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结婚了
红红鲜花长长婚纱
缓缓出嫁
生在内地,裴珠却一点都不喜欢大海,她说海水太咸苦了,是女孩子的眼泪一滴滴攒起来的。
她喜欢蓝天,相机里放着她拍的天空照片,装不下了就换一张内存卡。白天,黑夜,积雨云,蓝天,落雨的阴天或者是难得见的彩虹,都存在她那一摞内存卡里。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选择去做一名飞行员,或者是一名空姐,在天上飞着,像一只小鸟。
可惜,最后她被迫选择了学医,拿着手术刀的她并不是很开心,恰巧建立在空军基地隔壁的大学,让她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训练的飞机,带着轰隆声,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不过她还是和那片蓝天有牵挂的。那个叫晏子纪的飞行员,常常来学校找她。每次来的时候他不会空着手,有些时候带着一捧花,有些时候是带着买给裴珠的礼物,诸如裙子,首饰之类的,但更多时候他带来的是一盆绿植,裴珠问过,晏子纪说,总是在天上飞,常常梦里都感觉脚底空空,踩不到地,心里不踏实,种些绿植会让心里好受一些。
裴珠点点头,又把那盆绿油油的植物搬回寝室,放在窗台上,和那些早来的前辈们摆在一起,小心翼翼的侍弄着,生怕不小心养坏了晏子纪的地,让他无处踏足,整日心慌。
晏子纪带她出去玩的时候,骑着一辆拉风的机车来接她,那辆车发动起来轰油门的声音和每天听到的飞机声一样,他说自己不擅长开车,学会开车的时候早就会开飞机了,坐在那个位置上总是混淆操作,但是机车不会,骑机车的日子比开飞机还要早。裴珠虽然害怕骑起来飞快的“肉包铁”,但也顺从的带上头盔坐上后座。
晏子纪知道她害怕,从来不故意颠她,也不会来个急刹和加速,使坏让她害怕得抱住他,在这方面,他总是绅士的。
两人出去玩,白天里多半是去逛古镇,爬山或者游湖,晏子纪和裴珠都不太喜欢逛商场,也不喜欢去年轻人多的奶茶店,网红店或者游乐场,这点二人出奇的合拍,在古镇街上,古玩店里面他俩就能消磨一天的时间。不过偶尔晏子纪会带裴珠去喝酒。他总是能找到小众又有情调的酒吧,带着裴珠去,却从来不沾一滴酒,他说飞行员不喝酒,但裴珠喜欢喝酒,晏子纪在她喝醉后也会很绅士的送她回校,也只有这时候裴珠才会靠上他的背,轻轻环住他的腰,把呼吸间带着酒味的气息洒在他的后背,还有今天出门时喷的淡淡铃兰花香水。晏子纪会联系裴珠的室友在校门口带她回寝,然后一直等到室友发来的消息,才骑着车回去。
坐在酒吧三四个小时,裴珠能就着酒和晏子纪说上三四个小时的话,说学习,说糟心事,说这些天发生的小事,说些自己家里的趣事,就是不说喜欢。
这是他俩缄口不言的话题。就算裴珠喝得醉醺醺也不会提起,那些藏在肚子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说出来,只有露在面上,声势浩大盘踞了一颗心的那句喜欢,裴珠说不出口,她看着晏子纪,就没了说喜欢的勇气。她总觉得晏子纪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太清明,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无论是偏执,宠爱,或是仰慕,都不应该是晏子纪这样,像看着一片被风吹过的树叶,不起眼也不在意。
身边的朋友说她想多了,让她好好把握机会,也有朋友说飞行员不靠谱,天天在天上飞着,看不见也抓不着。
这话像个烙印,留在裴珠心上,她觉得这话没依没据,却又不自觉在意。
