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现代洗冤集录：凶手杀错人，警察抓错人（上）
何家弘
黑龙江省是中国最东北的省份，伊春市位于黑龙江省东北部，与俄罗斯隔江相望。这里古树参天，林海茫茫，山清水秀，四季风光如画，小兴安岭从这里穿过。伊春因盛产珍贵树种红松，被誉为“红松故乡”。伊春市下辖的友好区拥有大规模红松树林，森林资源丰富，开设了十余个林场，友谊林场就是其中一个规模较大的林场。这里曾经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案件。
（一）老实巴交的被害人
1989年4月5日深夜，黑龙江省伊春市友谊林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6日上午，友好公安分局接到报案后，副局长随即带领刑警队长、技术科长、法医和几名侦查员驱车赶往友谊林场。到达后，公安人员立即进行了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
在林场办公室北面约100米处的南北土路西侧有一具俯卧的尸体，尸脚朝向办公室。死者是个壮年男子，身穿烟色夹克棉服、黑裤子，脚穿黄色棉胶鞋。在尸体周围有一大摊血迹，在尸体南侧朝向林场办公室约三米范围内有滴落血迹，旁边还有大小不一且凌乱模糊的脚印。死者身旁有一副黑色皮棉手套，手套背侧沾有大片血迹。皮手套东南的路上还有一副旧的白线手套和一件旧的草绿色棉大衣。大衣后下侧有血迹，在后领缝往下37厘米、后正中靠右6.5厘米处有一个长约5厘米的刀口，刀口呈人字形。
法医进行了尸表检验。尸体后背与大衣上的刀口相对应的位置有一处创口，创缘整齐，两端有棱角。法医推断，这是一把两刃的刀具形成的，很可能是军用刺刀。尸体的胸腹和背部还有二十多处捅刺伤，创口为一角钝、一角锐。法医推断，这些伤口是一把单刃刀具所致，刃宽约2.2厘米，刀长在10厘米以上。
林场干部介绍，死者是护林防火员关传生，现场衣物也都是他的。关传生28岁，已婚，有一个2岁的孩子，家庭很和睦。他为人和善，老实巴交，在林场工作6年多，与同事的关系都很好，没有任何仇人。5日傍晚，白桦林场发生了火情，林场领导立刻组织30名防火员乘车前去灭火，关传生被留在场部值班。当晚在办公室值班的人还有巡林员夏宝喜等人。11点半左右，关传生下班回家。
现场勘查和现场访问结束之后，局长立即召开现场会，分析案情。经过讨论，大家得出三点结论：第一，案发时间应该在4月5日晚上12点左右。被害人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并与凶手进行过搏斗。第二，这个林场在山里，距离城镇很远，交通也不方便，因此凶手应该就是本地人。第三，本案为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被害人身上的钱物并未丢失，而且凶手捅刺了二十多刀。
根据上述结论，刑警分头走访林场居民，进行摸底排队，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嫌疑线索。他们排查了5日晚上去过林场办公室的人，但是那些人都没有作案的可能性。而且，正如林场干部介绍的情况，关传生是个“老好人”，没有人仇恨他，更不会有人要杀死他。
调查访问没有找到线索，有人就提出了“以刀找人”的侦查思路。根据法医的尸体检验报告，凶手用了两把刀，一把是双刃刀，一把是单刃刀。在这林场，很多人都有单刃的小刀，但是双刃的军用刺刀很少见，大概只有那些转业军人才有。经过调查，刑警发现了一个嫌疑人：关传生家隔壁的老石家的大儿子刚从部队转业回家，此人名叫石东玉。
（二）性情暴躁的嫌疑人
刑警立刻询问林场干部，了解到有关情况。石东玉出生在友谊林场，其父石法礼是林场工人。石东玉中学毕业后曾在家待业几年，后来应征入伍。1989年3月，他转业回到家乡。他已经订婚，未婚妻家在汤旺河区。他回乡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举办婚礼。石法礼家和关传生家在同一排房。石东玉转业回来之后，为婚房的事情还跟他弟弟干了一仗。这个人的脾气比较暴躁，因此林场领导就在办公区东边又分给他一间房。
刑警随即进行走访，又了解到两个重要的情况。第一，关传生的家人说，石东玉曾经因邻里纠纷跟关传生打过架。第二，承包林场锅炉房的老张说，石东玉昨天晚上曾经到锅炉房喝水。因为停电，他就坐下来抽烟、唠嗑。大概快12点了，他才回家。锅炉房就在林场办公室的旁边。
刑警认为石东玉有重大犯罪嫌疑，就在林场保卫人员的带领下，去找石东玉。石东玉不在自己家，也不在其父家，而且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在何处。刑警认为石东玉很可能已经畏罪 *** 。
