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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田七郎》
武承休,是辽宁辽阳县人。他喜欢结交朋友,所交往的都是些知名人物。一天夜里,梦见一个人告诉他说:“您的朋友遍天下,都是滥交。惟有一人可以和您共患难,怎么反而不去结识呢?”武承休问道:“他是谁呀?”那人说:“不就是田七郎吗?”武承休醒来感到很奇怪。第二天早晨,他见到朋友们,就打听谁是田七郎。朋友中有人认得田七郎是东村一个打猎的。武承休便寻访到田家,用马鞭子敲门。不多时,有个人出来,年纪二十多岁,生得虎目蜂腰,戴着一顶满是油污的便帽,穿着黑色的犊鼻裤,上面有很多白补丁。他拱手齐眉问客人从哪里来。武承休说出自已的姓名;并假托路上不舒服,要借间房子暂时休息一下。他打听谁是田七郎,七郎回答说:“我就是。”于是引着武承休进了家门。武承休见院内有几间破屋,用木岔支着墙壁。进了一间小屋,看到一些虎皮、狼皮悬挂在柱子上,也没有板凳椅子可坐。七郎就地铺虎皮代替座位。武承休和他谈起话来,听他的言语很朴实,非常喜欢他。立即送给他一些银子,让他过日子用。七郎不接受,武承休硬是给他。七郎接过银子去告诉母亲。不一会儿又拿回来还给了武承休,坚决推辞不收。武承休强让了好多次,他还是不收。这时田母老态龙钟地来到,很严厉地说:“老身只有这一个儿子,不想叫他侍奉贵客!”武承休很羞惭地退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武承休反复地想来思去,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恰好随从的仆人在屋后听到了田母说的话,于是便告诉了他。起初,七郎拿着银子去告知母亲,田母说:“我刚才看见公子,脸上带有晦气纹理,必定要遭奇祸。岂不闻:受人知遇的要分人忧,受人恩惠的要急人难。富人报答人用财,贫人报答人用义。无故得到别人厚赠,不吉利,恐怕是要让你以死相报啊。”武承休听到这些话,深深赞叹田母的贤能,然而也越加倾慕七郎。第二天,武承休设筵邀请田七郎,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休便到七郎家,坐在屋里要酒喝。七郎亲自为他斟酒,端上鹿肉干,很尽情礼。过了一天,武承休又邀请答谢他,七郎这才来了。两人亲密融洽,非常高兴。武承休又赠送他银子,七郎就是不收。武承休借口购买他的虎皮,七郎才收下了。七郎回家看了看所存的虎皮,计算了一下,抵不上武承休的银子数,想再猎到虎皮而后献给他。可是进山三天,毫无猎获。又遇上妻子有病,需要看护熬药,也来不及再去打猎。过了十天,妻子忽然病重死去。为了料理祭祀和丧葬,拿回来的银子逐渐花光了。
武承休亲自来吊唁送殡,拿来的礼仪很丰厚。葬事处理完了,七郎带上弓箭进了山林,更想猎到虎以报答武承休,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武承休知道后,就劝他不用急,恳切地希望七郎能来看望他;而七郎始终认为欠武承休的债,感到遗憾,不肯来。武承休于是先向他索要家存的虎皮为借口,好让七郎快点来。七郎查看原先所存的虎皮,已被蠹虫蛀坏,上面的毛也都脱落了,心情愈加懊丧。武承休知道了,骑马来到七郎家里,极力安慰劝解他。又看了看坏了的皮革,说:“这样更好,我所想要的皮,本来就不用毛。”于是卷起皮革拿出门,并邀请他一同前去。七郎不同意,武承体只得自己回家。七郎想,这样终归不足以报答武承休,便带上干粮进了山。过了几夜猎获了一只虎,把它完整地送给了武承休。武承休大喜,治办了酒筵,请七郎留住三天。七郎推辞得很坚决。武承休锁上了院子的大门,使他无法出去。宾客们见七郎衣着质朴简陋,暗地里都说武公子 *** 朋友。而武承休应酬照顾七郎,比对其他的宾客都周到得多。他为七郎换新衣,七郎不接受;只好乘七郎睡觉时偷偷地把衣服换了,七郎没办法只好穿上了。七郎回家以后,他的儿子遵照祖母的吩咐,给武家送回了新衣,并索要父亲的破衣服。武承休笑着说:“回去告诉你祖母,旧衣已拆作鞋衬了。”从此以后,七郎每天都把猎获的兔、鹿赠送给武承休,但武承休请他时,却再也不去了。武承休有一天到七郎家里去,正遇七郎外出打猎还没回来。田母出来,倚着门对他说:“请你不要再来招引我的儿子了,大不怀好意!”武承休恭恭敬敬地向田母行了个礼,很羞惭地走了。过了半年多,家人忽然告诉武承休说:“田七郎因为与人争夺一只猎豹,殴死人命,被抓进官府里去了。”他听了大惊,骑上马疾驰官府探望,七郎已被带上镣铐收押在狱中了。七郎见到他没有话,只是说:“从此以后麻烦您多周济我的老母。”武承休很凄惨地出来,急忙拿出很多的银子奉送给县令;又拿一百两银子赠送死者的家庭。过了一个多月没有什么事了,七郎才被释放回家。田母感慨地对七郎说:“你的生命是武公子给的了,再不是我所能吝惜得了的。但愿公子能一生平平安安,不遇上灾难,就是儿的福气。”七郎要去感谢武承休,田母说:“去就去罢,见了武公子不要感谢他。要知道小恩可谢,而大恩不可谢。”七郎到了武家,武承休用温暖的话语安慰他,七郎只是恭顺地答应着,家人都怪七郎粗疏,而武承休却喜欢他诚实,愈加厚待他。自这以后,七郎常常在武家一住好几天。赠送他东西就接受,不再推辞,也不说报答。适逢武承休过生日,这一天宾客仆从非常多,夜间房舍里全住满了人。武承休同七郎睡在一间小屋子里,三个仆人就在床下铺稻草躺卧。二更天将尽的时候,仆人们都已睡着了。他们两人还在不停地谈话。七郎的佩刀原先挂在墙壁上,这时忽然间自己跳出刀鞘好几寸,发出铮铮的响声,光亮闪烁如电。武承休惊起。七郎也起来,问道:“床下躺的都是些什么人?”武承休回答说:“都是些仆人。”七郎说:“其中必定有坏人。”武承休问他是什么缘故。七郎说:“这刀是从外国买回来的,杀人不见血痕,至今已有三代人佩带过它。用它砍了上千个脑袋,仍像新磨过的一样。只要碰见坏人它就鸣叫着跳出刀鞘,此时就离杀人不远了。公子应当亲近君子,疏远小人,也许万一能避免灾祸。”武承休点头同意。七郎始终闷闷不乐,在床席上翻来复去不能入睡。武承休说:“人的祸福是命运罢了,何必这样担忧?”七郎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是因为有老母在堂。”武承休说:“怎么竟会到了这种地步!”七郎说:“不出事就好。”原来床下睡着的三个人:一个叫林儿,是个一直受宠的仆人,很得武承休的欢心;一个是僮仆,十二三岁,是武承休平日常使唤的;一个叫李应,最不顺从,好因为小事与公子瞪着眼争执,武承休常生他的气。
当夜武承休心里揣摸,怀疑这“坏人”必定是李应。到了早晨,便把李应叫到跟前,好言好语把他辞退了。武承休的长子武绅,娶了王氏为妻。有一天,武承休外出,留下林儿在家看门。当时武的住处菊花正好开得很鲜艳,新媳妇认为公爹出了门,他的院子里一定不会有人,便自己过去采摘菊花。林儿突然从屋里出来勾引调戏她。王氏想逃避,被林儿强行挟进了屋里。她大声喊叫着抗拒,脸色急变,声音嘶哑。武绅听见跑进来,林儿才撒手逃去。武承休回来听说此事,愤怒地寻找林儿,竟已不知逃到何处。过了两三天,才知道他投奔到某御史家里去了。这位御史在京城任职,家里的事务都托付他弟弟处理。武承休因为与他有邻里情谊,送书信去索还林儿,而他居然置之不理。武承休愈加愤恨,便告到了县令那里,捕人的公文虽然下了,然而衙役却不去逮捕,县令也不过问。武承休正在愤怒之际,恰好七郎来了。武承休说:“您说的话应验了。”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七郎听说脸色惨变,始终没说话,径直走了。武承休嘱咐干练的仆人寻察林儿的行踪。林儿夜里回家的时候,被寻察的仆人抓获,带到了主人面前。武承休拷打了他,他竟出言不逊辱骂主人。武承休的叔叔武恒,本来就是位很厚道的长者,恐怕侄子暴怒会招致祸患,就劝他不如用官法来治办林儿。武承休听从叔叔的吩咐,把林儿绑赴公堂。但是御史家的名帖信函也送到了县衙。县令释放了林儿,交给御史弟弟的管家带走了。这样一来,林儿更加放肆,竟然在人群中扬言,捏造说武家的儿媳和他私通。武承休拿他没有办法,忿恨填胸,气得要死。便骑马奔到御史家门前,指天划地地叫骂。邻人们好歹慰劝着让他回了家。过了一夜,忽然有家人来报告说:“林儿被人碎割成肉块,扔到野外了。”武承休听了又惊又喜,心情稍微得以舒展。不一会儿又听说御史家告了他和叔叔杀人,于是便和叔叔同赴公堂对质。县令不容他俩辩解,要对武恒动杖刑。武承休高声说:“说我们杀人纯是诬陷!至于说辱骂官宦世家,我确实干过,但与叔叔无关。”县令对他说的话置之不理。武承休怒目圆睁想冲上前去,众差役围上去揪住了他。拿棍杖行刑的差役都是官宦人家的走狗,武恒又年老,签数还没打到一半,就已气绝。县令见武恒已死,也不再追究。武承休一边号哭一边怒骂,县令好像没听见。武承休于是把叔叔抬回了家。他悲愤欲绝,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和七郎商议一下,而七郎却一直不来吊唁慰问。他暗自想:对待七郎又不薄,怎么竟如同不相识的路人呢?进而也怀疑杀林儿的人必定是田七郎。但转念一想,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事先不来和我商量?于是派人到田家探寻。去了一看,田家锁门闭户寂静无人,邻居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有一天,御史的弟弟正在县衙内宅,与县令通融说情。当时正是早晨县衙进柴草和用水的时候,忽然有个打柴的人来到了跟前,放下柴担抽出一把快刀,直奔他俩而来。御史的弟弟惊慌急迫,忙用手去挡刀,被砍断了手腕,接着又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县令见状大惊,抱头鼠窜而去。打柴人还在那里四顾寻找。差役吏员们急忙关上县衙的大门,拿起木棍大声疾呼。打柴人于是用刀自刎而死。役吏们纷纷凑过来辨认,有认识的知道这打柴人就是田七郎。县令受惊以后镇定下来,这才出来复验现场。见田七郎僵卧在血泊之中,手里仍然握着那把快刀。县令正要停下来仔细察看一下,七郎的僵尸忽地一下跃起,竟然砍下了县令的头,随后才又倒在地上。县衙的官吏派人去抓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但祖孙二人早已逃走好几天了。武承休听说七郎死了,急忙赶去痛哭,表达哀伤之情。仇人们都说是他指使田七郎杀人。武承休变卖家产 *** 当权的人,才得以幸免。田七郎的尸体被扔在荒野中过了三十多天,有许多飞禽和狗环围守护着他。武承休把七郎的尸体取走,并且厚葬了他。田七郎的儿子当时流落到登州一带,改姓了佟。后来当了兵,因为立功升到同知将军。他回到辽阳时,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这才领着他找到父亲的坟墓。
PS:这一切都是一开始梦中人的阴谋!!
《保住》
藩王吴三桂还没有反叛的时候,曾经谕令将士:谁能独自擒获一只老虎,可以享受优等俸禄,并赠送他“打虎将”的称号。将士中有一个人,名叫保住,身体健捷得像猴子那样灵巧。官邸中建高楼,梁木刚刚架起来,他能沿着楼角往上攀登,顷刻之间登到顶颠,站在脊檩上,快速行走,来回三四趟;走完就从上面跳下来,挺直站立。
藩王有个爱姬善弹琵琶,她弹的琵琶是用暖玉做的牙柱,抱着它,整个房子里都会温暖,爱姬当宝贝藏着它,没有藩王的手谕,从不拿出来让人看。一天晚上举行宴会,客人提出想观赏琵琶的奇异,藩王正好懒得走动,答应明天再看。这时候保住在旁边,说:“若不奉大王命令,臣也能将琵琶取来。”藩王先让人速告府中,内外戒备森严,然后才派保住去取。
保住越过十几重院墙,才到达王姬住的院子里。只见室内灯光明亮,而门却紧闭着,无法进入。廊檐下有只鹦鹉栖宿在架子上。保住于是学作猫叫,随后再学作鹦鹉鸣,急呼“猫来了”,作出扑飞的声音并且很急迫。听见王姬说:“绿奴,快去看看,鹦鹉被猫扑杀了!”保住隐藏到暗处。一会儿一个女子挑灯出屋,她的身子刚刚离开门,保住已侧身进入屋内。见琵琶放在桌上,王姬在旁守护着,便直往桌前提起来快步出屋。王姬惊呼:“贼来了!”警卫们听到呼喊声全都冲出来,看见保住抱着琵琶走了,追他已经赶不上了,向他射去的箭像雨点那样密集。保住一跃登到树上。墙下原有大槐树三十多棵,他穿行于树梢上,像鸟飞移于树枝间那样轻巧,树尽登屋,屋尽登楼,飞一样奔向殿阁,不亚于鸟类,转眼间就不知去向了。
客人们正在饮酒。保住抱着琵琶飞落在筵席前,门还像原先那样紧闭着,并未惊动鸡犬鸣叫。
《公孙九娘》
历史背景: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1644),清兵入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各地相继掀起抗清浪潮。明永历二年,清顺治五年(1648),山东栖霞人于七在董樵等有识之士协助下,发动大规模的抗清战争,攻克宁海州,向文登县城、栖霞分城进攻。满清统治者大惊,剿抚并用,于七被招安,抗清行动失败。
但于七被招安后,未得重用,又受亲友谴责,于是再次动摇。明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1659),明将郑成功挥师北上,抗清复明,北方各地纷纷响应。于七于明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1661),再次起兵抗清。登、莱二府人民纷起响应,反清烈火燃遍胶东。
清廷大震,派重兵镇压。抗清军队寡不敌众失败,于七等极少数人突围,大批抗清官兵及家属被杀害,株连甚众。后来于七到华严庵出家为僧,70岁时被举为方丈,享高寿,93岁老死于华严庵。
公孙九娘便是在于七案中遭受冤屈株连的一名女子,也是当时满清统治暴戾、民族矛盾尖锐的一个缩影。
正文:于七失败后,因这桩案件受牵连而被杀的人,以莱阳、栖霞两县为最多。有时,每天搜捕几百人,都被杀在演武场上。鲜血满地,尸骨纵横。有的官员发慈悲,给被杀者捐出一笔钱买棺材。于是,省城棺材铺里的棺材都被购买一空。那些被杀者大都埋葬在城南郊。
康熙十三年,有个莱阳的书生来到济南。他的亲友中,有两三个人也在这里被杀。他买了些纸香祭品之类,来到城南郊累累荒坟之中,祭奠那些死者的魂灵。晚间,就在荒坟旁的一座寺院中。租赁一间房子住下。
第二天,莱阳生因有事进城去了,天很晚还没回来。忽然有一位少年来访,见莱阳生不在寓所,摘下帽子,鞋子也没有脱,就仰躺在床上。仆人问他是谁,那少年闭着眼也不回答。当莱阳生回到寺院时,天已经很晚,夜色朦胧,什么也看不分明。他亲自到床边去问,那少年直瞪着两眼说:“我在等你的主人,你在一边絮絮叨叨追问什么?难道我是盗贼不成!”莱阳生笑着说:“主人就在这里。”少年听了,急忙起身,戴上帽子整整衣服,向莱阳生作揖礼拜,坐下与莱阳生殷勤地道寒暄。听他的口音,好似曾经相识。急喊仆人拿来灯火,一看,原来是同乡好友朱生,他也因于七一案被杀了。莱阳生大吃一惊,不禁向后倒退,转身欲走。朱生向前拉住他,说:“我与你有文字之交,你怎么这样薄情?我虽然做了鬼,但朋友的情分,还是念念不忘的。如今对你有所冒犯,望你不要认为我是鬼就猜疑。”莱阳生坐下,问他有什么话要说。朱生说:“你的外甥女孤身独居,还没有婚配。我很想找个夫人,几次托人去求婚,她总以无长者作主而推辞了。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把这件事办成。”
原来,莱阳生确有一个外甥女,年幼时就失去了母亲,寄养在莱阳生家。十五岁那年她才回到自己父亲身边,后被官兵捕到济南。她听到父亲惨死的消息,又惊吓又哀痛,不久就死了。
莱阳生听了朱生的请求说:“她有自已的父亲作主,求 *** 什么?”朱生说:“她父亲的灵柩,被侄儿迁走了,已不在这里。”莱阳生又问:“她过去都依靠谁呢?”朱生说:“与邻居的一位老太太住在一起。”莱阳生私下思虑,活人怎能给鬼做媒?朱生说:“如果蒙您应允,还得请您走一趟。”说完站起来,拉住莱阳生的手。莱阳生坚决推辞说:“到哪里去?”朱生说:“你尽管跟我走就是。”莱阳生只好勉强跟他走了。
向北大约走了一里多路,有一个很大的村庄,全村约有几百户人家。走到一座宅院前,朱生停下叩门。立刻有位老太太出来,敞开两扇门,问朱生有什么事。朱生说:“请您告诉姑娘,她舅舅来了。”老太太进去,不一会又返身出来,邀莱阳生进去,回头对朱生说:“两间屋子太狭窄,有烦公子在门外稍候片刻。”莱阳生跟随老太太进去,见半亩荒院中,有两间小屋。外甥女迎在门口哭泣,莱阳生也哭了。
走进屋里,灯光微弱。只见外甥女容光秀丽,白皙如同生时。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舅舅,问家中舅母与姑姑都好?莱阳生说:“大家都好,只是你舅母已去世了。”外甥女听了,又哭起来,说:“孩儿从小受舅舅与舅母的抚养,恩情未能报答一点,没想到自己先被埋葬在沟里,让人感到愤恨。去 年,大伯家的哥哥把父亲迁走,把我弃置在这里,毫不挂念。我一人在这几百里外的异乡,孤苦伶仃,像深秋的燕子。舅舅不以我孤苦之魂可弃,又赐我金钱和锦帛,孩儿都收到了。”莱阳生把朱生求婚的事告诉她,外甥女只是低头不语。老太太在一旁说:“朱公子以前曾托杨老太太来过三五次,我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可是姑娘自己总是不肯马马虎虎地应下来。今 天有舅舅作主,也就满意了。”
说话间,有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推门进来,后边跟着一个丫鬟。姑娘一眼瞥见莱阳生,转身要走,外甥女拉住她的衣襟说:“不必这佯,是我的舅舅,不是外人。”莱阳生作揖行礼,姑娘也整整衣服还礼。外甥女介绍说:“她叫九娘,姓公孙,栖霞县人。她的爹爹也是世家子弟,后来败落了,眼下也变成了这般穷愁。孤孤单单,事事不称心。我俩很要好,经常往来。”说话间,莱阳生偷眼看九娘,只见她笑时两眉像秋天新月一勾;羞怯时,脸颊像泛起红晕的朝霞,实在是天上的仙人。莱阳生说:“可见是大家闺秀!小户人家的姑娘,哪有这般的仪表风度?”外甥女说:“而且是个女学士,诗词造诣都很高,昨 天还给我些指教。”九娘微笑说:“小丫头,无缘无故败坏别人的名声,叫阿舅听了笑话。”外甥女又笑着说:“舅母死了,舅舅还未续娶,这个小娘子,你能满意吗?”九娘笑着跑出去,说:“这丫头犯了疯颠了。”虽然这话是开玩笑、而莱阳生心里对九娘颇有好感。外甥女好像也觉察到了,便说:“九娘的才貌天下无双,舅舅若不以她是地下之鬼为忌讳,我就与她母亲说说。”莱阳生很高兴,但心中老是疑虑人鬼难以婚配。外甥女解释说:“这倒不妨,舅舅与九娘是有缘分的。”莱阳生告辞时,外甥女说:“五天后,月明人静时,我就派人去接你。”
