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无名之辈》和《烂泥》在网络平台的爆火让唐汉霄从十年幕后走到台前，我的同事Amy热爱Techno，在采访唐汉霄前她从没听说过这两首歌，但听了几遍后竟然一边准备着采访资料，一边悠哉哼起了“无名之辈，我是谁，忘了谁，也无所谓”。
右下角是采访唐汉霄的Amy的头
而我的编辑同事小王跟老舅面对面聊完《野狼Disco》后，他在回家的路上，竟然第一次把这首歌完整听了一遍。
短视频时代让音乐有了新的样貌，一首歌通过15s就可以成名，快得让人容易记不住。但是席卷全网的热门歌曲，听到就能跟着哼出口的旋律，却又大都来自于抖音。
今天，我们跟这些写过抖音神曲的音乐人，一起聊了聊。
歌火了，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但草蜢不知道，她后来得“开着邻居家的TOYOTA追日落”，当你不小心又想起她，仍然只好在心里画一个小叉叉。
TOYOTA出自《失恋不怪他阵线联盟》，旭哥把这首歌置顶在他的抖音，同时被置顶的还有马思唯的《一无所有》和《今天你要嫁给我》的remix，收获了几十万赞。
30年前，草蜢乐队在香港宝丽金操着港普唱《失恋阵线联盟》时一定没想到，Z世代原住民们竟会以为这首歌是马思唯2020年的新歌。
谁知道旭哥用的remix软件到底是什么麻烦告诉我们一下
旭哥爱马思唯，但我们跟马思唯聊了后发现，他更希望爱他的人去听听原版。马思唯在前不久的演唱会上就严肃地向粉丝喊话，“这些离谱remix是从哪里听到的？”。
最近马思唯跟我们吐槽了一些他的烦恼
各种花式再创作让他收获了大量粉丝，“会吸引更多人来更轻松的接受我的音乐”，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全部，他跟我们说，希望大家看到remix版《今天你要嫁给我》之后也去听听他《一无所有》的原曲，把音乐和娱乐分开，去体会他真正想传递的东西。
这些remix也给了他一些启发，“为什么自己弄这个歌的时候大家就没兴趣，换种方式就有这么多人接受？”，也试图自我解析到“从音乐本身来说，就像一首正能量的歌被配上猪八戒背媳妇的音乐，当作你娱乐的一部分也就好了。”
但被娱乐化后的音乐作品却并不完全代表他自己。
最近半年，资深音乐制作人唐汉霄的声音几乎灌进过每个抖音用户的耳朵，他也像马思唯一样，陷入了艺术和娱乐的矛盾点中。
在唐汉霄看来，在这个音乐被“看见”的时代，不需要刻意打磨，每首歌生来“潜质”都不太一样。画面加持下，有的音乐本就适合卡点，而有些歌用不到15秒就能让你感动。比如农村醉汉沧桑版的《绿色》翻唱让唐汉霄印象深刻，一个光膀子男生抄起酒瓶，撕裂的唱腔让每个失恋人看到都得为之一哭。
和传统神曲不一样的是，这类歌有着可观的音乐性，纵使音乐人本意并不是为了让人听了上头或者适合网络平台而创作，但流量的洪潮却总是鬼使神差的推波助澜。
然而，无论是原版还是翻唱，一首歌可以随着砰砰闪亮的红心轻易续命，触动无数人耳朵的G点，但在不少人心里，提起《我型我秀》的时候鲜有人能把冠军的头衔和唐汉霄联系在一起，而《绿色》的原唱究竟是谁，也很少有人能够记起了。
传统选秀时代过后，人人都可以轻易成为音乐内容的创作者。当原创音乐人们偶遇街上三五成群的黑怕青年用自己的歌拍舞蹈视频时忍不住偷着乐，但又希望大众能够在看到这些作品时想起自己的名字。
唐汉霄坦言“我只能维持我内心的东西尽力而为”。多数时间里音乐人能够做好的仅仅是继续表达自己，然后等待着疯狂的二创让一首歌拥有了超乎原创音乐人想象的延展，为音乐燃起一把火。
音乐圈鄙视链，究竟是审视批判还是固步自封？
马思唯对作品被改火并不感冒，但也认为关于“网络神曲”的鄙视链不应该存在。“有个破电脑有个耳麦就能出歌”的成见，在他眼里这和他自己做说唱音乐时面对“不会唱歌、不会乐器、乐理”的争议没什么两样。
前段时间一首抖音热歌《星辰大海》与无数人行走的影像碰撞，“你就是我的星辰，我是你的大海”一度成为了告白好用句式。
而公路商店编辑部的老伙计们几乎都对拥抱星辰大海兴趣甚微，各自耳机里循环着雷鬼、K-pop、funk soul jazz、单田芳评书和The New Yorker Radio Hour，聚在一起听歌时，常常会嘲讽对方最新添加的红心歌曲“不太行”。
