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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哲学有没有用(什么是哲学?哲学有用吗?)

很多人都听过这么一句话,说人生最迷茫的一年是大四。这一年的学生终于要真正面临人生第一个自己做主的重大选择了,而且选择非常多样,出国、读研、工作等等。这个选择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影响终生。事实上不只是大四学生,还有想要转型的企业老板,还有面对跳槽或者创业或者婚姻或者二胎的年轻人,这些人突然面对人生的重大选择,变得举棋不定,一下子掉入迷茫之中。他们中很多人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发呆,半晌蹦出一句话:

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就想上去抽他两巴掌,然后大声的质问他:你早干吗去了?

凡是已经通过哲学完成价值重估的人,也就是找到信仰的人,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成熟的答案。

人生的意义作为哲学(尤其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答案需要每个人自己思考是没错,但历史上多少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柏拉图、笛卡尔、卢梭、康德、尼采、弗洛伊德、萨特等等,他们的智慧比我们多上千百倍,他们穷尽一生对包括人生的意义这样基本的问题,进行了多少研究和思考,提供了多少精彩的论证和答案,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有着巨大的价值,值得我们一一拜读吗?

不要再重新发明轮子了!所谓“吾尝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我们自己冥思苦想一整天得出的结论,或许也只不过是包含在历史上伟大的智者们早就筑起的智慧大厦之中的一块砖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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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是我之前整

以下是正文。长文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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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猜,你多半认为钱是万能的,科学是真理,人生的意义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类的目标是生产力发展,宗教是懦弱的人的安慰剂,艺术的作用是陶冶情操,一张图片能代替一千个字,民主是最好的制度,少数应该服从多数,每个人的价值观是相对的,偏见是愚蠢的标志,世界上没有神。

而哲学,要么“和成功学一样无用”,要么“教人煞有介事地无话不谈,博得浅人敬佩”。

如果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不证自明的真理”,也从来没有亲自通过严肃的阅读和思考检省过它们的根基,便把他们作为自己价值体系的基础——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那我只能说

苏格拉底告诉我们,不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我们人生中有这么一项必须今早完成的艰巨任务,那就是审视生活,或者说,重估一切价值。

在我看来,所有尚未完成这项任务的人,都还是天真幼稚的孩童,人云亦云的庸众,随波逐流的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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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价值的重估——这是我关于人类最高自省行为的公式,它已经变成我的血肉和天才。” ——尼采

什么是“重估一切价值”

重估价值,就是对我们一直以来用来评判事物和行为的价值标准,进行系统性的批判思考。

首先,价值标准,举个大家喜闻乐见的栗子:

# 此处和谐一段

——但这是行不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太多了。

一旦太多,必然会出现冲突。和谐和爱国会出现冲突(比如爱好和平和反绿化?),平等和自由会出现冲突(也就是美国语境下的左派和右派),事实上,几乎任意两点之间都有可能冲突。若以它们为价值标准,我们将来在面对选择时会犹豫不定,甚至会丧失自由。

那多少才合适呢?爱德华·克雷格教授在《哲学的思与惑》[2]中说,“一旦我们同时考虑一个以上的基本价值观,我们必定会发现这些价值观有时会互相冲突。”

所以正确答案是,一个。

这正是重估价值的意义所在——审视一切价值的基础,抛弃所有不必要的标准,直到最后仅剩下一个。我们以前把最后这一个标准称为真理,在尼采(后面讲)和存在主义之后,我们不得不找个替代词,暂且称之为信仰。

信仰有很多种,对亚伯拉罕三教的教徒来说是“神”,对苏格拉底来说是“理性”,对笛卡尔来说是“cogito”,对黑格尔来说是“辩证法”,对尼采来说是“权力意志”,对韦伯来说是“chri *** a”, 对盖伦来说是“德玛西亚”,对马克思来说是“生产力发展(辩证唯物主义)”,对爱因斯坦来说是“自然神”(“我想知道上帝是如何设计这个世界的。对这个或那个现象、这个或那个元素的谱我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他的思想,其他的都只是细节问题。”),对约翰·穆勒来说是“功利主义”,等等等等(感觉有什么东西混进去了→_→ )。(我这里只是给出大概的总结,要知道它们的内涵都非常丰富)

