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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荒原 赵萝蕤)

荒原

——千古长风

我的面前,是一片荒凉的大地。黄、褐和黑灰色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色调。枯黄的草随风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灰褐色的山石和淤泥上随处爬着不知名的毒虫,黑色的荆棘枝条和树干时不时地下滴着黑色而粘稠的液体,道路的两边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骨,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景象。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这片不毛之地的,似乎只是一觉醒来,睁眼便看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我的第一直觉是还在做梦,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 辣的痛和那种腐朽得令人作呕的气息清楚地告诉着我:这不是梦!

我有些慌了,举目四顾,希望能看到一个人影哪怕是鬼影,好问问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但是,整整二十分钟之后我失望地低下了头。周围都是枯黄的草和黑压压的树,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正在冒泡的沼泽泥淖,却是连一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甚至,连人的声音也没有。

这个世界只有两种声音,一种是老鸦单调而聒噪的“呱呱声”,另一种则是一种不知名的鸟儿的极尽凄婉的哀鸣,用一种永不停歇的咏叹调重复地发出“清明叫嘴,朵朵怪珠”的音节,让人稍微凝神听一会儿便有忍不住下泪的冲动。

我不知所措,想要逃走却连从哪个方向逃都不知道。哪怕在我的眼前就是一条累累的白骨铺就的道路,我却连一步都不敢迈出。在这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我甚至连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都无从揣测,只是死守着一个保守而愚蠢的想法:只要我不离开原地就应该还是安全的,很多小说游戏中的机关就是猪一样的主角乱动触发的。

于是,我在原地坐了下来,静静地思考对策。不想这一坐倦意却如同潮水般涌来,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之后也曾醒过几次,但每次清醒不到一分钟,睡意却再度席卷而来,令我再度入睡。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是隐隐感觉每一次醒来似乎都比上一次更累更疲倦。我心底隐隐担心着会不会某一次再度睡去的时候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等我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我最后一次醒来的清醒时间只有一秒,我知道自己这次睡去或许再也清醒不过来了,但却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去做出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皮,想最后再看一看这个荒凉没有生气的世界。

但,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愣住了,我一直没有抬头看的天空——这荒凉死寂的世界的天空,竟然是一片浩渺无边的星空,有着璀璨的群星,以及时不时穿梭于其间的流星!

这是我自出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但或许也是最后所见的景象。蓝色的星空和这个灰蒙蒙的世界之间构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我看到这里终于支撑不住,再度昏睡过去。彼岸繁花似锦,此地荒草丛生,我突然明白了那种不知名的鸟儿为何鸣声如此凄厉而绝望。

我正做着一个甜蜜的梦,突然觉得鼻子特别痒,好像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扫我的鼻子。“别闹,正做美梦呢!”我眼睛都没睁,翻了个身换个方向继续做着我的美梦。

却不料过了一会儿,鼻子又痒了起来,而且这次比起上次还过分,我实在没忍住,一个阿嚏打出,美梦顿时被打断了。我睁开眼,怒气冲冲地翻身爬起,想要把那个捣蛋的家伙揪出来胖揍一顿。

可是我一瞬间就愣住了,我的周围还是那片荒凉死寂的世界,那不知名的鸟儿依旧不知疲倦地奏着它的咏叹调。我不是永远地昏睡过去了么?难道这是睡梦中?还是之前的昏睡过去是做梦?我感觉整个脑袋成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却无从理起。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哟!还好梦呢!再睡下去你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这死寂的世界骤听闻人声,我先是狂喜,随即是大怒,想来刚才作弄自己的应该就是现在说话这个人了。

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着古代书生装束的年轻人,头戴着高高的锥形帽,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挂着贱贱的坏笑,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小丑。在这个死寂的世界突然看到一张笑脸,似乎什么气也能够消了。我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恢复,想起自己处于那种昏睡的状态如果不是被书生打断,或许真的会一直持续下去,结果真的不堪设想。

但对于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奇装异服的人,我始终心底抱着一丝怀疑,我冷冷地问出了那句电影电视里面重复了无数次却仍然在重复的狗血台词:“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看看周围就知道了,一个荒凉死寂的世界,所有当然就叫‘荒原’咯!至于你要问我是谁?”书生嘻嘻一笑:“你不妨先看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 ”话到嘴边,我却猛地发现,那三个熟悉无比的字,我曾经写过无数次的字,我居然忘了!这怎么可能?我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希望把那三个字从脑海中敲出来,却始终一无所获。

书生看到我的动作,笑得前俯后仰,差点笑岔了气,半天才忍住了说道:“别敲了,再敲就算你脑袋不被敲坏,我都得笑的站不起来了。这是荒原的禁忌,你想不起自己是谁很正常的,你如果能够说出自己是谁反倒不正常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有那什么见了鬼的禁忌又是怎么回事?”难得遇到一个貌似知道一些的家伙,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也就不计较他的态度了。