莱阳生出门后,不见朱生。举目四望,下弦的月亮挂在西方天际,在昏暗的月光下,还能辨清来时的道路。只见一座向南的宅子,朱生正坐在台阶上等候。见莱阳生,起身说:“静候你好久了,这就是我的家,请里边稍坐。”于是便拉着莱阳生的手,把他请到屋里,殷切地向他表示谢意。取出一只金杯,一百粒向皇宫进贡的珍珠,说:“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就以这些作为我的聘礼吧!”又说:“家有薄酒,这是阴间的东西,不足款待嘉宾,很是抱歉。”莱阳生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告辞了。朱生送到半路,两人才分手。
莱阳生回到住所,寺院中的和尚、仆人都来问他。莱阳生隐蹒真情说:“说是鬼,那是胡说,我是到朋友家喝酒去了。”五天后,朱生果然来了。他穿着整齐,手里摇着扇子,像是很满意。走进院子,老远就向莱阳生行礼。片刻,朱生笑着说:“您的婚事已经谈妥了,吉期定在今晚。那就烦您大驾了。”莱阳生说:“因没听到回信,聘礼还未送去,怎么能匆匆举行婚礼呢?”朱生说:“我已代您送过了。”莱阳生很感激,就跟他走了。
两人径直来到朱生住处,外甥女穿着华丽的衣服,含笑迎出门来。莱阳生问:“什么时候过门的?”朱生回答说:“三天了。”莱阳生把朱生所赠送的珍珠,给外甥女作为嫁妆,外甥女再三推辞才收下。外甥女对莱阳生说:“孩儿把舅舅的意思转告了公孙老夫人,她很高兴。但她又说:她已老了,家中没有其他儿女,不愿将九娘远嫁,今晚让你到她家入赘。她家无男子,朱郎陪同你去。”于是朱生领着莱阳生就走了。快到村的尽头,有一家门开着,朱、莱二人进入堂上。片刻,有人传话说:“老夫人到!”但见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老太太拾阶而上。莱阳生上前欲行叩头大礼,公孙夫人说:“我已老态龙钟,还礼也不便当,这套礼节就免了吧!”她指派着仆人,摆下丰盛的宴席。朱生又叫仆人专给莱阳生另备些酒菜。宴席上所陈列的菜肴,无异于人世间。只是主人自斟自饮,从不劝让客人。一会儿,宴席散了,朱生告辞回去。一小丫鬟为莱阳生引路。进入洞房,只见红烛高照,九娘身着华丽服装,凝神在等待着。两人相逢,情谊深长,极尽人世间亲昵之情。
当初,九娘母子被俘,原准备押送到京城。至济南,其母难忍虐待之苦,就死了。九娘在悲愤中也自杀身亡。九娘与莱阳生在枕席上谈起往事,哭泣得不能入睡,便吟成两首绝句:“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缕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天将亮,九娘敦促莱阳生说:“你应离开这里了,注意不要惊动仆人。”自这以后,莱阳生天未黑就来,天刚放亮就走,两人恩爱情深。
一天夜里,莱阳生问九娘:“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九娘说:“叫莱霞里。因这里多是刚埋葬的莱阳、栖霞两县的新鬼,就起了这个名字。”莱阳生听后,感叹欷歔。九娘悲哀地说:“我这千里之外的一缕幽魂,漂零于蓬蒿无底的深渊,母子二人孤苦伶仃,说起来叫人伤心。望你能念夫妻之恩,收拾我的尸骨,迁葬回你祖上的坟地,使我百年之后也有个依托,那我就死而无恨了。”莱阳生应允了。九娘说:“人与鬼不是一条路,你不宜于长久在这里滞留。”她取出一双罗袜赠给莱阳生,挥泪催促他离开。莱阳生恋恋地凄然地走出来,心中忧伤,失魂落魄,惆怅不安,不忍归去。路经朱生门前,就敲朱生的门,朱生赤脚出来,迎着莱阳生。外甥女也起来了,头发蓬松,吃惊地问是怎么回事。莱阳生惆怅一会儿,把九娘的话说了一遍。听罢,外甥女说:“就是舅母不说这话,我也日夜在思虑这件事。这里并非人世间,久居的确是不妥当的。”于是,大家相对哭泣,莱阳生含泪而别。
回到寓所,莱阳生翻来复去,直到天亮也未能睡着。欲去找九娘的坟墓。但走时又忘记问墓的标记。到天黑再去时,只见荒坟累累,蓬蒿满目,竟迷失了去莱霞里的路,只得哀叹返回。打开九娘所赠的罗袜,罗袜见风便粉碎了,像烧过的纸灰一样。于是,莱阳生就整装东归。
半年后,莱阳生心中始终不能忘怀这件事,又来到济南,希望能再有遇到九娘的机会。当他到了南郊,天色已晚。他把马车停放在寺院的树下,就急忙到丛丛坟地中去。只见荒坟累累,千百相连,荆棘荒草迷目,闪闪的鬼火与阴森可怖的狐鸣,使人惊心失魄。莱阳生怀着惊恐的心情回到寓所。
这次济南的游兴完全消失了,他马上返程东归。行至一里许,远远见一女郎,独自在高高低低的坟墓间行走。从体态神情上看,很像是九娘。莱阳生挥鞭赶上去,一看,果然是九娘。莱阳生跳下马想与她说话,女郎竟然走开了,好像从来就不相识。莱阳生再赶上去,女郎面有怒色,举袖遮住自己的脸。莱阳生连呼:“九娘!九娘!”女郎竟如轻烟,飘飘然消失了。
PS:“朱生赤脚出来,迎着莱阳生。外甥女也起来了,头发蓬松“,打扰人家好事了知道吗
《促织》
在明朝宣德年间,皇室爱好斗蟋蟀的游戏,每年都要向民间征收蟋蟀。这东西本来不是陕西出产的。有个华阴县的县官,想巴结上司,把一只蟋蟀献上去,上司试着让它斗了一下,显出了勇敢善斗的才能,上级于是责令他经常供应。县官又把供应的差事派给各乡的里正。于是市上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捉到好的蟋蟀就用竹笼装着喂养它,抬高它的价格;储存起来,当作珍奇的货物一样等待高价出售。乡里的差役们狡猾刁诈,借这个机会向老百姓摊派费用,每摊派一只蟋蟀,就常常使好几户人家破产。
县里有个叫成名的人,是个念书人,长期没有考中秀才。为人拘谨,不善说话,就被刁诈的小吏报到县里,叫他担任里正的差事,他想尽方法还是摆脱不掉(任里正这差事)。不到一年,微薄的家产都受牵累赔光了。正好又碰上征收蟋蟀,成名不敢勒索老百姓,但又没有抵偿的钱,忧愁苦闷,想要寻死。他妻子说:“死有什么益处呢?不如自己去寻找,希望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捉到一只。”成名认为这些话很对。就早出晚归,提着竹筒丝笼,在破墙脚下。荒草丛里,挖石头,掏大洞,各种办法都用尽了,最终没有成功。即使捉到二、三只,也是又弱又小,款式上不符合。县官严定限期,催促追逼,成名在十几天中被打了上百板子,两条腿脓血淋漓,连蟋蟀也不能去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自杀。
这时,村里来了个驼背巫婆,(她)能借鬼神预卜凶吉。成名的妻子准备了礼钱去求神。只见红颜的少女和白发的老婆婆挤满门口。成名的妻子走进巫婆的屋里,只看见暗室拉着帘子,帘外摆着香案。求神的人在香炉上上香,拜了两次。巫婆在旁边望着空中替他们祷告,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大家都肃敬地站着听。一会儿,室内丢一张纸条出来,那上面就写着求神的人心中所想问的事情,没有丝毫差错。成名的妻子把钱放在案上,像前边的人一样烧香跪拜。约一顿饭的工夫,帘子动了,一片纸抛落下来了。拾起一看,并不是字,而是一幅画,当中绘着殿阁,就像寺院一样;(殿阁)后面的山脚下,横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长着一丛丛荆棘,一只青麻头蟋蟀伏在那里;旁边有一只癞蛤蟆,就好像要跳起来的样子。她展开看了一阵,不懂什么意思。但是看到上面画着蟋蟀,正跟自己的心事暗合,就把纸片折叠好装起来,回家后交给成名看。
成名反复思索,莫非是指给我捉蟋蟀的地方吧?细看图上面的景物,和村东的大佛阁很相像。于是他就忍痛爬起来,扶着杖,拿着图来到寺庙的后面,(看到)有一座古坟高高隆起。成名沿着古坟向前跑,只见一块块石头,好像鱼鳞似的排列着,真像画中的一样。他于是在野草中一面侧耳细听一面慢走,好像在找一根针和一株小草似的;然而心力、视力、听力都用尽了,结果还是一点蟋蟀的踪迹响声都没有。他正用心探索着,突然一只癞蛤蟆跳过去了。成名更加惊奇了,急忙去追它,癞蛤蟆(已经)跳入草中。他便跟着癞蛤蟆的踪迹,分开草丛去寻找,只见一只蟋蟀趴在棘根下面,他急忙扑过去捉它,蟋蟀跳进了石洞。他用细草撩拨,蟋蟀不出来;又用竹筒取水灌进石洞里,蟋蟀才出来,形状极其俊美健壮。他便追赶着抓住了它。仔细一看,只见蟋蟀个儿大,尾巴长,青色的脖项,金黄色的翅膀。成名特别高兴,用笼子装上提回家,全家庆贺,把它看得比价值连城的宝玉还珍贵,装在盆子里并且用蟹肉栗子粉喂它,爱护得周到极了,只等到了期限,拿它送到县里去缴差。
成名有个儿子,年九岁,看到爸爸不在(家),偷偷打开盆子来看。蟋蟀一下子跳出来了,快得来不及捕捉。等抓到手后,(蟋蟀)的腿已掉了,肚子也破了,一会儿就死了。孩子害怕了,就哭着告诉妈妈,妈妈听了,(吓得)面色灰白,大惊说:“祸根,你的死期到了!你爸爸回来,自然会跟你算账!”孩子哭着跑了。
不多时,成名回来了,听了妻子的话,全身好像盖上冰雪一样。怒气冲冲地去找儿子,儿子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不久在井里找到他的尸体,于是怒气立刻化为悲痛,呼天喊地,悲痛欲绝。夫妻二人对着墙角流泪哭泣,茅屋里没有炊烟,面对面坐着不说一句话,再也没有了依靠。直到傍晚时,才拿上草席准备把孩子埋葬。夫妻走近一摸,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他们高兴地把他放在床上,半夜里孩子又苏醒过来。夫妻二人心里稍稍宽慰一些,但是孩子神气呆呆的,气息微弱,只想睡觉。成名回头看到蟋蟀笼空着,就悲伤得气也吐不出,话也说不上来,也不再把儿子放在心上了,从晚上到天明,连眼睛也没合一下。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愁。他忽然听到门外有蟋蟀的叫声,吃惊地起来细看时,那只蟋蟀仿佛还在。他高兴地动手捉它,那蟋蟀叫了一声就跳走了,跳得非常快。他用手掌去罩住它,手心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手刚举起,却又远远地跳开了。成名急忙追它,转过墙角,又不知它的去向了。他东张西望,四下寻找,才看见蟋蟀趴在墙壁上。成名仔细看它,个儿短小,黑红色,立刻觉得它不像先前那只。成名因它个儿小,看不上它。(成名)仍不住地来回寻找,找他所追捕的那只。(这时)墙壁上的那只小蟋蟀,忽然跳到他的衣袖里去了。再仔细看它,形状像蝼蛄,梅花翅膀,方头长腿,从神情上看是促织的优良品种。他高兴地收养了它,准备献给官府,但是心里还很不踏实,怕不合县官的心意,他想先试着让它斗一下,看它怎么样。
村里一个喜欢多事的年轻人,养着一只蟋蟀,给它取名叫“蟹壳青”,(他)每日跟其他少年斗(蟋蟀)没有一次不胜的。他想留着它居为奇货来牟取暴利,便抬高价格,但是也没有人买。(有一天)少年直接上门来找成名,看到成名所养的蟋蟀,只是掩着口笑,接着取出自己的蟋蟀,放进并放着的笼子里。成名一看对方那只蟋蟀又长又大,自己越发羞愧,不敢拿自己的小蟋蟀跟少年的“蟹壳青”较量。少年坚持要斗,但成名心想养着这样低劣的东西,终究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让它斗一斗,换得一笑了事。因而把两个蟋蟀放在一个斗盆里。小蟋蟀趴着不动,呆呆地像个木鸡,少年又大笑。(接着)试着用猪鬣撩拨小蟋蟀的触须,小蟋蟀仍然不动,少年又大笑。撩拨了它好几次,成名的蟋蟀突然大怒,直往前冲,于是互相斗起来,腾身举足,彼此相扑,振翅叫唤。一会儿,只见小蟋蟀跳起来,张开尾,竖起须,一口直咬着对方的脖颈。少年大惊,急忙分开,使它们停止扑斗。小蟋蟀抬着头振起翅膀得意地鸣叫着,好像给主人报捷一样。成名大喜,(两人正在观赏)突然来了一只鸡,直向小蟋蟀啄去。成名吓得(站在那里)惊叫起来,幸喜没有啄中,小蟋蟀一跳有一尺多远。鸡强健有力,又大步地追逼过去,小蟋蟀已被压在鸡爪下了。成名吓得惊慌失措,不知怎么救它,急得直跺脚,脸色都变了。忽然又见鸡伸长脖子扭摆着头,到跟前仔细一看,原来小蟋蟀已蹲在鸡冠上用力叮着不放。成名越发惊喜,捉下放在笼中。
第二天,成名把蟋蟀献给县官,县官见它小,怒斥成名。成名讲述了这只蟋蟀的奇特本领,县官不信。试着和别的蟋蟀搏斗,所有的都被斗败了。又试着和鸡斗,果然和成名所说的一样。于是就奖赏了成名,把蟋蟀献给了巡抚。巡抚特别喜欢,用金笼装着献给皇帝,并且上了奏本,仔细地叙述了它的本领。到了宫里后,凡是全国贡献的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及各种稀有的蟋蟀,都与(小蟋蟀)斗过了,没有一只能占它的上风。它每逢听到琴瑟的声音,都能按照节拍跳舞,(大家)越发觉得出奇。皇帝更加喜欢,便下诏赏给巡抚好马和锦缎。巡抚不忘记好处是从哪来的,不久,县官也以才能卓越而闻名了。县官一高兴,就免了成名的差役,又嘱咐主考官,让成名中了秀才。过了一年多,成名的儿子精神复原了。他说他变成一只蟋蟀,轻快而善于搏斗。到这时才苏醒过来。巡抚也重赏了成名。不到几年,成名就有一百多顷田地,很多高楼殿阁,还有成百上千的牛羊;每次出门,身穿轻裘,骑上高头骏马,比世代做官的人家还阔气。
PS: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柳秀才》
明朝末年,青、兖二州发生蝗灾,并渐渐地蔓延到沂县。沂县的县令对此很担忧。退堂后睡卧在邸舍中,梦见一位秀才来拜见。秀才头戴高冠,身穿绿衣,长得非常魁梧,自称有抵挡蝗灾的办法。问他有什么办法,秀才回答说:“明日在西南道上,有个妇人骑着一头大肚子母驴,她就是蝗神。哀求她,可以免灾。”
县令感到这个梦很奇怪,就操办好酒食带到了城南。等了很长时间,果然有个梳着高高的发髻、身披褐色斗蓬的妇女,独自一人骑着一头老驴,缓慢地往北走着。县令立即点燃香,捧着酒杯,迎上去拜见,并捉住驴子不让走。妇人问:“您想干什么?”县令便哀求道:“区区小县,希望能得到您的怜悯,逃脱蝗口!”妇人说:“可恨柳秀才多嘴,泄露我的机密!那就让他身受蝗害,不损害庄稼就是了。”于是饮酒三杯,转眼间不见了。
过后蝗虫飞来,遮天蔽日,但是不落在庄稼地,只是集中在杨柳树上,蝗虫经过的地方,柳叶全被吃光了。县令这才明白梦中的秀才就是柳神。有人说:“这是县官忧民所感动的。”确实如此。
《水灾》
康熙二十一年,山东大旱。自春至夏,光秃秃的地上不长青草。六月十三日下了一场小雨,才开始有种谷子的。到十八日,大雨充足,于是种豆。
有一天,石门庄有位老人,傍晚看见两头牛在山上相斗,就对村里的人说:“大水将要到了!”随即携带家人迁走了。村里的人都嘲笑他。不久,暴雨如注。彻夜不停,平地水深好几尺,房子全都淹没了。一个农人舍弃两个儿子不顾,先和妻子搀扶着老母亲,跑到一个高岗上躲避。再往下一看,整个村子一片汪洋,已成水国,也就无法顾及自己的两个儿子了。等到大水退落回到家里,见全村都成了废墟和坟墓。进自己家门一看,竟然还有一间屋留存下来,两个儿子并排坐在床头上,正玩耍嬉笑,安然无恙。人们都说这是他们夫妻二人行孝的好报。这是六月二十二日发生的事。
康熙三十四年,山西平阳大地震,死了的人数占十分之七八。整个城市内外都成了废墟,仅剩下的一间屋,原来是某孝子的家。茫茫大劫中,惟独孝子的后代安然无恙,谁说老天爷不分青红皂白呢?
《诸城某甲》
淄川县教谕孙景夏先生曾说:他们县的某甲,遇上流寇作乱,被杀,头坠在胸前。流寇退去,家里的人得到了他的尸体,将要抬去埋葬。忽然听见他有微弱的喘气声音。仔细一看,他的咽喉处竟还有一指多宽没断下来。于是扶着他的头,把他扛回家。过了一天一夜他开始 *** ,用勺子和筷子稍微喂他点饮食,半年后竟然痊愈了。又过了十几年,某甲和两三个人聚会交谈,其中有个人说了句笑话,引得哄堂大笑。某甲也兴奋地鼓掌。不料想他一俯仰之间,原来的刀痕突然破裂,头掉了下来,鲜血直流。大家看他时,已经气绝身死了。某甲的父亲告了那个说笑话的人。众人敛钱安抚他,又安葬了某甲,于是才和解了。
《库官》
山东邹平的张华东公,奉皇帝之命去祭祀南岳衡山。路经江淮地区,需要在这里的驿站住宿。前驱官禀报道:“这个驿站中有妖异作怪,在里面住宿一定会出乱子。”张公不听。
到了半夜,张公穿戴齐整佩剑而坐。一会儿,听到有靴子走路的声音进来了,原来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戴着黑帽,扎着黑带。张公很奇怪,便问他的来历。老头叩拜说:“我是库官,为您管理库存财物已经很长时间了。幸遇钦差大人远道来临,下官也好卸去这个沉重的负担了。”张公问:“库存多少?”老头回答说:“二万三千五百两银子。”张公怕这么多钱带着路上累赘,便约好回来时再与他查点验收。老头答应着退下。
张公到了南中地带,得到的馈赠非常丰厚。等到归来时,还是住宿在原来的驿站,老头又来拜见他。当问到库存钱财时,老头答道:“已经拨充辽东兵饷了。”张公对他前后不一致的说法深感惊讶。老头说:“人生命中注定的收入,都有定数,分毫不能增减。大人这次出行,应得的钱财都已如数得到了,还求什么呢?”说完,就走了。
张公于是计算他这次所获得的钱财,竟与老头所说的库存数字正相符合。他这才慨叹一餐一饭皆有命定,不可任意强求啊。
《酆都御史》
四川酆都县城外有个山洞,深不可测,相传是阎罗天子的衙门。它里面的一切刑具,都是借助人来制造的。脚镣和手铐坏了,就扔在洞口,县令马上用新的替换,过一夜就不知去向了。有关洞内的供应开支,已经载入官府的报销制度中。
明代有个御史行台华公,巡视酆都时,听到这个传说,不相信是真的,想进洞去破除这个疑惑。人们都说不行,但华公不听。他手持蜡烛进入洞中,让两个衙役在后随从。深入洞内一里多路后,蜡烛突然灭了。华公看了看,台阶宽阔明朗,有大殿十余间,里面并排坐着尊官,身穿袍服手执笏板很庄重,惟独东头空着一个座位。
官员们见华公到了,都走下台阶来迎接,笑着问道:“来了吗?分别以后可好啊?。”华公问:“这是什么地方?”
尊官说:“这是阴曹地府。”华公惊讶地告退。
尊官指着空座位说:“这是您的座位,哪能再回去?”华公更加害怕,一再请求宽容。
尊官说:“定数怎么可以逃脱呀!”于是检出一卷簿子给他看,上面记载着:“某月某日,某以肉身归阴。”华公看了,吓得浑身颤抖,像掉入冰水中。念及母老子幼,流下了眼泪。
不一会有个穿着金甲的神人,手捧黄色帛书来到。群官拜舞,打开帛书读后,祝贺华公说:“您有回阳间的机会了。”华公惊喜地问原因。尊官说:“刚才接到大帝御诏,要大赦幽冥,可以为您设法折免罪过。”于是为华公指示道路让他出来。
几步以外,幽黑如漆,辨认不出道路。华公非常为难。忽然一位神将气宇轩昂地走来,红脸长须,光芒射出数尺以外。华公迎拜并哀求他,神人说:“背诵佛经可以出去。”说毕去了。
华公心想,经咒大多不能记忆,只有金刚经还曾稍微学习过,于是合掌背诵。立刻觉得有一线光明,映照着眼前的路。忽然有遗忘了的句子,眼前立即黑暗;镇静下来思考一会儿,再背诵再显光明,这才出得洞来。而那两个随从的衙役,就不必再问了。
PS: 衙役:我是充话费送的?
