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这是灭活文言文/古诗词的常见理由,某些研究现代文学的老师就喜欢这么说。因为好的诗词古文都让古人做尽了,无论今人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古人的高度。所以我们现在剥夺文言文应用的合法性是天经地义且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话看着没错,你用评价方形的标准审视圆形,永远能挑出毛病。 我们拉远点,看个别的例子。 韩国和越南恢复使用汉字的讨论,之前我还蛮关注的,看正反方辩论,谁更有道理,各自有什么问题。後来我想明白了,这种辩论本身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只要越南韩国恢复使用汉字,那么今天还声势浩大的「汉字无用派」将很快边缘化,而当汉字教育成功茁壮起一批人,以後几乎就不会听到反对使用汉字的声音了。 恢复繁体字一样。 诗词、文言文也一样。 唐代诗歌发达的一大理由就是科举要考,官方力推。後世虽然不考了,但从上到下的文人圈还是以诗为尊,私塾先生还是要教。 如果今天高考分数一半由作诗、写文言文决定。那么在数量提升的同时,肯定会出一大批优秀的诗文创作人才。比现在狭窄的诗词圈要强得多。 但王国维不是鼓吹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吗?你宋元明清写了那么多诗,有能赶上李白杜甫的吗?《全唐诗》四五万首,一大半都是应酬诗,很多都是套路,真正能看的好诗不就那么几百首吗? 话倒是没错,但是忽略了好诗的不断沉淀、经典化的过程。比如杜甫对自己的诗固然是很有信心,但同时代的人似乎鲜少有人感兴趣,各种诗选也不看重杜诗,但後来杜诗逐渐经典化,诗的审美也逐渐以杜诗成为标准范式之一(当然还有其他范式)。而後人创作一旦不符合唐诗的范式,就很难有统一的评价。比如宋诗,很多人对宋诗的评价很低,就是因为它不像唐诗了。但宋诗最终也逐渐经典化,只是被新兴诗体分走了流量,知名度就远逊于唐诗。这里插播一个例子,马大勇先生很欣赏李栗梨的词,但很多喜欢传统诗词的人看不上。李栗梨走的一条不同于传统的新路,但是否能被广大群众接受,甚至不断经典化,这都要打一个问号。 当然,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了解文学史的朋友可能知道清代可以说是各种文学的复兴时代,被明代人几乎捻灭的「词」中兴了。早就不见佳作的骈文,也出现了一流作品。 这一方面是清代文人的文化自觉,在政治上饱受折磨的文人在学术上拼命地报复,越是被铁蹄压迫,越是要证明中华的存在。而这也客观上宽慰了清代帝王的自卑心理。有人否定清廷的合法性,清帝就要拼命证明自己的合法,要证明自己的中华比 *** 的中华还要中华。这两种动机完全相反的想法却由于目的的一致而合流,共同促进了清代文学的繁荣。 可以说,清人给我们了一个样板。以清词为例,词至明朝,已经写不下去了。有人用「堕落」一词形容明词的状况。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好词都被明前人写完了,明代以後就再也不会有好词了? 然而明末鼎革,一大批好词涌现,国家不幸诗家幸的BUFF从不缺席,更难得的是整个清朝的词的创作始终保持着不低的水准。但到了我们这儿就断崖式消失,你说这是好词被人写光了,还是我们不行? 确实,所有的创作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好多东西都被前人写了。今人有云「音符就那么几个,旋律难免会重合」,在音乐领域也面临原创越来越难的问题。虽然无数前人都在模仿甚至套模版,但有人不甘心,我非要有我的想法。如果我成功了,那么文学的境界就打开了。 宋诗之所以成功,就是找到了打开思路的方法。清词亦然。成容若「夜深千帐灯」便是前辈词人中少有的意象。而到了晚清,中西方剧烈碰撞,很多开眼看世界的中国诗人尝试把近代新事物写入诗词,尽管这种尝试有些并不成功,但如果继续,真的不能走出一条新路吗? 文言文也是一样,举林纾的例子或许不大好,但严复可是精通外文的,他为了能将外文翻译成文言,做出了大量努力。现在固然可以挑出一堆毛病,但如果後人也继承他的思路不断完善,文言文就真的无法满足现代语文需求吗? 当然,我不是在埋怨新文化运动打断了传统文化自然发展的进程。因为在我刚才的假设中,传统文化可以自如地走上一条不断完善的道路,但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它可能就被外来文化彻底吞并,荡然无存。各种可能假设都可以,但历史没有如果。 所有我们用白话文,不写诗词,也不写其他古代文体。不是在褒贬谁,实事就是这样。随着我们语文的不断发展,文言文确实已经不适合现代社会了,如果想要使用文言文,很多事物、概念都要重新命名。其成本已经大到无法计算。至于写诗,似乎没什么成本,但要让写诗成为和古代一样的地位,成为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共同爱好,也是不可能的(除非高考真的要求写古诗,还要占很多分)。否则,今人能写出大量优质诗词的可能性就很低。 最後,重申一下观点。并不是好诗词写光了,是我们不行了。宇宙那么大,诗词境界还有无限的扩展空间,只不过我们没有能力做到。 当然,也不是说现代人都不行。有些作品还是有点意思的,但你想让它是经典,就要等他成为经典,急不来。几百年後,你且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