所以重估价值的是寻找信仰的过程,而寻找信仰是重估价值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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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一个实例,具体地演示一下如何对一个价值概念进行重估。挑了个非常硬的:科学。注意这里仅作演示之用,每个人进行重估的过程和结论可能都不一样。私货预警。

在重估科学的过程中需要思考和回答的问题至少有以下这些:

科学是什么?科学的能解答什么范围内的问题(比如科学大概永远也不能回答你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科学和宗教的区别是什么?在国内科普界广受欢迎的科学证伪主义(即科学是由所有可以证伪,但尚未被证伪的理论组成的。20世纪由卡尔·波普尔提出)存在哪些问题而使它没有得到广泛承认?对此逻辑实证主义有什么见解?

科学如何解答休谟问题(即归纳不可靠、因果不存在。注意用科学目前的成就来回答休谟问题是不可行的,因为其本身也是归纳)?

概率学是否能够解决休谟问题?如何理解概率的本质?

科学如何看待因果性?

科学一定是“机械论”的吗?科学能否解释意识?

科学如何解释实在性?科学实在论与反实在论分别有什么论点?

如何理解“模糊概念”?

奥卡姆剃刀法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或称最小归因法则)有没有问题?我们如何知道世界是简单的而不是复杂的(21世纪出现了新的学科——复杂学,研究复杂性问题和跨学科问题,并建立了圣菲研究院)?

科学革命是什么?如何理解托马斯·库恩的“范式”?科学理论的选择真的如库恩所说是“群众心理学的事”?如何看待“强纲领”运动?

“科学主义”为什么不可取?

科学是价值无涉的吗?

重估科学的过程就是通过阅读和思考,来试图回答包括以上问题的科学哲学[3]问题。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我在另外一篇答案中有具体的讨论,这里不再重复了:

哲学和科学有什么关系吗? - 许来西的回答

对科学的重估的过程还会带来一个副产物,那就是你会逐渐地学会敬畏。不只是敬畏科学,你也会敬畏哲学,甚至敬畏宗教信仰。事实上所有的重估过程都会加深某种敬畏。相信我,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进步。这种敬畏永远不会让你畏葸不前,反而会给你巨大的力量,推动你义无反顾地向上走,一次次地走出柏拉图的洞穴,看到除了影子之外的伟大世界。那里的崇高和美会让你激动地热泪盈眶颤抖不止,就像独自在山路上蹒跚了整个夜晚,终于在山顶看到第一缕曙光。

等到某一天你坐在图书馆,从书本和咖啡杯上抬起头,看到那些人一边嘲笑你的不务正业,一边大声吵嚷着要独立思考、拒绝敬畏,你不禁在心里叹息他们的幼稚和无趣。这时你也许会恍然,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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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估价值的思想方法一直可以追溯到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称之为“哲学沉思”。在《申辩篇》[4]中,苏格拉底向陪审团解释自己的生活方式时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不会服从神,所以我不可能保持宁静,你们是不会相信我的,反而会认为这是我的戏言。如果我告诉你们,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大的善事就是每天讨论美德以及你们听到我谈论的其他事情,检省自己和他人,而且,对一个人来说,不加检省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生活,你们甚至会更不相信我。

在苏格拉底看来,讨论和重估价值而不是落实价值,是更大的善。

后来历史上出现了许多重估价值并怀疑普世价值和真理的人,他们之中成功掀起价值革命的被称为伟大的哲学家,失败者被称为怀疑主义者。当然也有一些彻底怀疑一切价值,并相信人们无法找到真理的哲学家(比如皮浪主义),他们成为了全面的怀疑主义者,并声称这样才能找到inner peace。

笛卡尔说[1]:

在我们的一生中,哪怕只有一次,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一切稍稍感到怀疑的东西都一律加以怀疑呢?因为我们从小到大,在没有充分运用自己的理性之前,就已经先行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意见、看法、传统与习俗;那么当我们有一天想到应该从自己的思维出发时,是不是应该对以前所接受的一切统统加以怀疑呢?