《狐谐》
万福,字子祥,是博兴县人,少年时就喜读诗书。家里很有些财产,但命运不好,二十多岁了,还考不上个秀才。他家乡有种旧习,官府派下公差徭役,往往都摊给那些富裕人家,忠厚老实的人常常为此倾家荡产。万福正好被报上充劳役,他害怕,就逃走了。
万福跑到济南,在旅店里租了间房子住下。夜晚,有个女子私奔了来,十分美丽。万福很喜欢,就留住了她。问她的姓名,女子说:“我是狐女,但不会祸害你!”万福因喜欢她而丝毫不怀疑。女子嘱咐他不要跟别的客人一起住,于是每天都来与万共寝。凡日用东西,无不仰仗狐女供给。时间不长,万福的几个朋友常来找他聚会,往往一坐就是一通宵。万福很厌烦,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跟客人讲了实话。客人听说,便要见见狐女。万福对狐女说了。狐女对客人说:“见 *** 什么?我也不过是个人罢了!”听狐女的声音,像在眼前,四下一看,却不见人影。
客人中有个叫孙得言的,爱开玩笑,非要见见狐女,还说:“听见这娇滴滴的声音,叫我神魂颠倒!为什么要吝惜你的花容月貌,让人光听声音害相思呢?”狐女笑着骂道:“好个贤孙!想为你老祖母画一幅行乐图吗?”客人听了都笑起来。狐女又说:“我是狐,就为客人们说一个狐的典故。你们愿听吗?”大家忙表示愿听。狐女讲道:“从前,某村有个旅店,有很多狐狸,经常出来迷惑旅客。客人们知道后,都互相告戒不要在这家旅店住宿。半年来,旅店门前冷落,店主人非常担忧,十分忌讳说‘狐狸’。一天,忽然有个远方来客,自称是外国人,看见旅店,便进去要住宿。店主人大为高兴。来客刚进门,便有个路人暗暗告诉他:‘这家有狐狸!’来客害怕,忙告诉主人要搬走。主人极力辩白店里没狐,来客才住下来。进入房间刚刚躺下,见一群老鼠从床下钻了出来,来客大吃一惊,急忙跑出屋子,高声大叫:‘有狐!’店主人惊问,来客说:‘狐狸的老窝在这里,你怎么骗我说没有?’主人又问:‘你刚才看见的狐狸是什么样子?’来客说:‘我刚才看见的,又细又小,不是狐狸儿子,就是狐狸孙子!’”讲完,满座人都哈哈大笑。孙得言说:“既然不愿意让我们见见仙容,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不走了,你们俩也别想睡觉!”狐女笑着说:“在这里借住不要紧,倘若我小有冒犯之处,请不要放在心上!”众人恐怕她恶作剧,只得一起走了。但此后,几天就来一次,来了就找狐女互相笑骂。狐女十分诙谐,每说一句话,无不使客人笑得前仰后台,再滑稽的人也难不倒她。大家戏称她“狐娘子”。
一天,朋友们在一起宴会。万福坐在主人位上,孙得言和另外两位客人分坐左右,上边摆一坐榻,让狐女坐。狐女推辞说不会喝酒,大家异口同声地请她坐下说话,狐女答应了。酒过数巡,众人掷骰子,行“瓜蔓”酒令。其中一个客人犯令受罚,应该喝酒,便开玩笑地将酒杯推到上坐说:“狐娘子还很清醒,请代喝一杯!”狐女笑着说:“我不会喝!愿意讲一个故事,给大家下酒!”孙得言忙捂起耳朵,连说不听。客人都说:“谁骂人,就罚谁喝酒!”狐女笑说:“我骂狐,可以吗?”大家说:“行!”于是都竖起耳朵,听她讲。狐女讲道:“从前,有个大臣,出使红毛国。这个大臣戴一顶狐皮帽子去见国王。国王见了帽子很惊奇,问:‘这是什么皮?皮毛这样厚实温暖。’大臣告诉他是狐皮。国王说:‘这种东西,我生平从没听说过。那狐字怎么写?’大臣在空中用手比划着说:‘右边是一大瓜,左边是一小犬!’”在座的人哄堂大笑。客人中有弟兄两个,一个叫陈所见,一个叫陈所闻,此时见孙得言十分窘迫,便说:“那雄狐哪里去了?任雌狐在这里放毒!”狐女接着说:“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就让群狗的乱叫声给打断了。请让我讲完它。国王见大臣骑着骡子,非常奇怪。大臣告诉他说:‘这是马生的。’国王更加惊奇。大臣说:‘在中国,马生骡子,骡生驹驹。’国王又详细询问。大臣说:‘马生骡,是臣所见;骡生驹驹,是臣所闻。’”全座的人又大笑起来。大家知道开玩笑敌不过她,便约定:谁再开玩笑骂人,罚做东道主,请大家喝酒。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酒兴更浓。孙得言又戏弄万福说:“我有一联,请你对下联。”万福问:“什么联?”孙得言说:“这一联是: *** 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一座的人都冥思苦想,对不上。狐女忽然笑着说:“我对上了!”大家忙都听着。狐女念道:“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众人拍手叫绝。孙得言大为恼怒,说:“刚才已和你约好,为什么又犯戒?”狐女笑道:“真是我错了!但除了这一句对不上你的上联。明天我一定设宴请大家,以赎我的罪过!”众人一笑作罢。狐女的诙谐,如此这般,一时也说不完。
连住了几个月,狐女便跟万福一同返回。到了博兴县界,狐女告诉万福说:“这里有我的一家远亲,很长时间没来往了。这次路过,不可不去看看。天要黑了,我们正好去借住一晚,明天一早走吧。”万福问在哪里,狐女往前一指,说:“不远。”万福怀疑前面本来没有村庄,姑且跟着她走。走了二里多路,果然看见一处村落,以前从没见过。狐女敲敲门,一个老仆人答应着出来开了门。进入院子,只见楼阁重重,一派富贵大家的气象。不一会儿,主人迎出来,一个老翁、一个老太太,见过礼请万福坐下。摆上丰盛的酒宴,把万福当作新女婿般款待。饭后,二人住了一晚。狐女第二天早早起来,对万福说:“我匆匆忙忙地跟你回家,恐怕你家里人会感到意外和惊怪。你先回去说一声,我随后就到。”万福答应,先回了家,告诉了家人。不久,狐女果然来了。跟万福谈笑时,家里的人光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在哪里。
过了一年,万福又有事到济南去,狐女也跟随着。忽然来了几个人,狐女跟他们打招呼,问寒道暖,十分亲热。又对万福说:“我本是陕西人,因为和你有缘分,所以跟了你这么长时间。现在我的兄弟们来了,我要跟他们回去,不能再伺候你了!”万福百般挽留,狐女竟自走了。
PS:典型书生YY爽文,跟今天二次元纸片老婆无本质差别。
《雨钱》
滨州有一个秀才,在书房读书。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翁,相貌穿着很古怪。秀才将老翁请进房,问他的姓名。老翁说:“我叫胡养真,是个狐仙,因爱慕你的高雅品行,愿与你朝夕相处。”秀才胸怀宽广,也不当作怪事,就和他评论起古往今来的事。老翁知识渊博,话语生动,谈吐不凡。有时谈论经书的涵意,他所说的道理极为深奥,尤其使人觉得出乎意外。秀才十分敬服,留他住了很长时间。
一天,秀才偷偷乞求老翁说:“你对我的感情这样深,你看我这样贫穷,只要你一举手,金钱马上就能得来,能不能稍微周济我一点呢?”老翁沉默了一会,似乎不同意。过了一会儿,老翁笑着说:“这太容易了,但要有十几个钱作母才行。”秀才就按他说的办了。二人一起进入密室中,老翁迈着巫师道士的步子,念起咒语。顷刻之间,只见有百余万的铜钱,从梁上锵锵落了下来,像下暴雨一样,一瞬间便没了膝盖。拔出脚来,又没了踝骨,丈多宽的房间里,铜钱已深约三四尺了。老翁这才看着秀才说:“能满足你的愿望了吧?”秀才说:“满足了!”老翁一挥手,铜钱立刻不掉了。两人出来锁好门,秀才暗自高兴,以为发大财了。过一会儿,秀才进屋取钱用,却见刚才满满一屋钱全没了,只有他那十几枚铜钱还在。秀才很失望,就对老翁发火,埋怨老翁欺骗他。老翁生气地说:“我和你只作文字朋友,不打算替你作贼!如要满你的意,你就该去找盗贼交朋友,老夫不能从命!”接着就一甩袖子走了。
PS:傻,让他帮你写小说卖钱啊。
《妾击贼》
益都西面的远郊,有巨富某,娶了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小老婆,经常受到大老婆的 *** 和折磨,甚至横加鞭挞,而小老婆却小心谨慎地服侍着她,某对之十分同情,常常暗地里加以安慰和抚爱,因之小老婆没有一点怨言。
一天夜里,有几个人从墙上跳了进来,门都快被打破了,某与其妻吓得发抖,不晓得怎么办。小老婆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响,暗中摸到一根挑水的大扁担,开了门突然出来,群贼乱得像一团烂麻,只见小老婆手舞大杖,很快将四五个大汉掀翻在地,那些贼汉都迎杖而倒地;吓得那些贼汉东奔西窜,仓卒之间,爬不上墙头,跌的跌,叫的叫,一个个像失魂落魄似的。小老婆把大杖往地上一拄,看着他们笑道:“这样的孬种,经不得一打,也学起强盗来了。我不杀你们,杀了反倒辱没了我。”便全都把他们放走了。
某大为惊异,问她:“武艺何以如此高强?”说:“我父亲原是一位著名的枪棒师,他的武术都传给了我,大概百把来人不是对手吧!”他的大老婆更加骇异,后悔不该因为嫡庶关系,过去对她那么粗暴。从此以后,待她很好,反而像侍候大老婆一样,但她却自始至终,对大老婆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邻居的女伴对她说:“嫂子对付那些贼汉,像打猪打狗一样,但为什么要低着脑袋,受人家的鞭挞?”她说:“这是我的名分决定的,有什么话可说。”听了她的话,大家更加敬佩她的贤惠。
PS:富商身体不错啊。
《驱怪》
长山县的徐远公,是明朝的秀才。明朝覆灭后,他放弃了考取功名的志向,一心访道求仙,慢慢学会了一些驱怪的法术,远远近近的人大都听说过他的名字。某县有一个大富翁,这天写了一封诚恳邀请他的书信,派人带着钱牵着马去接他。徐远公问:“你家主人召我去有什么事吗?”仆人推辞不知,说:“主人只是嘱咐小人务必请您屈驾光临。”徐远公就跟着他走了。
徐远公来到主人家中,主人已在院子里摆好了宴席,非常恭敬地招待他;但是始终不说为什么请他来。徐远公忍耐不住,就问主人说:“你到底让我来干什么?早点告诉我,解除我心中的疑团。”主人总说没什么事,只是劝他喝酒,说话吞吞吐吐,让人没法理解。说话之间,天不知不觉黑下来,主人便邀请徐远公到花园中饮酒。这座花园构造非常精巧,但被竹、树遮蔽,显得阴森森的,丛丛的杂花,大半隐没在杂草中。来到一座亭阁,只见阁顶盖板上蛛网密布,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杂乱得数不过来。酒又过数巡,天色慢慢黑了,主人让掌上灯再饮。徐远公推辞不能再喝了,主人便命撤酒上茶。仆人们匆匆忙忙地撤掉酒具、菜盘,全部堆放在左边一间屋子的桌案上。茶喝了不到一半,主人借故竟自走了。仆人便端着蜡烛引着徐远公去左边屋子里住宿。他一进屋,仆人把蜡烛放到桌几上,急忙返身走了,显得慌慌张张。徐远公以为是去拿被褥来同他作伴,可等了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只好自己起来关上门睡了。窗外皎洁的月光,透入室内照到床上,夜鸟秋虫啾啾唧唧地叫着,让他心中忧闷,睡不着觉。
过了一会,徐远公听到阁板上发出橐橐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声音很响,一会儿到了楼梯,一会儿又靠近他睡觉的房门。徐远公害怕万分,毛发倒竖,急忙用被子盖上头。这时屋门豁然开了,徐远公偷偷掀开被角一看,见是一个怪物。兽头人身,浑身长满像马鬃一样的毛,呈深黑色;尖尖的牙齿白森森的,两眼像灯笼一样闪闪发光。到案桌前,低头舔吃盘中的剩菜。舌头一舔,一连几个盘子便被舔得干干净净。接着走近床前,嗅徐远公的被子。徐远公猛然起身,用被子蒙住怪兽的头,按住它狂喊起来。怪兽出乎意外,吃惊地挣脱开,开了外边的门逃窜了。徐远公披上衣服逃了出来,只见园门从外边锁上了,出不去。只好沿墙奔逃,从一处低矮地方爬出去,正好是主人的马厩。喂马的人吃了一惊,徐远公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请求在马厩里留宿。
天快亮时,主人叫人去看徐远公。一看徐远公不在,大吃一惊。后来在马厩里找到他。徐远公从马厩里出来,非常生气,怒冲冲地说:“我本不熟悉驱怪的法术,你叫我来,又不说一句实话;我口袋里装有一支如意钩,又不给我送来,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主人谢罪说:“本打算把实情告诉你,怕你为难。我们也不知你口袋里藏着如意钩,请免我死罪。”徐远公始终闷闷不乐,要了一匹马骑着回家了。从此怪兽也绝迹了。主人每在园中设宴时,总是笑着向客人说:“我忘不了徐先生的功劳啊。”
《姐妹异嫁》
掖县有个当宰相的毛公,原先家中门第低微,生活贫寒,他的父亲常常给别人放牛。当时,县城有个世代为官的姓张的人家,在东山南面有块新坟地。有人从旁边经过,听到墓中有怒骂声:“你们赶快躲开,不要总在这里玷污贵人的宅地。”姓张的听说这事,不太相信。接着又连连在梦中得到警告,说:“你家的新坟地,本是毛公的墓地,你为什么长久占据在这里?”从此,张家时常有不吉利的事发生。别人劝他还是把坟迁走好,姓张的听从劝告,把坟迁走了。
一天,毛公的父亲出去放牛,走到张家原先的坟地,天突然下起大雨,就跑到废弃的墓穴里避雨。雨越下越大,滔滔雨水,冲进墓穴,把墓灌满了,毛公的父亲被淹死在里面。当时毛公还是个孩童。母亲独自去见张姓的,乞求给一小块地方掩埋毛公的父亲。姓张的问明白他们的姓氏,十分惊异,就到毛父淹死的地方察看,发现毛父正好死在该放棺材的地方。姓张的更加惊异,就让毛父葬在这个墓穴里了,还嘱咐毛母带着儿子来一趟。办完丧事,毛母同儿子一块来张家致谢。姓张的见了毛家孩子,非常喜欢,就把他留在家里,教他读书,把他当作自家的孩子看待。又提出要把大女儿许给他作妻子。毛母大惊,不敢答应。张的妻子说:“既然说了,就不会中途变卦。”毛母只好答应了。
但张家大女儿对毛家极为看不起,言词、神色间常常流露出怨恨、羞愧的情绪,偶尔有人提起这件婚事,她就捂住耳朵。还常对别人说:“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放牛人的儿子。”到了迎亲的那天,新郎坐入酒席,花轿停在门外,这女子还捂着脸面对墙壁哭泣。催她梳妆,她不肯,也不听劝解。不多时,新郎起身请行,鼓乐齐奏,她还是蓬头散发地哭个不停。父亲让女婿稍等,自己亲自去劝女儿,女儿哭着像没听见一样。父亲大怒,逼她上轿,女儿更加号哭起来,父亲无可奈何。仆人又来传话:“新郎要走了!”父亲急忙出来说:“还没打扮好,请新郎再稍等等。”就又跑进屋去看女儿,出来进去不住脚。又拖延了一会儿,事情更加紧急,大女儿终究不回心转意。父亲没有办法,急得要寻死。
二女儿在一旁很不满意姐姐的态度,苦苦相劝。姐姐生气地说:“小妮子,你也学着多嘴多舌,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妹妹说:“咱爹当初并没有把我许给毛郎;若把我许配毛郎,何须姐姐劝驾!”父亲听到二女儿说活爽快,就与她母亲暗地商量,用二女儿代替大女儿。母亲就问二女儿:“那个不孝顺的丫头不听话,如今想叫你代替姐姐出嫁,儿愿意吗?”二女儿痛快地说:“父母既然叫儿去,就是逃荒要饭也不推辞。况且,怎么知道毛郎就会穷一辈子,最后饿死呢?”父母听了她的话十分高兴,就用姐姐的嫁妆给妹妹妆扮起来,匆匆忙忙地打发她上轿走了。过了门,两口子和睦融洽,相敬如宾。只是二女儿素来头发稀少,稍微叫毛公不满意。后来,毛公渐渐听说了姐妹易嫁的事,从此更加感激她,把她看作贴心知己。
过了不久,毛公中了秀才,去参加乡试,路上经过王舍人店。店主人在前一天夜里梦见神仙对他说:“明天有个毛解元来,日后他会从危难中解救你。”于是店主人从早晨起来,就专门留心察看东边来的客人。等见到毛公,店主人大喜,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也不要钱,特地把梦里吉兆告诉他。毛公也很自负,暗想着:如果得中第一名举人,自己妻子的稀秃头发,恐怕被贵人讥笑,富贵之后应当换一个妻子。然而录取榜文公布之后,毛却名落孙山。他精神不振,步履沉重,觉得十分丧气。心中羞愧,没脸再见店主人,只好绕道回家。
三年以后,毛公又去赴试,那家店主人仍像上次那样热情招待。毛公说:“你的话那次没应验,实在对不起你那一番诚意。”店主人说:“秀才是因为暗想要 *** 子,所以被阴间除名落榜了,并不是我的梦不灵验。”毛公惊愕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店主告诉他,那次分别后,又做了一个梦才知道的。毛公听了,又心惊又后悔,呆若木偶。店主人说:“秀才应当自爱,终究会作解元的。”不久,毛公果然考中第一名举人。妻子的头发也长起来了,乌黑油亮的发髻,更增添了她的美丽。
张家大女儿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富户,非常趾高气扬。可是,她丈夫是个懒惰的浪荡公子,家境渐渐衰败,连家产也卖光了,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听说妹妹做了举人的夫人,越发感到惭愧。有时和妹妹在路上相遇,就赶紧躲开。又过不久,张家大女儿丈夫死了,家里更加破落。不久,毛公又考中进士。大女儿听说,刻骨般恨自己,气恼地削发当了尼姑。到毛公当上宰相回家乡时,她强打发女尼到毛府去拜问,盼望着能得到点什么。女尼来到毛府,毛夫人赠给许多绫罗绸缎,将银子裹在里面。女尼并不知道,拿回去交给师傅,师傅大失所望,生气地说:“给我点金钱,还可买点柴米,这些东西给我有什么用?”于是又让女尼送了回去。毛公和夫人很疑惑,打开一看银子还在里面,才明白退回来的意思。毛公拿出银子笑着说:“你师傅连一百两银子都承受不起,哪有福份嫁给我这个老尚书啊!”随即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女尼说:“带回去作你师傅的生活费。多了,怕她福份薄,承受不起。”女尼回去,如实汇报,师傅默默不语,不停地叹息。想想自己的一生作为,常常正反颠倒,美的恶的,追求什么和躲避什么,哪里由得了自己呢!后来那家店主人因人命案子被捕入狱,毛公竭力解说,他才被免罪释放。
PS:阴间都不做政治审查的吗?话老婆这是思想有问题啊,还能升迁?
《续黄粱》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时,与二三位同科考取的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偶然听别人说,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进了屋子,行礼坐下。算命先生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听了,很高兴,神气更足。这时,外边下起小雨,于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里避雨。屋里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 *** 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曾某当了宰相时,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中表亲戚,可以作参将、游击;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间,见到两位皇宫的使者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而是雕梁画栋,极为壮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但是,捻着胡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应的,如同雷鸣。过了一会,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人,接二连三地出入他的门。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还没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这更低一级的官员来,只是点一点头罢了。山西的巡抚,赠给他乐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别俊美的袅袅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宠爱。每当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荐举王作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纷纷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圣旨,把郭撤职赶出朝中。曾某报恩报怨,办得分明,颇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尔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队,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交给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与他接近的近邻和田地相连的富人家,也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自己的好房子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这以后,他家的财富可与一个国王相比。不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们。忽然想起,往年见他的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未能如愿,今天,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她的家中。一会儿,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自己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
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的仪仗马而已。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 *** 的无赖,市井里的小人。只不过偶然一句话的投合,而得到圣上的眷顾。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儿子也穿上了红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宠,已经达到极点。曾某不恩献出自己的躯体,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处死的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职,被曾某据为奇货,衡量官位的轻重,为收价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估计官职买卖的价钱,寻找机会偷空钻营,简直如同商贩。仰仗他的鼻息,望尘而拜的人物,无法计算。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的良臣,不肯依附于他,对他阿谀奉承,轻的就被他放置在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职为民。更有甚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权奸;只要片言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们蚕食;良家的女子,依势强娶。凶恶的气焰,受害百姓的冤愤,暗无天日。只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瓜葛的亲戚,出门则乘坐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地方上所供给的东西稍为迟缓,在马上的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残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中的青草都为之一光。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依仗朝廷对他的宠信,毫无悔改。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他就乘机进陷别人;曾某刚从官府退回,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好声色,玩狗马,白天黑夜荒淫无度,国计民生,他从来不去考虑。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内外惊恐,人情汹动,若不马上把他诛除,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的夺权之祸。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我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求割断奸佞之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请以刀、锯、鼎、镬处置臣子”。
曾某听到消息后,吓得胆颤魂飞,如同饮下一杯凉冰的水,浑身上下凉透了。幸而圣上优待宽容,扣下此疏不作处理。但是,继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断上奏章弹劾;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的,称他为干爸爸的,也翻了脸向他攻击。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的财产,充军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剑拿着枪,径到曾某的内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一会儿,看到许多差役,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榻之属,有数千件;至于小儿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满台阶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伤目。不一会,一个人拖着曾的美妾出来,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美丽的面容六神无主。曾某在一边,悲伤的心如同火烧,含着愤怒而不敢说。不一会,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就用绳子套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的破车代步,差役也不答应。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脚小无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而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阳西斜,晚间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迭的差役叱骂。
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的刀枪,跳着跑着追过来。监送的差役大惊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也无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精,忿怒地说:“我们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叱责说:“我虽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群乱贼,怎敢胡为!”群贼也怒极,挥动巨大的斧头,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只听得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惊魂未定,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大约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大的都市。不多时,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的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在应和着,声如雷霆。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阶之下。见有一只大油锅,约有七尺多高,四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哀啼哭,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脖,把他扔到油锅中。觉得孤零零的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焦糊,疼痛彻心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查检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依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上刀山之狱。”鬼又把他揪去,见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惨忍难听。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着向后退缩。臣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臣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交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所霸占的田产,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算计说:“三百二十一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括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会,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五脏六腑像开锅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半天才灌尽。阎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的。走了几步,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粗有好几尺,上边穿着一个火轮,大也不知有几百里,发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云霄间。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他刚一闭眼,就跃登上去,火轮随着他的脚转动,似觉身子向下倾坠,遍身冰凉。
他睁开眼一看,自身已变成婴儿,还是个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着破烂的棉衣。土房中,放着破瓢和讨饭的棍子。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从此,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肚子里常常饿得直叫,不得一饱。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风吹得刺骨疼。十四岁那年,被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当小妾,衣食才算自给。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凶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还用烧红的烙铁烙 *** 。幸好丈夫还可怜她,稍稍有些安慰。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的恶少年,忽然越过墙来,逼着与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惩罚,哪里能再犯呢!于是大声呼救。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恶少年才逃去。过了不久,秀才刚到她的房间中睡觉,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的冤苦。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竟然砍掉秀才的头,抢光衣物就走了。她团团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等到贼去了,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惊,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的尸体。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把她绑着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大跳着喊冤屈,觉得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听得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作恶梦了吗?”曾某忽然醒悟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占卦说你作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PS:老和尚我也想做梦!
