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写《白色房间》的人
By猫的薛定谔（暴风雪山庄）
未经允许，禁止随意转载、传播，禁止用作商业用途。
1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黑暗笼罩下，一片寂静……
一阵令人心神不宁的电子音，打破了这沉寂。你缓缓睁开眼睛。
把手伸向枕边，触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体，“是闹钟吧”。你坐起身，摸索着按钮按下，又回归沉寂。
你睁大眼晴，把那“闹钟”拿到眼前。并没有任何时间显示。瞳孔放大，逐渐习惯了这片黑暗，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正方体状的房间，不大，室内唯一的大件物品只有身下的这张床。床头紧挨着一扇窗，窗尾则紧贴着镶有门的那面墙。
你起身，走向那道门。握着门把手，推了推，纹丝不动。你又折向那扇窗。这扇窗可以推开，把头伸出窗外，不由感到一阵眩晕。房间的外墙向下不断延伸，似乎没有尽头。远处，一幢幢高楼鳞次栉比，但也同样“高不见底”。
你回到床边，不经意间又摸到一个按钮。按下，刺目的白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出，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洁白。洁白的床单上，洁白的“闹钟”下，放着一本洁白的小书。
实体书，多么古早的东西。你拿起来，打开，“西游？”三个黑字映入眼帘。翻到下一页，你读了起来。
2
西游？
行者闻言，心中大怒道：“这泼魔十分无礼！我保唐僧成正果，他怎么算计要吃我的人！”恨一声，咬响钢牙，掣出铁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头上砑了一砑，可怜就砑得像一个肉陀！自家见了，又不忍道：“咦！他倒是个好意，把些家常话儿都与我说了，我怎么却这一下子就结果了他？也罢，也罢！左右是左右！”好大圣，只为师父阻路，没奈何干出这件事来。就把他牌儿解下，带在自家腰里，将“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间挂了铃，手里敲着梆子，迎风捻个诀，口里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的就像小钻风模样；“小钻风”拽回步，径转旧路，找寻洞府，去打探那三个老妖魔的虚实。这正是：千般变化美猴王，万样腾那真本事！
闯入深山，依着旧路，正走处，忽听得人喊马嘶之声，即举目观之，原来是狮驼洞口有万数小妖排列着枪刀剑戟，旗帜旌旄。这大圣心中暗喜道：“李长庚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原来这摆列的有些路数：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队伍。他只见有四十名杂彩长旗迎风乱舞，就知有万名人马，却又自揣自度道：“老孙变作小钻风，这一进去，那老魔若问我巡山的话，我必随机答应。倘或一时言语差讹，认得我啊，怎生脱体？就要往外跑时，那伙把门的挡住，如何出得门去？——要拿洞里妖王，必先除了门前众怪！”你道他怎么除得众怪？好大圣，想着：“那老魔不曾与我会面，就知我老孙的名头，我且倚着我的这个名头，仗着威风，说些大话，吓他一吓看。果然中土众生有缘有分，取得经回，这一去，只消我几句英雄之言，就吓退那门前若干之怪；假若众生无缘无分，取不得真经呵，就是总然说得莲花现，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问口，口问心，思量此计，敲着梆，摇着铃，径直闯到狮驼洞口，早被前营上小妖挡住道：“小钻风来了？”行者不应，低着头就走。
……
复走至二层营里，又被小妖扯住道：“小钻风？”行者道：“来了。”众妖道：“你今早巡风去，可曾撞见甚么孙行者么？”行者道：“撞见的。正在那里磨杠子哩。”众妖害怕道：“他怎么个模样？磨甚么杠子？”行者道：“他蹲在那涧边，还似个开路神；若站起来，好道有十数丈长！手里拿着一条铁棒，就似碗来粗细的一根大杠子，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着：‘杠子啊！这一向不曾拿你出来显显神通，这一去就有十万妖精，也都替我打死！等我杀了那三个魔头祭你！’他要磨得明了，先打杀你门前一万精哩！”那些小妖闻得此言，一个个心惊胆战，魂散魄飞。行者又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几斤，也分不到我处，我们替他顶这个缸怎的！不如我们各自散一散罢。”众妖都道：“说得是。我们各自顾命去来。”假若是些军民人等，服了圣化，就死也不敢走。原来此辈都是些狼虫虎豹，走兽飞禽，呜的一声，都哄然而去了。这个倒不像孙大圣几句铺头话，却就如楚歌声吹散了八千兵！行者暗自喜道：“好了！老妖是死了！闻名就走，怎敢觌面相逢？这进去还似此言方好；若说差了，才这伙小妖有一两个倒走进去听见，却不走了风汛？那呆子……”你看他存心来古洞，仗胆靠近深门。