书生摇了摇他的白色锥形帽,摆出一副高人的风范:“哎,小伙子别这么急躁啊,你真是我在这荒原里面见过的最怕死又问题最多的家伙……”“谁怕死了!”我不客气地 *** 。

“来到荒原七天,你除了睡觉,什么事都没做,哪怕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人也会试着出去走几步看看机缘,而你却一步都不敢离开原地,坐以待毙,直接坐地等死!你说你不是怕死是什么?最搞笑的是自己差点困死在睡梦里!我对你的佩服实在有如滔滔江水……”

“打住!回答我的问题,说正事!”我耷拉着脑袋,不再跟他争辩,心里却庆幸着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好好,看来得加一条,脸皮最厚的家伙!”书生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黑,才正色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那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话说其实一切都源于你在人群中偶然抬头望了一眼……”

“刚好看到你倾城绝世的容颜,然后被你这个狐狸精勾引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拜托啊大哥,要勾引我起码得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啊,而不是你这满嘴跑火车的书生啊,我再近视我还是分得清性别的。咋们现在是江湖救急,你就直奔主题,别竟扯些没用的好么?”我实在忍不住他说话的风格,一口拦住了他的瞎扯。

“我靠!我可是性取向正常的三好少年!”书生猛地退了一步,故作惊讶状。

但就在我忍不住又要说话奚落他时,他突然脸色一正,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严肃地看向我:“你知道我们抬头能够看到什么吗?”

我惊讶于他变脸的绝技颇得川剧的真传,暂时摸不清他的路数,于是试探地回答道:“抬起头来,看到的当然是天空啊!”

“天空之上有什么?”

“天空之上嘛,有云啦,有风啦,恩,在这荒原的话还能看到星星。”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确定自己说的没错:“对!哦,不对!错了,在这荒原的天空之上没有云,风也看不见,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群星!”

书生微微点了点头:“你知道群星究竟是什么吗?”

“星星就是星星啊,还能是什么?”

“诸神!”书生的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在我听来却如同雷鸣轰顶,连腿都不禁抖了一抖。书生将头略微抬起,一双冷冽的眸子扫向群星,如同君王审视自己的臣子一般。此时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完全大变,他孤立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之上,身子站得笔直,荒原的风将他的衣带轻轻吹起,他的头略微抬着,如同一柄孤傲狂绝的剑,散发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向着群星所在的天空宣战……

我被他这王霸之气吓到了,战战兢兢想要落荒而逃,却发现腿已经软得走不动路了。

“荒原,是诸神的禁忌之地……”书生低声自语道。

我想逃却跑不动,只能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听他到底想说啥。却不想书生突然又脸一翻,全身气质瞬时大变,又变成了初见时那副贱贱的嘴脸,笑嘻嘻地道:“怎么样?被我刚刚的王霸之气吓到了吧?哥也是曾经超神的人!”

“吹吧你!”我呲之以鼻,但心中却确信不疑,因为我在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深入骨髓的哀伤。

“荒原之所以会成为诸神的禁忌之地,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造神的世界,只有穿越荒原的人才能够成为新的诸神,所以每一个走进荒原的人都有一颗杀破诸天登顶为王的心。可惜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部分的人都成了这道路上的累累白骨,混在这累累的白骨堆中,十年百年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是谁……”

我满以为书生会继续述说这荒原的血泪史,没想到他突然又话题一转:“话说,小子你当初进荒原是抱着啥狂拽炫酷叼昨天的想法啊?”

我已经渐渐习惯书生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风格了,我挠了挠头:“我才没有那么大的想法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鬼地方来的,只是一觉醒来就到这了。要可以选择,我才不来这鬼地方呢!”

书生一听,笑嘻嘻地说:“跟我装呢!不过哥就喜欢你这样的!”

“当年有个货说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后面跟我来了一句‘但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支起地球。’”

“有个货说他只是一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孩,对世界的所知十分浅薄,够谦虚的吧,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句口头禅‘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的’。”

“还有一个货更装,他说‘我愿站在舞台的一角静静地看幕起幕落,但我希望我所处之舞台是世界的中央舞台!’。”

“另外有一个家伙说了很励志的一句话‘天才等于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后面我一想,这和他性格不符啊,找到他一问,他才拽拽地说了一句‘汗水所有人都有,但是灵感只有天才才有,没有那百分之一,即使你有了百分之九十九也是徒劳。’我当时听了都恨不得踹他两脚。另外还有一个也是,他说自己只是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但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有最后成为英雄也是没办法。”

“总而言之,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谦虚过头了装逼却是要遭雷劈的!”书生用他一贯的腔调总结。

“我说真的,信不信随你。”我撇撇嘴,突然心念一动“你刚说的这些人,他们都成功地走出荒原了?这个荒原真的可以走出去?”