《小猎犬》
山西省的卫中堂,当年做秀才的时候,厌烦家中杂务的干扰,就搬到一所寺院里读书。可寺院的臭虫、蚊子、跳蚤非常多,竟使他终夜睡不着觉。一天,吃过饭后,他躺在床上休息。忽然看见一个小武士,头插雉翎,身高约二寸,骑着一匹只有蚂蚱那么大小的马,胳博上架着一只苍蝇大的措鹰,从外边进来,在屋里盘旋,走走跑跑。卫中堂正看得出神,忽然又进来一个小人,穿戴和前一个武士一样,腰中扎着小弓箭,牵着一只蚂蚁大小的猎犬。又过了一会儿,步行的、骑马的,又有数百人纷纷而来,共架着数百只鹰、牵着几百头猎犬,只要有蚊蝇飞起来,小武士们就放鹰腾空扑击,全都杀死。小猎犬则跳到床上,爬到墙壁上,搜吃跳蚤、臭虫。凡是藏在被褥和墙隙里的臭虫和跳蚤,没有小猎犬嗅不出来的,顷刻之间,全部扑杀死了,卫中堂假装睡觉,眯着眼偷偷地看着,鹰和猎犬都在他身上窜来跑去。接着一个穿黄衣服的人,头戴平天冠,好像是大王,登上另外一张床,把马拴在席子上。随从的人都下了马,小武士们有的献上蚊蝇,有的献上臭虫、跳蚤,纷纷嚷嚷也不知说的什么话。时间不长,大王登上一辆小车,卫士们匆忙上马,万马奔驰,纷纷扬扬像撒菽粒子,烟飞雾腾,不一会儿就散尽了。
卫中堂看得清清楚楚,又惊骇又诧异,不知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急忙穿上鞋子偷偷往外看,已经无影无踪。他返回身四面看看,都没有看到什么,只有墙壁的砖上遗留下一只小猎犬。卫中堂急忙捉住它,小猎犬很温驯,卫中堂把它放在砚台的匣子里,反复瞻玩,见它的毛极细而且柔软,脖子上有个小环。喂它饭粒,它一嗅就走开。跳到床上,寻找衣缝,咬杀虮子虱子,吃饱了再回到匣子里趴着。过了一夜,卫中堂疑心它已经走了;一看,仍然蜷曲着趴在那里。卫中堂躺下,它就跳到床席上,遇到臭虫就咬死,蚊蝇没有敢落下来的。卫中堂非常喜爱它,比宝贝还珍贵。
一天,卫中堂白天躺着睡了,小猎犬偷偷地趴在他身旁。卫中堂醒了翻身,把它压在腰底下。卫中堂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怀疑是小猎犬,急忙起身一看,已经被压扁死了。但是从此墙壁上再没有活着的蚊虫了。
PS:很显然,这是个纳米机器人。
《棋鬼》
扬州的督同将军梁公,辞官在乡村中居住,每天携带着棋酒,在绿林青山之间游玩。恰逢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梁公和客人们下棋取乐。忽然有一个人来到,在棋局旁边徘徊,沉迷玩味不肯离去。梁公看他的样子,样子很寒酸简朴,在衣服上挂着许多补丁。但是他的仪态却温文尔雅,有文人的风度。粱公向他行礼,他才坐下,又非常谦逊。梁公指着棋对他说:“先生一定很擅长围棋,为什么不和客人对阵下呢?”他非常有礼貌地推让了一会,才开始和客人对局。第一局下完他败了,神情懊丧焦急,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样子。再下再败,他更加恼怒惭愧。梁公把酒给他倒,但他也不喝,只是拉客人继续下棋。从早晨到太阳偏西,他都没来得及小便。
正当因为一个棋子争路,双方不停地争吵的时候,忽然书生离开座位很恐惧地站在那里,神色凄惨沮丧。不一会,他屈膝向梁公的座位跪下,磕破额头请求梁公救自己。梁公惊讶疑惑,起来扶他说:“本来是游戏罢了,何至于这样?”书生说:“求托付梁公嘱咐监狱看守,不要捆绑我的脖颈。”梁公更觉他奇怪,问道:“监狱看守是谁?”他答道:“马成。”
原来在此之前,梁公的监狱差役马成,被无常带走,经常十几天就进阴曹地府一次,拿着冥府的文书作勾魂捕差役。梁公认为书生的话很奇特,便派人去看马成,果然他僵硬地躺在床上已两天了。梁公于是叱责马成不得对书生无礼。一转眼,书生就地倒下不见了。梁公慨叹诧异了好久,这才明白书生原来是个鬼。
过了一天,马成醒过来,梁公召他来问这件事。马成说:“书生是湖襄人,爱好下棋成癖,家产都弄光了。父亲为他的事发愁,把他关在书房中,但他总是越墙出去,偷偷隐藏到无人的地方,和爱好下棋的人继续亲昵来往。父亲听说后责骂他,但终究也没能制止住,父亲为此气愤愁闷怀恨而死。阎王因书生无德,减了他的寿命,罚入了饿鬼狱,至今已经七年了。恰逢东岳凤楼落成,向各个地府下达通知,征召文人撰写碑记。阎王让书生从牢狱中出来,让他前去 *** 为自我赎罪。不料想他途中拖延,违背了期限。东岳大帝派值日的官吏和阎王问罪。阎王大怒,派我们展开对他的搜捕。前天接受您的吩咐,所以没敢用绳索捆绑他。”梁公问:“今日他的状况怎么样?”马成说:“仍然被交付狱吏,永远没有生还期限了。”梁公叹息道:“癖好误人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啊!”
PS:下棋真滴菜。
《辛十四娘》
广平府的冯生,是明代正德年间的人。他年轻时轻佻放荡,酗酒无度。一天早晨,他偶然外出,遇到个少女,披着红斗篷,容貌秀丽。身后跟着个小仆人,正踏着早晨的露水赶路,鞋袜都沾湿了。冯生心里暗喑喜爱她。傍晚,冯生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走到路边一座荒废很久的寺庙前时,见一个女子从里面走出来;一看,正是早晨遇到的那个少女。少女看见他,转身又走了进去。冯生暗想,美人怎么会在寺庙里?把驴拴在门前,想进去看个究竟。
进入庙门,只见断壁残垣,石阶上铺着层绿毯一样的细草。冯生正在犹豫,一个衣帽整洁的白发老翁走了出来,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冯生说:“偶然经过这座古刹,想瞻仰瞻仰。老丈怎么到了这里?”老翁说:“老夫流落到此地,没有住所,暂时借这里安顿家小。既然承蒙光临,有山茶可以当酒。”说完,请冯生进庙。冯生见殿后有个院子,石子路非常干净,再没有杂树乱草。进入屋内,帷幔床帐,都香气袭人。坐下后,老翁自我介绍说:“老夫姓辛。”冯生乘醉唐突地问道:“听说您有个女公子,还没找到好女婿;我不自量力,愿意礼聘女公子。”辛老翁笑了笑,说:“容我和老妻商量商量。”冯生要来笔,写下一首诗:“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看了后,笑着把诗交给了仆人。一会儿,有个丫鬟出来和老翁耳语了几句,老翁起身,请客人耐心坐会儿。自己掀起门帘进了里屋。隐约听得里面讲了两三句话,老翁又走出来。冯生以为定有好消息,但老翁坐下后,只是谈笑,再不提婚事。冯生忍不住,问道:“我还不知您的意思,请说明以消除疑惑。”老翁说:“您是卓越不凡的人,我仰慕已久。但我有点隐衷,不便直言。”冯生再三请求。老翁说:“我有十九个女儿,已嫁出去了十二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由老妻作主,老夫不参与。”冯生说:“我只要今天早晨带着小仆人,踏着露水赶路的那位。”辛老翁没说话,两人相对无语。这时里屋传来女子的娇声细语,冯生乘着醉意,掀起门帘说:“既然做不成夫妻,就看看容貌,以消除我的遗憾!”屋里的人听见门帘响,都惊愕地站了起来看着他。冯生见果然有那红衣少女,打扮华美,手捻着腰带,亭亭玉立。看见冯生闯进来,屋里的人都惊慌不安。辛老翁大怒,命几个人将冯生揪了出去,冯生酒涌上来,跌倒在乱草丛里,瓦块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幸亏没砸在身上。
躺了一会儿,听见驴子在路边吃草,冯生爬起来骑上去,踉踉跄跄地上了路。夜色迷茫,冯生误进了山谷,狼奔鸱叫,吓得他寒毛直竖。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远远望见一片黑树林中隐约有灯光,冯生以为必定是村庄,赶着毛驴跑了过去。抬头一看,是一座高门,便用鞭子敲了敲。门内有人问道:“哪里来的年轻人,半夜跑到这里来?”冯生回答说:“迷了路。”那人说:“等我禀告主人。”冯生伸着脖子,呆呆地等着。忽听抽门栓开门声,一个壮健的仆人走出来,替他牵驴。冯生进去,见房屋都非常华美,大堂上灯火通明。略坐了会,有个妇人出来,询问客人的姓名。冯生告诉了她。过了一会儿,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出来,说:“郡君来了!”冯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想行礼,老太太止住他,让他坐下。说:“你是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啊?”冯生回答说:“是的。”老太太说:“你是我的外甥。我老态龙钟,风烛残年,骨肉亲戚之间,久没来往了。”冯生说:“我小时候就死了父亲,跟我祖父交往的人,十个里也不认得一个。我从没拜见过您,请指示明白该怎样称呼您?”老太太说:“你自己会知道的!”冯生不敢再问,坐在那里冥思苦想。老太太说:“外甥深夜怎么到了这里?”冯生平素常以胆大自夸,便把自己的遭遇一一叙述了一遍。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大好事。况且外甥是名士,也不玷污她家,野狐精怎么就这么自大?外甥不要担心,我能给你办成。”冯生连连称谢。老太太看着两边伺候的人说:“我不知辛家的女儿,竟是这样端庄漂亮。”一个丫鬟说:“他家有十九个女儿,都生得姿态翩翩。不知官人要聘的那个排行第几?”冯生说:“她大约十五岁左右。”丫鬟说:“这是十四娘。三月里,曾跟她母亲来给郡君庆寿,郡君怎么忘了呢?”老太太笑着说:“是高底鞋上刻着莲花瓣、里面填上香屑,用纱巾蒙面走路的那个吧?”丫鬟说:“是的。”老太太说:“这个婢子倒很会出花样,弄媚态。但也真是俊俏,外甥的眼光不错。”便对丫鬟说:“可派个小丫头去叫她来。”了鬟答应着去了。过了会儿,丫鬟进来禀报:“辛家十四娘叫来了!”接着便见红衣女子,望着老太太施礼。老太太拉她起来说:“以后成了我外甥媳妇了,就不要行女孩儿礼了。”女子起来,亭亭玉立,低垂着红袖。老太太理理她的头发,又捻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最近在闺中做些什么?”女子低声说:“闲着没事,绣些花。”说着,一回头看见冯生,立即羞缩不安起来。老太太说:“这是我外甥。他一心一意要和你结为夫妻,你怎么就让他迷了路,在山谷里窜了一夜?”女子低着头,默默不语。老太太说:“我叫你来,没别的事,想给我外甥做媒人。”女子仍一言不发。老太太便命丫鬟去扫床铺被,让他们二人完婚。女子红着脸说:“我得回去告诉父母。”老太太说:“我给你做媒,有什么差错?”女子说:“郡君之命,我的父母不敢违抗。但如此草草从事,我就是死,也不敢从命!”老太太笑着说:“小女子志气倒高,不屈从威势,真是我的外甥媳妇。”于是,便从女子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让他回去查查历书,定个良辰吉日;又让丫鬟送十四娘回去。这时,雄鸡高唱,老太太派人牵着毛驴送冯生出去。
冯生出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房屋村落全消失了,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林和蓬草掩盖着的几座坟墓而已。冯生定神想了会儿,醒悟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薛尚书是冯生祖母的弟弟,所以老太太称他为外甥。冯生心中明白遇上了鬼,但也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一路感叹着回了家,漫不经心地查了个日子等着,心里恐怕鬼约靠不住。再去那座寺庙看看,一片荒凉,寂无人迹。询问当地的人,说是庙里常见狐出没。冯生暗想:只要得到美人,狐也是好的。
到了选定的那天,冯生整理房间,打扫道路,让仆人轮番在门外眺望。一直等到半夜,还没动静,冯生已经绝望了。一会儿,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冯生趿拉着鞋跑出去一看,花轿已停在院子里了,丽个丫鬟扶着十四娘坐在轿里。嫁妆也没多余的东西,只有两个长胡子仆人扛着个瓮大的储钱罐,从肩上卸下放在屋子一角。冯生高兴娶了个美丽妻子,并不疑虑她是异类。他问十四娘:“一个死鬼,你们家怎么那样服贴她?”十四娘说:“薛尚书现在已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供他役使。他不常回家。”冯生不忘老太太给做媒,第二天,到她的墓上祭祀了一番。同去时,有两个丫鬟来赠送带有贝纹的锦帛作贺礼,放到桌子上走了。冯生告诉十四娘,十四娘看了看,说:“这是郡君的东西!”
同县有个楚银台的公子,从小就和冯生同学,两人十分亲匿。他听说冯生娶了个狐夫人,便在冯生结婚三日那天,送来礼物,并亲自上门举杯庆贺。过了几天,楚公子又写来请柬,请冯生赴宴。十四娘得知,对冯生说:“上次公子来,我从墙缝里见他猿眼鹰鼻,这人不可长久交往,不去为好。”冯生答应了。第二天,楚公子登门责问冯生负约,就便献上自已的新作诗篇。冯生评论这些诗篇时,说了些嘲笑话,楚公子很羞惭,两人不欢而散。冯生回屋,笑着跟十四娘讲了一遍。十四娘凄然地说:“楚公子是匹豺狼,不能跟他开玩笑!你不听我的话,将遭大难!”冯生笑着认了错。此后,冯生和楚公子经常来往调笑,原来的过节渐渐消除了。正好提学驾下临,主持科考,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了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仆人来邀请冯生去喝酒。冯生推辞不去,连叫了几次,才去了。到后来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日,客人坐满了屋子,酒宴十分丰盛。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给冯生看,亲友争相围拢来观赏,边看边赞叹着。酒过数巡,有乐队在下面奏起音乐,一片喧杂,宾主都非常高兴。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俗话说‘场中莫论文’,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错误。我之所以名次排在你前面,不过因为我的文章开头几句略高一筹罢了。”公子说完,一座人都赞扬起来。冯生乘着醉意,再忍耐不住,大笑着说:“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文章考第一的吗?”冯生话音刚落,一座人脸上失色。楚公子羞惭忿怒,无言答对。客人们见状渐渐都走了,冯生也悄悄地溜了回来。酒醒后,冯生很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乡下的轻薄子弟!拿轻薄之态对待君子,就会丧失品德;对待小人,就会惹杀身之祸。你大难不远了!我不忍心见你败落,我们分手吧!”冯生害怕,哭泣着说自己已很后悔。十四娘说:“如想要我留下来,我和你约定,从今后你闭门不出,断绝交游,不要再酗酒!”冯生恭敬地答应下来。
十四娘为人勤俭利落,天天纺线织布。经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在娘家过夜。还常拿出些金银布帛作买卖,每有赢余,就把钱投进储钱罐里。天天关门闭户,有人来访,就让仆人谢绝。一天,楚公子又送来信请冯生,十四娘把信烧了,不让冯生知道。第二天,冯生出门去城里吊丧,在丧家遇到楚公子。楚公子拉着他的胳膊,苦苦邀请。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拉着马,拥着冯生就走。到了家,楚公子立即命家人设宴。冯生又告辞,说有事要早点回去。楚公子再三挽留,吩咐家姬弹筝奏乐。冯生本来就放荡不羁,前些日子又一直关在家里,很觉烦闷。忽然遇上今天这个痛饮的机会,酒兴大发,再也不管不顾,喝得酩酊大醉,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楚公子的妻子阮氏,非常凶悍嫉妒,婢妾们都不敢施脂抹粉。前天有个丫鬟到楚公子的书房中,被阮氏抓住,用木杖猛击丫鬟的头部,丫鬟脑袋破裂,立即死了。楚公子因为上次冯生当众羞辱自己,怀恨在心,天天想着报复,于是图谋借这个事先把冯生灌醉,诬告他杀人。乘冯生正在昏睡,楚公子把丫鬟的尸体扛到床上,闭上房门走了。冯生五更天时酒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起来寻找枕头床铺,觉得有个滑腻腻的东西绊了脚,用手一摸,是个人。冯生还以为是主人派了童仆陪伴自己睡觉,便又用脚踢踢,那人一动不动,像具僵尸。冯生恐惧万分,跑出房门大声怪叫起来。楚家的仆役们都起来了,点上灯一照,发现一具尸体,便抓住冯生愤怒地吵闹起来。楚公子出来察看了一番,诬说冯生 *** 不遂,杀了丫鬟,将他捆起来,送到了广平府衙。
隔了,一天,十四娘才知道这件事,不禁潸然泪下,说:“早知道会有今天了。”于是每天都送钱给冯生花费。冯生见了府尹,无理可伸,被天天严刑拷问,打得皮开肉绽。十四娘亲自去询问他经过,冯生见了她,悲愤填膺,说不出话来。十四娘知道这次陷井已深,便劝冯生先屈认了,以免再挨打,冯生哭着答应了。十四娘来来往往时,别的人在眼前也看不见她。十四娘回家又感慨又叹息,忽然,她把自己的丫鬟打发走了。一个人住了几天,十四娘又托媒婆买了个良家女子,名叫禄儿,十五岁,容貌颇为艳丽。十四娘跟禄儿,同吃住,看待她不同于一般丫鬟。冯生招认误杀人命后,被官府判了绞刑。仆人得知这个消息,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听说,面色坦然,像毫不介意。不久,快到了秋后处决犯人的日子,十四娘才惶惶不安,经常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脚不停歇。常在没人的地方,悲伤哀痛,以至于寝食都废。
一天下午,十四娘派出的那个狐丫鬟忽然回来了。十四娘急忙起身,将丫鬟叫到无人处,二人小声交谈起来。十四娘再出来时,笑容满面,和平常一样料理家务。第二天,仆人到监狱,冯生托他带回话来,要十四娘去见一面,以便永诀。十四娘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也不悲伤,没当回事,家人私下里议论她太忍心。忽然路人到处流传,楚银台已被革职,平阳观察奉皇帝特旨,重审冯生一案。仆人听说大喜,急忙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也很高兴,便派他到官衙中探听。去了后,冯生已经出狱,与仆人见面,悲喜交集。一会儿,楚公子逮到,平阳观察一审问,明白了其中的全部实情,便立即释放了冯生,让他回家。冯生回家见了十四娘,不禁泪珠滚滚;十四娘也看着他心酸不已。悲伤过后,才又喜欢起来,但冯生终究不知自己的案子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十四娘指着丫鬟说:“这是你的功臣啊!”冯生惊愕地询问缘故。
原来,十四娘派丫鬟进京,想到皇宫告状,为冯生申冤。丫鬟来到京城,见宫中有神灵守护,便在御沟外徘徊犹豫,一连几个月进不去。丫鬟怕误了事,正想再回来商量个办法,忽听说皇帝要去大同,丫鬟便预先赶到大同,装作 *** 。皇帝到妓院游逛,特别宠爱她;又怀疑她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丫鬟便哭起来。皇帝问:“有什么冤屈吗?”丫鬟回答说:“我原籍广平府,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因冤案将被处死,于是把我卖到了妓院里。”皇帝听说,很惨然,赐给她一百两银子。临走前,又详细问了事情经过,用纸笔记了姓名;还说要和她共享荣华富贵。丫鬟说:“但愿我和父亲能团聚,不想过富贵生活。”皇帝点头答应,便走了。丫鬟讲了经过,冯生急忙下拜,热泪盈眶。
不久,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我如不是为了情缘,哪里会有这些烦恼?你被下狱时,我奔走于亲戚之间,却没一个人肯为我想个办法。那时的酸楚,真让人没法说。现在我越感到这尘俗世界令人厌烦苦恼。我已替你找了个女子,我们从此分别吧!”冯生听说,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十四娘才作罢。到夜晚,十四娘让禄儿去跟冯生睡,冯生拒而不纳。第二天早晨看看十四娘,容光顿减。又过了一个多月,十四娘渐渐衰老。半年后,便又黑又丑,像个村妇。但冯生仍恭恭敬敬地对待她,始终不变。十四娘忽然又说要告别,还说:“你自有美丽的妻子,要我这丑老婆子干什么?”冯生像上次那样哭着哀求。又过了一个月,十四娘暴病,不吃不喝,疲惫地躺在床上。冯生端汤喂药,像侍奉父母。请来巫婆、医生,都不灵验,十四娘终于不治,去世了。冯生悲痛欲绝,就用皇帝赐给丫鬟的那一百两银子,埋葬了十四娘。过了几天,狐丫鬟也走了。冯生便娶了禄儿为继室,过了一年便生了个儿子。可是连年歉收,家境日渐萧条,夫妻二人一筹莫展,相对忧愁。冯生忽然想起屋角里的储钱罐,常见十四娘往里投钱,不知钱罐还在不在。过去一看,只见豆豉盆子、盐罐子摆了满满一地。一件件挪开,见储钱罐还在,用筷子往罐里捅了捅,坚硬得插不下去。把罐子摔碎,金钱哗哗地淌了出来。从此,冯生一下子富裕起来。