笛卡尔的这段话,可能会使你认为笛卡尔也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他也确实饱受类似的指责(尽管他一次次为自己辩护),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他确实采用了怀疑的态度对待所有事物,但他把这种思路推向了极致——以至于变成了一项反向工程——即一下把房子全部炸掉,从头开始建起[5]。这项工程非常彻底,他打算从形而上学开始——这被他称为“地基”(即“我思故我在(cogito)”),然后按顺序建立自然哲学、伦理学、社会学。这项工作如此宏大,以至于贯穿了他的一生,直到他去世也才基本完成了自然哲学方面的工作。后续的修缮和完善工作逐渐由他的追随者们莱布尼茨、斯宾诺莎等人完成[6]。

可以说笛卡尔是我们真正的导师,对他思想方法的阅读有助于我们走出自己的路。他甚至还贴心的提供了许多tips,比如在完成重估之前我们应该怎么做?在《谈谈方法》[5]的第三部分,笛卡尔写道:

我们知道,在重建住宅之前,光把旧房拆掉,备上新料,请好建筑师,或者亲自设计,并且仔细绘出图纸,毕竟还是不够的,还应该另外准备一所房子,好在施工期间舒舒服服地住着。所以,当我受到理性的驱使、在判断上持犹疑态度的时候,为了不至于在行动上犹疑不决,为了今后还能十分幸运地活着,我给自己定下了一套临时行为规范,一共只有三四条准则,我愿意把它的内容告诉大家。

真是让人感激涕零。

笛卡尔不止重估了价值,他实际上重估了一切。他是真正的大师,又花费了毕生的心血。我们并没有必要像他那样做的这么彻底,因为跟他比起来我们现在有更多的知识可以依靠。

最终,“重估一切价值”的口号由尼采提出,震撼了整个西方世界所有人的心灵。哲学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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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讲一下哲学。

首先,哲学是文科,着重背诵而不是理解,专业读哲学的人是找不到工作的,而业余兴趣读哲学的人主要是为了装X。甚至可以这么说,读哲学的都是疯子,至少也是迷路的人。哲学不宜精读,粗粗翻一翻或许有点用。

——这几乎就是大多数人对哲学的理解了。

哲学这样的地位真的是太让人尴尬了。

最近的很多人读过的一本书,天才般的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所著《人类简史》[7]在全球大火。这本书认为人类的历史是由三次革命塑造的,分别为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和科学革命。在第一部分“认知革命”中,赫拉利写道:“认知革命正是历史从生物学中脱离而独立存在的起点。在这之前,所有人类的行为都只称得上是生物学的范畴”。而“认知革命”是指人类开始理解和讨论“虚构的事物”,也就是抽象概念,比如部落、战争、城市、教堂、公司等等,对这些抽象概念的理解和使用使人类迅速走上了“绕过基因组的快速道路”。

这不就是在说理性吗?把具象事物概括成抽象事物是归纳的逻辑,又通过抽象概念来改造具体事务是演绎的逻辑。逻辑学诞生了。随之诞生的就是人类。

哲学本应代表着理性的艺术,而哲学家们长期以来都认为理性又是区分人类和其他动物的重要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讲,哲学触及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而哲学是如何沦落到如今的地位的呢?这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我无法完全地阐述出来,但据我所知至少包括下面这些原因:

1.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8]中滔滔不绝地一遍遍论述这样一个道理:媒介即隐喻,媒介即认识论,媒介不只是媒介,而是影响着内容,影响着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化正处于从以文字为中心向以形象为中心转换的过程中”,印刷业逐渐没落,电视和互联网却蒸蒸日上。电视这种媒介带着娱乐的本质,正在疯狂地、不可逆转地重塑着我们的文化,它将我们文化中严肃的、理性的、深刻的内容逐渐淘汰,使我们变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显然,哲学在这样的变革中并没有幸存。波兹曼把这一切归罪于电视的发明和流行——看起来是一种偶然——貌似并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本。那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电视的流行呢?波兹曼并没有给出解释。但他至少告诉我们,电视大大地助攻了某种更为深刻的变革。

2.