“前面几个确实是的,至于最后一个嘛,就像我说的,装逼过头是要遭雷劈的,他陨落在这荒原里没能走出去,但是他的故事倒是传出去了,好像据说还被写进小说奉为传奇英雄了。”

“大哥哎,我虽然读书少,但你也不用拿蜘蛛侠这种老套故事来忽悠我啊。”我半信半疑地说“不过既然有人能走出这里,我应该也能走出这里吧?虽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但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

“看吧,就和我说的一样,你这种人是最爱装的,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以后出去装的名言了:我本无意为王,但命运将我逼到了这条路上,我唯有杀破诸天,登顶为王!”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能够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可惜,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既然你能知道有这么多人走出过荒原,那你一定知道走出荒原的路吧?”既然遇到一个看似什么都知道的人,我当然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离开荒原的机会。

“不知道。”书生摇了摇头,“走出荒原的路只有走出者自己知道,其他人都无从得知,这也是荒原的一个禁忌。我只告诉你,走出荒原的路,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但是你却必须一步步去走,只坐在原地是永远也走不出荒原的。”

“不说就不说呗,装啥啊?”我撇撇嘴,心里盘算着如何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但是书生却似乎完全洞察了我的心思,笑嘻嘻地道:“算了,为了避免你来纠缠,我就给你一个提示吧,当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的路该怎么走了。好了,你也不用再在这浪费时间了,赶紧上路吧,前方会有三个人,你能否出的这荒原或许还得看他们。”书生说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三个人?什么样的三个人?你说清楚再走啊!”我急了,环顾四周大声嚷嚷着。可是周围一瞬间又沉寂了下来,除了那哀怨的鸟鸣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一阵风吹来,我不自觉地抖了抖,孤独和恐惧开始如潮水般涌来。

冷风使我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我开始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仔细想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梦幻一般,聊斋志异中的情节和恐怖片中的一幕幕场景开始在脑海中浮现。这死寂的地方哪来的人?难道刚刚的一幕只是我在做梦?不!或许是更可怕的幻觉,有某种东西试图让我离开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想到这我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寒战。

千万不能离开现在站的地方!不要被幻象所迷惑!可能妄动半步就会招来灭顶之灾!我心里提醒着自己。可是心中却有着另外一个声音试图说服着我书生的话是可信的,我必须得往前走。

半响之后,我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地叹息,接着我 *** 一痛,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同时还听得一阵在风中远去的声音:“你实在是怕死得无可救药了!”

最后声音几乎都听不清了,但我还是依稀辨认出那是书生的声音。我这一摔,全身上下都 *** 辣地疼,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了。想起书生原先的话,撅着 *** 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沿着白骨路往前走去。时不时听得脚下传来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但我已经顾不上去害怕了。

白骨铺就的路似乎没有尽头,我一直往前走,却始终看不到堆积的白骨有丝毫减少的趋势。路上的风景和我当初所见基本一致,而且也如我当初所想的一样,在这荒原之上处处隐藏着致命的危机。

沼泽、草丛里的暗流、有毒的果实、吃人的树。。。几乎每一个危险都能置我于死地。好在我不是第一个走这路的人,前人纵横交错的白骨成了这些危险的风向标,我把心提到了顶点,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些很明显的危险。

但总有疏忽的时候,因为一次大意我差点滑落到一个深沟里再也爬不出来。几次这样的经历之后,我开始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心中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暗淡。因为书生所说的那三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身心的疲倦要将我压倒时,前方的路终于出现了变化,虽然依然是白骨铺就,但上面出现了三种明显的痕迹,似乎是三个不同的人留下的。一种痕迹就像是用重型压路机一路开过去的一样;另外一种痕迹比较优雅,是由一朵又一朵的花组成,每隔几步一朵,绵延不绝地伸向远方;最后一种相对比较正常,就是寻常的脚印,和我之前踩过白骨路踩出来的差不多。

白骨路上的鲜花还没有完全枯萎,旁边的脚印也还比较新,想来之前走过的人也才走过不久。我想起书生的话,顿时精神一振,大步向前走去。

随着我的紧追急赶,在天黑之前我终于赶到了一座白骨堆积的高台之上,远远就看到有三个人正在这高台之上歇息。我一边走过去一边打量着三人的样子。

一个是个年轻人,双手抱剑,似乎是个剑客,正倚靠着一个白骨堆默默地看着远处逐渐落下的夕阳。在荒原的白天,星辰和太阳是同时存在的,只是由于群星的光芒太过耀眼,太阳反而变得丝毫不起眼,唯有在夕阳落山时刻,太阳出现于荒原的大地与天空的群星之间,才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一个是个美貌的女子,一脸温柔的笑容,像是一个邻家大姐一样,但是那一身绣满了玫瑰的华服却又透露着一种令人难以靠近的贵气。她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小花篮,里面盛着一朵怒放的鲜花。

另一个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披散着好似几十年没洗的一头乱发。此刻正一 *** 坐在高台上,左手不停地拍打着他那破旧的草鞋,想把挤进去的骨头渣子倒出来,右手则是抠着右脚的大脚趾,同时口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着,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两个人。

三人各自占据着高台的一角,各成气场。我的到来他们都察觉到了,但是剑客却是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的夕阳。女子倒是挺有礼貌地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小兄弟你好啊!”。

旁边的老头更是相当热情地挥舞着他的破草鞋,招呼着我过去:“小兄弟你来这坐吧,跟我老头子说说话,他们俩一个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一个说的话比自己长得还漂亮,老头子看他们都老大不爽!”