后来,冯生的仆人到太华山,遇见十四娘,骑着匹青骡子,丫鬟骑着驴跟在后面。十四娘见了仆人,问:“冯郎平安吗?”还说,“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已名列仙籍了。”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PS:男主自己欠。
《男生子》
福建总兵杨辅家有个美少年,肚子里蠕动。满了十个月,梦见神人把他的两肋骨割去,醒来发现左右有两个男婴在啼哭。起身看看自己的肋下,割的痕迹还在。两个儿子一个起名天舍,一个起名地舍。
PS:总兵家里的美少年,呵呵,我懂的。
卷九
《白莲教》
卷四:
白莲教徒某人,是山西人,不记他的姓名了,大概是徐鸿儒的徒弟。他有一种法术,能迷惑众人。羡慕他的法术的大多拜他为师。一天,某人将要到别处去,在堂屋当中放一个盆,又用一个盆扣在上面,嘱咐徒弟坐在那里看守着,并告诫他不要打开看。某人走了之后,徒弟便打开看,只见盆里盛着清水,水上漂着一只用草编成的小船,船上有桅杆和帆。徒弟觉得很新奇,用手指拨弄它,小船随着手指,一歪便倒了,急忙扶正同原来一样,仍旧扣上。一会儿他师父回来,生气地责备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徒弟马上辩解说没有偷看。他师父说道:“刚才海里船翻了,你怎么能骗得了我?”又有一天晚上,在堂屋里点了一只大蜡烛,告诉徒弟看守好,别让风吹灭了。到了二更多天,师父还没有回来,徒弟实在困乏,就上床去暂睡一会儿。等到醒来,蜡烛竟已灭了,急忙起来又给点上。不久,师父回来,又责备他。徒弟说道:“我一直守着没睡,蜡烛怎么能灭?”他师父生气地说道:“刚才你让我走了十几里黑路,还说什么一直守着没睡?”徒弟大为惊骇。类似这样奇异的行为,一件一件的写不过来。
后来,某人的爱妾与徒弟私通,他发觉了,但是假装不知道,也不说。有一次,他叫徒弟去喂猪。徒弟到了猪圈里面,立即变成了猪。他马上叫屠夫来把他杀掉,把肉卖了。这事别人没有知道的。徒弟的父亲因为儿子没回家,就来问某人,他便答对说徒弟好久没有来了。徒弟家里的人各处探访,一点消息也没有。有和某人同师学艺的一个人,暗中知道这件事,偷偷告诉了徒弟的父亲。徒弟的父亲告到县官那里。县官怕某人会逃掉,不敢轻易逮捕处置他,便报告上官,请求拨给了带甲武士1000人,包围了他的住宅。这样,才把他连同他的老婆儿子一齐逮住,关在笼子里,把他们解送京都。途中经过太行山,山中出来一个巨人,身高和一棵大树差不多,眼睛像茶碗,嘴像盆,牙齿有一尺多长。押送的兵士都吓得站住不敢往前行。某人说道:“这是妖怪,我老婆可以打败他。”押解的人于是就照他说的,解开他老婆的绑绳。他老婆拿着长枪前往,巨人发怒,一吸气便把她吞到肚里去了。众人更加害怕。某人说道:“既然吃了我的老婆,那必须我儿子去。”于是又放他的儿子前去,又像方才一样被吞进去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某人又哭又发怒地说道:“既杀了我的老婆,又杀了我的儿子,我怎能甘心?但是非让我自己上去不行。”众人果然把他从笼里放出,给他一把刀让他上前去。巨人气势汹汹迎上来,两个格斗了一阵,突然巨人把他一把抓住放进口中,伸着脖子咽了下去,然后竟从容地走了。
卷六:
白莲教首领徐鸿儒,得到了一本左道旁门的书,能够驱使鬼神为他做事。一次他稍微试验了一下,观看的人都感到惊恐,投奔到他门下的人很多。于是徐鸿儒暗暗萌发了造反的念头。一天,他取出一面铜镜,说能够照出人的一生祸福。他把铜镜悬在院子里,让人们自照,镜子里的人,有的戴着头巾,有的戴着纱帽,锦绣华服,貂蝉美饰,形象不一。人们更加感到惊奇。从此这个消息到处传播,上门请求照镜子的人接连不断。徐鸿儒于是宣称:“凡是镜子里照出的文武高官,都是如来佛祖注定龙华会里的人。大家应该努力,决不能退缩。”于是徐鸿儒当着众人的面照自己,便看到镜子里的他头戴皇冠,身穿衮龙服,俨然就像帝王一样。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感到十分惊讶,一齐跪倒在地。
徐鸿儒于是竖起反旗,众人无不欢腾雀跃相随,希望自己能成为像镜子里的形象那样的高官。不到几个月,徐鸿儒就聚集了一万多人,滕县、峄县一带官府望风逃窜。后来大队清兵前去剿捕,其中有一位彭都司,是长山县人,武艺高强,无人能敌。白莲教军中出来两个少女和他交战,她们都使双刀,锋利如霜;骑着高头大马,非常威武、她们飘忽盘旋,从早晨一直杀到傍晚,少女不能伤害彭都司,彭都司也没能取胜。这样厮杀了三天,彭都司累得精疲力竭,最后气喘而死。后来徐鸿儒兵败被杀,捉到他的同伙拷问,才知道少女用的是木刀,骑的是木凳子。假兵马累死了真将军,也够奇异的了。
PS:对于反抗组织的妖魔化,很常见的套路。
《双灯》
魏运旺,是益都县盆泉人,他家是原来的世族大家。后来家势败落,不能再供他读书,二十来岁时,就荒废了学业,跟着他岳父家卖酒。
一天晚上,魏生独自躺在酒楼上,忽然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他吃惊而起,很害怕地听着。声音渐渐近了,随即上了楼梯,一步比一步响。一会儿,有两个丫鬟挑着灯,已经到了床边。后边有一少年书生,引导着一名女郎,微笑着走近床前。魏生大为惊愕。转念一想知道是狐,因而毛发直竖,低着头不敢再看。书生笑着说:“魏君请勿猜疑,舍妹与您有夙缘,就应当来侍奉您。”魏生见少年身穿绸缎貂皮,耀人眼目,相比之下自惭不如,羞愧得不知怎样对答。书生带领丫鬟,留下灯就走了。魏生仔细端详女郎,衣服鲜明,身材美好,像仙女一般,心里非常喜欢她。但是由于羞愧而说不出亲密的调笑语。女郎笑着对他说:“您又不是靠啃书本生活的人,怎么会有迂腐的书生气?”她便走近床边,把手伸进他的怀中取暖。魏生这才有了笑脸,拉扯说笑,于是两人亲热起来。天还没亮的时候,两个丫鬟就来接女郎走了。还订好夜里再相会。
到了晚上,女郎果然来了,笑着说:“痴郎是何福气?不费一文钱,得到这么好的媳妇,能夜夜自己来相会。”魏生窃喜没有别人在,就摆上酒和她对饮,并玩赌藏枚的游戏。女郎十有九赢,便笑着说:“不如让我来掌握枚子,郎君自己猜,猜中就胜,猜不中就败。若是还让我猜的话,郎君便没有赢的时候了。”于是按她说的那样,二人玩得很痛快。将要睡觉的时候,女郎说:“昨天晚上的被褥既不光滑又冷,让人不能忍受。”就叫丫鬟抱了被褥来,展开放到床上,带素花纹的丝绸料子又香又软。一会儿,解衣相偎,脂香浓烈,像这样的艳福真不亚于帝王的温柔乡。从此以后,便成了平常事了。
后半年,魏生回了家。一个月夜,他正和妻子在窗下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女郎穿着华丽的衣服坐在墙头上,用手招呼他。魏生走到她的身边。女郎拉他,一同越墙而出,手把手地告别说:“今天要和您分别了。请送我几步,以表示半年来的恩爱情义吧。”魏生惊问她是什么缘故,女郎说:“姻缘自有定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着,到了村外,原来的丫鬟挑着双灯在等候着。走到了南山,登到高处以后,向魏生告辞言别。魏生留不住她,只得让她走了。魏生久久地站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遥远看见双灯一闪一闪的,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闷闷不乐地返回家。这一夜山头上的灯光,村里的人都看见了。
PS:我看你回去怎么跟老婆解释&不知道哪个老实狐狸接盘了。
《蹇偿债》
李著明先生,是个慷慨乐施的人。同乡某人,当佣工住在李公家里。这个人从小游手好闲,不能干农活,家里很贫穷。不过他也有些小技能,常为李家做些杂务,每次都得到很丰厚的报酬。有时吃不上早饭,向李公哀求乞讨,李公就给他一升半斗粮食。有一天,他对李公说:“小人天天得到您丰厚的救济,一家三四口才不致饿死。然而怎可长久这样下去呢。请求主人借给我一石绿豆做经商的资本吧。”李公很高兴,立即让家里人如数给了他。某人把绿豆背走,过了一年多,也没偿还。问起他,才知道绿豆钱早已花光了。李公可怜他的贫困,也就放置一旁不再索要了。
后来李公到佛寺读书。过了三年多时间,忽然梦见某人来,说:“小人欠您的绿豆钱,今天来偿还。”李公安慰他说:“假若还要你偿还的话,那么平日所借欠的东西,怎么算得清呢?”某人忧伤地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若为人做了事,即使得到千金也可以不偿还;假如毫无缘故的受人资助,就是一升半斗都不容许昧下,何况更多的呢!”说完,就走了。李公更加生疑。不久家人对李公说:“夜里母驴生了一个驴驹,而且很高大。”李公忽然明白过来说:“难道这驴驹就是某人吗?”过了几天李公回家,见到驴驹,便戏呼某人的名字。驴驹听到呼唤便跑过来,就像知道是在叫它。从此以后便把这驴驹叫做某人的名字。
李公骑着驴驹去青州,衡王府的内监看见了很喜欢这驴驹,愿出高价购买,但价钱还没说定。正好李公遇到家中有急事不能等待,就回来了。又过了一年,驴驹和一匹雄马同槽吃食时,被马咬折了胫骨,不能治疗。有个牛医来到李公家里,看见了,对李公说:“请您把驴驹交给我,每天精心治疗养护,需要用些日子。万一能把它治好,卖得的钱和您平分。”李公同意按他的请求办。过了几个月,牛医卖驴驹得了一千八百钱,拿出一半给了李公。李公接受了这些钱,顿时醒悟,原来钱数恰好符合某人所借的绿豆价钱。噫!阳世欠下的债,而经阴司转生来偿还,这事足以劝人为善的了。
《鬼作筵》
秀才杜九畹,妻子有病。遇到九月九日重阳节,杜秀才被朋友邀请登山赴茱萸酒会。这天他早早起来,梳洗过后,告诉妻子他要去的地方,穿戴整齐就要出门。忽然看见妻子神智不清,嘴里不住地唧唧咕咕,像是在和人说话。杜秀才感到奇怪,便靠近床问她。妻子就把他当儿子来呼叫。家人心里都知道事出有因。当时杜母的棺材还未入葬,都怀疑是死人的灵魂依附到秀才妻子身上了。杜秀才祝祷说:“难道您是我的母亲吗?”妻子骂道:“畜生怎么不认识你父亲了?”杜秀才说:“既然是我父亲,为什么还要来家作祟您的儿媳呢?”妻子叫着他的乳名说:“我是专为儿媳的事来的,为什么反要怨恨我呢?儿媳本应立即死去,有四个人来勾她的魂,为首的是张怀玉。我说了无数好话哀求他放人,这才得到了允许。我许愿送点小礼,应该快给他们。”杜秀才按照吩咐,到门外烧了纸钱。妻子又说:“那四个人已经走了,他们不忍心驳我的老面子;三天后,一定要置办酒筵酬谢他们。你母亲老了,那么大年纪了不能料理饮食,到时候,还要麻烦儿媳去一趟。”杜秀才说:“阴阳不同路,怎么能代为料理?还希望父亲宽恕。”妻子说:“儿子不要怕,去去就回来。再说这也是为她自己的事情,一定不能怕劳累。”说完就昏迷了,好久才苏醒过来。杜秀才问她说过的话,她茫然不能记忆。只是说:“刚才看见四个人来,要捉我去。幸亏阿翁哀求请免,并解囊 *** 他们,才走了。我见阿翁盛钱的包袱里还剩下了两锭银子,想偷拿一锭来,用在咱家的吃饭花销上。阿翁看见了,责骂说:‘你想干什么!这东西岂是你可以用的吗?’我才抽回手没敢动。”杜秀才以为妻子病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过了三天,杜妻正在说笑的时候,忽然两眼直瞪着杜秀才看了很长时问,说:“你的媳妇太贪婪了,前次看见我的银子,就生非分之想,这大概是因为太贫困的缘故,也不足为怪。现在将要让儿媳去,为我照管厨房事务,不用担忧。”话刚刚说完,她就昏死过去,约摸半天功夫,才苏醒。她告诉杜秀才说:“刚才阿翁叫我去,对我说:‘不用你亲自下手,我这儿烹调自有人干,只要你坚持坐在那里指挥就行了。阴间喜欢东西丰满,所有的食物都要盛得满溢到器皿以外,一定要记住这些。’我答应了。到了厨房里,看见有两个妇女在用刀切东西,穿的帔衣都是黑红色,镶着绿边。她们称呼我嫂子。每当把菜肴盛到器皿中时,她们都要请我看过。先前要拘捕我的那四个人都在筵席中。菜肴端了上去,酒也全部准备好了,阿翁才让我回来。”杜秀才听后大为惊异,经常说给同人们听。
PS:谁能告诉我阴间纪检委在哪?
《胡四相公》
山东莱芜的张虚一,是学政张道一的二兄。他性情豪放不受约束。听说城里某家的宅院被狐仙居住着,就郑重其事地带着名帖前往拜访,希望能见上狐仙一面。他把名帖投入大门的缝隙中,不多时,门扇自开。跟随的仆人大惊,赶紧后退。张生整理衣帽恭恭敬敬地进了门。看见堂屋里摆设着桌椅,但却寂静无人。于是望空拱手作揖说:“小生斋戒诚意拜访,仙人既然不拒我于门外,为什么不让我见一面呢?”忽然听到空屋里有人说:“有劳您大驾降临,让人十分高兴。请坐赐教。”随即见两个座位自行移动并相对摆好。张生刚刚坐下,就有一个雕花的红漆茶盘,盛着两杯香茶,悬空来到跟前。各取茶杯相对饮,虽然能听见喝茶的吸沥声,然而始终看不见那位喝茶人。饮完茶,接着摆上酒。张生细问对方的家族姓氏,回答说:“小弟姓胡氏,排行第四,随从的人称呼我为相公。”于是双方相互敬酒交谈议论,意气相投。桌上的菜肴尽是些海味山珍,非常丰盛。送酒端菜的,似乎都是些年轻的晚辈,并且人数很多。酒后张生很想饮茶,这念头刚一产生,香茶早已放置在桌子上。凡是有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应念而到的。张生非常高兴,便尽情开怀痛饮,大醉而归。自此以后他每隔三几天便去拜访胡四相公,胡四相公也经常到张家来,互相依照主客往来礼节招待。
有一天,张生问胡四相公说:“南城中的巫婆,天天托借狐仙的神术从病人家里索要好处。不知她家的狐仙,您认识不认识?”胡四相公说:“她是在说谎骗人,实际上她家并没有狐。”一会儿,张生起身去小便,听到有人小声说:“刚才您说的南城狐巫,不知是什么人?小人想跟随先生去看看,麻烦您能为我说句话,请求主人允许。”张生知道这是个小狐仆,便答应说:“行。”就在席间请求胡四相公说:“我想得到足下一两个仆人的帮助,去探视巫婆,敬请您同意。”胡四相公坚持说没有必要。张生再三要求,才被允许,随后张生出门,马自己走了过来,像有人牵引着。张生走过去骑上前行,狐仆在路上与他边走边说话。狐仆对张生说:“以后先生走在道上,如发觉有细沙散落在衣襟上时,便是我辈跟从着。”说着进了城,到了巫婆家。
巫婆见张生来,笑着迎上前去说:“贵人怎么忽然降临?”张生说:“听说你家的狐子很有灵验,是这样吗?”巫婆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像这样的轻薄话,不宜贵人说!怎么随便就说狐子?恐怕我家花姊听见不高兴!”话没说完,从空中扔下半块砖来,打中了她的手臂,她晃了几下差点跌倒。便吃惊地对张生说:“官人怎么扔砖头打老身呢!”张生笑着说:“婆子眼瞎!哪曾见过自己的额头破了,却冤枉诬赖袖手人的事?”巫婆非常惊讶,不知砖头是从哪里打来的。正在疑惑不定的时候,又有一个石子落下来,打中了她,随即跌倒在地上。接着污泥纷纷往下落,把巫婆涂抹成了鬼脸,她只有哀号请求饶命。张生请狐仆饶了她,污泥才不再落。巫婆急忙爬起来逃奔到屋里,关上门不敢出来。张生高声对她说:“你的狐能比得上我的狐吗?”巫婆只得认错。张生仰起头望着空中,告诉狐仆不要再伤害巫婆了,她才提心吊胆地走出屋来。张生笑着告戒她一番,才回了家。从此张生每逢独行在路上,只要发觉尘沙落在身上,便招呼小狐仆说话,两狐仆总是应答无误。就是面对虎狼歹徒,张生也觉得有了依靠而不胆怯。
这样过了一年多,张生和胡四相公的交情更加深厚。张生曾问胡四相公的年龄,他早已记不清了,只说:“见黄巢造反,还像是昨天的事。”有天晚上两人在一起说话,忽然听见墙头上有动静,声音很猛烈。张生很奇怪。胡四相公说:“这一定是我哥哥。”张生说:“为什么不邀他来一块坐坐?”胡四相公说:“他的道业很浅,只要能抓只鸡吃便很满足了。”张生说:“交友情深,像咱两人,可以说是毫无遗憾了;但始终没能见到您的颜面,实在是令人遗恨。”胡四相公说:“只要交情深厚就足了,何必见面?”一天,胡四相公置办酒席邀请张生,并且告别。张生问道:“您要往哪里去?”胡四相公回答说:“小弟生于陕中,要回那里去。您每次都因看不到我的脸面而不满意,今天就请您见一见几年来的朋友,以后再见面时好相认。”张生四面寻找都没见到。胡四相公说:“您试开寝室的门,我就在里面。”张生按他的说法,推门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美少年,相对而笑。他的衣裳华丽,眉眼如画,转眼之间,就再也看不到了。张生刚转身行走,就有脚步声跟随在他的后面,说:“今天算是解除了您的遗憾了。”张生依恋不忍心分别。胡四相公说:“离合自有定数,何用放在心上。”于是用大酒杯劝饮。一直喝到半夜,才用灯笼送张生回家。等到天明再去探望时,胡宅早已成了冷落的空房子。
后来张道一先生官任西川学使,而张虚一却还像原先那样清贫。因此张虚一前往西川去看他弟弟,抱的希望很大。可是只过了一个月就返回去了,很不如当初的心愿,边走边在马上叹息,垂头丧气就像个木头人。忽然有一个少年骑着黑色的马驹,跟随在他的身后。张生回头看了看,见少年衣着非常华丽,风度潇洒文雅,便和他闲谈起来。少年见张生不痛快,就问他。张生于是叹息着把原因告诉了他。少年听说后也用好话安慰他。二人同行了一里多路,到了岔道口,少年这才拱手道别说:“前边路上有一个人,将把您的老友送给您的礼物转交给您,请能收下。”再想问时,他已赶马径直奔驰而去。张生解不开这个谜,又走了二三里地,看见一个老家人,手持一个小竹箱子,把它献到了马前,说:“这是胡四相公敬送给先生的。”张生这才恍然大悟。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满满的一箱白银。等到再看老家人时,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PS:看到美少年那里 ,我还以为剧情即将不可描述。
《念秧》【可以跳过,基本就是江湖骗子的流水账故事】
异史氏说:“人世间暗中害人的伎俩,到处都有;而南北交通要道上,此害尤其严重。像那些手持武器乘着快马,在郊外抢掠行人财物的,人人都知道;还有的割裂口袋刺破行李,在城里夺取财物,行人回头,而钱财货物已空,这不是害人伎俩中最厉害的行径吗?又有萍水相逢,甘言如美酒的人,他来得既不突然,和人也特别亲近,可一旦误认作好朋友,马上就遭受丧失资财之害。他们随机应变设置陷阱,变化多端。因为这种人专用甜言蜜语令人上当而行骗,民间起名叫做‘念秧’。如今北面路上这样的人不少,遭受他们祸害的人也特别多。”
我的同乡王子巽,是县里的秀才。因有个同族长辈在京城作旗籍太史,他要前去探望。整理好行装北上,出了济南,走了几里路,有一个骑着黑驴的人赶上来和他同行。这人不时地说些闲话引他,王生便和他搭上了话茬。这人自己说:“我姓张,是栖霞县的衙役,受县令大人派遣去京城出差。”他对王生称呼很谦逊,恭恭敬敬地非常殷勤。两人同行几十里,并约好了一起住宿。一路上若王生走得快了,张某就加鞭赶驴追上;若王生落在了后面,张某就在前边停下来等他。王生的仆人很怀疑张某,就非常严厉地赶他走开,不让他前后跟从。张某自觉得很羞愧,于是挥鞭走了。到了傍晚,王生住进一家旅店,偶然经过门前,见张某在外舍饮酒。正在惊疑的时候,张某也看见他,便起身垂手拱立,谦虚得像奴仆一样,并略作问讯。王生也很随便地和他应酬,没有怀疑他,然而仆人却整夜防备着他。鸡叫的时候,张某来招呼王生一起走,仆人呵斥拒绝,于是他便自己走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王生才上路。走了半天时间,见前边有一个人骑着头白驴,年纪约四十开外,衣帽整洁;他的头眼看就要低垂到驴身上,瞌睡得像要掉下驴来。他一会儿走在王生的前头,一会儿走在王生的后头,始终不离地走了十几里地。王生很奇怪地问他道:“你夜里干什么了,竟然迷糊成这个样子?”这人听了,猛然伸了伸懒腰,说:“我是清苑人,姓许,临淄县令高檠是我表兄。我哥哥在表兄府上设帐教书,我去看他,得了一点馈赠。今夜在旅店,误同念秧的住到了一起,一夜警惕没敢合眼,困得大白天迷迷糊糊。”王生问他:“念秧是怎么一回事?”许某回答说:“您出门在外少,不知人的险诈。如今有些坏人,用甜言蜜语引诱行人旅客,攀附拉拢和他们一同住宿,从而乘机欺骗钱财。昨天有个远房亲戚,就因为这而丢了盘缠。咱们都得警惕防备。”王生听了点头称是。原先,临淄县令和王生有旧交,王生曾经去过他的官府,认识他家的门客,其中果然有姓许的,于是便不怀疑,和许某寒暄起来,还问了他哥哥的近况。许某相约天晚了同住一家旅店,王生答应了他。而仆人始终怀疑许某是伪装的,就暗暗地和主人商量好,慢慢落在了后边不再往前走,与许某的距离越拉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王生又遇到一个年轻人,年纪约有十六七岁,骑着一匹健壮的大骡子,穿戴华丽整洁,模样长得很秀美。他们一同走了很长时间,没有互相说过话。太阳已经偏西了,年轻人忽然说:“前面离屈律店不远了。”王生轻声应着。年轻人于是唉声叹气,像是不能忍受的样子。王生略微问了一下原因,年轻人叹了口气说:“我是江南人,姓金,三年苦读,盼望能够考试得中,不料想竟然名落孙山!我哥哥在京城任部中主政,我便带着家眷来,希望能排解心中的郁闷。但我从来没有走过远路,尘沙扑面,令人烦恼。”说着便取出红手帕擦险,叹气不已。听他说话是南方口音,柔美婉转得像女子。王生心里喜欢他,慢慢用好话安慰。金某说:“刚才我先走了一步,家眷这么长时间还没跟上来,仆人们怎么也没有赶到呢?天都快黑了,怎么办!”他停留观望,走得很慢。王生于是先走,和金某越离越远。
