家里重男轻女，不是我爸妈，是我的爷爷。自小就听邻居说，我出生时因为是女孩被丢掉， 我妈不忍心又给我捡回来，从我出生，我爷爷奶奶没进过我家门，没来看过我。直到我弟弟出生，我妈可能才算合格的儿媳吧。但两个年幼的孩子，我爸又忙工作，家里几亩地，院里有鸡鸭牛羊，里里外外的活都是我妈做。
我们家极少有热闹的景象，总是很冷清，很压抑。我妈倒不会跟我们抱怨什么， 只是她活的很累，很悲情。总
我懂事的时候，就听说我的亲舅舅，在20多岁就上吊自杀了，听说他很帅很懂事，退伍回家也该是大有可为的，留下孤儿寡母的舅妈他们一家，还有我的姥姥姥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姥姥喝农药自杀，带到镇上洗胃，身上被烧伤，印象中卧床休养很久，我妈是家中唯一女儿，大舅去世后，二舅是个没担当不孝顺的人，不管姥姥姥爷，我妈把姥姥接到我家休养，那时候我家就两间小破屋子，爸妈和弟弟一个屋，我和姥姥挤在一个小屋里，姥姥卧床不能动，我妈忙完家里和地里的活儿，还要照顾姥姥的起居生活。后来病情好转稳定后，姥爷就来把姥姥接走了。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我爸骑摩托车带着我弟去学校接我，说我妈本来去参加亲戚的婚礼，突然被告知我姥姥上吊自杀了，临时赶往姥姥家，筹备葬礼。可能骑摩托车太冷受凉了，到姥姥家后我就头晕呕吐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第二天醒的时候才知道我睡的床就是姥姥遗体被抬下来一直放的床，看到我妈在棺材边哭的撕心裂肺，我叫了一声妈，也哇哇大哭起来。
在我上大学要毕业的时候，我弟被骗去传销组织，去了远在天边的广西桂林，问家里要了几万块钱说跟人做生意，过了几个月人财两空。但我弟被洗脑始终觉得自己能发大财的，我爸坐火车硬座两天一宿去找他，叫他回来，他始终不回来。也许是从小重男轻女的家庭氛围给惯的，从小他就像妹妹，我像哥哥，而不是姐姐。我性格比较坚毅，他就很软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成绩不好，跟人瞎混。
我妈一病不起，听说当时我妈还在浙江工厂打工，好几次都想从楼上跳下去，被人拦住了给送回家来。我当时在大学也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正好暑假回家，才看到我妈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家里厨房院子里都落灰长草了，才知道我妈不动不吃不喝，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但我相信我妈没有病，起码不是生理疾病，是心里疾病。我就带着她出去转转，给她做饭，跟她一直说还有我，我能赚钱养家，我把我弟被骗的钱都会赚回来，我以后工资都给家里，还带她去我的大学校园，每天带她去操场转转，带她去市里跳广场舞的地方，看那些老人跳舞。带她去夜市和食堂吃东西，带她去骑车和散步。跟她说我弟没钱了会自己回来的。
村里的小诊所哪里诊断出这是抑郁症，只给开一堆安眠药，吃了昏昏沉沉就是睡觉，伤神经也伤心智。我回家就让她停药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也要毕业离校了。我妈状态也好很多。那时我跟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不幸和痛苦还是要生活下去，我们都还有机会，钱可以再赚，先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我妈答应我会好起来的，她眼神里有了光，有了笑容和生活的斗志。
我把行李打包寄回家，把她送上回家的车，自己买了票，出去打工赚钱。她回家后收拾家里，跟以前一样能正常生活了，也许是我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带着几百块钱，一袋行李，做硬皮火车去了大连找工作。
那时我想大连有海，如果有好的工作机会，将来就把我妈接过来跟我一起在大连安家。结果找工作被骗到开发区的一个车间工厂，每天流水线工人做工，直到遇到一个年龄大的同事，带着我和另外一个被骗的女孩一起跑出来。倒是没人拦着你走，就是扣押身份证，不给工钱。我们也没要工钱，只要回身份证。我们拿上身份证，奔火车站，商量下一站去哪里。他们都要先回家，我说我不能回家。到现在家里人也没人知道我这段经历。