剑客丝毫反应都没有,完全不在意老头的调侃。女子原本笑着的脸却是僵住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转向老头:“老大爷你真是风趣幽默。”

我看了看老头挥舞的那只又黑又脏的破草鞋,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爬上了高台,找了一个三人中间的位置,才笑嘻嘻地对老头说:“老大爷,你说吧,我听着呢。”

老头也不介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扯着家常,女子有时也搭两句腔,剑客则是始终没有出声。

太阳终于落山了,群星璀璨的天空把荒原照得分外的亮,和白天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剑客把头回了过来,看了我们一眼。我这才看到剑客的正脸,他的样子棱角分明也很帅气,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感觉到的扑面而来的却是他的孤独,那眼神如同腊月寒冬冰雪的孤寂与冷,一如他独自看夕阳的背影。要不是我在那眼神的深处看到了些许的波动,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这荒原的原住民了,一样的孤独与死寂。

他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往白骨堆上一躺,看样子是想睡觉了。

我突然想起当初书生的话,才发现之前只顾着跟老头唠嗑,居然把正事给忘了。想着明天起来再问的话估计连他们人影都找不到了,如果现在不问估计后面估计就没机会了。

“我听人说,每一个进入荒原的人都是有一个远大的目标的,你们能说一下你们当初进入这里的目的吗?我想向你们学习学习。”我小心翼翼地说着,思考着如何从他们口中问出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只希望不论我身处何地,没有人敢轻视于我!”出乎我意料的,首先响起的是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我向剑客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剑正在星光下闪烁着寒光,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下降了几度。

我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却是暗叫:好剑!

不过这股寒意随即被后面一股暖意冲散了不少,我回头一看,女子左手掐着兰花指,右手托着一朵鲜花轻嗅着,她抬起头,眉眼间都是淡淡的笑意,优雅而动听的声音响起:“我愿我所过之地,花开成海。”话音未落,她身后的高台之外,一阵香风卷起,无数的鲜花浮现,构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我看着那鲜脆欲滴的花朵,却地想起了走来的一路上那已经半枯萎的花,心中莫名地有种伤感。

“两个小娃娃的志向都不小啊,不像我老头子,能够闲散自由,吃吃喝喝戏戏耍耍就心满意足了,和光同尘,世间无我!”老头子也难得端正地坐了起来说道。

我看着老头子大大咧咧的样子,心中却暗暗警惕,直觉告诉我,这个老头子或许是三人中最深藏不露的人。

“那你们都知道怎么走出这荒原吗?或者凭借什么可以走出去?”难得看到三人如此正式,我急忙摆出了一副好学的模样。

“有路便走路,无路我便杀出一条路。”

“我相信只要心存善念,自然能感动荒原,感动九天的诸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想那么多干嘛,该吃吃,该喝喝,佛家的顿悟听过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机缘到了自然就出去了,机缘没到想破头也没用。”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进荒原,本就为逆天而来,阻我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大爷,宿命一说,不可尽信,我们进这荒原,本来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来,若是相信宿命,我们又何必来这,我只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主宰着诸神的审判,无愧于心方能感动天意,走出荒原,登顶而为诸神。”

。。。

看着三人越说越激动,大有要大干一场的趋势,我急忙转移话题:“那具体凭借什么才有可能走出荒原呢?”

“你会用剑吗?”剑客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刺得我生疼,我忙躲开他的眼睛,同时摇了摇头。剑客顿时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

“你会法术吗?”身后女子右手翘起兰花指,一朵鲜花从她指尖浮现。

我挠了挠头,再次摇了摇头。女子轻叹了口气,也摇了摇头。

“那你逃命总会吧,看到危险撒丫子跑就是了。只要你小子别在这挂了,总还是有出去的那一天的,嘿嘿。”老头子说话间身子虚虚实实地闪烁了一下,冲着我扮鬼脸。

我和女子都是悚然一惊,连闭上眼睛的剑客都再次睁开了眼睛。我终于明白老头子所说的和光同尘是啥意思了,他虚化的那一瞬间几乎和身下的白骨融为一体,他能够轻易做到融于万物又脱于万物,单这一手已经足以躲过荒原绝大部分的危险了,甚至用这一手还能够做到一下其他的事。

女子不动声色地往后推了一小步,剑客也把原本放于膝盖上的剑重新抱回了胸前。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我也发现从这三人口中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索性倒头便睡。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我就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吵醒,只见剑客正挥舞着手中的剑化作一道虹光一路碾压着白骨而去。女子则是不急不缓地拈出一朵朵花来,凌空踏着一朵朵鲜花向着白骨路走去,宛如一个凌波微波的仙子,只是下方狰狞的白骨稍微影响了画面的协调感。

