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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爷爷奶奶眼里我是他们的什么(我的奶奶和我的爷爷)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记录奶奶的葬礼

2021年九月初三(公历10月8日)这一天,是寒露,正如白居易在暮江吟中写的一样,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但是寒露却是冷的开始,奶奶卧病许久,可能她也预想到无法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就选择了提前离开。这一天的凌晨三点多,疼爱我近三十年的奶奶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走的时候很安详,而我那时正在沈阳的家中酣睡,直到早上九点多弟弟才打通我的电话,我连忙起来洗把脸,登车赶回老家。一路上我悲痛万分,泪水一遍又一遍浸润我的口罩,我带来的两包纸巾全用完以后,我捡起最后一张用过的纸巾反复使用。其实这样的场景在我心里已经预演过无数次,只是真的到这一天,我还是难以接受。

下午两点左右我回到家中,我脑海中奶奶应该平静地躺在炕上,等待我上前给她洗洗头发擦擦身体。可是我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装在了冰冷的棺材之中,我问妈妈是否给奶奶洗头发,妈妈说都洗好了,一切顺利,我又问是否吹干,妈妈说她忘记了。那一刻我心里难受起来,这么冷的天,奶奶会不会头痛?大伯说我读书读的越发蠢了,奶奶已经不在了,怎么会感觉到头痛。

我走到灵棚前,扶着奶奶的棺木,哭得不能自已,我还有许多许多话没有跟奶奶说,我的自责,我的忏悔,我对她的思念和爱,然而隔着厚厚的棺木,听着哭丧喇叭的轰鸣声,我只能哽在喉咙里,千言万语只汇成眼泪连成串滚落下来。

我曾在6天前的凌晨三四点钟从梦中惊醒,在梦里我一直匆匆往家里赶,待我到家,连奶奶的遗体都没有看到,只有一个骨灰坛,那时候我哭着醒来,心头一阵绞痛,连忙给家里打电话问奶奶怎么样了,妈妈告诉我还可以,说应该还能坚持几个月,我才慢慢放下心来。奶奶走之前的一天,我梦到了爷爷和奶奶,梦里我赶回家中,奶奶显得很冷漠,我亲了亲奶奶,出于礼貌,我也叫了一声爷爷。梦境那么清晰却又那么真实,实际上我从未见过我的爷爷,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经去世了。那天早上醒来,我连忙给我小弟说了这个梦境,这个梦很不好,我在心里想,难道是爷爷来召唤奶奶了吗?现在想来,也许是冥冥中有某种心灵感应吧。曾经奶奶生病的时候她也会梦见爷爷,还有很多其他死去的人在追她,每当她半夜醒来给我描述梦境的时候我都会紧紧拉住奶奶的手,在心里默默说,我是一个阳气正盛的年轻人,有我在守护奶奶,任何鬼神都休想靠近我的奶奶,然后我带着这样的念头愤愤地睡去,说来也很奇怪,奶奶居然就睡的很好。那时候我想也许我是奶奶的守护者,然而这次我却没能回来守护我的奶奶。

奶奶是最最爱我的,超过一切所有人的总和,虽然她也很爱爸爸,弟弟,其他的伯伯哥哥,但是她却是最最爱我。可能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频繁给我托梦,可是我却没有及时回家,其实我马上马上就要回家了,奶奶却没有等到。大概是我让她失望了,辜负了奶奶的托付。妈妈说奶奶临终前已经口不能言,但是脑子还是好使的,一直都不糊涂,妈妈问她,是不是在想晶?奶奶已经不会点头了,妈妈爸爸都说奶奶最牵挂想念的人就是我,听到这里,我的眼中又突然泪水汹涌起来。我很后悔,很自责,没有想到奶奶这么快就离开了,我还想好了冬天怎么办,给奶奶准备了电褥子,到时候用pvc的板材或者塑料包裹起来,以抵御这个寒冷冬天,还给她准备了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我的毛衣,但很厚实,打算这次回来给奶奶套上,还有尿不湿等等……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晚了,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的头哭的像要炸裂一样,但是我不知道什么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两点多的时候奶奶的子孙穿着孝衣一行人去庙上,大概是给奶奶的灵魂指引一个路径。我不是一个信奉鬼神之说的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想大概孔子是一个特别有智慧的人他能够堪破生死又或者他不曾经历至亲至爱之人突然离开的那种心灵无法寄托、情感无法排遣的那种感觉。但是当我最爱的人离开我的时候,我突然就信了奶奶一定是有灵魂的,我甚至觉得奶奶的魂魄正需要等着被指引。引路人在前面,我们来来 *** 的围着小庙正反转三圈,我们大声喊着,指引奶奶,我喊道:“奶奶,渴了喝水,饿了吃面!”那一刻我生怕奶奶听不到我的呼喊,我喊得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