法国政治学家托克维尔,虽出身贵族,却在不遗余力地为平等呐喊,他相信平等代表了更高的正义。他在《论美国的民主》[9]中对美国人人平等的民主制度喋喋不休地大加称赞,“平等的逐渐发展,是事所必至,天意使然。这种发展具有的主要特征是:它是普遍的和持久的,它每时每刻都能摆脱人力的阻挠,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在帮助它前进。”然而,在这本书的下卷,当他谈到美国人民的文学、喜好和品味时,却话锋一转,开始指责起他们的“杂乱无章,玉龙混杂”,“文风粗野而蛮横”,“不给人美的享受,而是努力让人限于兴奋和躁动”。可不是嘛,在人人平等的观念下,品味这种东西如何存活?阳春白雪的哲学和艺术还有谁愿意追求?可想而知,人们的品味在高处总是各有千秋,想要达成一致,只有在最低的底端如“感官 *** ”之类的东西才行。

不止如此,托克维尔还提到美国最大的问题是舆论的力量过大,这导致了不可避免的多数暴政:

多数的暴政在美国已经快成了专制,对多数的逢迎加速了人们的堕落趋势。如果一个人想逃离多数者的羁绊,他就必须敢于失去自己的某些公民权利,甚至是做人的本色。甚至美国的道德家和哲学家在表达其隐晦的观点之前,也会习惯性地对多数说一些恭维话。

这样的环境下,独立的有见解的思想是难以生存的,它的力量微不足道。这样的解释显然比尼尔·波兹曼更加深刻,也更加根本。

乔治·奥威尔《动物农场》[10]和《1984》[11]那样的预言再也不会实现了,奥尔德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12]正在变成现实。我们的世界和《美丽新世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明出廉价无副作用的精神 *** “嗦麻”。中国或许更加让人悲观,奥威尔和赫胥黎正在这里同时发生着作用。

3.

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在《功利主义》[13]中宣称,人生中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是“追求幸福”,“幸福”是指“快乐而没有痛苦”。可想而知这样浅显易懂、一目了然的思想会受到多大的欢迎。人们立刻就有了“上班拼命工作,下班拼命娱乐”的理由,毕竟它们都是为了追求“幸福”。不能立刻使人获得快乐的东西都 *** 一等,理性、哲学、深刻之类的东西被统统抛弃,殊不知只有这些才能给未来带来无限的可能性。

4.

尼采的“卓越贡献”(后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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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的困难

在重估价值的道路上,有些困难是你或早或晚必然会遇到的,它们或许会是你的哲思之路上的拦路虎。根据我的经验,以下三个是最重要的:

尼采、弗洛姆和萨特浮士德和瓦格纳

感情观

以下分别来讲。

1. 尼采、弗洛姆和萨特

你应该也发现了,重估价值的过程伴随着不断的怀疑和否定,尽管我向你保证你最后会找到信仰,找到你用尽全力也无法否定的东西,但你还是会怀疑,如果没有呢?如果所有的东西都被否定了怎么办?

这时你终于遇到了尼采。

尼采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上帝已经死了”[14]。中世纪基督教统治人类,神指引着人们一切的生活。经院哲学给了人们关于哲学的一切回答,神父和牧师解答了人们生活中所有的鸡毛蒜皮。而宗教革命、科学革命、启蒙运动之后,神不再有地位了。

尼采发现上帝的死亡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痛苦——它来自人生的无意义。而大多数人暂时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人生的痛苦本质。但是尼采看到了。如果这对你来说不好理解的话,让我举起一个更简单的栗子:如果一年以后地球就要毁灭(这会使得当下的人生失去大部分意义),现在世界会是什么样?如果你想象不到的话,可以去看看科幻小说——比如《三体》[15]里面就有大量相关的描述——无外乎就是疯狂。

真正地、确凿的、普世的价值体系已经没有了。两千多年来的对所有重要事物的观点从根本上都是错误的,而我们生活在这些错误思想的残骸之中。 我们必须寻找新的起点。 于是尼采和我们一样进行了重估价值的历程。他带着远比我们更多的智慧和更大的决心开始了这场著名的战斗。他迅速地认识到了许多价值的空洞,激烈地否定和反对它们,最后几乎开始反对一切(当然包括平等主义和现代民主)——这样勇敢激进的否定在尼采早期的作品中有大量体现。最终,众所周知,他得到了与众不同的答案——虚无主义。他在理性的尽头发现的只有虚无(尽管他一生都在努力的给人生赋予意义)。

尼采在《快乐的科学》[16]中写道:

我要更加努力向学,把事物的必然性视为至美,如此我必将成为美化事物的人群中的一员。Amor fati(爱命运):从今以后,那就是我的所爱了!我无意对丑开战,无意指控,甚至无意指控控诉者。将目光转移,这将是我唯一的否定。一言以蔽之:我希望在将来某一天成为一个只说“是”的人。