老头子则是冲我嘿嘿一笑:“小兄弟,我走了,有缘再见。”说完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等我回过神来,想要跟着三人一起走的时候,却发生三人都早已经没影了,我周围的世界再度变得死寂。

既然已经上路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我咬咬牙,一口气跳下了高台,沿着白骨路继续向前走去。可是这次却是丝毫没了方向,情况和书生说的不一样,剑客、女子和老头三人并没给我丝毫的提示,而且我隐隐觉得,他们本身似乎也和我一样迷茫着。

只是我不仅迷茫,更是一无所长,比起他们,我可能还未找到离开荒原的方法就不幸陷在某个危险里了。可是从我走上这条白骨路起,我就注定已经不能回头或者停下了。

这是我靠自己发现的荒原的一条禁忌,我有一次偶尔回头走了几步,突然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差点头破血流,几经摸索才发现那是一堵隐形的墙,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使我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而且停下的时间过长也会自动移上来推着我往前走。

发现这条禁忌的时候我把书生的祖上先人都给问候了一遍,他铁定是知道这条禁忌的,可是他却只字未提,而且一脚把我踹上白骨路的也是他!

我一面咬牙切齿地想着到时再遇到书生要怎么报复,一方面却又怀疑着自己在这条路上还能够撑多久。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着,但是一场大雾之后,我悲哀地发现,我居然在大雾中走出了白骨路,连最后的方向都彻底迷失了。

凭借着在荒原以来养成的警惕,我勉强再从几次危险中死里逃生,可是却早已筋疲力尽,身心都已经到了最后得到关头,我很清楚如果再不能回到白骨路上,等待我的只有死亡一途。可是,奇迹却似乎并没有降临到我的身上。

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刚好走到一个悬崖边,下边是一个宽阔的沼泽。跳下去吧,好歹还能有一个葬身之处,我对自己说道。

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一个有些虚弱但依旧浑厚的有力的声音响起:“小兄弟,是你?”

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在沼泽中间有一个似乎有一个人,半个身子陷进了泥里,他的手中死死地抓着一把剑,正是之前见过的剑客。此刻的他有些灰头土脸,没了当初锋芒毕露的气质,但一双眼睛仍然令人不敢直视。

我本来以为遇到了救星,没想到看剑客这模样似乎是自身难保。不过好歹在这荒原上能遇到个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你怎么陷进沼泽里了?我怎么样才能把你弄出来啊?”

剑客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浮现出些许挣扎,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出不去了,这是心灵的泥淖,我如果想不出离开荒原的办法的话就只能被困死在这地方了。”

“什么是心灵的泥淖?”我吃了一惊。

“就是一个唯心的沼泽,靠武力是没有办法破开的,每个人在长时间的迷失之后都会不知不觉地陷入一个这样的沼泽中。就像那老头说的,如果没法顿悟,是根本离不开这泥淖的。”

“我已经在这地方困了很久了,却始终想不到方法来破开这泥淖。看来我是出不了这泥淖,小兄弟,你我既有两面之缘,我这把剑就送你吧,希望它助你走出荒原。”

这几句话说出,我似乎看到剑客的眼神里有一道光熄灭了。我感到一阵迷茫和恐惧,连如此惊采绝艳的人物都在这荒原里失去了希望,我又有什么能耐走出这片死寂的天地呢?

破空声响起,我看到一道光朝我飞了过来,我来不及反应那道光便撞进了我怀里。仔细一看,是一把白色的晶莹剔透的剑,剑鞘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字“孤鸿”。

此时眼前的沼泽也发生了巨变,泥泞像是海面的水一样掀起了巨浪,向着剑客当头盖去,在这最后时刻,我却只看到了剑客平静而死寂的目光。

片刻之后,沼泽回复了平静。泥面上却再也找不到剑客的身影,沼泽开始慢慢收缩,直至最后消失。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在沼泽消失的最后时刻。我才反应过来,握着剑对着沼泽拜了三拜,我知道我再也没法还这赠剑之恩了。

看着一个人在我眼前倒下,我心中反而放开了,既然荒原还留着我这条小命,那我就继续走下去吧。怀中的剑的确灵异,剑一接触到身体就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传来,和它外表所散发的冷气截然相反。

在剑的热流的不断洗涤下,全身的疲劳都逐渐被扫去,我感觉体力一点点的回复。而且,每次我的手触摸到剑柄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有着无尽的力量,足以开山平湖,扫去一切障碍。

虽然我暂时还是没有找到回归白骨路的方向,但是体力的恢复让精神上的绝望也稍稍收敛。在转了几个来回再次遇到许多和我一样迷路的人之后,我再次来到了一个沼泽的上方,因为我听到这方向有人正在呼救。