王生晚上到客店住宿,进入房间一看,靠墙下有一张床,见先有别人的行李摆在了上面,便问行李的主人。立即有一个人,携起行李往外走,说:“请尽管安排,我这就搬到别的屋里去。”王生看了看他,原来是许某。就让他留下同住一屋,许某便不走了。于是两人坐下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携带行李进来,见王、许二人在屋里,返身就往外走,说:“已经有客人住了。”王生仔细一看,原来是路上遇到的年轻人金某。王生没说话,许某急忙起来拉他留下,金某也就坐了下来。许某于是问起了他的家族姓氏,金某又用在路上对王生说过的话说给许某听。过了片刻,金某解开口袋取出银子,堆了很多;称了一两多,交给店主人,嘱咐治办肴酒,作为夜里聊天用。王、许二人争相劝阻,金某不听。不久,酒肉都摆上桌来。筵席上,金某谈论诗文显得很风雅。王生问起江南考场中的试题,金某全都说给他听,并且背诵自己八股文的破题承接,以及篇章中的得意之句,说完,显得心里很不平气。王、许也都为他惋惜。金某又因家眷走失,夜里没有仆人,担心自己不懂怎样喂牲口。王生便让自己的仆人替他给骡子拌上草料,金某非常感谢。
过了不多时,金某忽然顿足生气地说:“命运不顺,出门也遇不到好事。昨天夜里住旅店,和恶人住到了一起,他们 *** 掷骰子叫喊,吵得耳朵难受心里烦躁,一夜没睡着。”南方口音把“骰”字说成“兜”,许某听不明白,问他是什么东西。金某用手比划骰子的形状。许某便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骰子来,说:“是这种东西吗?”金某答应“是”。许某就用骰子行酒令,三人很高兴地喝起来。酒喝得差不多了,许某提议大家都掷骰子,赢个东道主。王生推辞不懂,许某便和金某掷骰呼喊赌了起来。许某又偷偷地嘱咐王生说:“您不要走漏了话。这个南方公子很富裕,年纪又小,不一定懂得 *** 的诀窍。我赢他些银子,明天一定请您的客。”许某和金某于是进了隔壁房间,不久听到里面几个人聚赌的声音很热闹。王生暗暗地过去瞅了瞅,见栖霞县的衙役张某也在其中。王生大为惊疑,便展开被子自己先躺下了。又过了一会儿,众人都来拉王生去 *** ,王生坚决推辞说不会。许某愿代替王生辨认输赢,王生还是不同意,二人便硬替王生掷骰。不多时,许某走到床前向王生报告说:“你赢了若干筹码了。”王生在睡梦中答应着。
突然有几个人推门进来,叽哩咕噜地讲着外族语。领头的说是姓佟,是满族旗人专门巡逻捉拿赌徒的。当时禁赌的法令很严,人们都非常惊慌。佟某大声恐吓王生,王生也以旗籍太史的旗号来抵挡。佟某的态度缓和下来,和王生叙起了同籍,笑着让众人继续玩 *** 的游戏。大家果然再次赌起来,佟某也参加了。王生对许某说:“胜负我不想知道,只愿睡觉,请不要打扰。”许某不听,仍然反复地来向王生报告。到了最后散局的时候,各人计算所得的筹码数,王生输了很多,佟某便搜王生钱袋中的银子取偿。王生愤怒地起来和他争夺,金某捉住王生的胳膊偷偷地说:“他们都是些坏人,居心叵测。咱们毕竟是文字交,没有不互相照顾的道理。恰好赌局上我赢了不少,可以相抵。这些钱本来应由许君偿还我。现在请变换一下,就让许君偿还佟,您来偿还我。这样做不过是暂时掩人耳目,等过了今晚仍再原数相还。凭着咱们的道义之交,总不会就真拿您的钱吧?”王生本来就忠厚,相信了他的话。金某出去,把相互变换的办法告诉了佟某,这才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王生的钱袋,把银子如数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佟某便转而向许、张两人讨了钱去了。
金某于是抱着铺盖来,和王生连枕睡一头,他的被褥都很精美。王生也招呼仆人睡到床上,各人都安然就枕不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金某故意转侧身体,把臀部靠近仆人。仆人移身躲避,金某又靠近他。当触及金某滑腻如脂的臀部时,仆人心动,便和他亲热起来;而金某更加殷勤周到。被子响动的声音,王生都听到了,虽然很惊奇,但始终也没怀疑有别的事。天刚拂晓,金某就起床,催促一同早走。并且说:“看您的驴体弱疲惫的样子,昨夜寄存的银子,等到前边再交给您吧。”王生还没有说话,金某已把行李装好登上了大骡子。王生不得已,只好跟着他上路。骡子走得很快,渐渐地走远了。王生以为金某一定会到前边等着他,最初也没在意。就以夜里听到的动静问仆人是怎么回事,仆人如实告诉了他。王生这才大惊说:“今天被念秧的骗了!哪有官宦家的名士,而自荐给养马仆人的?”又转念一想金某谈词风雅,不是念秧之人所能办到的。急追了几十里路,一点踪迹也没寻到。直到这时王生才明白:张、许、佟都是同伙,一局不行,又换一局,务必使自已进入圈套。夜里逼迫交换偿债,已经埋伏了一个企图抵赖的机会;假若天明驮银子先走的计谋不行,也必定会借口偿还赌债硬是强夺而去。为了几十两银子,曲折跟随几百里;恐怕仆人揭发这个阴谋,而又以身和他交欢,他们的手段也可说是用心良苦了。
过了几年,又出现了吴生的事情。淄川县有个姓吴的书生,字安仁。三十岁死了妻子,一人独睡空房。有个秀才常来和他交谈,于是认作知己,非常高兴。秀才的小仆人,名叫鬼头,和吴生的僮仆报儿也很要好。时间长了才知道鬼头是个狐,吴生出远门,总要带他一齐去,同在一间屋子里,别人却看不见他。吴生有次客居京城,将要回家的时候,听说王生遭了念秧的祸害,因此告戒僮仆要警惕防备。狐仆笑着说:“没有必要,此行并无不利的事情。”到了涿州,见有个人系马坐在烟店里,穿着很高贵的裘皮服装。这人看见吴生过去了,也起身跳上马跟随在后面;渐渐地和吴生说上了话,他自己说:“我是山东人,姓黄,在户部任提堂。今将东归,很高兴咱们同路,不至孤单寂寞。”于是吴生住下他也住下,每次都一起吃饭,并且总是替吴生偿还饭钱。吴生表面上感谢,背地里却怀疑他,偷偷地以此问狐仆,狐仆只是说道:“不妨。”吴生的疑心便消除了。
到了晚上,一同找到旅店,见有位美少年先坐在里面。黄某进去,和少年拱手行礼,高兴地问他:“什么时间离开京城的?”少年回答说:“昨天。”黄某便拉他住在一起,对吴生说:“这是史郎,我的中表弟,也是文人,可以陪您谈论诗文,夜里闲谈肯定不会冷落。”就取出银子,治办酒肴一起畅饮。史某风雅含蓄,谈吐不凡,和吴生互相都很喜爱。饮酒时,史某总是使眼色暗示吴生行酒令作弊,惩罚黄某,强迫他用大杯喝酒,然后鼓掌大笑。吴生更加喜欢他。不久史某和黄某商量要 *** ,拉吴生参加,于是各人都拿出钱袋里的银子作抵押。狐仆嘱咐报儿暗中锁好门扇,并叮嘱吴生说:“倘若听到人声喧哗,只管睡觉不要出声。”吴生答应了。吴生每次掷骰,小赌注就输,大赌注就赢。过了一更多时辰,他计算着已赢了二百两银子。而史和黄的钱袋却都空了,商议着再拿黄的马作抵押。忽然听到敲门声非常猛烈,吴生急忙起身,把骰子投进火里,蒙上被子躺下装睡。过了好久,听见主人找不到钥匙,砸锁拔闩,有好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要搜捕 *** 的人。史和黄都说没有。其中一人竟然掀开吴生的被子,指着吴说是 *** 人,吴生大声喝叱他。好几个人强行检查吴生的行装,眼看无法和他们抗拒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大官出行鸣锣开道的吆喝声。吴生急忙跑出去呼喊,众人这才害怕,硬把吴生拉回来,只求他不要出声。吴生于是从容地包裹好行装交付店主人。听到官府的仪仗走远了,众人这才出门离去。黄和史某都作出很惊喜的样子,随后相继找地方休息。黄某让史某和吴生睡一个床铺。吴生把盛钱的袋子放在枕头下,这才打开被子躺下。不多时,史某掀开吴生的被子,裸体投入吴生的怀里,小声说:“爱慕兄长的磊落,愿意和您交好。”吴生心里知道他的诡计,但也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互相偎抱在一起。史某殷勤地和吴生周旋,然而却受不了吴生的折磨,便 *** 哀求饶恕。吴生毫不留情,直到史某的 *** 鲜血崩流,才放他离去。到了天明,史某疲惫不能起床,借口说突然病了,只是请吴生和黄某先上路。吴生临走时,送给史某银子作医药调养费用。路上和狐仆说起来,才知道夜里的官府仪仗,都是狐仆假装的。
黄某在途中,更加讨好吴生。傍晚又同住一屋,这小屋很狭窄,仅能容下一张床,非常暖和洁净,而吴生却嫌床太小。黄某说道:“这床睡两人是稍窄点,您自己睡就宽松多了,有什么关系呢?”吃过饭后他就走了。吴生也很希望独睡,这样可与狐友在一起。坐了很久,狐仆没来。忽然听见墙壁上的小门外,有用手指弹敲的声音。吴生拨开门闩探望,一个妆扮艳丽的女子急速进来,自己把门闩上,向吴生露出笑容,美得如同仙女一般。吴生高兴地询问她的来历,原来是店主人的儿媳。于是和她亲热起来,非常喜爱她。女子忽然流下眼泪,吴生惊问她悲伤的原因,女子说,“不敢隐瞒,我实际上是主人派来引诱您的。原先让我引诱别人的时候,我一进屋,就会被主人关门逮住,不知今晚为啥这样久了还没来到。”随后又呜咽着说:“我是良家女子,并不甘心这样做。现在我已经倾心爱慕您,请求您能搭救我!”吴生听说,非常惊恐,别无办法,只有让她赶快离去。女子只是低头哭泣。忽然听到黄某和店主砸门吵闹,声如鼎沸。只听黄某说:“我一路上敬奉着,说你是正人君子,怎么竟引诱我的弟媳!”吴生害了怕,逼着女子离去。这时听到墙壁上的小门外也有撞击声。吴生心慌意乱汗流如雨,女子也伏身哭泣。又听见有人劝止店主,店主不听,推门越急。只听劝解的人说:“请问主人的意思想要怎么办?如果想杀人吗?有我们旅客数人,必定不会坐视逞凶。如果他们两人中有一个逃走的,让他抵罪时怎么说?如果想对质公堂吗?家庭 *** 之事,只能自己丢人。况且是你们自己宿在旅客房间的,明明是陷害诈骗,怎能保证女子不说实话?”主人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吴生听见这些话,暗暗地感激佩服,然而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起初,店门将要关闭的时候,就有一个秀才和仆人,来到外房住宿。他们携带着好酒,邀请同屋的人共饮,对黄某和店主劝酒尤其殷勤。黄某与店主两人告辞想起身,秀才牵着他们的衣襟,苦苦挽留不让去。后来他俩抽个空子悄悄溜了出来,拿着棍棒奔向吴生的住房。秀才听到喧闹声,这才过来劝解。吴生伏在窗户上一看,原来是狐仆鬼头,心里暗喜。又见店主的气焰被压去了许多,于是说大话来恐吓他,便对女子说:“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女子哭着说:“我恨自己不如人,被人逼迫干这种 *** 的事情!”店主听说,面如死灰。秀才叱骂道:“你们的禽兽行为,也已经彻底败露了,这是我们所有的旅客都愤恨的!”黄某和店主都放下刀棍,跪在地上请罪。吴生也开门出来,顿足大声怒骂。秀才又劝说吴生,双方这才和解。女子哭哭啼啼,宁死不归。后院里跑出几个老妇人和丫头来,抓着女子往里拖,女子趴在地上哭得更加哀痛。秀才劝说店主把她重价卖给吴生,店主低着头说:“我这是当老娘三十年、今日竟包反了孩子,还有什么可说呢!”就依了秀才说的话。吴生硬是不肯出大价钱;秀才为双方调和,商定卖五十两银子。人钱两相交付后,晨钟已响。于是大家都急忙整理行装,载着女子上路。
女子从未骑过马,路上奔波非常疲乏。中午时分稍微休息了一下。将要走的时候,喊童仆报儿,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太阳已经偏西了,还没见到踪影,感到很奇怪,就问狐仆。狐仆说:“不用担忧,他会自己回来的。”星星月亮出来时,报儿才来到。吴生问他干什么去了,报儿笑着说:“公子拿五十两银子肥了奸诈小人,我心里很不平。刚才和鬼头商订计谋,返回去索要回来了。”于是把银子放到桌子上。吴生惊问其中的缘故,原来鬼头知道女子只有一个哥哥,出了远门十几年没有回来,于是变成了她哥哥的形状,让报儿冒充弟弟,进店里向店主人要人。店主害怕,假说女子已经病死。他们二人要去告官,店主更加害怕,便用银子 *** 他们,逐渐增加到四十两,他们二人才走。报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吴生立即把银子送给了他。
吴生回到家中,和女子的感情非常好。家里也更加富有。细问女子,才知道先前的美少年史某就是她的丈夫,原来史某就是金某。她穿的一件槲绸披肩,说是从山东一个姓王的人那里得来的。他们党羽很多,那个客店主人也都是他们的同伙。怎会料到吴生所遇到的,正是王子巽连天叫苦的那些人,这不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吗!古人说:“骑者善堕。”真是可信啊!
《泥书生》
淄川罗村有个叫陈代的人,从小就愚笨丑陋。娶了个妻子某氏,却很美貌。她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如人,郁郁寡欢,很不如愿。但是她能保持贞操清白,婆媳之间也相安无事。
一天晚上她独自一人睡在屋里,忽然听到风把门吹开了,一个书生进来,脱了衣帽,和她同床而卧。妇人害怕,苦苦用力抗拒。然而浑身顿时瘫软,听任书生轻薄而去。此后书生每晚上都来。过了一个多月,妇人面容憔悴,身体困乏。婆母感到奇怪,就问她。妇人起初羞惭不想说;再三追问,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婆母害怕地说:“这是个妖怪!”便想方设法禁止,最终也没能杜绝。
于是婆母就让陈代藏在屋里,手持木棒等候着。到了半夜,书生果然又来了,把帽子放在桌子上,又脱下袍服,搭到衣架上。才要登床时,忽然大惊道:“哎呀!有生人气!”急忙再去披衣。陈代从暗中突然跳出来,挥棒打中书生的腰胁,只听到嗒的一声,再四下一看,书生已经没了踪影。拿把柴草点火一照,看见有一片泥衣掉在地上,桌子上的泥帽仍然放在那里。
PS:书生每晚都来···········看来男主不光脑子不好使,下边也不行。
《土地夫人》
淄川窎桥村有个叫王炳的人,出村时,看见土地庙中出来一个美女,顾盼王炳,情意殷切。王炳用猥亵的语言调戏她,她却很乐意接受。两人想亲热一番没有合适的地方,就约好夜里幽会。王炳于是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告诉了她。
到了夜里,美女果然来到,两人欢爱异常。王炳问她的姓名,美女不肯说。从此往来不绝。有时王炳和妻子同床,美女也必定来找他作乐,而王妻竟然感觉不到。王炳惊奇地问美女,美女说:“我是土地的夫人。”王炳非常害怕,屡次想拒绝和她往来,但是任何办法都不能阻挡。就这样过了半年,王炳的身体病乏得不能起床了。美女来得更加频繁,家里的人都能看得见她。没有多久,王炳真的死了,美女还每天来一次。王妻叱骂她说:“你这淫鬼好不害羞!人都已经死了,还来干什么?”美女于是离去,再没来过。
PS:被榨干了。
《济南道人》
济南有一个道士,不知他是什么人,也不知他姓甚名谁。无论冬夏,总是穿件夹衣,腰上系条黄带子,此外再 *** 别的衣服。常用一把半截梳子梳头,梳完,把头发挽成个发髻,用梳子别起来,像戴着个帽子一样。道士天天赤着脚在市上游逛,夜里就睡在街头,身体周围几尺以外的冰雪都融化得干干净净。
道士刚来济南的时候,常给人表演魔术,街上的人都争着送他食物。有个市井无赖,送给他一些酒,想跟他学魔术,道士不肯。一次,无赖正好碰上道士在河里洗澡,便突然抱走了他的衣服,以此要挟他。道士向他作揖说:“请你还给我衣服,我一定不吝惜自己的这点小法术。”无赖怕他骗自己,抱着衣服不肯放下。道士说:“你真不还我吗?”无赖说:“不还!”道士默默地不再说话。一会儿,忽然见那条黄带子变成了一条大蛇,有几把粗,绕着无赖的身子缠了六七圈;又昂起头,嘴里吐着红信子,怒目瞪着无赖。无赖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在地,脸也吓青了,气也喘不过来了,嘴里连喊饶命。道士一把抓过那条黄带子,竟然不是蛇。另有一条蛇,蜿蜿蜒蜒地爬进城去了。
从此后,道士更加出名。那些官绅家听说了他的奇异本领。都把他请了去,与他交往,从此道士不断出入于富贵人家。连司、道的长官都听说了他的名气,每次宴会,也总是把他请了去。
一天,道士声称要在大明湖水面亭设宴,回请各位长官。到了那天,每一个被请的客人都在自己的桌子上得到一份请帖,但谁也不知请帖是怎么送来的。客人们如约赶到设宴的地方,道士躬着腰,恭敬地出来迎接。走进亭子一看,什么都没有,静悄悄的,连桌椅都没设。大家怀疑道士在说谎骗人。道士对几个官员说:“贫道没有仆人,想借借你们的随从,来帮帮忙。”官员们都答应了。道士便去一面墙壁上画了两扇门,然后用手敲敲,墙里面竟传出了答应声,接着是开锁声,哗啦一声,门敞开了。大家一起往里瞧去,见里面影影绰绰地有好多人正来回奔忙,屏风帐幔、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有人不断地把这些东西递出来,道士命官员的随从们接过来排列在亭子里,还嘱咐他们不要和里边的人讲话。双方传递东西时,只是互相打量着笑笑。不一会儿,亭子里便摆满了,用具都极为华丽。接着,又从门里边递出散发着阵阵香味的美酒和热气腾腾的佳肴。客人们见了,无不惊骇诧异。
水面亭本是背靠湖水的。每当盛夏六月时,几十顷湖面盛开荷花,一望无际。道士开宴时,正值隆冬,从窗户里往外望去,绿色的湖水一片茫茫,只有清波在荡漾而已。一个客人偶然叹息着说:“今 天的盛会,可惜没有莲花点缀!”大家都有同感。过了会儿,一个穿青衣的仆人奔跑进来浣:“荷叶长满池塘了!”满座人吃惊,推开窗子往外一望,果然满眼都是绿葱葱的荷叶,中间夹杂着数不清的荷花苞。转瞬间,千万朵荷花一齐怒放,严寒的北风吹来,送来了沁人肺腑的荷香。大家都大感惊异,便派了一个仆人荡着小船去采些莲子来。远远看见仆人进了荷花深处。过了不久,仆人返回来,空着两手回话。官员问他怎么没采到,仆人说:“小人驾着船去,见荷花总是在前面隔得很远。一直划到北岸,又见荷花远远地开在湖的南面。”道士笑着说:“这不过都是幻梦中的空花罢了。”不久,酒宴结束,荷花也凋谢了。一阵北风吹来,将一片残荷败叶全都吹倒在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客人中有个济东观察,很喜欢道士的法术,将他请到官衙中,天天玩乐。一天,这位观察与客人一起喝酒,他有种家传好酒,每次请客,最多一斗,不肯让客人多喝。这天,客人喝了酒后,觉得味道很美,喝完一斗,还要再喝。观察执意不许,说酒快没有了。道士便笑着对客人说:“你一定要过足酒瘾,跟我要好了!”客人请他拿酒。道士取过酒壶,塞进袖筒里;一会儿拿出来一看,满满一壶,给在座的都斟上。壶里的酒与观察家的酒味道没什么两样。于是大家尽欢而散。观察起了疑心,客人走后,忙去看看自家的酒坛子,见坛口上依旧封得很严实,抱起来一摇,空空的,一点酒也没有了。观察既羞愧又愤怒,把道士抓了起来,说他是妖怪,命人用棍子痛打。棍子刚打到道士身上,观察便觉得 *** 一阵剧痛;再打, *** 上的肉像要裂开一样。道士装模作样地在台阶下声嘶力竭,观察 *** 上的血却已染红了座椅。观察只得命令不要打了,将道士赶了出去。
从此道士离开了济南,不知去到哪里。后来有人在金陵遇上他,还和在济南时一个打扮。问他话,笑而不答。
《酒狂》
缪永定,是江西的拔贡生。平素爱酗酒,亲戚朋友都吓得躲避他。缪生偶而有事到族叔家里,因他为人滑稽爱开玩笑,族叔家的客人便和他谈起来,很喜欢他,于是大家一起畅饮。缪生喝醉了,使酒性辱骂同席的人,得罪了客人。客人生气,整个酒席大乱。族叔出面左右劝解,缪生说偏袒了客人,又更对族叔发起怒来。族叔没有办法,只好跑去告诉他家。家里来人,把缪生扶回家中。才放到床上,他的四肢全都凉了,摸了摸,竟然气绝了。
缪生死后,有个戴黑帽子的人把他拘捕了去。一会儿,来到一处官府,房顶都是浅青色的琉璃瓦,人世间没见有这样壮丽的。到了高台下,好像是要等候见官。缪生自想没犯什么罪,一定是因为客人告发了酒后斗殴的事。回头看黑帽人,他怒瞪着两眼像牛一样,又不敢问。然而自己认为贡生和人发生争吵,或许犯不了大罪。忽然大堂上一个官吏宣布说,让打官司的人明日早来等候。于是堂下的人纷纷扬扬像鸟兽那样散去。缪生也随着黑帽人走了出来,又没有地方去,只好缩着头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黑帽人生气地说:“你这酒狂无赖子!天快黑了,各人都去找地方吃饭睡觉,你到哪里去?”缪生战战兢兢地说:“我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没告诉家里的人,所以没有一文钱,难道还有地方去吗?”黑帽人说:“你这酒狂无赖!若是买酒自己吃,就有钱了!要再胡说,我用老拳砸碎你这狂骨头!”缪生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忽然有一个人从门内出来,看见缪生,惊奇地说:“你怎么来了?”缪生一看,原来是他的母舅。母舅贾某,早已死了好几年了。缪生见了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死了,心里更加悲痛害怕,向贾某哭着说:“阿舅救我!”贾某回头对黑帽人说:“东灵不是外人,请来寒舍说话。”儿人于是进门。贾某又给黑帽人作揖,并且叮嘱他要多加关照。不多时,摆上酒菜,围坐着喝起来。贾某问:“我的外甥发生了什么事,竟麻烦您去勾他的魂来?”黑帽人说:“大王要去和太上老君会面,遇到您的外甥在狂骂,叫我把他抓来了。”贾某问他:“见到大王没有?”他回答说:“因为太上老君正好遇上花子案,大王还没回来。”贾某又问:“我的外甥将会判什么罪?”黑帽人回答说:“还很难知道。不过大王很生这类人的气。”缪生在旁,听见两人说的话,吓得汗水流了下来,连酒杯筷子都举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黑帽人站起来,感谢贾某说:“吃这么丰盛的酒宴,已经醉了。就把令甥先交付给您。等大王回来了,再容我来拜访。”说完就走了。