他不会再否定任何事物了,尽管他知道那些是虚假的——因为真实不存在。像苏格拉底那样“检省”生活是不可取的,哲学会使人滑向虚无的深渊。终于,尼采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反对哲学的哲学家。他扬言,从今往后,哲学的任务是造神(于是他仿造《圣经》的格式写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5],即尼采的代表作)——这和苏格拉底创造哲学时的目的截然相反。这也是尼采支持法西斯的原因。

尼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说杀死,他至少重创了哲学。你看看现在哲学的地位就知道了,很大程度上这得“归功于”尼采。

以上所说的整个过程,我们一般称之为“尼采的价值革命”。事实上这个过程并非像我所说的这么清晰地体现在尼采的著作中。作为哲学界的一朵奇葩,尼采的著作总是充满 *** ,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也使它成为众所周知的“金句王”。但他的思路和逻辑并没有清晰地体现在他的著作中,反而充满了各种自相矛盾,这在哲学家中真是少见。原因我已经讲过了。这导致后来对尼采的研究五花八门,各种对立的政治和观点都能跟尼采沾亲带故,而且他和法西斯的关联更让人们颇感失望。

但我个人,对他五体投地。

困扰尼采的问题至今仍在困扰着我们。我们还没有发疯,是因为我们远比尼采愚钝。

尼采对后人影响十分深刻——或者不如说,尼采之前和之后的哲学(或者说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后来的哲学家都想尽办法收拾尼采留下的烂摊子。现代哲学我读的实在不够,不敢漫谈,但有两个人做出的努力我想简单的提一下,分别是弗洛姆和萨特。

埃里希·弗洛姆作为弗洛伊德的精神继承人,试图从精神分析方向走出一条路。和弗洛伊德把性作为人类的行为本源不同,弗洛姆把孤独作为人类一切行为的出发点。中世纪时,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地位和生活方式,从根本上来说是神的意志。在神的指导下,人们不需要独自寻求生命的意义,因为意义已经被赋予了。人作为神的子女,不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当然也不需因自己的未来而焦虑。文艺复兴、资本阶级崛起的时候,人们的个人意识开始觉醒,就像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感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但一种强烈的情绪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孤独。这是一种根本性的生存意义上的孤独,它体现为对未来的焦虑——因为人们要亲自对未来负责。路德教派(对上帝的绝对服从)和加尔文教派(某种特殊的恩宠)分别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解决这一问题,但只是缓兵之计。启蒙运动还是不可阻挡的来了,使人们迅速脱离了对神的依赖,人们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但孤独和焦虑也随之爆发。自由并非每个人都能掌握,它需要强大的魄力和自信——而大多数人并不具备。于是人们开始逃避自由。这也正是弗洛姆两本最有名的书的其中之一《逃避自由》[17]的标题(另一本是《爱的艺术》[18],更加有名,但个人觉得不如这本有价值)。接下来和弗洛伊德套路一样,人们纷纷成为抖M、盲目从众、加入法西斯、崇拜极权。弗洛姆给出的解决办法有两个——继续复制粘贴弗洛伊德——分别是爱和创造。这样的结论真是大失水准,我不敢苟同。回到尼采的话题,从弗洛姆的角度来讲,如果有哪一类人能够真正拥有自由的话,那便应该是哲学家。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大师。他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中说道,存在主义把上帝不存在的后果推演到底,得出了人的存在先于本质的结论。并且,人的存在就是人的自由,“存在在先”的意思是“自由在先”,“存在先于本质”的意思是“人的选择造就了他自己”。萨特说,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质,通过自由承担责任——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和本答案鼓吹的道理近似,对价值的重估是一种选择,一种自由。我们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2. 浮士德和瓦格纳

让人十分意外的一点是,尼采这样一个摧毁一切价值的人,竟然还有个十分推崇的偶像,那就是歌德。就像一个严重的厌食症患者偏偏钟爱某种特别的食物。这让我不得不十分不情愿的翻开被称为西方四大名著之一的,以诗剧形式写就的,著名的大部头《浮士德》[20],来看看尼采眼中充满代表生命价值的“生命力(VITALITY)”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以及是否能成为虚无主义的解药。

在《浮士德》中,有一个大多数哲学家都会大呼“同道中人”的角色,浮士德的弟子,学者瓦格纳。瓦格纳说:

我虽说学习刻苦,知识渊博,

然而更希望无所不知。

以及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精神的自白:

瓦格纳

我的主啊!艺术长存,

我们的生命却很短暂。

在兢兢业业的追求中,

我却常感到心烦意乱。

有心要登高峰,寻源头,

想找捷径和手段却太难!