我后来到北京投奔一个发小，开始在北京投简历找工作。刚开始一个月两三千的工资，出去吃饭租房还要给家里打一千块钱。过了大概半年多，听说我弟回家了。身无分文的回家了。总不能在家坐吃山空，我就提议来北京找我顺便找工作。我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负担两个人的吃住花销和生活费。后来我弟觉得太苦了，放弃了北漂，又回老家了。
那时为了节省吃饭的钱，我和我弟就在小饭馆点一份西红柿鸡蛋面和一碗米饭，我弟吃面条喝汤，把西红柿和鸡蛋给我拌到米饭里吃。现在想想，是很苦，又看不到希望。
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他也是农村出身，谁也不嫌弃谁。但他性格非常乐观，心态非常积极。脾气很好，不焦虑不压抑。好像我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共甘共苦打拼了三四年。我开始有一个月一两万的工资，能打一半的钱回家，过年回家也能给我妈两三万块钱。
那几年，我爸妈盘算着，该给我弟盖楼房、说亲找媳妇了。农村里都要楼房和彩礼。我陆续拿回家的钱都被拿来盖楼房。家里开了个小超市，里面的烟酒钱我弟回家就拿，每次我妈都说总比在外面花钱买强，都是他的。我也只能恨铁不成钢。
因为盖楼房，又欠了很多钱，有次过年回家，我刚给我妈2万块钱，就来一个催债的人，说是楼房的门钱和其他装修的钱，就拿走了那2万块钱。而且房子从盖到装修到收拾干净，好像都说我妈一个人里外跟工人一起忙活。我爸也顾不上家里，也没其他人帮忙。后来我回家，真心觉得我妈自己怎么盖起来的这3层的楼房十几间屋子，而且我常年在外，我爸也常年在外，就算我弟结婚成家，这么多屋子根本住不完，一间间都空着或者只放点杂物或一张破床，华而不实，徒有虚表而已。
这栋楼盖的不是房子，是面子，是虚荣心。是我弟相亲说媒的底气和砝码。那时我妈总盼着我弟早点结婚抱孙子。房子盖的辛苦还是带着希望和盼头的。可怕的是房子盖好后，才发现一切都无法如意。
先是我老公家是东北偏远农村，我家不太愿意我嫁过去。可我更看重老公的为人和品行，也看重他一直努力，相信我们可以自己打拼出想要的生活。但十几万的彩礼钱我老公家拿不出，我们手头的钱也不够，我妈非常失望。从小我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又懂事，虽然高考发挥失常，还是村里县里为数不多上一本院校的。结果让她失望了。没有给她找个乘龙快婿，她看着村里谁家找的女婿做生意的，买房买车有孩子的，就掩不住对我的失望，觉得我对不住他们当年辛辛苦苦的栽培和寄予的厚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北京，我这样的学历和背景何其普通且渺小。
后来是我弟游手好闲，跟着别人倒腾蔬菜大棚，一年只有过年收菜卖菜忙俩月，其他时间无所事事，也没什么收入，算下来挣的钱还不如出去打工。每次回家都从家里连吃带拿，烟酒钱饮料都搬到了大棚里跟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了。我老公有次感慨说，你弟拿走一条烟，比你家开这小超市一个月的利润钱都多。我妈慢慢地发现我弟根本找不到媳妇，没有哪家姑娘喜欢20多岁就混日子一事无成的男生。光靠家里给盖的3层楼的排面，撑不起来我弟的有为青年的好形象。毕竟村里相亲说媒，知根知底的，谁也不愿意坑别人家的闺女落埋怨。
再是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也许年轻时候还惦念着我妈为家里牺牲、里外顾家的辛苦。时间久了，他可能觉得自己事业有成或工作不易，需要个能跟他谈到一处，理解他的人吧。越来越疏离我妈。我妈每天一个人从早到晚守着3层空楼，加一间经营不善的小超市，心里估计是跟这楼一样空荡荡、寂寞冷清吧。
后来是我的姥爷，当时快80岁了，我姥姥去世后，我妈隔断时间就接他到我家里住一段时间，带他去四处赶集听戏，我姥爷心大，天天有吃有喝就不愁。那段我家盖房装修的日子，就把我姥爷送回家，让我二舅帮忙照看，结果没过多久我姥爷就去世了，听说是被饿死的。我妈一怒之下跟我二舅大吵一架，断绝了关系。我妈在这世上亲近的双亲和大哥都去世了。那时她也是孤独到心如死灰吧。