贾某对缪生说:“外甥别无兄弟,父母对你爱如掌上明珠,责备一次都不忍心。你十六七岁的时候,每喝上三杯后,就嘟嘟囔囔地找人家的毛病,小不合心意,就砸门谩骂。那时还可以说你年纪小,不想分别十几年了,你一点也不长进。如今将怎么办!”缪生伏在地上哭着,只是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贾某拉起他来说:“我在这里开酒店,很有点小名望,定当为你竭尽全力。刚才那个黑帽子是东灵使者,我常请他喝酒,和我很要好。大王每天的事情多以万计,也未必就能记着你。我婉转地和东灵使者说说,央求他看在个人的交情上放你回去,也许能够答应。”立刻又转念说:“这个责任很重,没有十万不能办成。”缪生感谢不已,表示由自己来承担费用,贾某答应了他,缪生也就在舅舅家里住下了。第二天,黑帽人早早来察看。贾某请他密商,谈了一会儿,来对缪生说:“谈妥了,等一会他就再回来。我先拿出所有的钱,用来压契约,其余不够的钱等你回去再慢慢凑足送给他。”缪生高兴地问:“一共需多少?”贾某答:“十万。”缪生说:“我到哪里弄这些钱?”贾某说:“只需要金币钱纸一百挂,就足够了。”缪生高兴地说:“这太容易办了。”
等到将近中午的时候,黑帽人还没来到。缪生想去街市上稍微走走看看。贾某叮嘱他不要走远了,缪生答应着出了门。看到街市上的商贩贸易,如同人世间一样。到了一处地方,见高高的围墙上安装着棘刺,像是一座监狱。对门有个酒馆,很多人纷纷往来进出。酒馆外是一条长溪,黑水涌动,深不见底。正要站住窥探,就听到酒馆里有人招呼道:“缪君怎么来了?”缪生急忙看去,原来是邻村的翁生,是他十年前的旧文友。翁生走出来与缪生握手,高兴得像生前那样,就约到里面喝起酒来,谈起了两人分手后的情况。缪生庆幸将要复生,又遇到了旧友,便开怀痛饮。他喝得酩酊大醉,顿时忘记自己已死,旧态复发,渐渐地絮叨挑剔起翁生的毛病来。翁生说:“几年不见,你怎么还像以前的老样子?”缪生向来讨厌别人说他酒后的毛病,听到翁生的话,更加愤怒,便砸桌子跳骂。翁生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缪生追到长溪的边上,伸手去抓翁生的帽子。翁生生气地说:“这真是个不讲理的人!”便把缪生推落到溪水中。溪水并不太深;然而水中尖锐的刀子多如麻杆,穿透了缪生的胁下和小褪,固定住不能动,一直疼到骨髓。黑水中拌杂着粪便等脏东西,随着呼吸灌入咽喉,更受不了。岸上笑着围观的人像堵墙,并无一人伸手救他。正在危急的时候,贾某忽然来到,看见缪生,大为吃惊,便把他扯出来拖回家去,说:“你没有治了!死了还不觉悟,不配再作人!请你仍旧跟着东灵使者去受斧刑吧。”缪生异常恐惧,哭着说:“我知罪了!”贾某这才说:“刚才东灵使者来过,等候你来立契约,可你却在外面纵饮游荡不归。而他很忙不能再等,我已经立了契约,付钱一千让他走了;其余的钱,以旬末为期限。你回去后,应当赶快想法筹办,夜里到村外旷野,叫着我的名字烧了它,许下的这个愿就可以了结了。”缪生全都答应了他。贾某于是催促缪生上路,送他到郊外,又叮嘱说:“务必不要背弃诺言连累我。”这才指示路途让他回家。
当时缪生已经僵卧了三天,家里人都说他醉死了,然而鼻子里的气息还隐隐约约的像悬丝一样。缪生这一天苏醒后,大吐一场,吐出黑汁好几斗,臭不可闻。吐完,汗水湿透了褥子,身体才觉得清爽。他把这些奇异的事情告诉了家里的人。立即觉得刺伤的地方疼痛肿胀,隔了一夜成了疮,还幸好没大溃烂,到第十天上渐渐能够拄着棍子行走了。家里人都求他偿还阴间的欠债,缪生计算了一下所用的钱,没有几两银子不能办成,心里很吝惜,说道:“过去也许是醉梦中的幻境罢了;就算是真的,东灵使者因为是私自放我,怎么敢再让冥王知道?”家里人劝他,不听。然而缪生心里很警惕,不敢再纵饮。邻里乡党都喜欢他的进步,便稍稍和他在一起同饮。
过了一年多,缪生把阴间的报应渐渐忘记了,胆子慢慢大起来,旧态也渐渐萌发。一天,缪生在同姓晚辈家里饮酒,又骂同席的主人。主人把他赶出门外,关上大门径直回去。缪生吵骂多时,他的儿子才知道,来到把他扶持回家。缪生进屋,脸朝墙壁跪在地下,自己叩头无计其数,说:“这就还您的债!这就还您的债!”说完,便倒在地上。看了看他,已经气绝了。
PS: 烧点纸钱都肉疼,这种人赶紧死吧。
《阳武侯》
阳武侯薛禄,是胶东薛家岛人。他的父亲薛公非常贫穷,为本乡官宦人家放牛。这家有块荒地,薛公在那里放牛时,常见蛇和兔子在草丛中相斗;以为是块不同寻常的风水宝地,于是向主人请求要来作墓地,并盖了间茅草房居住着。后几年,薛公的妻子临产,当时大雨突降,恰巧有两个指挥使奉命稽查海路,经过这里,就到薛家屋里避雨。看见房顶上乌鸦、喜鹊成群地聚集在上面,争着用翅膀覆盖漏雨的地方,觉得很奇怪。一会儿薛公从里屋出来,指挥问道:“刚才你在干什么?”薛公便把妻子生孩子的事告诉了他们。又问生了个什么孩子,薛公答道:“是个男孩。”指挥更加惊愕,说:“这个孩子日后必定非常显贵!不然的话,怎么会得到我们两位指挥来护守门户呢?”两人赞叹着走了。
薛侯已经长大了,但是挺脏的脸上垂着鼻涕,很不聪明。岛上的薛姓家族,本来隶属军籍。这一年应该薛公家出一口人去戌守辽阳,薛公的长子很为这事发愁。当时薛侯十八岁,人们都认为他太憨痴,没有给他提亲的。他忽然对兄长说:“大哥嘀嘀咕咕的,该不是因为愁咱家没人能去当兵吧?”兄长说:“是啊。”薛侯笑着说:“倘若你肯把丫鬟给我作妻子,我就去服役。”兄长很高兴,就把丫鬟许配给他。薛侯立即携带妻室赶赴辽阳。才走了几十里,天忽然下起了暴雨。路边上有一处高耸的石崖,夫妻二人就跑过去躲避到下面。过了一会,雨停了,他们才再上路。刚刚走了几步,崖石就崩塌了。附近村里的人远远地看见有两只老虎从石崖下跃出,逼近依附到他二人身上就不见了。薛侯从此便勇猛超人,丰采立刻异于往常。后来他因为军功显赫被朝廷封为阳武侯世袭爵位。
到了天启、崇桢年间,世袭阳武侯爵位的薛家某公死了,没有儿子,只有遗腹,于是暂由旁支来代替。当时凡是世袭爵位的人娶的妻妾,只要有了身孕就得报告给朝廷知道,官府便派遣一个老年妇女伴守着她,直到生下孩子才算完事。过了一年,这位薛夫人生了个女孩。产后,腹部还有震动,总共过了十五年,更换了几个伴守的老妇人,又生了个男孩。本来应该嫡支赐封侯爵,但是旁支都吵闹反对,认为这孩子不是薛家的血统。官府收容了原来那些伴守的老妇人,用了各种办法进行拷问,全都承认孩子真是薛家的后代无疑。这才决定把爵位赐封给了他。
PS:我想知道他老婆怎么样了,感情老虎白附身了。
《赵城虎》
赵城县有一位老妇人,七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一天她儿子进山,被老虎吃了。老妇人痛不欲生,哭叫着到县衙门告状。县官笑着说:“老虎能用官法去制裁它吗?”老妇人更加哭闹不止。县官呵叱她,也不害怕。县官可怜她岁数大了,不忍心惩罚她,就答应为她捉虎。老妇人趴在地上不走,一定要等县官发出捉虎公文才肯回去。县官实在没有办法,就问堂上的衙役,谁能去捕虎。一个叫李能的衙役,喝得醉醺醺地走到县官面前,自告奋勇说:“我能!”李能拿着勾牒下去,老妇人才回去了。
李能醒过酒后很后悔,又一想,这可能是县官应付老妇人的骗局,以解脱她的纠缠,所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便拿着勾牒去交差。县官发怒地说:“你说能办到,怎能容许反悔!”李能很为难,便请求县官召集猎户进山提虎,县官答应了。李能召集了所有的猎人,日夜埋伏在山谷中,希望能捕捉到一只老虎,搪塞过去。过了一月多,一只虎也没捉到,李能为这事挨了几百板子,冤苦无处申诉,就到城东庙里跪下祈祷,失声痛哭。一会儿,一只老虎从外边进来。李能惊慌失措,害怕被老虎吃掉。老虎进来,哪里也不看,只是蹲立在门当中。李能向老虎拜祝说:“如果害了老妇人儿子的就是你,你就趴下让我捆起来。”接着就拿出绳索捆住老虎的脖子,老虎俯首贴耳让他绑了。李能牵着老虎来到衙门,县官问老虎说:“老妇人的儿子是你吃了?”老虎点点头,县官说:“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定律。况且老妇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你杀了他,老妇人风烛残年,依靠什么生活?如果你能给她当儿子,我就赦免你。”老虎又点点头。县官于是让衙役给老虎松了绑,放它走了。
老妇人埋怨县官不杀了老虎为她儿子偿命。第二天早晨,她打开门,看见一条死鹿。老妇人卖了鹿皮鹿肉,用来度日。从此老虎经常送东西来,有时衔着金钱或布匹扔到院子里。老妇人从此富裕起来,生活比她儿子在世时还好,心中不禁暗暗感激老虎。老虎来了,时常趴在屋檐下,一整天不走,人畜相安。几年后,老妇人死了,老虎来到房中大声吼叫。老妇人平素的积蓄,足够置办葬事的,家族中的人一块来把老妇人埋葬了。刚把坟墓修好,老虎突然跑来,送葬的宾客都吓跑了。老虎一直跑到坟前,像打雷一般嗥叫了一会儿,才走了。村里人在东郊立了一块“义虎祠”,至今仍在。
PS:吃人一时爽,打工两行泪。
《武技》
李超,字魁吾,家住淄川县的最西边,他性情豪爽,好施舍和尚。一天,偶尔有个和尚托着钵盂到他家化缘,李超让和尚饱餐了一顿。和尚很感激,便说:“我是少林寺僧人,有点武艺在身,愿意教给你。”李超非常高兴,请和尚住在家里的客房里,供给丰盛的伙食,天天跟和尚学武。
学了三个月,李超已觉得得心应手,不禁洋洋自得起来。和尚问他:“你感到行了吗?”李超回答说:“行了!师傅的武艺,我已都学到手了!”和尚听了,笑着让他练练看。李超便脱下外衣,往手上吐了口唾沫,飞拳踢腿地练了起来。只见他一会儿像跳跃的猴子,一会几像掠过的飞鸟;练完了,很骄傲地站在那儿。和尚笑笑说:“可以了。你既然已全部学到了我的武功,就让我们来比划比划,分个高低。”李超欣然同意。二人拿好架势,便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在了一起。李超时时想找和尚的弱点攻击。和尚忽然飞起一脚,李超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已仰面朝天,跌在了一丈开外。和尚拍手大笑说:“你并没学到我的全部功夫啊!”李超既惭愧,又沮丧,跪伏在地,请师傅指教。和尚又教了他几天,才告辞离去。从此后,李超以武艺高强闻名,走遍南北,很少碰上对手。
一次,李超偶然有事来到济南。见一个少年尼姑正在摆场练武,四周挤满了围观的人。尼姑练了一会,对众人说:“我一人在这里翻来复去地练,也太冷清了。有哪位行家,请不妨下场来玩玩!”一连招呼了三遍,大家面面相觑,始终没一个下场的。李超在一边看了,手不禁痒痒起来。一时心盛,便下场了。尼姑笑了笑,合掌行礼,两人便打在了一起。才一交手,尼姑忽叫停下,说:“这是少林派的拳法。”问李超;“你师傅是谁?”李超起初不肯说,尼姑再三询问,李超只得把和尚师傅说了出来。尼姑拱手说:“憨和尚是你师傅吗?既然这样,我们不必较量了,我甘拜下风!”李超再三要求和她比试,尼姑坚决不肯。众人在一边怂恿二人,尼姑才说:“你既然是傻和尚老师的弟子,那我们都是一路上的人,不妨玩玩。但点到为止,你我明白就行了。”李超答应下,心里却轻视尼姑生得文弱;加上他年轻气盛,好胜心强,一心要打败尼姑,以博得个不败的名声。于是,两人重新打在了一起。刚一会儿,尼姑忽然住手不打了。李超不解地询问缘故,尼姑只是笑着,也不说话。李超以为她胆怯了,非要和她比到底不可,尼姑才又动手。一会儿,李超飞起一脚向尼姑踢去;尼姑并拢五指,手掌像利刃一样,往下轻削李超的小腿。李超只觉膝盖下一阵巨痛,像被刀斧砍中了一般,一下子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尼姑笑着谢罪说:“太冒犯您了,请不要见怪!”李超被人背了回去,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过了一年多,师傅来看他,李超便向师傅讲述了这件往事。和尚听了大惊说:“你也太鲁莽了!惹她干什么!幸亏你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不然,你的腿早就断了!”
PS:我还以为尼姑要比武招亲。 ̄□ ̄||
《小人》
康熙年间,有个有手艺的人携带着一个瓮,瓮中藏着一个小人,才一尺左右高。人们扔给他钱,他就打开盖子让小人出来,唱个曲子再退回去。他到了山东掖县,掖县县官要把榼带进县府,仔细审问小人的来历。小人起初不敢说。县官坚持问他,才自己说出了家乡和姓氏。原来小人是个读书的童子,从学堂中回家时,被他拐骗,被灌药,四肢突然缩小。他于是携带着小孩,当成了赚钱的道具。县令听说后大怒,杀了艺人。
《秦生》
山东莱州的秦生,自制药酒时,错放了有毒的药物,舍不得倒掉,把它封存了起来。过了一年多,有一天夜里恰好想喝酒,又没处去弄。忽然想起封存的药酒,启封一闻,浓烈的芳香气味喷溢而出,馋得他肠子发痒口水直流,没法制止。拿过酒杯想尝尝,妻子苦苦地劝说他。秦生笑着说:“痛痛快快地喝了酒死,倒比被酒馋死强得多。”一杯入肚,倒瓶再斟。妻子把酒瓶打翻,酒淌了一地。秦生趴下像牛饮水那样去喝淌了的酒。不一会儿,他肚子疼痛紧闭着嘴说不出话,半夜里就死了。妻子嚎啕大哭,为他准备好棺材,将要入殓。第二天夜里,忽然有个美女进来,身高不满三尺,径直走到灵床旁边,用手中杯子里的水灌他。秦生豁然苏醒过来,叩头追问她是谁。美女说:“我是狐仙。刚才丈夫到陈家窃酒醉死了,我去救活他回来,偶然路过您的家门;丈夫可怜您与他同病,因此让我用剩余的药水把您救活了。”说完,就不见了。
我的朋友丘行素贡士,爱饮酒。有一天夜里想喝酒,无处去买,翻来复去的无法忍耐,于是想用醋来代酒。和妻子商量,妻子嗤笑他。丘贡士再三强求,妻子就煨好醋端过来。一壶醋喝光了,这才解衣安睡。第二天,丘夫人拿出足够买一壶酒的钱,派仆人代她买酒。丘贡士的伯弟襄宸在路上遇见仆人,问知缘故,怀疑嫂子不肯为兄买酒。仆人到:“夫人说:‘家里存的醋不多,昨夜已经喝尽了一半;恐怕再喝一壶,就断了醋根了。’”听到的人都笑他。不知道酒瘾上来了,就是毒药尚且觉着甜美,更何况是醋呢?此事也可以流传。
《鸦头》(推荐)
东昌府秀才王文,从小就很诚实。有一年,他到湖北去,过了六河,住在一座旅舍里。偶而到街上闲逛,遇见同乡赵东楼。这人是个大商人,长年在外,几年没回家了。一见面,热烈握手,十分亲昵,邀王文到他的住处叙谈。王文一进门,见室内坐着一个美貌女子,吃了一惊,想退出来;赵一把拉住他,一面隔着窗子喊了一声:“妮子去吧!”然后拉着王文进来。赵摆上酒菜,问寒道暖地与王文叙谈起来。王文便问:“这是什么地方?”赵痛快地告诉他:“这是一座小妓院。我久客他乡,不过暂时借宿休息罢了。”谈话间, *** 妮子出出进进地照应着。王文有点局促不安,便起身告辞。赵东楼又强拉他坐下。一会儿,王文瞥见一个少女从门外走过。少女也瞥见了王文,秋波频转,含情脉脉,体态窈窕轻盈,俨然是个仙女。王文虽然平素端方正直,此时也有点神情摇荡起来,便问:“这漂亮女孩是谁?”赵东楼说:“她是妓院鸨母的二女儿,名叫鸦头,十四岁了。想送缠头礼的客人多次以重金打动鸨母,鸦头本人执意不从,惹得鸨母常鞭打她。她以自己年岁太小为由苦苦哀求,总算免了。所以到现在还在待聘中呢!”王文听着,低头默坐,呆呆地答非所问起来。赵便开玩笑说:“你如有意,我一定替你作媒!”王文长叹一声说:“我不敢有这个念头!”可日落西山也不说告辞的话,坐着不走。赵便又提起这话,王文才说:“您的好意我感激,可我囊中羞涩,怎么办?”赵明知鸦头性情刚烈,这事必定不答应,便故意答应拿十两银子帮他。王文千恩万谢,急忙回到旅馆,倾囊倒箧地又凑了五两,跑回来请赵送给鸨母。鸨母嫌少。不料鸦头对母亲说:“妈不是天天骂我不肯当摇钱树吗?这一回我想遂了妈的心愿。女儿初学作人,将来报答妈的日子有的是,何必因为这次数目少点,便把财神放跑了!”鸨母没想到鸦头一向执拗,这一回却同意了,便很欢喜地答应了,吩咐婢女去请王郎。赵东楼不便中途翻悔,只好顺水推舟,加上银子送给鸨母。
王文与鸦头非常恩爱。晚上,鸦头对王说:“我是个烟花下流女子,配不上您。既然承蒙您相爱,这份情又是重的。可郎君您倾囊换取这一夜之欢,明天怎么办呢?”王文难过得直流泪。鸦头说:“不必发愁。我沦落风尘,实在不是出于自愿。只是一直没碰见一个像您这样的诚实人可以托付终身罢了。您如果有意,我们就趁夜逃走吧!”王文高兴极了,急忙起身!鸦头也起来,侧耳听谯楼上正敲三更鼓。鸦头赶紧女扮男装,二人匆匆出走,敲开旅馆的门。王文本来带来两匹驴,借口有急事出门,命仆人立即动身。鸦头掬出两张符系在仆人背后和驴耳朵上,就放开辔头让驴子奔驰起来,快得让人睁不开眼,只听见身后风声呼呼。
天亮时候,到了汉口,他们租了一座房住下来。王文感到十分惊异。鸦头对他说:“告诉你,你不害怕吧?我不是人,而是狐。我母亲贪淫,我天天挨打受骂,我真恨她。今天总算脱出苦海了。百里以外,她便打听不到,咱们可以安然过日子了。”王文完全相信鸦头的话,对狐鬼也无疑虑,只是发愁说:“面对你这芙蓉一般的美人,可我四壁空空,实在于心不安,恐怕到头来还得被抛弃。”鸦头说:“何必为这个发愁,现在在市面上做个小买卖,养活三几口人,粗茶淡饭还是可以的。你可以卖掉驴子作本钱。”王文于是按鸦头的话,在门前开了个小店,卖酒卖茶,由王文和仆人两人忙活应酬;鸦头便在家中缝披肩,绣荷包。这样每天赚点赢余,一家吃喝也还不错。一年之后,也能雇老妈子、婢女了,王文也不用亲自干活,只是看管着伙计们经营就可以了。
一天,鸦头忽然悲伤起来,对王文说:“今夜该当有灾难,怎么办?”王文问她是何事,鸦头说:“母亲已经打听到我的消息了。她必定来逼我回去。若是派妮子阿姐来,我还不愁应付。就怕她亲自来!”夜深人静之后,鸦头庆幸地说:“不要紧了。是阿姐来的。”过了不一会儿,妮子推门而进,鸦头笑着迎上去。妮子骂道:“丫头也不害羞,跟男人私奔!老母叫我来抓你。”说着掏出绳子就往鸦头脖子上套。鸦头生气地说:“我跟一个男人从良,有什么罪?”妮子一听,更气上加气,揪住鸦头撕打起来,把鸦头的衣襟都扯破了。家中婢女老妈子们听见吵闹,都拥上来,妮子害怕了,跑了出去。鸦头说:“妮子阿姐回去,我老母必定亲自上门,那就大祸临头了!赶紧想办法吧!”就急忙收拾行装,准备搬到更远的地方去。正在忙乱之际,老娘已经闯进来,满脸怒气,喊道:“我早就知道这丫头无礼,非得我亲自来一趟不可!”鸦头赶紧迎上去跪下哀告求饶,老婆子二话不说,揪住头发拖着就走了。王文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吃饭睡觉,急忙赶到六河,打算把鸦头赎回来。不料到了那里,那座妓院倒是照旧开着,人却全换了。向院中人打听,都说不知她们到哪里去了。王文痛哭一场回来,打发仆人们散去,自己收拾财物,返回东昌老家。
过了几年,王文偶然因事到燕都去。经过育婴堂时,仆人看见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像王文。仆人感到惊奇,不住地打量起来。王文问仆人:“老看人家小孩干什么。”仆人笑着回说了。王文一看,也笑了。再仔细一端详,小孩生得很英俊;又一想自己还没儿子,因小孩很像自己,就喜爱上了,把他赎了出来。王文问他的姓名,小孩说叫王孜。王文觉得奇怪,又问:“你吃奶时就被爹娘丢了,怎么还知道姓名?”王孜说:“我保姆说的:拾我时,我胸前有字,写着‘山东王文之子’。”王文大吃一惊,说:“我就是王文。哪里有儿子?”又想也许是个同名同姓的人吧。心里挺高兴,很疼爱他。带回东昌老家后,看见的人不问就知道是王文的亲生儿子。
王孜逐渐长得高大健壮起来,性格勇武,力气又大,喜欢打猎,还好打架,王文也管不住他。又说能见鬼狐,别人都不相信。恰好村里真出了一个狐精作祟的人家,便请他去看看。他去了便指出狐精隐藏之处,叫几个壮汉向他指处猛砸。只听见狐嗷嗷直叫,毛血扑扑地落下来。从此这个人家就安静无事了,人们也更惊奇佩服他了。
王文有一天到集市上闲逛,忽然遇见赵东楼,衣帽不整,面容枯瘦。王文惊讶地问他从何而来,赵凄惨地请求到僻静处谈,王文便邀他到家里来,让仆人摆上酒菜,二人叙谈起来。赵说:“老婆子把鸦头抓回去后,打得好惨。又搬家到燕都去,逼她另嫁别人。鸦头坚决不从,老婆子就把她关起来。后来鸦头生了一个男孩,一生下来他们就给扔到胡同里去了。听说育婴堂拾了去,也该长大成人了。这是您的后代。”王文不禁潸然泪下,说:“苍天保佑,这孽子我已找回来了!”于是把经过说了一遍。又问赵:“您怎么落拓到这个地步?”赵长叹一声说:“今天才知道与青楼人相好,不可过分认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原来鸨母迁往燕都的时候,赵东楼也借做买卖跟了去。手中那些难运的货物,都在当地贱价卖掉,一路上的吃用花销,弄得他已经元气亏损。妮子又奢华讲究,开销很大,几年之间,纵有万金之富,也荡然无存了。鸨母见他没了钱,日夜白眼相加。妮子也常到富贵家去陪宿,经常一连几夜不回来。赵东楼气愤难忍,但又无可奈何。有一天,正巧鸨母外出,鸦头从窗内招呼赵说:“妓院哪有什么真情!她们所爱的,不过是钱罢了。您再恋恋不舍,就要遭祸啦!”赵害怕起来,这才如梦初醒;临行前,偷着去和鸦头告别。鸦头把一封信交给他,托他转给王文,赵就这样回了家。说着,把信掏出来交给王文。信上说:“听说孜儿已经回到您的身边了。我的苦难,东楼君自会向您详细说明。前世作孽,有何话说!我身陷幽室之中,暗无天日,终日鞭打,皮开肉绽,疼痛难忍,饥饿又如同油煎一般,挨过一天,似经一年。您如不忘在汉口时雪夜夫妻拥抱取暖的情景,希望能和孜儿商量,让他救我脱离苦海。老母、阿姐虽然残忍,总是骨肉之亲,您可嘱咐孜儿不要伤害她们的性命。这是我的愿望。”