还不等走完一半的路程,

可怜的家伙已离开人间。

正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哲(da)学(xue)家(ba)。然而不幸的是,他是作为反面教材,主角浮士德的对立面而出现的。

瓦格纳转身刚走,浮士德就毫不客气地评价他:

浮士德

(独白)

这人的脑袋瓜儿充满妄想,

钻起牛角尖来不晓得收场,

贪婪的手指挖出几条蚯蚓,

就兴高采烈像真掘着宝藏。

怎能容这个傻瓜粗声大气,

冲犯弥漫在我周围的灵气?

为什么浮士德会这么反感这样一位优秀地学者,或者说歌德到底要表达什么?

在第一幕中,浮士德独自坐在书斋中翻译《新约全书·约翰福音》(从希腊文到德文),第一章第一句是

en arche en ho logos(英文版中logos通常不译,或译为In beginning was the word)

浮士德是这么翻译logos的(杨武能译本):

(翻开一部大书,着手翻译)

我写上了:“太初有言!”

笔已停住!没法儿向前。

对“言”字不可估计过高,

我得将别的译法寻找,

如果我真得到神的启示。

我又写上:“太初有意!”

仔细考虑好这第一行,

下笔绝不能过分匆忙!

难道万物能创化于“意”?

看来该译作:“太初有力!”

然而就在我写下“力”字,

已有什么提醒我欠合适。

神助我也!心中豁然开朗,

“太初有为!”我欣然写上。

在着实一番纠结之后,浮士德终于欣然将logos翻译为“tat”,即“行动,行为”。这个词便是全书的中心主题,是浮士德最终从恶魔手中获救的原因,也是影响深远的“浮士德精神”的核心思想。简单来讲就是积极有为。行为先于思想,行为才能创造价值,才能改变世界。毕竟神就是通过行为创造的世界。浮士德精神不喜欢“慎思”,而强调“决断”,强调“笃行”。这确实让求知若渴的哲学家们颇为尴尬。或许他只是说我们思考之余也要行动起来,或许只是提醒我们“再思可矣”,但也或许真的是在告诉我们,“说干就干”的冲劲才是我们应该有的,“思考”才是白费功夫——尼采肯定赞同的是这个意思。怎么理解和实行浮士德精神,是我们每个人包括哲学家们都应该严肃对待的问题。

3. 感情观

哲学家们崇尚理性,他们的感情往往会难以避免地受到排挤和驱逐,这有可能会使哲学家在某种程度上堕落成一台只会思考的“机器”。尼采曾经悲观地自我分析[24]:

我的境遇与我的生存方式之间的矛盾在于,作为一个哲学家,我必须摆脱职业、女人、孩子、祖国、信仰等等而获得自由,然而,只要我还是一个幸运地活着的生物,而不是一架纯粹分析的机器,我又感到缺乏这一切。

约翰·穆勒在他的《自传》[25]中非常完整地记录了他是如何解决关于感情的问题的。在《成长中的危机与进步》一章中,穆勒写到他的心灵突然遇到了一次“危机”:

但是到1826年的秋天,那一刻终于来临了,我如梦初醒。

这次“危机”便是关于感情的,它使穆勒陷入了一种极其沮丧的状态,“活着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自我分析道:

分析的习惯也往往也往往削弱那些纯感情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分析的习惯对深谋远虑和洞察力来说是有利的,但对 *** 和美德的根基来说却是永久的蛀虫;最重要的是,分析的习惯可怕地破坏由联想引起的所有希望和所有快乐,也就是说,根据我所持的理论,除了纯物质和感官的希望和快乐外,其他的都未能幸免;没有人比我更坚信,单凭这些希望和快乐完全不足以使生活如意。这些是人性规律,在我看来就是这些规律使我陷入目前的境地。