再后来我妈也跳井自杀去世了。我还记得有次过年回家，村里有个男的，因为老婆意外去世一直喝酒度日，熬了几年跳井自杀。我妈跟我说好多人去看，但是她害怕不敢去。后来想起这些对话，我还在想，她又是怎么敢跳下去的呢
那天我还在北京和老公在包子铺吃早餐，二叔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让我赶紧回去一趟。但没说什么事情，我说着急么？我爸接过来电话说，快回来吧。都回来就差你了。听到这句话，我就觉得一定是我妈出事了。
赶紧收拾东西订票，我老公赶紧去取了2万块钱现金，她以为是生病或者出车祸之类的要急用钱的话好应急。一路上我都觉得可能是去世了，不是生病，不然不会都回去只差我。我老公当时跟我叔叔家的弟弟妹妹都有QQ群，他们在群里问我老公到哪儿了？我老公睡着了，我就用他的手机试着问了一下怎么了，看到发过来的消息，再也忍不住大哭。果然跟我猜的一样，只是去世的方式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后来我想，她可能怕上吊自杀在家里，这个房子以后就没法让她的儿子结婚怕被嫌弃吧。毕竟也没能力再盖一栋房子给他了。所以选择了自己害怕的方式。
那时我想，这样也许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毕竟她活着，太苦了。为了儿子、为了女儿、为了老公、为了家里，辛辛苦苦几十年，如果还在，还要继续操心儿子的婚事、孩子，女儿的婚事、孩子，以及伺候身边替他生儿育女却不再一心的人。
那时我想会不会下一个人就是我，毕竟从我姥姥到我妈，好像女性遗传的因素大些。看我弟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会抑郁的性格。直到3年后我的女儿出生，我想我不会寻死，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我给她生命，她也让我重生。
我也试着不重蹈覆辙我爸妈的婚姻关系，每次有什么情绪或者问题都会跟我老公说开，我老公也不会是变心花心的人。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会，我也不会像我妈那样忍受和压抑，我会让他净身出户，滚出我的世界，我有能力带着孩子生活的很好。
这就像一出悲剧，不知源头，不知在哪儿结束。希望二十年、三十年后我还有机会来更新这篇文章，看看自己是否打破这抑郁症自杀的家族魔咒。或许是家庭因素、或许是性格因素、或许是成长环境、或许是人为因素，我时刻检讨反思自省着，生怕自己陷入这魔咒中。
应该被需要就不会想不开舍得离开吧，应该被爱着和有能力爱着，就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吧。我妈办完葬礼，我无意间从我爸的手机里看到陌生号码的暧昧短信，都是些情情爱爱打情骂俏的话。我在想，也许这是压垮她生命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也许她能接受儿女自有儿女路，但无法接受另一半的背叛吧。那这几十年的委曲求全和辛苦付出岂不是都付诸东流，变成一场自导自演的悲剧了。我也只能从一些零散的片段和第三方的角度来回忆和揣摩她当时的心境，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没有人告诉我答案了。
前段时间带娃晚上在楼下看月亮，我对着2岁半的女儿突然说，我想我的妈妈了。
我女儿问：她在哪里呢？
我说：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以后妈妈也会去天上看着你，不管妈妈在哪里，都希望你健康快乐。
那一刻，我相信，不管妈妈在哪里，都是爱我的。
被爱着，就要努力去爱我的孩子和家人。
经常会梦见她，梦见自己有能力给她买房子，买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东西，或者带她出去玩了，醒来都是失落和遗憾。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在天上相见。但我会努力去到更多更远的地方，就当带着你一起去多走一走、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