却说孙大圣进入洞口，悄声两边观看。
……
不多时，行入二层门里看时，呀！这里却比外面不同：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左右有瑶草仙花，前后有乔松翠竹。又行七八里远近，才到三层门。闪着身，偷着眼看处，那上面高坐三个老妖，十分狞恶。中间的那个生得：
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但行处，百兽心慌；若坐下，群魔胆战。这一个是兽中王，青毛狮子怪。
左手下那个生得：
凤目金睛，黄牙粗腿。长鼻银毛，看头似尾。圆额皱眉，身躯磊磊。细声如窈窕佳人，玉面似牛头恶鬼。这一个是藏齿修身多年的黄牙老象。
右手下那一个生得：
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振北图南，刚强勇敢。变生翱翔，鷃笑龙惨。抟风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这个是云程九万的大鹏雕。
那两下列着有百十大小头目，一个个全装披挂，介胄整齐，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见了心中欢喜，一些儿不怕，大踏步径直进门，把梆铃卸下，朝上叫声：“大王。”三个老魔，笑呵呵问道：“小钻风，你来了？”赶忙应声道：“来了。”——“你去巡山，打听孙行者的下落何如？”答道：“大王在上，我也不敢说起。”老魔道：“怎么不敢说？”又道：“我奉大王命，敲着梆铃正然走处，猛抬头，只看见一个人，蹲在那里磨杠子，还像个开路神，若站将起来，足有十数丈长短。他就着那涧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一声，说他那杠子到此还不曾显个神通，他要磨明，就来打大王。我因此知他是孙行者，特来报知。”
那老魔闻此言，浑身是汗，唬得战呵呵的道：“兄弟，我说莫惹唐僧。他徒弟神通广大，预先作了准备，磨棍打我们，却怎生是好？”教：“小的们，把洞外大小俱叫进来，关倒门，让他过去罢。”那头目中有知道的报：“大王，门外小妖已都散了。”老魔道：“怎么都散了？想是闻得风声不好也。快早关门！快早关门！”众妖乒乒把前后门尽皆牢拴紧闭。行者自心惊道：“这一关了门，他再问那家长里短的事，若对不来，却不弄走了风，被他拿住？那呆子，且再唬他一唬，教他开着门，好跑。”只听又上前道：“大王，他还说得不好。”老妖道：“他又说甚么？”道：“他说拿大大王剥皮，二大王剐骨，三大王抽筋。你们若关了门不出去呵，他会变化，一时变了个苍蝇儿，自门缝里飞进，把我们都拿出去，却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每仔细。我这洞里，递年家没个苍蝇，但是有苍蝇进来，就是孙行者。”行者听闻，暗笑道：“就变个苍蝇吓他一吓，好开门。”大圣躲在暗处，伸手去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个金苍蝇，飞去望老魔劈脸撞了一头。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当！旧话儿进门来了！”惊得那大小群妖，一个个丫钯扫帚，都上前乱扑苍蝇。
这大圣忍不住，赥赥的笑出声来。干净他不宜笑，这一笑引得“小钻风”在妖魔面前笑出原嘴脸来了，却被那第三个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老魔道：“贤弟，谁瞒谁？”三怪道：“刚才这个回话的小妖，不是小钻风，他就是孙行者。必定撞见小钻风，不知是他怎么打杀了，却变化来哄我们哩。”行者慌了道：“他认得小钻风是假了！”“小钻风”即把手摸摸，对老怪道：“我怎么是孙行者？我是小钻风。大王错认了。”老魔笑道：“兄弟，他是小钻风。他一日三次在面前点卯，我认得他。”又问：“你有牌儿么？”答道：“有。”掳着衣服，就拿出牌子。老怪一发认实道：“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哥哥，你不曾看见他？他才子闪着身，笑了一声，我见他就露出个笨嘴脸来。见我扯住时，他又变作个这等模样。”叫：“小的们，拿绳来！”众头目即取绳索。三怪把“小钻风”扳翻倒，四马攒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时，果真是个假钻风。原来论这变化之法，若是变飞禽、走兽、花木、器皿、昆虫之类，却就连身子滚去了；但变人物，却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老妖看着道：“是原本的身子，只换个小钻风的脸皮。”教：“小的们，先安排酒来，与你三大王递个得功之杯。既拿倒了这厮，唐僧离我们口里食也不远了。”三怪道：“且不要吃酒。这厮溜撒，他会逃遁之法，只怕走了。教小的们抬出瓶来，把他装在瓶里，我们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正是！正是！”即点三十六个小妖，入里面开了库房门，抬出瓶来。