晏子纪接裴珠去爬山,车停在山脚,晏子纪背上登山包,拿着两人的饮用水放在包里,又检查了裴珠用的驱蚊水带了没,裴珠过敏体质,对平常驱蚊水过敏。等检查完了,晏子纪才发现裴珠已经走到了山道上,正研究着一棵枝枝蔓蔓的树,锁好车追上去,和裴珠一起看那片落在地上的叶子,“有什么不一样吗?”裴珠移开眼神,看着晏子纪,晏子纪摇头,指着山道上落了一路的叶子“都是落下来的树叶,看不出不同,你总不会在研究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落叶吧?”,他半有些逗乐,裴珠没接话,踩着台阶一步一步上去,她看见晏子纪刚才看树叶的眼神,和看自己好像真的一模一样,就是漫山遍野的落叶,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风刚好吹落到面前,擦过他的肩,再落在他的脚底,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晏子纪又快步跟上去,拉住裴珠,蹲下身拉开包,把驱蚊水喷在裴珠露出的脚踝处,又示意她举起手臂。裴珠听话的把手臂抬起来,下一秒却往前一倒,伸出去的两只手环住了晏子纪的腰,脸放在他胸膛的地方,轻轻抬头,还能碰到他的下巴。晏子纪没有动,他感受到了今天裴珠情绪不好。怕挡住路人走路,他往后挪一步,裴珠却卡在这个点在他怀里叹出一口气“子纪,我好累。”
晏子纪抬起手想在她头上揉一揉,却又垂下手,最后落在裴珠肩膀,轻轻拍了拍“乖,我们不爬了,我送你回去。”
裴珠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晏子纪便小声哄着“这是怎么了?我们小珠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还是遇到不喜欢的人了?”裴珠闷闷嗯了一声,像是怕他再问,向后退一步,低着头“不好意思,最近总是想太多。”她在向刚刚的突兀道歉,晏子纪没有回话,裴珠抬头对上晏子纪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份清明,只不过带了点笑意。
那天爬山浑浑噩噩,爬到一半晏子纪就带她走了,说她兴致不高,晏子纪问她想去哪,做些什么能开心起来。裴珠坐在他后面,小心翼翼拽着他的衣服,能让自己开心的答案徘徊在嘴边,却又咽下去。今天车好像开得不稳,晏子纪来了个急刹车,裴珠往前靠在了他的后背,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裴珠闭上眼轻声的说“你说你喜欢我,好不好?”
裴珠感受得到晏子纪身子一僵,然后回过头来“抱歉,前面有个人横穿马路,没伤到吧?”
裴珠退开,慢慢挪远了点,回到自己坐的位置摇摇头“没关系。”
后来晏子纪直接送裴珠回到学校,一路上他骑的很快,呜咽的风在耳边,任何两个人的话都不可能听得见了。
晚上裴珠拉着那个说飞行员不靠谱的朋友坐在酒吧,灯光暧昧,看不清酒杯里是什么颜色,她没有喝多少,只是一直晃着酒杯,听着音响里驻场低低沉沉的声音,唱着苦情歌。
裴珠知道晏子纪是不会说喜欢自己了,就像没有人会为了一片叶子放弃前方的路一样,苦苦守着根的一直都是那棵树,就算散尽叶子,时间和路人都不会驻足,春夏秋冬一过去,又是一年,男女老少沿街走,都是过客。
但是裴珠想不明白,天那么高,浮云那么多,晏子纪怎么能看见自己,然后把自己的大地也托付给她。裴珠想,飞行员大概就像飞鸟一样,虽然不会停留太久,但也会在一棵树上筑巢,短暂度过一个春夏。
“姐姐,唱一首《飞鸟》。”裴珠对台上的驻场隔着两个台座喊道。
裴珠越喝越多,朋友送她到了学校门口,因为门禁也只能让她室友来接,裴珠挥挥手,一个人跌跌撞撞走进去,室友下楼的时候刚好撞见她一步步往寝室走,接着人之后连忙给晏子纪拍了张照片“安全接到。”
这个消息石沉大海,连往常的OK都没有收到,室友只当他骑车走了。裴珠拿着手机看了又看,借着醉意点了点通话,对面几乎是立刻接的。
“小珠?”那边声音有些低沉。裴珠突然憋不住眼泪了,点了静音在被子里哭得无声,“小珠?怎么了?”晏子纪声音稍微急切了一点,捏手机的手也紧了紧,从床上坐起来,他看见外面的月亮正圆,照得人心慌慌。