穆勒最后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使华滋华斯的诗歌成为治疗我心痛的良药是因为它们不仅表述了外在的美,而且表达了动人的美景下所蕴含的感情和由感情渲染的思想。它们似乎正是我在追寻的陶冶感情的东西;我从这些诗篇里汲取了一种内在的快乐之源,汲取了同情中的和想象力中的快乐之源,这些源泉所有人都能分享到,与斗争或缺憾无关,这些源泉会从人类的每一次物质条件或社会条件的改善中变得更丰富。

我需要有人使我觉得在宁静的沉思中有真实永恒的快乐,只有华滋华斯教会了我这一点,他不仅没有使我脱离人类的共同感情和共同命运,反而使我对它们更感兴趣。这些诗歌给我带来的快乐证明了:只要有了这种陶冶,对那种最根深蒂固的分析习惯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穆勒通过阅读诗歌解决了关于感情的问题。我们很有可能碰到同样的问题,而我们需要寻找自己的解决办法。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正如有人呼吁的“离理性越近,离灵魂越远”,我们或许便不能、也不应该在哲学之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另外,在伴侣方面,哲学家们更渴望的是精神上的共鸣,而不是感情上的纠葛。但所谓曲高和寡,他们往往以失望告终。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26]里的名言,“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 *** 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想必多数哲学家都会深有同感。不得不说,哲学家们若像所有真诚理性的人一样,按照期盼自己的那样期盼自己的伴侣,那他们对伴侣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大作家毛姆曾说[27],“世界上最大的折磨也莫过于在爱的同时又带着藐视了”,倘若他们的感情终于不受理性控制地爱上某个人,他们可能又会陷入矛盾的痛苦。再退一步,若是哲学家终于获得了某种巨大的胸怀——虽仍坚持统一独立的价值体系,但拥有了对全人类的博爱——而这种博爱和平常人的爱仍然不同。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他越是努力地爱抽象的人类,就越是切实地憎恶身边的具体的人。看来这实在是让人颇感遗憾的困难。毫不意外地,我们耳熟能详的许多大哲学家,如笛卡尔、霍布斯、莱布尼茨、洛克、休谟、康德、叔本华、尼采等,都终身未婚——尽管他们大都真真切切地努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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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的美德

1. 正直(integrity),也就是完整性[2]。哲学家应该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可以说哲学家最忌讳的就是自相矛盾。布鲁姆教授称之为“对理性的忠诚”[21]。最明显的体现就是苏格拉底(以及一些其他的与法律斗争的哲学家)在对共同体的忠诚和对理性的忠诚中选择了后者,坚定的站在法律的对立面,并为此献出生命。

2. 孤独。没有比哲学沉思更personal的事情了,你必须一个人思考,一个人下结论,一个人寻找意义和价值。你所做的思考别人很可能不能复现,费曼技巧在哲学内不见得适用。一旦你走向某个方向,很快别人就不理解,也不认同。但你还是要向前走。布鲁姆作为一个哲学教授,却说“教育能威胁到哲学,因为哲学思考是孤独者的探索,追求它的人切不可盯着听众。”[21]

3. 勇气。在哲学领域内下结论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你把唯一的忠诚献给了理性,你将有可能与任何人为敌。理性导向哪里,你就要勇敢的在哪里下结论,尽管这样的结论是如此的艰难,以至于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马基雅维利了。他在《君主论》[22]中下结论的方式和勇气甚至在思想界掀起了一场“马基雅维利革命”。他的许多结论都让人过目难忘,摘几句感受一下:

对此,值得注意的是:对人们最好是加以爱抚,要不然就必须消灭掉。这是因为人们如果受到了轻微的侵害,仍有能力进行报复;但是对于沉重的伤害,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因此,当我们对一个人进行侵害时,应该彻底、不留后患,不给他任何报复的机会。人们决不应当为避免一场战争而听任混乱的延续,因为战争是不能避免的,拖延时间只能对自己不利。但是假如他不残酷无情的话,仅靠他的其他能力是很难达到这样的效果的。然而史学家们由于对此事缺乏洞察,因此他们一方面称赞汉尼拔取得的成果,另一方面却谴责他取得这种成果的主要因素。不应该在意自己是否因为恶德落得恶名,没有恶德,他将难以保持权力。因此,你必须知道,这个世界有两种斗争方法:一种是运用法律,一种是运用武力。前一种方法是人类特有的,而后一种方法则是属于野兽的。但是,因为前者常常有所欠缺,所以必须同时借助后者。因此,君主必须学会如何善于使用野兽和人类所特有的斗争方法。