承认鄙视并不丢脸，不同音乐品味撞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爱与和平，与其跟别人抬杠，还不如带上耳机跟自己说“舒服就行”。
知名乐评人耳帝对我们说，“只要太火的流行文化就会被鄙视，不只是短视频音乐的命运。一时兴起的二次创作“保值度”都是非常低的，时间最终还是会留下最具保值度的经典原版。”
音乐的保值确实需要智慧，没想到胡海泉老师不仅跟我们分享了他自己的鄙视链生存秘籍，还顺便给我们上了一场人性洞察大师课。
“音乐圈就算不承认，好像也有鄙视链，其实这是人性的弱点，道德经里说的‘以彼为错，以己为是’，我们都不太喜欢跟自己不同的东西。”采访结束后，我们都怀疑他是戴尔·卡耐基的忠实粉丝。
今天全互联网的算法都在猜测你单一的喜好，但是只有蠢人才会依赖AI。耳帝告诉我们“营销跟算法都难以无中生有”，算法和爆款就如同鸡蛋和鸡，但是海泉也说，互联网算法最应该做的“是让用户去发现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
去欣赏一下你曾经嘲讽过的音乐，不要担心脏了自己的宝贵歌单，因为封闭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小丑。
“弱点”的代价就是让你耳朵里和眼睛里的东西都单调得可悲
《野狼disco》就是短视频时代蔓延至各个“宝贵歌单”的最大意外。
然而在《野狼disco》响彻你身边每一片土地之前，宝石老舅已经在地下说唱圈待了十多年，最近他终于明白，原来鄙视不是一条笔直的线，而是一个循环。
“说唱圈可能是鄙视链最严重的地方。以前是东南西北依次鄙视一遍；后来是口音鄙视，新老鄙视，后来唱Trap的也开始鄙视你，现在还有艺人和非艺人的鄙视，一遍又一遍的，大家就不能peace一点吗。”
我们没想到老舅的办公室里还有这样布尔乔亚式的三棱锥形白色皮质沙发，挺软的
老舅本身十分爱看土味视频，他不但借助网友的视频调侃自己“跟五粮液一个级别”，还从古早行为艺术表演中找到了新歌《啤酒浇头》的灵感。
《啤酒浇头》唱的是一场失恋王子的苦情醉酒戏，天黑之后年轻的男孩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上，准备好啤酒，先吟诗、再浇头
在喜欢从“土味”视频取材音乐灵感的老舅的眼里，“土味”有一种real精神，就是每个人最寻常的生活。窘境在夸张的表情和嘶吼中演化为趣味，情感问题则会变成引人爆笑的简单对白，恰恰这些没有剧本的影像最接地气，拼凑在一起就是一份如假包换的人类群像写生。
“喜欢看这些real的东西，你才能写real的歌曲。然后看到各行各业的人都非常开心地用我的歌来跳舞、拍日常，让我感觉虽然没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但是我的音乐陪伴了他。”
在内容良莠不齐的短视频时代，我们早已习惯高高在上将不属于自己阶层的内容形态定义为“土味”，但如果不将所有的偏见埋葬，也不会重新闻到土的芳香。
短视频神曲，究竟是洗了脑还是走了心？
现代人早已习惯了场景、对白和音乐的三位一体，少哪个都不行。短视频音乐这三样东西融合在了一起，卡点节拍、重复旋律、上口的歌词，佐以画面高频出现，深入脑海挥之不去。
除了“好听”可能还要加上“好用”，对音乐的兴奋点往往是通过长期的训练或者一些偶然的契机所激发。而视觉化赋予了音乐更立体的生命，感受世界的维度本就不该单一。
唐汉霄的《烂泥》见证了无数在在平凡日常里的烂泥时光
今天还在闭着眼睛“听”音乐的人，其实是在挑衅流行音乐发展的脉搏。他们拒绝抖音，因为新闻里说：大部分神曲都来自热歌生产流水线。
但胡海泉告诉我们，每个尝试总结抖音神曲套路的人到最后都变成了赌徒；宝石老舅作为一个热歌榜常客也无法预知，哪首歌会是在下周的热歌榜首。
短视频音乐生来跟民主投票机制绑定，有时候最简单的唱法和制作，就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变成下一个学猫叫的复读机，而层次复杂精细的编曲却有时让你坚持不到副歌。
事实上无论繁简，金曲的密码早在90年代的华语音乐黄金时代就被破译，用心写歌的人才扣得动听众的心。