“小珠,你想看月亮吗?”他没前没后的发出一句邀请,在凌晨三点。
晏子纪骑着车等在裴珠学校围墙外,直到手机叮铃收到消息后,才熟练的爬进墙内,不多一会带着裴珠翻出了围墙。裴珠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灰,晏子纪离她很近,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我睡得早,没看见你室友发来的消息,你出去喝酒了?”这是一句肯定句,裴珠没有回答,一双哭得红红的眼睛盯着晏子纪,像只兔子,晏子纪回看着她,借着今晚明亮的月光,看得清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脸颊上残存的泪痕和咬着下唇哭泣留下的牙印。
他突然伸手将裴珠拽到了自己怀里,裴珠听得到他的心跳,也听得到他从胸腔开始发出的一声长长叹息,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裴珠,小珠。”
裴珠几乎愣在原地了,鼻息间是他身上的皂香,滚烫的眼泪又回到被风吹凉的眼眶。晏子纪几乎是连哄带骗让裴珠上了后座,又用纸巾给她擦了眼泪,擦了鼻涕,没有垃圾桶,他就把擦过鼻涕的纸顺手就放到了自己的包里。这次车开的很慢,环山公路到了头,他扶着裴珠下车,林子很黑,却被手里的电筒照得明亮。
晏子纪牵着裴珠的手腕,带她走了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后方的林子和前方的空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往前几步,是一个陡峭的崖壁,往远处看,是郊区的黑暗。晏子纪熄灭了手机的电筒,周围骤然黑暗,更显得天上那轮圆月明亮。裴珠似是被眼前景致吸引,丢掉了一瞬间的难过“好漂亮。”
晏子纪带着她找了片平地,脱下外套给裴珠垫着坐,然后自己随意的躺了下去“每天在天上飞,喜欢去丈量看得见的每寸地方,平时不能看见的到了天上,全都暴露在眼前。这座山也是,我去搜过它的名字,显示无名山。这么漂亮的景色,却没人发现过,更何况芸芸众生中藏着的人呢。”
裴珠抱着膝盖,把头歪过来看晏子纪,眨着眼思考这一番话“所以你在天上,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藏在人群中的人吗?”
晏子纪把眼神从月亮上挪到裴珠脸上,认真的回答“能。”。裴珠分明看见他眼里,不复清明。或许是月亮晃花了眼,或许是黑夜蛊惑了人心,他俩就保持这个姿势,对视了很久很久,看到月亮都倦了,扯过乌云当做被子。
一盘棋中,杀出的乱子,往往会打破执棋者的布局和淡定,就像晏子纪的眼神,让裴珠措手不及,自乱阵脚。这几天她时而悲伤时而发笑,对着食堂的阿姨,对着池塘的金鱼,对着新开的鸢尾,对着粉笔的灰尘,更多的,是对着那片蓝天。
晏子纪说自己要出任务,这段时间都不能联系,等回来带裴珠去爬上次没爬完的山,告诉裴珠那片落叶有什么不一样。
裴珠数着日子,拿着手术刀,看着厚重沉闷的课本,喂胖了湖里的大白鹅,溜大了老师养的金毛犬。一直数到记不清日子,临近假期的那一周,久违的电话才打过来。
“小珠,我回来了。”
裴珠哭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惨,泪水像是流不完,把这些日子积攒的眼泪全都哭出来,哭出了一片海,原来海水真的是女孩的眼泪攒出来的。等裴珠哭够了,晏子纪才从那堆纸里面抽出身,跑去隔壁街的便利店买了根冰棍,在外面裹了张纸在裴珠眼睛上小心翼翼的冰敷“我最后见你的时候,你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容易回来了,直接停不下来,小珠啊,你是林黛玉转世来报我甘露之惠?”