4月6日傍晚，警方正在安排追捕和通缉石东玉的工作，一个林场干部来报告，有人看见石东玉回来了。于是，刑警立刻赶到到石东玉家中，把他带到办公室进行查问。刑警没有提及关传生遇害的事情，就问他昨天下午到哪里去了。
石东玉说：“昨天下午我在后山的老王家。他是木工，在给我打结婚的家具，我给他打下手。干完活之后，我在他家炒了几个菜，跟老王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喝酒。晚上十点多钟，我回到林场，先去徐大爷家坐了十几分钟，又到锅炉房喝水、抽烟，跟老张唠嗑。从那出来就半夜了。我回家取了点东西，就去了红林车站。在车站里，我还碰到场里退休的老工人李大爷。大概两点钟左右，小火车来了，我就上车，坐到友好区，下车就五点多钟了。我到森铁电影院旁的饭馆吃的饭，然后到区 *** 报到办手续。我把转业的介绍信交给了安置办的一个女干部。办完正事，我就去找我的对象。我俩一起逛街，买了些结婚用的东西。下午，我又坐小火车回来了。”
刑警询问了石东玉和关传生的关系。石东玉说，两家是老邻居，关系一直很好，偶尔吵两句，没啥大事。刑警追问吵架的事情。石东玉说：“去年十月我探亲回家，家里的炕不好烧，我当时想借关传生的鼓风机吹吹炕洞，他没答应，就吵了几句。今年我回来之后，他家要整个猪圈。那猪圈的位置靠着我家板杖子，我不让他钉，又吵了几句，但是没动手。”
刑警虽然怀疑石东玉，但是手中没有证据，只能旁敲侧击，寻找破绽。两名刑警轮流询问，从退伍找工作到结婚做家具，从锅炉房喝水到火车站等车，反复盘问核实那些细节。从6日午夜持续到7日中午，侦查询问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刑警们对石东玉的看法也不一致。有人认为，石东玉虽然跟关传生有矛盾，但那都是邻里间的小事，不至于动刀杀人。而且，石东玉当过兵，还是党员，为人也正派，不像是个杀人犯。但是有人认为，石东玉脾气暴躁，爱动手，打过他的弟弟。这大概不是预谋杀人，就是临时起意。石东玉半夜遇见关传生，大概又吵了起来，然后动了手，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人杀了。另外，根据调查了解的情况，这林场里再没有别人可能杀死关传生了。因此，这凶手只能是石东玉。
与此同时，外线的刑警分头对石东玉的陈述进行了调查核实。首先，他们询问了木匠老王和锅炉房老张，确认石东玉讲述的情况基本属实。然后，他们实地查看了锅炉房和杀人现场的位置关系，认为石东玉很可能与被害人在现场附近相遇。他们还通过实验证明，从林场步行到小火车站只需要20分钟的时间，而那趟林区小火车于凌晨2点到达红林车站，因此石东玉有充足的时间去杀人。
刑警对石东玉的住房进行了搜查。他们在石东玉家的木箱上面发现了一套黄色涤卡军衣。上衣右侧前襟被撕破了，掉了3个纽扣，纽扣在衣兜里；上衣的多处有血迹。他们还在木箱里找到一把黑塑料把的单刃小刀，刀身长约12厘米，还有一个皮革刀套。他们认为这可能是案件中重要的物证，就立刻送到公安局的刑事技术科进行检验。
经过检验，刑技人员确认军衣上有两种血迹：衣服领子上有O型血，前衣襟上有A型血。此时，法医也完成了尸检报告：被害人系被他人用单面刃凶器刺破两肺、肾脏、肝脏等脏器并割断左颈动脉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死者的血型为A型。法医认为，死者关传生的血型与石东玉军衣前襟上的血型相同；在石东玉家提取的单刃小刀上虽然没有血迹，但是刀刃与尸体上的伤口吻合。因此，石东玉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拿到这些证据之后，刑警开始对石东玉进行正式审讯，让他老实交代杀害关传生的犯罪事实。开始时，石东玉坚持说自己没有杀人，并解释说他衣服上的血迹是4日下午与弟弟打架时沾上的。刑警认为他在说谎，就不断加大审讯的力度。从4月7日下午3点半开始，审讯持续了8个多小时，石东玉终于承认了杀害关传生的罪行。
4月8日上午9点20分到10点30分，石东玉又完整地供述了杀害关传生的过程，并且在讯问笔录上签名按手印。拿下这份口供，公安机关就宣布破案了。这起重大杀人案件在三天之内就被侦破，侦查工作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
石东玉是杀人犯的消息在林场不胫而走。石东玉的父母无法相信儿子会成为杀人犯，但也无计可施，只好唉声叹气。被害人的家属也承受巨大的痛苦。关传生的孩子才两岁，媳妇得知丈夫被人连捅二十几刀死亡后当即昏倒，被医生抢救醒来后哭得发疯一般。如今听说石东玉是凶手，她抓起菜刀就要去老石家拼命，后来被家人劝住了。于是，她就整天抱着孩子痛哭。一墙之隔的邻居结下深仇大恨，两个家庭都过上了痛苦不堪的生活。
（本文选摘自何家弘主编：《迟到的正义——影响中国司法的十大冤案》，中国法制出版社2014年版，原文作者郭欣阳，此处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