我仔细一看,发现有个漂亮的女子正坐在沼泽的中央,身下的一个花篮和鲜花组成的小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和小船一起居然没有沉入沼泽中。此刻的她脸色苍白,正捋着额前的秀发焦急地向周围呼救,或许是由于时间太长的缘故,她的声音已经变得相当的嘶哑。

秀美而憔悴的面容,嘶哑的声音,加之站在薄雾笼罩的沼泽中间,足以让人想起这荒原中海妖的歌声的传说。

这个人,我也认识,正是之前遇到的要花开成海的女子。

女子看到也刚好看到了我,立马认出了我来:“嘿,小兄弟快帮我个忙,把我拉出这沼泽!我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你怎么会陷在这沼泽里啊,这沼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该怎么帮你?”之前剑客的馈赠一直让我心中有愧,现在能就一个熟人,我自然得全力去救。

“你只需一直拉着这根树藤就行,不管看到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松手!”女子看到我肯帮忙,大喜过望,手一挥,一根长达数米的树藤的一端向我飞来。

我一听,急忙牢牢地抓住了树藤。

女子开始用力,我看到她离我所在的岸边越来越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次总算能做一件有用的事了。

但我随即才发现,我所在的岸边正变得越来越小,我猛地回头一看,发现我所在的地面已经被一块无边的沼泽地包围了,我所站的地面正变得越来越小。可以想象,当我所站的地面完全消失时,我也会陷入到这个沼泽之中。

这不是一般的沼泽!我猛地想起了剑客之前遇到的那个沼泽,那个所谓的心灵泥淖。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忙看向女子,抓住树藤的手都在抖,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回事?嘿嘿,既然你发觉了,那我也就索性撕破脸皮吧!这是心灵泥淖,找不到出路就注定死在这里,但是刚刚我已经发现了一条出路,就是在你的身上,想来只要把你拉做垫背我应该就能走出这沼泽了。我本来也不想害你,奈何天意如此,你认命吧!”

往日优雅而美丽的脸庞变得狰狞,在我看来是如此的陌生。我更想起了当初剑客看我那犹豫的眼神,难道在我身上真有所谓的希望?可是为什么当初剑客却没有动手?

我慌忙着要松开手,却发现手上的树藤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开来,将我的双手牢牢捆住,无论我如何用力都挣脱不了。

看着女子渐渐靠近,狰狞的面容足以媲美噩梦中的女鬼,我心中开始绝望,挣扎地越来越激烈,努力做着最后的垂死一搏。

突然只听到“锵”的一声,原本抱在怀中的孤鸿剑因为我的挣扎而掉在了地上,居然自动弹出了剑鞘。紧接着,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原本捆住我的树藤一瞬间被切得七零八落。

“不!我不甘心!”伴随着女子绝望的呐喊,我看到她飞速地远离我而去,再次回到了沼泽的中央,而我也再度回到了沼泽的边上。

随即,沼泽中央突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漩涡拖入了沼泽深处,随着漩涡越来越大,沼泽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一个黑洞吞没,而后在一刹那间,整个沼泽就消失了。

我侥幸死里逃生,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意,心灵沼泽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一个自信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人失去信心,让一个优雅善良的人变得如此自私而疯狂。

按照当初剑客的说法,似乎我未来的命运也免不了要走入这心灵沼泽之中。可是连他们如此厉害的人物都落到如此下场,我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呢?我忽然想起了当初的老头子,他似乎是三人中最为厉害的人物,不知他能否从这心灵沼泽中脱身呢?

抱着这个想法,我开始踏上了寻找老头子的道路。一路上我再次遇到了许多和我一样迷失在这荒原的人。一个个也都是志向远大,一个个高唱着“诸天神佛皆我辈”却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再也没遇上像当初剑客三人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

我发现我的心也开始逐渐开始适应荒原了,变成了一只各方面都懂一点的老鸟,不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所谓的心灵沼泽也没有出现,我也索性不杞人忧天,什么都不去多想,只是一心往前走着,尽管我都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方向是否是向前。

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在荒原的第几年,每一次从危险和陷阱里死里逃生,我已变得麻木了,脑袋里简单得只剩下了两个念头:一是必须往前走;一是要找到老头子,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可能走出荒原的人。

无意中我再次来到一个沼泽之前,在沼泽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老头子。此时的他不再像当初一样玩世不恭,而是一脸正经地盘膝坐在石头上,脸色很是苍白,双眼紧闭。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冒失,只是远远地冲着他打招呼。

但是我接连喊了几声,他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旧紧闭着双眼。我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又喊了几声,但他还是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

我只能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却发现一推之下,他猛地大叫一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一张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我被他这副样子下了一跳,退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地问到:“老大爷,还记得我不?我们之前见过的。”

“哦,原来是你这小娃娃啊!”老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你还是赶紧离开这地方吧,这里很危险。”

“你既然知道这里危险,那和我一起走吧,你看,这沼泽正在上升,过不久就会把你坐的这地方给淹没了。”我这时才发觉眼前的沼泽似乎有些问题,和之前见过的心灵沼泽很像。

老头看了看身后的沼泽,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看来你小娃娃也知道心灵沼泽的存在了啊,不过有些东西逃是逃不掉的,只有面对它才能解决它。我还有些问题没有想清楚,得想明白才能走,你赶紧走吧!”