一番话又逗乐了裴珠,顶着两个桃子眼又笑了出来,颇有些不伦不类“我是不是好丑?”,裴珠伸手要挡住自己的脸,晏子纪拉住了,一边哄她继续小心冰敷着“丑吗?小珠就算把脸都哭成猪头一样,也是林黛玉转世,数一数二的美人。”
等骑车到了山脚下,晏子纪拿自己的鸭舌帽给裴珠戴上,细心调整了帽子的大小,又从登山包里取出驱蚊水,裴珠很自觉的伸出胳膊,晏子纪以为她又要倒进怀里,便敞开了怀抱,可裴珠却喊他“晏子纪,抱我”,晏子纪顿了一秒,朝前一步,伸出手去却只是把裴珠的帽檐往下摁了摁,然后迅速给她喷上驱蚊水,转身就往山上走“再耽搁,就只有看日出了。”
女生总是有最强的第六感,从晏子纪压下裴珠帽檐那一刻,裴珠的心就沉了沉,可还是提起兴趣跟上晏子纪的步子,往山上一步一步走。
晏子纪今天走的很慢,裴珠以为他才回来,车马劳顿,也就慢慢的走,一直到山顶时刚好赶上日落黄昏,他俩就着一块大石头并肩而坐。黄昏把一切照得金黄,风一吹金黄的落叶打着旋落下,裴珠突然问起晏子纪走之前的话“你走时说回来便告诉我,这片叶子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的答案裴珠猜了很久,满腔期待的耐心等待,从山脚到山顶,她终于能听到回答了。晏子纪弯腰捡起那片叶子,让它在两指的揉捻间旋转“不同在于,与陌路的树叶相比,它同我擦肩而过,虽然短暂但也是相遇,可惜放回落叶堆里,我却再也找不出来了。”
说完晏子纪就把手里那片叶子丢回地面,裴珠分明看见那片落叶金黄,晏子纪却不再看一眼,他遥遥看着天边的落日余晖“坐在这感觉离落日好远,看得见碰不着,只有飞在天上的时候,才能感受真正的日落。”
裴珠失神的看着那片落叶,耳边传来晏子纪的话,想了会才扮出一副笑脸“在天上看日落,一定很好看吧。”晏子纪躲开她的表情,眼神一瞬不移的看着前方“刺眼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了,天上地下,什么人什么山通通看不清,更别提一片叶子。”
裴珠的笑终究是僵在了脸上,晏子纪却回头了“小珠,下山吧。”
晏子纪把裴珠送到了学校门口,目送她进去的时候又喊住了她,裴珠顿住身形,好半天才回头,晏子纪倚在机车上朝她挥了挥手,和天边最后泯灭的霞光一起,倒有些诀别的味道。
阳台上的绿植长得茂盛葳蕤,丝毫没有枯败的迹象,裴珠满意的对着它们拍了许多照,正要发给晏子纪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裴珠接起对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你好?是裴珠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边的女人显得更热情了“我是晏子纪的妈妈,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方便见一面吗?”裴珠抚摸着花叶的手掐出了绿汁,独属于植物的清冽味提神醒脑,裴珠沉默着直到对面怀疑电话挂断了喂了两声才开口“好,我现在出来。”
裴珠凭着那双和晏子纪一样的桃花眼一眼认出等在路边的女人“阿姨好”,女人上下打量着裴珠,对她的问好也点头答应,笑着拉住她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聊。”晏子纪妈妈拉着裴珠到了一家咖啡馆,坐在硬皮的座位上,裴珠感觉自己如坐针毡,想开口问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便一直沉默着等子纪妈妈先开口“小珠啊,我们家子纪经常提起你。”
女人风韵犹存,一举一动透露着知性,晏子纪说过他母亲是一位老师,导致裴珠现在听着子纪妈妈说话,都有被导员抓去办公室训话的感觉,头皮发麻。裴珠两只手覆上杯壁,借着那点暖意给自己一丝勇气,对于晏子纪在家人面前提起自己,感到意料之外。子纪妈妈一瞬间便捕捉到了裴珠的情绪,也带着女人之间的直觉和了解,她本来的猜测也坐实了,此刻也不再绕圈子“小珠,阿姨想麻烦你和子纪在一起,甚至是,结婚。”紧接着她赶忙补充“阿姨没有勉强你,只是子纪从来都是天上飞,像个风筝,随时哪天就不在了,而你的出现让我和子纪爸爸看见了那根牵着他的线,只要有线在,他就不会飞远。”说着说着那个神态自若的女人居然涌上了泪,裴珠赶忙递过去一张纸巾。裴珠想,晏子纪一个人赚了多少女人的眼泪,那片浩瀚的大海,便是飞行员身边的女人们日日夜夜哭出来的吧,想着想着那边的女人也不哭了,正正看着她,等她一句答复。