上了两次庙,从庙上回来以后阴阳先生要开始给奶奶开光了,阴阳先生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哭,对奶奶不好,容易让奶奶糊涂。然后奶奶的棺材板被掀开,在我看到奶奶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但是我真的好害怕对奶奶造成不好的影响,只能生生忍住不出声,任泪水静静掉下来,倒是我妈妈看到奶奶的那一刻放声大哭起来,阴阳先生也很无奈,只得找人把妈妈拉走。在阴阳先生的指引下,爸爸用酒精点点奶奶的五官,跟着先生喊,爸爸喊:“妈呀,头开光,清亮亮!”我们跟着喊,“奶奶,头开光,清亮亮!”爸爸又喊“妈呀,眼开光,亮堂堂!”我们跟着喊“奶奶,眼开光,亮堂堂!”爸爸又喊“妈呀,鼻开光,闻菜香!”我们跟着喊“奶奶,鼻开光,闻菜香!”开完五官开手脚,爸爸喊“妈呀,手开光,抓钱粮!”我们也同样跟着喊“奶奶,手开光,抓钱粮!”开光仪式结束以后,棺材即将合上,那一刻我很慌,今生今世,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我再也不能看到我最爱最亲的奶奶了,我拼命地推棺材,泪水肆虐而下,多想再多看一眼奶奶!但是在“小心手”地警告声中,我被迫收回了手,在棺材的周围围绕着我八九个年富力强的堂兄,还有其他伯伯们,他们一拥而上,合上了沉重的棺材。

一木相隔千万里,再见只能在梦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刚刚开棺的时候,我努力摸了 *** 奶的头和脸,冰凉刺骨,像灵棚外的寒风一般。我多么希望能抱抱她,可是她躺在深深的棺材之中,我只能摸 *** 奶的头,泪水不断涌出又被压制又涌出,视线一片模糊。我端着奶奶的衣物等待着阴阳先生的指示好放在棺材之中,此时此刻,我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奶奶真的离开我了!在赶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幻想,有没有可能一会再缓过来呢?我不断地问现场的人,奶奶有没有可能再缓过来?然而他们已经把她装在棺材里了,冰冷刺骨,缓过来也会被冻死了,我想。当然了,我肯定是不敢说出我的想法,而且奶奶可能也不会缓过来,人死了怎么会复生呢?这不过是我的一丝幻想罢了,木已成舟,我也只能接受现实,非常遗憾我当时没有在奶奶身边,否则我一定要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变得那么冰冷。

开光仪式结束以后,大家轮流跪下给奶奶磕头,然后我和大伯家的堂兄跪在地上给奶奶烧纸。我一边烧一边喊:“奶奶,收钱了!”纸钱放在一个废弃的铁制牛槽中烧,我用铁钩子把纸钱勾起,堂哥在不断地往里面填充,冲天的火光把我的脸映的又红又热,不一会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多给奶奶烧一些纸钱,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奶奶做的事情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这原来是怎样一种遗憾,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痛。烧完纸钱大概四点左右,大家陆陆续续去饭店吃饭了,只有我和弟弟留下来为奶奶守灵。我很怕奶奶灵前的油灯熄灭,之前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它灭过一次,我就很怕它对奶奶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绝不会让它再次熄灭了!还有灵前的三支香,每当它们快燃尽的时候,我都要换上。弟弟走出了灵棚,我想他大概是找个没人的角落哭了起来,我知道弟弟也特别伤心,但是他一直忍着不哭,因为他知道我如果看到他哭了,就一定更加伤心欲绝。我一个人在灵棚里和奶奶说话,诉说我的忏悔,我的愧疚,我辜负了奶奶的期望,频繁梦到奶奶却还是没有回来!我一直相信奶奶是舍不得家人,舍不得我才坚持到今天的。

奶奶已经卧病在床快半年了,最后走的时候身体已经长了许多褥疮。2021年春节过后大概三月份的时候奶奶的腿就已经不太好使了,那个时候我工作太忙了,学生们马上要高考了,我每天上课上的晕头转向,再加上沈阳当时疫情严重,我并没有回家,并没有把奶奶的腿放在心上。谁知我六月份回到家中的时候,大势已去,奶奶的腿已经彻底佝偻起来,不能站立行走,吃喝拉撒只能躺着,坐一会都很勉强。我心如刀绞,决定带奶奶去医院再做一下最后的挣扎。然而家族中其他人并不支持我的决定,除了二伯家的一个堂哥帮我把奶奶送回来之外,去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我找到在医院的同学以及周围的好心人帮我把奶奶放在床上,又拉着担架去检查奶奶的腿。医生给出的建议几乎是回家等着,他说奶奶几乎没有医治的价值了,不推荐我在医院,甚至说奶奶有可能死在医院。那一刻我犹豫了,同学也一直劝我,说家里有人照顾,并且有可能奶奶也更愿意在家里呢?假如奶奶病逝在医院中,我要怎么向其他人交代呢?一念之差,我选择听从医生的建议回家了,事后想来,不知道如果当时住院会不会让奶奶再多活一段时间呢?然而这世界上是没有如果这种果的。