说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任我如何呼唤都不再睁眼。看着沼泽越来越近,我叹了口气,从附近劈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插在老头的旁边,希望他日还能从这根树枝找到老头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我大踏步地离去了。我已经明白,走出荒原的路是不可能从三人身上找到了,以后的路,只能靠我自己一步步去走出。

周围再次起了浓雾,周围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我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才能勉强避免自己掉入陷阱中。

我以为这次的大雾也会像之前一样很快消散,却不想这一次散的异常地慢,整整五天之后才彻底消散。而我悲哀地发现,我竟然身处一个沼泽中间的孤岛上,而沼泽还在不断地上涨,可以预料,在一段时间之后,我所处的位置也要被彻底的淹没。

我终于明白,以剑客和女子的身手,怎么可能会冒冒失失地闯进沼泽这种死地中去?原来不是他们闯了进去,而是沼泽自己找上了门来。

这就是心灵沼泽?我心想,不管能不能逃出去总得先试试吧。

我缓缓地拔出了孤鸿剑,在独自前行的岁月里,我已经逐渐学会了用剑,也逐渐学会了如何把这把孤鸿剑发挥到最大的威力。

我猛地一剑劈出,森寒的剑气化作豪光长贯而去,硬生生地在沼泽面上冻出了一条结实的冰霜之路。我大喜,正要一步踏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冰霜之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根本不能立足。

我不甘心,又再次连劈了三剑,却无奈地发现,我劈得越快,冰霜消融地也越快,这心灵沼泽和一般的沼泽确实不同。

而后我又尝试了自己所会的所有办法,甚至还侥幸使出了一直想使却使不出来的御剑术,可惜却发现,我飞得越远,沼泽变得越宽,我永远也飞不到沼泽的尽头。

用尽了所有办法之后,我终于死心了。盘膝坐在沼泽中央的小岛上静静地看着沼泽上涨,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接受了这属于我的宿命。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老头不愿逃走了,因为心灵沼泽出现,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除非找到出路。

。。。

不知过了多久,沼泽的泥泞终于漫到了我的脚下,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索性学着当初老头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你好,我现在迷路了,请问你能告诉如何回到白骨路上吗?”

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一张稚嫩的而有些害羞的少年的脸庞,依稀像是看到了当初刚进荒原的自己。这一幕和之前我发现剑客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只是当初的我是站在沼泽边上的人,而如今的我是坐在沼泽中央的人。

风水轮流转,这因果循环竟是来得如此之快,我有种忍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

但我随即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少年背后竟然隐隐浮现着一道白光,像是一道闭合的门。这就是心灵沼泽的出路,我心底一个声音缓缓地浮现。我终于明白当初剑客那犹豫的眼神和女子所说的出路指的是什么了。

我手握紧了剑,凭我此刻的剑术,要想隔空抓住少年,然后打开身后的门似乎并不是太难的事。只是,一旦打开这门,作为附体的少年想必也不能幸免吧。想到这,我握剑的手抖了抖。

“你好,你现在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我能够帮你做什么吗?”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他的眼神中我只看到了关切。

我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谢谢,不过你帮不了我的,你赶紧离开吧,这里很危险。还有,你不一定要回到白骨路上,因为只要你还在这荒原之上,你就不会有正确的方向,白骨路也绝对不是正确的方向。”

“虽然不太懂,但我还是谢谢你。”他朝我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缓缓离去了。

我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握紧剑的手终于松开,淤泥已经淹没了我的下半身,我淡淡一笑,心中反而坦然了。既然已经到了最后一刻,何不再做最后一搏?

我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孤鸿剑,轻轻地道:“谢谢你陪伴了我一路,可惜我辜负了你原先主人的期望,不能走出这荒原了,希望你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主人吧。”

说完我用力地将孤鸿剑向着沼泽边缘掷过去,我知道心灵沼泽只是针对我的,不会阻拦一把剑。

失去了剑,我又如同回到了当初刚进荒原的状态,什么都不行。但我在进入荒原之前还是勉强会一点游泳的,我看这心灵沼泽并不太稠,或许能侥幸让我像游泳一样游过去也不一定。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扑进淤泥中,就像一个秤砣掉进了水里,浪花都没溅起一点,我就直直地向下沉去。

就在我看到满天的淤泥向我盖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痛苦的 *** ,紧接着,原本看似宽阔无比的沼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我从半空重重地跌倒在一块石板上。

死里逃生,我已经不在意这点小嗑小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这才发现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神殿,到处是大理石的残垣断壁,只有几块已经辨认不清的乌黑的牌匾在述说着过往的辉煌。

