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花一天时间看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陷在里面许久,感慨颇深。故事讲述一位五十余岁的已婚补习名师李国华,利用职权 *** 、性侵多名女学生。年仅13岁的女主人公房思琪也未能免于毒手。在初次性侵后的五年里,房思琪渐渐说服自己爱上李国华。其间所思所想,细腻到粘稠,但五年后思琪神智不清被判定精神病,最后疯了。五年间,身为思琪邻居的少女伊纹,是一位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在某次丈夫家暴致其流产后,终于离开丈夫,最终找到自己的幸福。故事通过思琪的“灵魂双胞胎”怡婷转述,伊纹、怡婷与思琪三人都充满了对文学的浪漫向往,关系十分要好,在最初柔弱的伊纹一度试图成为思琪的保护者,但未能成功。故事情节简单到令人发指,作者对于整段回忆的工笔手法有时甚至让人想跳过,但当沉浸式阅读的体验结束,心里的唯一反应就是冷汗直冒。 书后收录了几篇关于本书的书评,大抵是关于女性权利、性暴力、性教育等媒体角度,鲜有挖掘更深刻问题意识的篇目。这里做简要概述。事实上,在遭受性侵的过程中,思琪有过挣扎、痛苦、迷惘,但是她的自尊使得她不敢轻易与她人提起这事。她在书中对父母有两次试探,对自己的发小怡婷有一次试探。但每次试探,都让她沉沦地更深一些。第一次试探, 第二次试探,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对发小的试探, “怡婷,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李老师在一起,你会生气吗?”“什么意思?”“就是你听见的那样。”……“天啊,房思琪,有师母,还有晞晞(李国华的女儿),你到底在干吗,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远一点!”……“天啊,你真的好恶心,我没办法跟你说话了。” 最后的稻草也丧失了。这个故事最揪心之处,在于房思琪爱上了李老师。在他还没有学会什么是爱的时候,就永远丧失了爱别人的可能。这样畸形的恋爱,最终也导致他成为这段关系中唯一的受害者。书中的房思琪不断强调,她从十三岁之后,就没有长大过。她的人生在十三岁那一年的那个房间里永远停止了,自那以后生活的都只是她之前的赝品。她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活下去的借口,强迫自己爱上性侵自己的人。最后性侵她的人毫发无损,活的好好的,她却疯了。这公平吗?这个社会怎么是这样的?这是怡婷在翻阅思琪日记后的想法,她甚至求李国华 *** 她,以更好地感受思琪的痛楚。但讽刺的是,李国华却嫌她丑,把她扔在地上,径直走开。李国华也有过东窗事发的时候,一个曾被她侵犯后甩掉的学生郭晓奇把事情公之于众,得来的却是网友冷漠的回复:“你一定很爽吧”……云云。而迫于家庭原因,也未能伸张所谓正义。 李国华有钱有势,郭晓奇家不过是个小摊贩,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有仇恨,还有阶级的鸿沟,这鸿沟以钱权铸造,以网友的戏谑与冷漠加固。故事的最后,房思琪一家从大楼里搬了出去,留下的街坊四邻依然和睦如初,李老师依旧受人尊敬。你要问他们房思琪怎么了?她不过是多读了许多闲书。 后面的书评有提,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社会中关于性观念的禁忌,让多少不法之徒获得了通行证。但是这个世界在变好吗?在的,这也是评论家们所谓“一丝希望”。十年前,陈冠希艳照门,让三位红极一时的明星陨落,他们可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食色性也,这个事情真正错的人是盗取他隐私并公之于众的人,是网民们。十年后,美国好莱坞艳照门再次爆发,大表姐詹妮佛·劳伦斯直言:“我为什么要道歉?怎样处置我的身体是我的权利。”“每当我打算写道歉信,我都会愤怒。”世界在变的,只是结果尚未知。 前文之所以提及没有更深刻的问题意识,是因为笔者写推送前看了林亦含生前的专访,发现她的野心远不止于此。评论家与初读这本书的我就像回到了高中做阅读理解的日子,按套路答题,总是少答一个点。她想探讨的问题在于:“关于艺术的真善美,是否是个伪命题?”“艺术可否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为何这么讲?因为书中的李国华尽管性侵无数少女,但是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美说辞。随意摘录一段,大家感受一下。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了。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天使。你知道我读你的作文,你说:“在爱里,我时常看见天堂。这个天堂有涮着白金色鬃毛的马匹成对地亲吻,一点点的土腥气蒸上来。”我从不背学生的作文,但是刚刚我真的在你身上尝到了天堂。一面拿着红笔我一面看见你咬着笔杆写下这句话的样子。你为什么就不离开我的脑子呢?你可以责备我走太远。你可以责备我做太过。