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长江三峡腹地，那里峡谷奇崛，山高谷深，山路崎岖。读大学时，从县城去重庆最怕坐汽车，在山区砂子路颠簸得晕头转向，污染得灰头土脸，于是大多选择喜欢坐木船，沿大宁河经巫山县西去重庆。
船坐多了，对船的感情也深了。
记忆里，每每乘船过小三峡，行进到激浪滔天、漩涡飞转的金银滩时，我看到船头站着个面庞黧黑、肌肉凸起的汉子，他像个立在阵前准备杀敌的将军，嗨地一声将长蒿杆儿戳进水里，用力一撑，船尾的艄公也顺势扳动舵片，让小船儿轻松扭头绕过乱礁激流，溅起哗啦啦的白色浪花，滑出了险滩。
这些年采访中，经常接触到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古盐道，特别留心这条伟大远征古道的水路走向，也渐渐从地理上弄明白，如果说，成都的簇桥被视为南丝之路的陆路起点，成都的万里桥就是南丝之路的水路起点。
既是水路，就免不了对付各种惊涛骇浪。
五尺道，是战国时代修筑的一条连接中原、四川与云南的通道。由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开通。因路宽五尺，故称“五尺道”。在古代落后的生产力条件下，能修这样宽的路已经是尽了移山之力。
先有必要介绍一下五尺道，说说它跟水路的关系。
从成都万里桥出发到宜宾这一段水路（主要是岷江），是五尺道的北段；而真正意义上的五尺道，是从宜宾开始的。
著名历史学家、敦煌学家向达《蛮书校注》多次踏勘后认为，五尺道的路线是：起自今川南宜宾，经高县、珙县、筠连，入云南之盐津、大关、彝良、昭通，再入贵州之赫章、威宁，最后过云南宣威达曲靖，全长两千多里。
旧时，作为南丝之路水路的起点，成都万里桥商贸繁荣，盛极一时，唐代诗人杜甫有诗曰：“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说的就是当年五里桥停泊的舟船很多，随时准备扬帆远航。《太平寰宇记》说，诸葛亮曾送费祎出使吴国，行至桥上诸葛亮说：“万里之路，始于此矣。”
唐史记载，唐玄宗逃到蜀地避乱，至成都经过此桥，问左右此桥何名？下属对曰：“万里桥。”唐玄宗叹道：“开元末，有僧一行对我说：‘二十年后，国家将有难，陛下当远游，至万里之外。’这应该就是僧一行所说的地方。”于是驻跸成都。宋代，万里桥更是成为官民宴饮、送别饯行、市民赏梅的乐园，也是繁华热闹的码头渡口，每天无数舟船停泊于此，随时扬帆启航，驶入滚滚长江，再下东吴。
过去，岷江航道从乐山至宜宾段有许多险滩，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道士观、叉魚滩、黄角涡等河段。历史上，这些险滩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财产，使不少船夫家破人亡。道士观这个险滩在岷江主航道上，水浪冲击着巨大崖壁形成直径几十米大的漩涡，足以把一艘货船卷入江底。叉魚滩像一排水栅横堵在岷江激流中，翻滚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令人眼花目眩，船夫稍有不慎货船就会被浪掀翻。黄角涡水道狭窄弯曲，是最考验舵手的一道险滩，若转舵迟缓，便将招致翻船之灾。
这方面，四川日报高级记者戴善奎有切身体会。
1985年7月初，戴善奎作为长漂活动唯一随队下水的记者，为了热身，他提前独自试漂，路线完全是五尺道水路的走法。一个烈日炎炎的上午，他从新津县城下水，一路南漂，试漂到宜宾。乐山三江合一，水流湍急，滩多浪高，晚上他把皮筏固定在江边，浪很急，打得船身晃荡不已，根本睡不着。他只好沿着江边摸黑行走，天上的星儿朝他眨眼睛，他觉得是在嘲笑自己。
“试漂那天早上，大约七点过，满天朝霞在岷江水面上荡漾着猩红色的波光，简直是一河碎金啊。皮筏船儿下水溅起浪花那一瞬间，我心花怒放，心头比波浪还激荡，但我很快就瓜了（瓜，四川方言：傻）。那可不是后浪推前浪那么有诗意，我漂到道士观、叉魚滩两处险滩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两处河段滩急浪大，水势很快，满眼都是黑黑的漩涡。如用力稍不坚决，船儿马上倾斜。我左手上的那只船桨被打烂折断，只好单手死死抓住船帮。由于抓得太紧，连脚趾甲都被抓翻了，血水很快融入江水中。顾不得疼痛，用力蹬紧抓牢，心头只想着别翻船，翻了就玩完，这条小命就此交待……四天后，我最终磕磕碰碰折腾到宜宾。”2016年５月的一天，为纪念长漂30周年，我在成都天涯石东街戴善奎家里采访戴善奎先生，这位前高级记者讲起那次试漂仍心有余悸，直言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热血青年们都崇尚的冒险壮举。
陆路靠马，水路靠船，对南方丝绸之路颇有研究、写过大量田野考察报道的戴善奎说，古代南丝之路水路并不完全是水路，水路只是宜宾以北的部分路段，毕竟比走爬坡上坎走陆路要方便快捷些。货物要通过码头上岸，再选择陆路或者入海，才能将货物运达印度或中亚或别的地方。
戴善奎也提到，要顺利在岷江水路上运行，除了要有经验丰富的船家，还要有质量上佳的交通工具：木船。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诗经·卫风·河广》）。一条大河波浪宽，但用一捆芦苇做成小船，就能横渡过去，人的伟力可见一斑。但在古代，如果没有船筏承载，再伟大的人也无法横渡过去，除非他真有裘千仞水上漂的本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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