王文读了信,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拿出些散碎银子赠给赵东楼,送他回家。
这时王孜已经十八岁了,王文把前因后果一说,又给他看了母亲的信,王孜登时气得两目圆睁,当天就启程去燕都。一到那里,就打听吴家鸨母住处,那里门前车水马龙。王孜直闯而进,妮子正陪着一个湖广商人饮酒,抬头望见是王孜,吓得立刻变了脸色。王孜扑过去,杀了她。宾客都吓坏了,以为来了强盗;一看妮子的尸首,已经变成了狐。王孜抡刀继续往里闯,吴老婆子正在厨房里催女婢作羹汤。王孜刚闯到门口,老婆子忽然不见了。王孜仰头向四处一看,立即抽弓搭箭往屋梁上射去,一箭正中老狐心窝,老狐掉了下来,王孜便砍下它的脑袋。然后找到自己母亲被困的住所,拾起一块大石头砸破门锁,母子二人痛哭失声。鸦头问老娘怎样了,王孜说:“已经杀了!”鸦头埋怨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娘的话!”立即命他快到郊外把老娘埋葬了。王孜口头上答应着,却偷偷把老狐精的皮剥下收藏起来。又把吴老鸨屋中的箱箱匣匣检查了一遍,把里面的金银珠宝全收起来,王孜便陪母亲返回了东昌老家。
王文与鸦头夫妻重逢,悲喜交集。王文又问起吴老太太,王孜说:“在我的袋子里!”王文惊问所以,王孜拖出两张狐皮给父亲看。鸦头一见,气得大骂:“这个忤逆不孝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干啊!”哭得用手打自己的脸,直想寻死。王文百般劝解,斥令王孜快把狐皮埋葬了。王孜生气地说:“今天刚安稳了,就把挨打受骂的苦日子忘啦!”鸦头更气得痛哭不止。王孜去埋葬了狐皮,回来当面禀报,鸦头才平静下来。
王家自从鸦头到来,家道更加兴旺起来。王文感激赵东楼,以重金相赠。赵这才知道妓院母女都是狐精。王孜也很孝顺父母,不过偶尔触犯了他,他就恶声吼叫。鸦头对王文说:“这孩子长着拗筋,如若不给他拔掉,他到头来终会暴躁杀人,弄得倾家荡产。”于是趁夜里王孜睡熟时,把他手足捆起来。王孜醒了,说:“我没有罪!”鸦头说:“妈要给你治拗病,你别怕痛!”王孜大叫,可是绳子捆着挣不开。鸦头就用大针刺他的踝骨旁边,扎到三四分深处,把拗筋挑出来,用刀砰的一声割断;又把他的胳膊肘上、脑袋上的拗筋照样割断,然后放开他,轻轻拍抚几下,让他安心睡觉。第二天早晨,王孜跑到父母跟前问安,哭着说:“儿昨天夜里回想以前做的事,简直不像人干的!”父母高兴极了。从此,王孜就温和得像个女孩儿,村中老幼都夸奖他。
《封三娘》
范十一娘,是城祭酒的女儿,年轻貌美,有文才,父母十分钟爱她。有上门来求婚的,总是让她自己选择,但十一娘却始终没有一个中意的。适逢上元节,水月寺中的尼姑们举行“盂兰盆会”。这一天,游女如云,范十一娘也来了。正在游玩观赏的时候,有个女子一直跟在十一娘身边,不住地打量她,像有话要说。十一娘仔细看了看她,是一位十五六岁的绝代佳人。十一娘很喜欢她,转回身来盯住她细看,那女子微笑着说:“姐姐莫不是范十一娘吗?”十一娘回答:“是的。”女子说:“久闻姐姐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人们说的果然一点不假。”范十一娘也询问她的姓名、住处。女子笑着说:“我姓封,排行第三,就住在邻近的村子。”说着挽起十一娘的手臂。又说又笑,言语情态婉顺温柔。两人相互爱悦,依恋不舍。十一娘问:“你怎么没有人陪伴?”三娘说:“父母早就去世了,家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留在家中看门,所以不能跟来。”十一娘要回去了,封三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十一娘也惘然若失,就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去玩。封三娘说:“姐姐是个富贵人家,我和你又不沾亲带故。怕惹人讥讽!”十一娘执意请她,三娘才说:“改天再去吧。”十一娘摘下一股金钗赠给她,封三娘也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绿簪子回赠。十一娘回家以后,十分想念封三娘,拿出三娘赠给的绿簪子看,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家里人都不认识,很觉奇异。十一娘天天盼望三娘来,总是失望,就病倒了。父母知道了她生病的原因,派人到邻近村子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封三娘。
到九月九重阳节,十一娘已病得憔悴不堪,感到无聊,就让婢女扶着,勉强来到花园,铺了褥子在东篱下观赏菊花。忽然一个女子扒着墙头往这边看,仔细看时,原来是封三娘!只听三娘喊道:“快来扶我一把!”婢女急忙过去扶她下来。十一娘又惊又喜,站起身拉三娘一同坐在褥子上,责怪她不守信用;又问她从哪里来。三娘回答说:“我家离这里还远,但常来舅舅家玩耍。以前我说住在邻近的村子,说的是我舅舅家。分别后我苦苦想念你,但贫贱之人同富贵家交往,脚还没登门,心中先感到羞惭,恐怕被婢女仆人们瞧不起,所以没有来。刚才从墙外经过,听到有女子说话,就扒墙看看,盼望是姐姐,果真就是你!”十一娘述说了因思念而得病的经过,封三娘泪如雨下,感动地说:“我这次来你一定要保密,不然让造谣生事的人说长道短,我可受不了!”十一娘答应了。二人一同回到闺房,同吃同住,一同说心里话。十一娘的病很快好了,两人结拜为姐妹,衣服鞋袜,总是换着穿。见有人来,封三娘就藏到幕帐后边。过了五六个月,十一娘的父母终于听说了这件事。一天,两人正在下棋,范母悄悄地走了进来,仔细端详着三娘,惊喜地说:“真不愧是我女儿的好朋友!”又对十一娘说:“你有这样一位好朋友,我们两人都高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十一娘就把封三娘的顾虑告诉了母亲。范母看看三娘说:“你和我女儿作伴,我感到很欣慰,为什么怕人知道呢?”三娘满脸羞容,只是默默地搓弄着衣带。范母一走,封三娘就要告别。十一娘苦苦挽留她,才又住下来。一天夜里,封三娘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哭着说:“我本来就说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如今果然受到这样大的侮辱!”十一娘吃惊地问她怎么回事,三娘说:“刚才出去入厕,有一个少年男子,强来拉扯我,幸亏逃掉了。像这样,叫我怎么再见人呢?”十一娘仔细询问了那人的相貌,向三娘道歉说:“请不要见怪,那人是我傻哥哥。我会告诉母亲,用棍子打他一顿的!”封三娘执意要走,十一娘请她等到天亮,封三娘说;“舅舅家近得很,只须用一架梯子送我过墙就行了。”十一娘知道留不住了,就派两个婢女送她过墙。走了半里多路,封三娘辞谢她们自已走了。婢女回去后,见十一娘伏在床上悲伤地啼哭,像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
过了几个月,婢女有事到东村去,傍晚往回走的路上,遇见封三娘跟着一位老妇人走来。婢女很高兴,迎上去问好。封三娘很感忧伤,询问十一娘的情况。婢女拉着封三娘的衣袖说:“三娘到我家去吧,我家姑姑盼你盼得要死!”封三娘说;“我也思念她,但是不愿意让她家的人知道。你回去后打开花园门,我自己会去的。”婢女回去告诉十一娘,十一娘非常高兴,按她说的做了,见封三娘已经在园中了。两人相见,各自述说分别之情。话越说越长,连觉也不睡了。见婢女们都睡熟了,三娘起身和十一娘躺在一个枕头上,悄悄地说:“我知道你还没有许配人。以你的才貌和门第,不愁找不到个尊贵的女婿。但那些浪荡子弟,不值一提。如果想得到一个好丈夫,请不要以贫富论人。”十一娘连连称是。封三娘说:“去年我们见面的地方,现在又做起了道场,明天请你再去一趟,我要让你见一个如意郎君。我小时候读过相面的书,绝对没有差错的。”天不很亮,封三娘就走了,约好在寺院等她。十一娘果然来到水月寺,封三娘已先在那里了。眺望游览了一周,十一娘便邀请三娘一同上车。两人挽着手出了寺院门,看见一个秀才,年龄有十七八岁,穿着朴素的布袍,但容貌英俊,仪表不凡。封三娘暗暗指着秀才对十一娘说:“这个人是能做翰林的人才。”十一娘稍稍斜眼瞅了一下。封三娘又说:“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黄昏时侯,封三娘果然来了,说:“我刚才已经打听清楚,那个秀才就是此地人,叫孟安仁。”十一娘知道孟安仁家里很穷,觉得不大合适。封三娘说:“你怎么也落入世俗之中去了。这人如果是长期贫贱的人,我就把眼睛剜掉,不再给天下人相面了!”十一娘说:“那么又该怎么办呢?”封三娘说:“请你给我一件东西,拿去送给他,就算订了婚约。”十一娘说:“姐姐太草率了。有父母在,如不答应怎么办?”封三娘说:“我这样做,正是怕他们不答应。如果你主意坚定,就是死也阻挡不了的。”十一娘执意不肯。封三娘说:“你的姻缘已经来了,但是磨难没有消除。我所以这样做,是报答你以前对我的好处。我现在就去,把你以前送给我的金凤钗,假托你的名义送给他。”十一娘刚想说再商量商量,封三娘已经出门走了。
当时,孟生虽然博学多才,但因家境贫穷,所以十八岁还没有定下婚事。白天在寺院,忽然看见两个美丽的女子,回家后一直苦苦思念。一更时尽,封三娘叫开门进来。孟生拿蜡烛一看,认识是白天在寺院见过的女子之一,高兴地问她是谁。三娘说:“我姓封,是范十一娘的女伴。”孟生高兴极了,顾不得细问,突然上前拥抱她。封三娘推开他说:“我不是自荐的毛遂,是来代人作媒的。范十一娘愿意和你结为夫妻,请你托媒人去提亲吧。”盂生愕然不信。封三娘拿出金钗给他看,孟生喜欢得不得了,发誓说:“承蒙她如此眷恋我,我要得不到十一娘为妻,宁肯终身不娶!”封三娘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孟生托邻居老妈妈去见范夫人,给自己提亲。范夫人嫌他穷,也不同女儿商量,立即把老妈妈打发走了。十一娘知道后,心里很失望,埋怨封三娘耽误了自己。但是金钗要不回来,只好决意也不嫁别的人。又过了几天,有一个绅士来为儿子向范家求婚,怕不成,就请县令作媒。当时,那绅士很有权势,范家害怕他,就问十一娘的意见。十一娘不愿意,母亲问她为什么,她不说话,只是掉泪。十一娘叫人暗暗告诉母亲,不是孟生,死也不嫁。范公知道了十分生气,索性把女儿许给了那绅士的儿子。又怀疑十一娘和孟生有私情,就选定吉日,想尽快为她完婚。十一娘气得不吃饭,天天只是呆呆地躺着。到了迎亲的前一天晚上,十一娘忽然起来,对着镜子自己梳妆打扮起来。范夫人暗暗高兴。一会儿侍女跑来说:“小姐上吊了!”全家上下大吃一惊,痛哭流涕,后悔也来不及了,三天后只好安葬了。
孟生自从邻居老妈妈告诉他婚事不成以后。心里悲愤,气得要死,但依然转弯抹角地打听消息,梦想能挽回与十一娘的婚事。听说十一娘已经许配给人了,怒火中烧,什么念头也没有了。不久,听说十一娘死了,孟生悲愤不已,恨不得跟十一娘一起死去。傍晚走出家门,想趁黑夜去十一娘坟上哭一场。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近前一看是封三娘。三娘向孟生说:“恭喜你的姻缘总算能成就了!”孟生含着泪说:“你不知道十一娘已经死了?”封三娘说:“我说的能成就,正是因为她死了。你赶快叫家人挖开坟墓,我有一种奇异的药,能让她复活!”孟生听了她的话,挖开墓穴,打开棺材,把十一娘抬出来,又把坟墓重新掩埋好。孟生自己背着尸体,与封三娘一同回到家里,把十一娘放到床上,三娘给她灌了药。一会儿,十一娘慢慢苏醒过来,看着封三娘问:“这是什么地方?”封三娘指着孟生说:“这就是孟安仁。”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十一娘这才如梦初醒。
封三娘怕泄漏消息,陪送他们到五十里外的一个山村里躲藏起来。封三娘要告辞回去,十一娘哀求她留下作伴,让她住在另一个院里。又卖了殉葬的首饰,用来度日,日子还算过得去。封三娘每次遇到孟生来,总是避开。十一娘从容地说:“咱们姊妹俩的情谊,就是同胞姐妹也比不上,可哪能百年都聚在一起?我想,不如仿效女英、娥皇一起嫁给孟生。”封三娘说:“我从小就得到吐纳长生的秘决,所以不愿意嫁人。”十一娘笑着说:“世上流传的养生术书籍多得很,行而有效的哪里有啊?”封三娘说:“我得到的不是人世流传的那种。世上流传的并不是真诀,只有华佗的五禽图还差不多。凡是修练的人,无非是想让血气流通罢了;若是得了厄逆症。学作老虎的形体动作,马上就会好,不正是它灵验的地方吗?”十一娘就私下和孟生商量,让他假装出远门。到了夜里,用酒强把三娘灌醉,孟生悄悄进来和她同了床。三娘醒后说:“妹子害了我了。如果我色戒不破,道业修练成功,能升第一天。如今被你算计了,这是命该如此。”就起身告辞。十一娘告诉她自己的实心实意,哀求她不要怪罪自己。封三娘说:“实话告诉你,我是狐仙。因为看到你的美貌,忽然生了爱慕之情,今天却作茧自缚,这也是情魔劫数,不是人力造成的。若是再留下来,情魔更纠缠我,就无休止了。妹妹福分不浅,前程远大,请珍重自爱。”说完就没影了。夫妻两人惊叹了很久。
过了一年,孟生乡试、会试果然都考中了,在翰林院做了官。他拿了自己的名帖去拜见范十一娘的父亲。范父既羞愧又悔恨,不肯见他。孟生再三请求,才见了面。孟生进来,以女婿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拜见。范公很恼怒,怀疑孟生故意轻薄羞辱自己。孟生便请他到没人的地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范公还是不太相信,派人去他家查看后,这才大为惊喜。又暗里告诉孟生不要宣扬,怕有祸秧。又过了二年,那绅士因行贿被查处,父子二人都被充军到辽海卫,十一娘才回到娘家。
PS : *** ······
《狐梦》
我的朋友毕怡庵,卓越超群,豪放不羁。长得很胖大,胡子很多,在文人学士中很知名。他曾因有事到叔叔毕际有刺史的别墅里去,在楼上休息。人们传说这楼中过去有很多狐仙。毕友每次读《青凤传》时,心里总向往不已,恨不能也遇见一次。于是便在楼上,苦思凝想起来。随后回到自己家里,天已逐渐黑了。当时正是暑天很闷热,他便对着门躺下睡了。睡梦中觉得有人摇晃他。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位妇人,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但是风韵犹存。毕友很惊奇地起身,问她是谁。妇人笑着说:“我是狐仙。承蒙您倾心想念,感激不尽。”毕友听说后很高兴,便和她说些调笑戏言。妇人笑着说:“我的年龄已经大了,即使人们不厌恶,我先自惭沮丧。我有个女儿刚刚成年,可让她在身边侍奉您。明天晚上,您不要留别人在屋里,到时候就来。”说完就走了。
到了夜里,毕友烧上香坐等。妇人果然带领女儿来到。狐女体态容貌文雅美好,绝世无双。妇人对女儿说:“毕郎和你早有缘分,今夜你便留在这里。明晨早点回去,一定不要贪睡。”毕友和狐女携手入帏,恩爱备至。过后,狐女笑着说:“肥胖郎君笨重,叫人不能忍受!”天不亮就走了。到了晚上她自己来到,说:“姊妹们要为我祝贺新郎,明天就委屈您一同去吧。”毕友问:“在什么地方?”狐女说:“大姐作筵席主人,离这里不远。”毕友果真等候着。过了很久,狐女也没来,他感到渐渐疲倦,才趴到桌子上,狐女忽然进来说:“有劳您久等了。”于是两人握手而行。很快到了一个地方,见有个大院落。他们径直进了中堂,看到里面灯烛闪烁,光亮犹如星点。不久女主人出来,年纪约近二十岁,虽是淡妆却美丽无比。她提起衣襟行礼祝贺后,将要入席,丫鬟进来说:“二娘子到了。”见一女子进来,年纪约十八九岁,笑着对狐女说:“妹子已破瓜了,新郎很如意吧?”狐女用扇子打她的背,并用自眼瞅她。二姐说:“记得小时候和妹妹打闹着玩,妹妹最怕别人戳她的肋骨,远远地呵手指,就笑得不能忍受,对我发怒,说我应当嫁给矮人国的小王子;我说丫头日后嫁个多髭郎,刺破小嘴。今天果然这样了。”大姐笑着说:“难怪三妹怨谤,新郎在旁边,竟然如此胡闹。”
一会儿,大家并肩而坐,举杯吃喝说笑,非常高兴。忽然有个少女抱着一个猫来,年纪约十一二岁,稚气未退,却艳媚已极。大姐说:“四妹妹也要来见姐夫吗?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就把她提抱在膝盖上,拿菜肴水果给她吃。不一会儿,又把她转放到二姐的怀中,说:“压得我胫骨酸痛!”二姐说:“丫头才这么大,但身子却像有百斤重,我脆弱不能忍受。既然想见姐夫,姐夫本来就高大,胖膝盖耐坐。”于是把她放到毕友的怀里。少女入怀香软,轻得像无人一样。毕友抱着她用同一只杯子饮酒。大姐说:“小丫头不要喝多了,酒醉失态,恐怕姐夫笑话。”少女笑孜孜的,便用手抚弄猫,猫戛然而鸣。大姐说:“还不快扔掉,抱一身跳蚤虱子!”二姐说:“请以猫为酒令,拿筷子传递,猫叫时筷子在谁手里谁喝酒。”大家都按她说的方法来玩。筷子一到毕友手里猫就叫。毕友本来酒量大,连喝了好几大杯,才知道是少女故意弄猫让它叫的,因而哄堂大笑。二姐说:“小妹回家睡觉去吧!要压煞郎君,恐怕三姐怨人的。”少女于是抱猫走了。
大姐见毕友善饮,就摘下头上的髻子盛酒来劝。看上去髻子仅能容一升;然而喝起来,却觉得有好几斗。等到喝干了再看,原来是个荷叶盖子。二姐也要敬酒,毕友推辞不胜酒力。二姐拿出一个口脂盒子,比弹丸稍大一点,斟上酒说:“既然不胜酒力,暂且表示点意思吧。”毕友看了看,一口可以喝尽;可是连续喝了百余口,再也喝不干。狐女在旁边用小莲花杯换了盒子去,说:“不要再被奸人戏弄了。”把盒子放到桌上,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饭钵。二姐说:“关你什么事!才三天的郎君,就这样的亲爱啊!”毕友拿着莲花酒杯对着口一饮而尽。手里的酒杯变得很软;仔细一看,不是酒杯,竟是一只刺绣精美的绣花鞋。二姐夺过鞋骂道:“你这狡猾的丫头!什么时候偷了人家的鞋子去,怪不得脚冷冰冰的!”于是起身,进屋换鞋。狐女约毕友离席告别。把他送出村后,让他自己回家。毕友忽然睡醒,竟然是梦境;但是口、鼻里醺醺然,酒味仍很浓,感到非常奇怪。到了晚上,狐女来了。说:“昨夜没醉死吧?”毕友说:“刚才还在怀疑是梦呢。”狐女说:“姊妹们怕您胡来,所以假托梦境,其实不是梦。”
狐女经常和毕友下棋,毕友总是输。狐女笑着说:“您终日爱下棋,我以为必定是高手,今天看来,只不过平平罢了。”毕友求她指点。狐女说:“下棋的技艺,在于人的自悟,我怎么能帮您呢?每天早晚慢慢熏陶,或许应有长进。”过了几个月,毕友觉得稍有进步。狐女试了试,笑着说:“还不行,还不行。”毕友出门和曾经在一起下过棋的人再下,人们就觉得他棋艺大大高于以前,都感到奇怪。毕友为人坦白耿直,心里藏不住事儿,就把原因稍稍地透露一些。狐女早已知道了,责备他说:“怪不得同道们不愿和狂生来往。屡次叮嘱你要谨慎守密,怎么仍然这样!”说完很生气地要走。毕友急忙谢罪,狐女这才稍微解怒,然而从此来的次数便逐渐少了。
过了一年多,有天晚上狐女来到,面对毕友呆果地坐着。毕友和她下棋,不下;和她睡觉,也不睡。她沉闷了很久,说:“您看我比青凤怎么样?”毕友说:“恐怕要比她强。”狐女说:“我自愧不如她。然而聊斋先生和您是文字交,请麻烦他给作个小传,未必千年以后没有像您这样爱念我的人。”毕友说:“我早就有这个愿望;只因过去一直遵照您原来的叮嘱,所以秘不告人。”狐女说:“原来是这样嘱咐您的,可今天已经到了将要分别的时候了,还再避讳什么呢?”毕友问:“到哪里去?”狐女答:“我和四妹妹被西王母征去当花鸟使,不再回来了。过去有个同辈姐姐,因为和您家的叔兄在一起,临别时已经生下了两个女孩,所以至今还没嫁出去,我和您幸亏没有这样的拖累。”毕友求她留一赠言。狐女说:“盛气平,过自寡。”于是起身,拉着毕友的手说:“您送我走吧。”两人走了一里多路,洒泪分手。狐女说:“咱们彼此有志,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时候。”说完便离去了。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怡庵和我一起睡在绰然堂,详细叙述了他这段奇异的经历。我说:“有这样的狐仙,那我聊斋的笔墨也因而有光采了。”于是就记下了这个故事。
PS:嫌重?可以女上啊。
以上是卷八、卷九。
以下是卷十、卷十一。
以下是卷一、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