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吗?更何况,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 在直男癌泛滥的今天,如果有人能随口说出:“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当然要借口,不借口,我和你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我在爱情里是怀才不遇。”你不会有一点心动吗?这不比土味情话强多了?所以如果抛开李国华犯罪者人设,这些话都是很美的,高度艺术化的。但我们都知道,这些是假的,因为李国华不是只有房思琪一个人。所以艺术,能够允许假的成分在里面吗?是否与真善美中的真相冲突了呢?这样的问题逻辑很像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里所提及,艺术能够允许可复制性吗?还是可复制性本身成为了艺术的一个新特征? 李国华的原型是胡兰成。胡兰成有张爱玲,有小周,后面还有秀美。林亦含讲李国华是极缩小版胡兰成,胡兰成是超级渣男,李国华只是罪犯。二者何以差别?以社会背景,以坦诚。胡兰成生在动荡年代,国破家亡,遂沉于男女情爱。坦白放言,自己有爱玲,爱小周,也爱秀美。李国华生在和平年代,有钱有权,却沉于玩弄女孩。花言巧语,从不承认自己有其他女孩。二者的思想体系均有些畸形,只不过一个是时代产物,另一个却只是欲望驱使罢了。在这里,林亦含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要说的是,胡兰成或李国华这些人,你可以说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畸形。他们 *** 了,或者 *** 待了别人,自己想一想,还是[一团和气,亦是好的]。可是,你能说他们的思想体系不精美?甚至,不美吗?” 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里讲,高度文明是人类压抑自己爱欲的产物。这里的爱欲不等同于 *** ,而是一种由 *** 所升华的产物。李国华的行为显然是不文明的,当林亦含问出“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越五千年的语境?”时,我想问的是,这是一种背叛吗?如果这个超越五千年的语境,是人类压抑自己的爱欲所致,那么释放爱欲与解放天性能够被苛责为一种背叛吗?当我们提及一个社会应当有一种组织化的文明时,是否需要思考组织化的文明对人性个体的伤害?这应当是一种不同路径的选择,而非优劣路径的必然。李国华的行为之所以受到谴责,是因为他身在文明中,却不做文明所要求他做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文明本身是正确的。霍克海姆与阿多诺讲,任何一种理论是要寻找时代的真谛,而不是把自己当作一成不变的东西,与历史进程对立起来。任何一种思想与文明也应当同理。 王尔德讲:“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关乎性,唯有性本身不是,性关乎权力。”李国华在这段关系中,所迷恋的是女性的身体吗?不是,是这种越轨行为本身带来的权力 *** 。越轨应当受到惩罚,但是李国华的每一次越轨行为都没有受到惩罚,所以每一次行为都给其强烈的权力体验,少女们的迷恋与他自身对自己的催眠,构成了他权力幻想的基础。两段摘录,第一段是在他说完上述大段情话后林亦含补刀的。 她听不听得进去无所谓,李国华觉得自己讲得很好。平时讲课的效果出来了。 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那他是什么?他是最受欢迎又最欢迎的悬崖。要眼睛大的就有像随时在瞋瞪的女孩。要胸部小的就有拥有小男孩胸部的女孩。要瘦的就有小肠生病的女孩。要叫起来慢的甚至就有口吃的女孩。丰饶是丰饶,可是李国华再也没有第一次撕破饼干(第一个受害者)的那种悸动。 林亦含自己也说李国华:“他爱的是自己的演讲,他爱的是这个语境,他爱的是这个场景,他爱的是这个画面。”这种在关系中主导权力的感觉,让他渐感疲惫,始终不如第一次的原因,是因为饼干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权力的人。尔后他遇到了房思琪,房思琪的特殊性除却面貌外,还在于她的文学素养,她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对李国华构成挑战。 最后开个脑洞,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按戈夫曼的话说,会的。世间一切都是巧言令色,巧言令色让社会能够有效的组织起来。 因为人在行动时,总是根据他对外界的解释和意义而采取行动的;所以尽管对象可能是不客观、不存在的,但只要人们赋予它某种意义,行动就会产生客观的效果,“杯弓蛇影”这个典故便是讲的这个道理。 但这样的巧言令色是问题吗?也不是。因为所谓“表演”,只是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形式而已,无所谓真假,社会结构的一种解读方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