马基雅维利式的下结论的方式可能会让你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中“冷酷无情”、“走火入魔”的大反派,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应该知道Marvel世界的价值观是多么幼稚(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仿佛真的不知道了)(虽然我也超喜欢钢铁侠- -||)。

4. 遮掩真理。在大多数时候,不管你找到了什么样的真理或者信仰,正确的做法或许是秘而不宣,默默行事。一方面这样会让你节省许多回应大众指责的精力,一方面告诉孩子们“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本身也是一种不道德。施特劳斯学派的学者们便认为历史上许多哲学家都是这么做的。他们认为从柏拉图到霍布斯和洛克们都使用了一种被称为“隐微写作”的书写艺术,就是将真理隐藏在字里行间,仅供哲学家们理解和讨论,而回避了大众的目光。而马基雅维利便是第一个背叛了这种传统的人,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马基雅维利至今仍饱受争议。施特劳斯学派继续践行者这种传统,他们秘而不宣的进入了教育界,落实了许多教育制度,推行他们推崇的“通识教育”,启迪了许多潜在的哲学家。[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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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所有形式反智主义,反读书主义,反哲学主义,我也反对将读书解释成一种兴趣爱好——当然,读小说或许会是一种爱好,但读严肃文学不是,读哲学也不是。若是哪个人回答自己读哲学是因为爱好,那大概率上他要么是没有真正的在读哲学,要么是一种敷衍的回答。哲学更像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一种严肃的追求。你看看哲学的门槛就知道了,众所周知,要想入门哲学,几乎唯一的途径是哲学史。而不管哪本哲学史都是出了名的难读,而且一本还往往不够,否则根本无法真正的入门。往明白了说,那些哲学小故事、哲学趣事之类的充满乐趣的通俗读物不是给求知者准备的,而是给朋友圈准备的。

虽然我想鼓励所有人读哲学,但我也必须要承认,并非所有人都需要哲学。一年多以来我被哲学深深的吸引,对它怀有极大的热情,然而我也深知哲学的艰难。说哲学艰难,并非只是说它像数学或者物理学那样复杂而难以理解,而是它要求求知者除智力之外还必须具有的一些其它的品质。这些品质包括罕见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对孤独的耐受力,强大的自信,偏执的勇气,对自由的渴望,以及最重要的,对智慧的敬畏之心。即使你尽数具备,哲学也会使你的生活也会被改造成一场永久的智力战。天真烂漫在哲学的审视下无处藏身,你将直面的是残酷的真相。

这本身也是一种选择,一种trade-off。尽管只有极少数的人拥有选择的权利,但据我所知有这种权利的人都选择了哲学。哲学是人类智慧的高峰,也是人迹罕至的荒原。智者惺惺相惜,成为贯穿时间和空间的,人类唯一的真正共同体。他们逃出洞穴,又企图回来拯救更多的人,但只有少数人相信他们。布鲁姆教授说“无知者不能识别智者”,说那些愿意相信的人是“幸福的人”[21]。

两千多年以来,洞穴依然是洞穴,启蒙运动的光芒并没能照耀进来。大众仍把哲学家视为敌人,但他们越来越会掩藏自己。幸运的是,他们像远古的祭司,仍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人类的思想,引领着人类前行。他们已经创造了全部的历史,我们继续追随着他们创造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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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哲学原理 (豆瓣)

[2]哲学的思与惑 (豆瓣)

[3]科学哲学 (豆瓣)

[4]柏拉图全集(第一卷)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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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爱的艺术 (豆瓣)

[19]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豆瓣)

[20]浮士德 (豆瓣)

[21]美国精神的封闭 (豆瓣)

[22]君主论 (豆瓣)

[23]原文链接 http://home.earthlink.net/~karljahn/Strauss.htm

[24]尼采 (豆瓣)

[25]约翰·穆勒自传 (豆瓣)

[26]挪威的森林 (豆瓣)

[27]人性的枷锁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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