裴珠拿着那根银色勺子在杯子里搅了又搅,终于小声开了口“阿姨”,话还没落地,店门就被人砰一声推开,反复回弹的门显示着开门人的着急。晏子纪四处搜寻了一眼,看到自己母亲和裴珠后径直走来拉过裴珠的手往门外走“我和我妈解释,你先回学校,今天下午还有课。”
晏子纪妈妈急忙拿着包追过去,挡在晏子纪面前“子纪!你们互相喜欢,没什么比这更好,你为什么不愿意?”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得两人外焦里嫩,晏子纪牵着裴珠的手缓缓放开。喜欢这个词像不能碰的电门,裴珠低下头,晏子纪对上自己母亲的双眼,缓缓说“妈,小珠她不可以。”说完拉着裴珠的手腕拦了辆出租车,报过地点车辆卷尘而去。
司机在听音乐电台,90年代的歌从邓丽君的嗓音里一点点哼出来,和车窗外隔开一个世界。
裴珠靠在后座,呼吸的热气在窗子上产生一层薄雾,从那片薄雾中,她好像看见晏子纪朝她奔跑而来,力排众议。看着看着,脑海里又是那句话“小珠她不可以。”在耳边炸开,轰得她七魂六魄全散。最后是司机的呼唤才让她回过神“同学,学校到了,还有你的电话响了好多次,应该挺着急的。”
裴珠走在绿荫道,拿出手机看,五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晏子纪打来的,剩下四个都是室友看见自己没去上课打来问的。裴珠的心好像沉了又沉,最后把手机关机回到宿舍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睡了个昏天地暗,再醒来的时候月高挂树梢。打开手机,除了室友发来的消息就只有妈妈的问候,室友现在都睡下了,裴珠点开晏子纪的消息,打了一个电话,要说什么她没想好,只是想听听他会说什么,电话打了三个,没有人接。裴珠索性退出手机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绿植在夜里看不清,变成了幽绿色,裴珠抱住膝盖,看了一夜的月光。
从那天之后裴珠再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晏子纪的消息,她也没有去打晏子纪妈妈的电话,即使是单方面的喜欢,也不至于死缠烂打到这个地步,只是每次喝醉之后,吐得胃里都空了,心里藏着的名字却一个字都不抖出来。裴珠想,晏子纪不是第一次消失了,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或者十几二十年,他就又发来消息,说“小珠,我回来了。”
裴珠继续捧着书过日子,读完大学就去读研究生,读博士,然后去医院工作,她去了急诊科,穿着手术服,带着口罩隔离帽,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每一个来去匆匆的人,盼望着见到一个熟面孔。
她还是喜欢那片蓝天,照片不放在内存卡里了,她买了电脑,全部存在电脑里面。有一次电脑中病毒,照片全没了,只剩下还能找到的内存卡里,少得可怜的一百多张。
抵不过家里人的着急,裴珠被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是留学归来的金融学教授,带着金丝框眼镜,说话彬彬有礼,一双桃花眼眉目间却不含情,对上这双眼睛,裴珠笑出了声,转身就答应了这场婚姻。
她知道这双眼镜里的喜欢属于另外一个女孩,是谁没关系,她只是该结婚了。
所有别开生面的故事,在最后都难免落俗,她当不成空军太太,过不上提心吊胆的生活,最终归于平静,走进婚姻。
结婚那天裴珠起了个大早,外面嘈杂得吓人,她坐在化妆间等着司仪喊,昏昏欲睡之时门被人推开,抬头她好像看见了晏子纪,不过也就一刻,下一秒就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裴珠挂上一个笑“怎么进来了,我舅舅不是拉着你说话吗?”