大概晚上五点半左右,去饭店吃饭的人陆续回来了。我和弟弟、三伯伯家的大哥一起给奶奶守灵。弟弟坐在奶奶棺木的东侧,上面写着“金童来引路”;我坐在棺木的西侧,西侧的棺木上贴着“玉女送西方”。我的堂哥坐在我的左侧,我们三个人围坐在奶奶的灵棚前,看着燃烧的灯油和左右的长明灯、以及香炉。我说:“从今往后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都再不会看见奶奶了!”说着眼泪刷刷落下,堂哥没有做声,一会儿,他摘下眼镜,也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我奶奶生于1929年,马年,那时候距离国家建立还有20年的时间,那时候溥仪正在长春建立伪满洲国,日本人正在统治东三省,正是一穷二白的年月,我们朱氏家族是贫农中的雇农,是最最贫困的,18岁的奶奶走进我们家族,嫁给比她大十来岁的还身体不好的爷爷,义无反顾地担起家庭重任。奶奶来自中农家庭,两岁多就没了母亲,是她的奶奶和婶婶把她照顾大的,她没有读过书,上过学,全凭借省吃俭用来养活四子一女,中间还夭折一个女儿,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真的很不容易,但是奶奶还是给四个儿子娶了媳妇,虽然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是奶奶疼爱自己的儿孙子女却是纯然一片真心,我知道所有人中奶奶最最疼爱的孙辈就是我,我也十分十分地爱奶奶。

晚上我和弟弟以及大伯家的小堂哥,44岁 ,三伯家的大堂哥,32岁,一起守护在奶奶的灵堂前。我也马上30岁了,弟弟却是一个00后,还在上大学。我们的爸爸是奶奶最小的儿子,也是养老的儿子,因此我和弟弟也是她最小的孙辈。随着计划生育的进行,想必以后再不会有这么庞大的家族了,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一些兄弟姐妹,因为奶奶的逝世而聚在一起,大家闲聊一些各自的生活和工作,不知不觉就到十点了。我让堂哥们去睡觉,后半夜再来换我和弟弟。

在这段静谧的时间里,我和弟弟开始畅谈一些古人的故事和豁达的思维。从王羲之“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到苏轼“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小的时候读书浅薄,并不懂古人诗中的真实含义,等长大了才发现,有些诗,真的只有有些人才能写出来。比如只有豁达如刘禹锡,才能在贬谪23年后写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也只有当了一辈子宰相的王安石才敢说“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事实上现存的在世的人类,比逝去的先祖们少的多。奶奶的离世是新陈代谢的必经之路,时光总是公正而无情,它会带走一切,包括我的悲伤,也包括我,想一想,真是无可奈何。我想起来《寻梦环游记》中,只有死去并且不会被人回忆起的人才是真正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样一想,奶奶其实只是换了一个世界生存,她去了逍遥处,那里有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未来,我们也会再相见,所以,只是暂时告别而已。

守灵守到凌晨四点多,吹喇叭的人,阴阳先生都来了。在阴阳先生的指引下,大家开始磕头,准备杀扣仪式。而我作为奶奶的孙女,这回只能站在旁边鞠躬。只见阴阳先生口中念念有词,而我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大家喊“奶奶,往东躲钉!”一会大家又喊“奶奶,往西躲钉!”杀扣仪式结束,开始给奶奶送葬到家里的祖坟上。弟弟在前面捧着奶奶的相片,爸爸扛着奶奶的白幡,两个堂兄分别打着另外棺材上的两个白幡,其余人等一直在给奶奶磕头,一边嗑一边往坟地上去。我作为女孩,是不能送奶奶过横道的,只能悲伤地转回家中。

到了坟上,吊车吊着奶奶的棺材,下葬到爷爷的身边,众人又把奶奶的遗体抬出来,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奶奶的遗体被抬上车,拉到市里去火化。堂哥和弟弟等兄弟一起把奶奶送去火化。回来的时候,奶奶的骨灰装在一个红布口袋中下葬,爸爸说,只剩下二斤左右的骨灰了。人活百岁,终归是归于尘土。

三天后是奶奶的圆坟仪式。三伯伯用三根高粱杆给奶奶造了一个“新房”,房梁上挂了三枚铜钱。大家再给奶奶培培土,烧些纸钱,上三柱香,整个丧礼到此为止基本就结束了。

今天是葬礼结束的第一天,2021年的10月12日,昨天圆坟过后,我离开了奶奶生活的地方,即将返回沈阳上班。奶奶走了,也带走了我的牵挂和思念。然而人活百岁终归一死,慢慢时间长河一直静静流淌,几十年也不过须臾之间。守灵的时候我看到大哥的两鬓已经有些斑白,原来时光不曾放过任何人,逝者已去,活下的人要好好生活,即便将来有一天也会化归尘土,但是这世界我来过,我爱过,便了无遗憾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愿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能敬畏生命,用心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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