当年听梁静茹和梁咏琪唱《勇气》和《短发》长大的你，今天打开《飞鸟和蝉》时，仍能笑着回忆起十五岁时喜欢的男孩笨拙得教自己按C *** 的样子。
打口带和随身听虽然早已成为一代人的回忆，但是符合人类心智舒适度的音符却保留着原始的魔力，让如今的后人类们在滑动指尖时产生了超越15秒的感动。
周杰伦《七里香》还在今天的抖音热榜上
ASOS三十年前的《十分钟的恋爱》也因为最近被翻唱而重新回到了下课铃后的课间
几年前无数北美留学生听了原创音乐人余佳运的《Almost home》后起了思乡之情而泪目，但如今回到国内的余佳运却并不认为自己already home，“我跟大家一样也是个北漂啊，我家在宁波，有两千公里”。
他刚开始刷抖音没多久，喜欢在里面看宇宙而不是猫猫狗狗。“在停留了一千个不同的东西之后，是我选择了这个内容，是我玩抖音，不是抖音玩我。”
有人质疑“洗脑神曲”被套上了流量的枷锁不再具有本真的气质，但余佳运却不这么认为，他爆火的《我想》《和你》《再一起》三部曲，在他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和你在一起”。流量对于音乐只是加成，传播从来不是音乐人略去本心创作的借口。
“我更喜欢从金字塔的底端往上看，你要去感受到每个人的生活……所以我们没有资格去谈论土不土这个问题，做音乐你得产生共情。我不为爆而做歌，只是用更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方式来创作，听我的歌能提高音乐审美。”
在抖音里，他发现了星辰大海的美
人性大师胡海泉说，一首歌之所以能让你共鸣，主要是因为人类的心智结构决定，你听100~120bpm音乐的时候最不费劲。
他从CD唱片的年代一路走来，已经成为无数年轻人的音乐导师。他最想对年轻的音乐人说“写歌的人千万不能乱了心”，任你对流行音乐的洞察如何准确，也千万别害怕写歌时的孤独。
算法或许会猜测你的喜好，但真正抓住你耳朵的还是作品本身。老舅常跟自己说要清醒，写歌还是得正经，谁都想自己的歌长寿，尤其是在这个大浪淘沙的快时代。
懒惰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弱点
唐汉霄跟我们回想起循环John Lennon和Bob Dylan的学生时代，在遥远的偶像和眼前的现实之间，他让自己尽量“维持内心的东西”，当我们追问他那些东西是什么时，他回答是“说不出来的自己”。
唐汉霄终于有机会在《为歌而赞》中翻唱了次完整版《绿色》
当年的老舅在化学课上，会把爱神丘比特写进他的第一本原创歌词集；而最近老舅会在微博里写诗记录寂寥，这些文艺的孤独和细腻的神经可能就是他们口中“自己原始的东西”。音乐可以超越语言的局限性，连接你我的脑电波，从我们抵达音乐人心中无法用辞藻填充的领地。
相对于所谓的神曲密码“四四拍”，“共鸣”、“共情”和“自己”是这次在跟这群“神曲缔造者”交流时听到更高频的词语。
每当一段音乐有了剧情和套路时，音乐的格局被拓宽，创作的门槛也随之降低，这些看得见的歌曲是诞生于科技进步的艺术，但说到底，流行易逝，风格永存，好的音乐会在无形的足迹中向大众留下真意。
爆款从来没有统一的套路和公式。一小部分人为了制造爆款而机械化量产歌曲时，更多音乐人尊重心中的神性，用本能创造音乐。音乐能不能打动人，依靠的还是作品本身里勾人心弦的一笔，哪怕只有短短15s。
作为后起之秀的音乐平台，饱受争议性的短视频音乐模式本身已是抖音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然而他们依旧希望能用比赛的机制，丰厚的奖金与流量扶植之外，再配合直播表演、明星互动、乐评等等去带出音乐人，解决马思唯的痛，实现“歌火人也火”，纵使不能一步登天，但也希望给每个人一分钟成为明星机会，去缔造属于自己的“抖音神曲”。
昙花一现的音浪和无数次循环的经典都让这个时代在偏见和冲突中不断产生新的声音，有勇气表达的音乐人们都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唱着《奔跑》的你如今依然能带得动KTV里的气氛，在卧室里窝听琥珀的你也可以当一颗闪亮的宿醉之星。在黑暗中，有音乐，就不孤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