男人递过来一个礼盒,包装很精致“刚才在外面有个人送来的,说是你的朋友,我请他来坐坐,他说还有事急着走了。”
裴珠接过这个奇怪的礼物,这一天来的人都是封红包,从没见过带礼物的“朋友?男人女人呀?”裴珠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系带。男人推了推自己的金丝框眼镜,像是在回忆“男人,高高大大的,寸头有些黑,走路姿势看应该是个军人。”他俩不怎么互相了解,裴珠有个军人朋友他并不惊讶,可裴珠拆礼物的手却停住了,整个人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新郎官喊了说“小珠?”,正是这一声,像是一碰热水浇到了冰雕的人像上,让裴珠融化在原地,她起身就要出去,却因为高跟鞋和长长的婚纱把自己绊倒在原地,门外的伴娘听见动静,赶忙进来。
伴娘正是当年的室友,让新郎出去接宾客,把门锁上将裴珠搂在怀里,就这样坐在地上,她目光落在那个半拆开的礼盒,走过去拿过来,拆开是一个录音笔和一条坠着子弹的项链。
“晏子纪,刚刚来过了,对吧?”裴珠抬起眼睛看着室友,后者摇头“是他的队友送来的”。裴珠的眼泪含在眼眶,拿手背擦了擦,重新坐回化妆镜前,把礼盒的花瓣撇开拿出那支录音笔,空荡的候场室里,摁下回播键,晏子纪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里。
“小珠。新婚快乐。
原谅我不能到场当面庆祝你的新婚。
现在是北京时间2017年9月18日晚上九点二十五,我送你离开咖啡厅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小珠,如果没有意外,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会再去见你,也不会和你再有牵挂。
我妈说要你做牵住我的风筝线,可是风筝飞走的时候,线也就断了,你这么爱哭,线断了的时候肯定特别痛。你应该做绣品上面漂亮的绣花线,被人精心呵护着,欣赏着,而不是做一根被忽视的风筝线,被扯紧了绷直了,飞在户外风吹日晒。
小珠,你想听我说喜欢你,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喜欢你。天上的日子太难捱,每天只能看到同样的风景,所以找到你也是在我在地面多一味的乐趣,至少飞在天上还能有个想着的人,想想下次见她要买什么花,要带什么礼物,她上次好像不喜欢紫色的裙子,这次买红色的,绿植好像送了很多了,但是总觉得不够,再买一盆吧,她笨手笨脚的,要买一盆好养活的,这样她才能沾沾自喜的拍照发给我,说把我的大地养的很好。这样想着,天上的日子也就没那么无聊了。
我本来就打算和你耗着,可是你让我说喜欢你,我慌了,我从没想过,或者说我一直在逃避。我送你回去之后就对着手机坐了一下午,你室友发消息来我才知道你出去喝酒了,我想你是和谁去喝酒了,去哪里喝了,你喝醉了有骂我吗,骂我自私,骂我渣男。我觉得我是个自私至极的人,如果我在,你这样骂我,我不会否认,我会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是个自私鬼。
可是那天我接了你的电话,醒过来,月光照得我的心慌慌,我突然觉得我要弄丢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了,我问你看不看月亮。
我去接你的时候,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哭得脸花,其实丑死了,但是我们小珠却带着那滴眼泪横冲直撞的撞进了我的心里,我抱住你喊你的名字,我恨不得把你的名字永远刻在我的心上,这样我就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太过空虚。我带着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月亮,那天的夜格外漫长,你看着我的眼里映照了那晚满天的星光,我笃定,我能够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见你。
从那天起,我对自己宣布我喜欢小珠,可是任务来得突然,我只能留下一句回来见,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子弹穿过玻璃,带着碎渣穿过我的皮肤,扎入我的肌肉,我就后悔了。留给你那句再见是渺无音讯的等待,我暗暗期待你没有那么喜欢我,等不到我就转身走了。