有一人正站在这废墟的中间,一袭白色长衣,书生装扮,一手捂着胸,整个人摇摇欲坠。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晶莹的长剑,剑尖正不停地往下淌血,鲜红的血将白衣染成了一片血红。

这人我认识,正是我之前见到的书生,而剑则是我之前扔出去的孤鸿剑。

我从未想过和书生的再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之前所有的怨气都消失了,我冲过去要扶住他,一边大骂道:“你神经病啊,看到我扔剑你不会闪吗?凭你的身手不可能躲不开的。”

书生的嘴角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流血,他勉强一笑:“没办法的,一旦你扔出那把剑,我就注定会中剑,这是宿命,也是你唯一可以走出心灵沼泽的方法。”

书生说完,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再也站立不住,我伸出手扶住了他。

在我碰倒书生的那一刻,无数的场景从我的眼前略过。。。

“妈妈,那星星真好看!我也想成为那样的星星,那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到我了,我要为每一个迷路的孩子照亮回家的路!”一个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孩用稚嫩的童音说道。

“想不到我的孩子居然有这么远大的志向呢,不过妈妈相信你能够做到哦!”

“那一言为定哦,我一定会做到的,妈妈你看着吧。”小孩对着天空的星辰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

。。。

“交出你心中的那个孩子,不然你永远成不了新的诸神!”死寂的原野,上方的星空里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响起。

“不,那是我此生最重要的记忆,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放弃他。”一个年轻的白衣身影面对漫天的星辰桀骜地说道。

“那就受死吧!”漫天的雷霆如同暴雨般泻下,将整个原野完全笼罩。

夺目的剑光亮起,将荒原上方的星空一剑劈成了两半,整个星空都沸腾起来,无数的流光闪烁。。。

迷蒙间,我看到宏伟的大理石凯旋门高耸入云。。。猎猎的旌旗穿梭于各大星辰之间。。。一座黄金打造的王座冉冉升起,令整个星空黯然失色。。。无数的刀兵抛下,一人一剑独立星空之巅,衣诀随风猎猎作响。。。

凄厉的哀鸣从耳边真切地响起,我看到一只黑白两色的大鸟,拖着长长的翎羽从远处飞来,每扇动一下翅膀都会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此刻的鸣声比起以往更多了一丝绝望。

“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这是凤雏,陨落的凤凰,再没有浴火重生希望的凤凰。”书生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已经没时间了,只能告诉你一点,走出荒原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肯舍去某些东西。但是若你放不下某些东西,你就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摸索那杀破诸天之路。”

书生的手缓缓垂下,他的身躯如同烟雾般消散,一个发着豪光的光球从里面飞了出来,缓慢地降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只是那张稚嫩的眼神中露出了深入骨髓的哀伤。

天上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一看,只见诸天星辰开始相互连接,构成一张巨大的光网,一把璀璨夺目的剑从其中逐渐成形。甫一成形,便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地面急速飞来,流光所指的方向正是小孩的位置。

凤雏哀鸣着向流光扑去,却被一下贯穿,栽倒在地。

“不!”我惊呼一声,冲过去想把小孩抱走,却只感觉心口一凉,光剑已经势不可挡地射穿了我的身躯,钉在了小孩的心脏上。

小孩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剑,并没有哇哇大哭,只是两眼流下了两滴晶莹闪烁的泪珠,掉在地上化成了两颗璀璨的钻石,他嫩嫩地叫了一声:“妈妈,对不起,我做不到了。”随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胸口的伤开始蚕食我最后的意识。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天上的星空皱了起来,形成一张得意的笑脸,但是我却分明看到那张星空笑脸的背后,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

“你好!请问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荒原吗?我是新来的,请多多关照。”

一个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枯萎的草地,一条白骨铺就的道路在其中时隐时现,远处有着黑漆漆的树林和不停冒着气泡的沼泽,许多见所未见的毒虫在其中爬行着。。。

头顶上是一片蔚蓝的星空,而那一轮太阳却明显地告诉我,这是白天。周围寂静无声,唯一有的便是老鸦“呱呱”的叫声,在这空旷的原野显得尤为刺耳。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着长裙的少女站在荒草之上,一头长长的秀发随风飘舞,明眸皓齿,眼神中透着兴奋和好奇。精致的脸庞如同画中人,随处一站却使得背后的荒草也生色不少。

这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带着绝对是个累赘,不过在荒原这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地方或许还真可以借助她来走出荒原,我心中冷笑着盘算着。

目光不经意间略过天空,我看到漫天的星辰再次皱了起来,形成了一张恶心的奸笑的脸。但我猛地发现,这张脸,竟然是我自己的!

我心中一阵刺痛,一摸口袋,从里面摸出来两颗晶莹的钻石,在阳光下散发出七彩的璀璨光芒,我顿时泪流满面。

——2016年1月22日星期五,成都雪后,千古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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