我躺在病床上那几个月,没收到你的消息,我心里既开心又有些失落,不过负罪感总是少了些,我准备回来之后,就和你慢慢疏远,我怕我忍不住又自私的拉住你。可是见到你的时候,你又带着一双红眼睛,甚至肿得看不见眼睛了,像个桃子,将我之前所有的想法击得功亏一篑,我只能轻声哄着,把你的眼泪一点点擦掉,这个属于我的林妹妹,肿得像个包子,却在我眼里写着大大的可爱。
你才大学,而我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我想娶你,却是毁了你,做一个医生,坚强又独立,找一个丈夫,他一定爱你,而且他一定不会让你等待。我做不到,小珠,我这样的人,可能明天就消失了,可能消失很久,久到几十年后黄泉路上才能看见我来回徘徊。
我怕了。你让我抱你的时候,我只敢转身离开。我在校门口看着你的背影,多想奋不顾身的冲进去拉住你,把戒指套在你的手上,用它来禁锢你的一辈子。可是空军太太难当,注定要蹉跎你的后半生,我不想冒着个险,我自私至极,从不问你的意愿。我把戒指捏在手心,喊了你的名字,举起手来向你告别。
我想从此就不见了吧,我给大队写了调职申请书,想换一个城市,刚签好就接到我队友电话,说看见我妈和你在外面,我马不停蹄赶过去,我生怕我妈把你留了下来,让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付之一炬。我给我妈说,小珠不可以。小珠不可以嫁给我,小珠不可以用一辈子眺望天空,等待着我,因为小珠爱哭又爱我。
原谅我,小珠,我录下这一段录音,想在你的新婚送给你,那时候你一定选择好了自己的幸福,不会再为了这段录音动摇心智,也一定明白了成为我妻子的生活并不美好。也再一次原谅我的自私,用这一段录音再次贸然闯入你的世界。”
裴珠听到这已经泪流满面,眼泪比头饰上的珍珠还要多,连着串落下来,洁白的婚纱也多了一块块水痕。
晏子纪从来自私,他对此没有异议,可自私到底的人,连吝啬的解释都等到了裴珠的新婚之日。裴珠哭着哭着就没了眼泪,抓住伴娘笑出了声“他晏子纪,凭什么替我选择。”
裴珠好像突然从那八年前的青春里面幡然醒悟,第一次哭的是自己无谓的青春。录音播放结束响起嘀嗒声,裴珠将录音笔摔到桌角,按键误触,又播放起下一跳录音。出来的声音是陌生的男声“你又做梦了?”接下来的声音是晏子纪,可是要成熟稳重很多,和上一条的录音完全不是一个时候“我梦见小珠穿着我送她的紫色裙子坐在树林里,周围都是落叶。老周,这一幕我见过很多次,都是在梦里。”录音里刚睡醒的晏子纪声音还有些低沉,男人的呼吸录得清晰“其实那次受伤,我的飞机被击中左翼,飞机下坠的时候我害怕得很,但是眼前快速变化的景象中,我看见小珠了。我看见她在给盆栽浇水,笑得真漂亮,认真地守护着我的大地。”录音再往后就是杂音,过了大概几分钟又没了声音,应该是不小心录下来的。
裴珠的手有些微颤,想拿起那条项链却又像碰到电似的缩回手,伴娘从盒子里拿出去递给她,裴珠终于接住了,将那颗子弹握在手心,捏得使劲,手臂都在抖。
婚礼要开始了,化妆师进来看见一片狼藉,责怪的话在看见她的神情时又咽了回去,赶忙去找了一块头纱,简单补了妆之后就让裴珠走上婚礼的花道。
从裴珠拿着红色的捧花,手里还攥着那颗子弹,从高跟鞋踏上花道那一刻,追光灯打过来,音响的歌声就响了起来。歌是裴珠选的,钟嘉欣的《我结婚了》。
“我结婚了,红红鲜花长长婚纱缓缓出嫁。”裴珠跟着哼歌,半透明的头纱让她看不清外面的人,歌声缓缓,幸福的词却唱出一股悲伤的意味。
“你看得清楚幸福感觉满意吗?”
“风雨沿途撒,陪我飞奔好吗?”
走到新郎身边,她松开了紧紧握着的左手,子弹应声落地,滚落走道,跌入那簇假花丛里,裴珠轻声说“送我到这就好了”,她把手交到新郎手上,新郎听见她在说话,却没听清,侧耳询问,司仪赶忙让人把话筒递过去“这是将过去转接到未来,走向美好幸福的一步,新娘在新郎接过你的这一刻,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珠接过话筒,隔着头纱谁也看不清幸福的新娘是什么表情“从今往后,会有人爱我疼我,会有人拿我当金贵的绣线,呵护我,欣赏我,会有人转身就在,不用让我等待,不会让我落泪。人海茫茫,他一眼就能找到我。爱我的人,大可放心。”
嘉宾响起鼓掌,新郎牵着她走到主舞台,灯光很亮,敌过那日的月光。黑暗处的人转身离开,和新娘一样,眼里含泪,可是他嘴角挂上了的是勉强的笑,而掀起头纱的新娘,笑得灿烂又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