你说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么用得三十六个人抬？那瓶乃阴阳二气之宝，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数，才抬得动。不一时，将宝瓶抬出，放在三层门外，展得干净，揭开盖，把假钻风解了绳索，剥了衣服，就着那瓶中仙气，嗖的一声，吸入里面，将盖子盖上，贴了封皮。却去吃酒道：“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若还能够拜佛求经，除是转背摇车，再去投胎夺舍是。”你看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笑呵呵都去贺功不题。
眼见进到了瓶中，行者急了眼，跳将出来，指着妖魔直骂道:“——
3
“嗯？这孙悟空不是被收进瓶中了吗，又为何‘跳将出来’？”你又翻回去仔细阅读了一遍这小书的内容，略微思索，喃喃自语，
“是了，这《西游？》果然是把《西游记》改写过后的文段，且不说和原文相比凭空多了几个省略号，几个刻意的改动就足够明显。联系原书可以知道，这本小书应该改编的是狮驼岭一难。值得注意的是，孙悟空进入妖魔洞中和三个老妖说话前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首先，谈及他时，第三人称的叙述谈及他是不再采用“行者”的称呼，而是“‘小钻风’”、假钻风或干脆只描写他的动作，而不指名道姓。其次，原书中众妖魔捆住孙悟空时关于弼马温的身体特征也未描述，我还清楚记得‘两块红股，一条尾巴’的原文描写。
“那么那个“小钻风”是谁呢？——
“这大概和那几个省略号有关？《西游记》原书中确是没有这几个省略号的，去掉后情节也能流畅连上。可省略号的原本作用就是用于表示有情节的省略。这样想再回过头看，第一处省略号后的“复”字就很引人注目了。孙悟空为什么是再一次到这里呢？这是否意味着他之前来过？那么第一个省略号省略的就是两次来到这里之间的内容。再看第二个省略号，前面还是描写孙行者，后面就同时写到行者和假钻风。可以推断，之间的省略号省略的应该是关于假钻风的描写。
“按照这样的猜测梳理下时间顺序，事情发展就应该是:首先，行者一棒打死真小钻风，察看第一层营后来到二层营。而后，孙悟空做了些事再返回这里。此时，假钻风应该已经先于孙悟空进入妖魔的洞穴中了。随后，孙悟空赶到，躲在暗处，偷听假钻风和三妖魔的谈话。最后，待到听闻假钻风被收入瓶中，孙悟空连忙跳出，直奔三妖魔。
“那么假钻风的身份是？——
“他既让孙悟空如此着急，同时他也通晓变化神通。这样看来，假钻风无疑是猪八戒。文中两处‘呆子’大概也是刻意设置的，毕竟这正是原书中对猪八戒常用的代称。那么，第一处提到呆子，应该就是孙悟空担心自己在门外对众小妖的恐吓与八戒在门内对三妖魔的说辞不一致。同时也怕跑进洞穴的小妖发现小钻风竞在自己之前回到洞中而感到异样。而第二处的呆子则不是在骂妖魔，而是在心中期望猪八戒吓一吓那老魔。
“可孙大圣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可能是考虑到三妖魔对他的变身之法早有耳闻，想使个苦肉计吧。在三妖魔面前当面指出八戒变化的小钻风为假，从而使自己更安全地潜入洞中。又或者这只是改编者的恶趣味？”
你又往后翻了翻。果然，和你所想不差。唯一不同的便是：小书之后提到，孙悟空折返去找八戒、要求他变作小钻风时就已经对了口径，也不必担心洞穴内外说辞会穿帮了。不过这本小书的故事也在解释完孙悟空的计划后戛然而止。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你把书合上，放在一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努力回想，脑中却一片空白，“这房间有一门一窗一床，床上只有一床单、一枕头、一本书和一个只能定时响的闹钟。”
“房间全白，陈设简单，”你不由联想起很多科幻电影，“出现在这样奇怪的房间中，往往意味着我会遭遇些奇怪的事，或是需要达到某一‘目标’。那么我的‘目标’是什么呢？窗外的大楼，还有我身处的这一幢都看不见底、恍若梦境。现在才22世纪，抛开我一睡百年、来到未来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正在梦中，要么我就处于某种虚拟现实。如此怪诞的大楼与房间也只能在梦里产生了吧？不，不对，也有可能是在虚拟现实中，只是场景制作过于粗糙罢了，而且这种‘高不见底’的高楼也更像是是系统bug。
“我既然能进行如此复杂的思考，触碰物体也有感觉，那么又可能是梦吗？不，身处梦中大概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醒来后回忆梦境，才觉不真切。从睡梦中醒来时反观梦境，也总是断断续续不清晰，和在梦里的感觉也理应不同。
“不过，若是梦还好——让这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我就会醒来。如果是需受外部干预才能终止中止的虚拟现实，那就需要达到相应目标，并向外界发出相应信号了。但如果我一直没反应，外界的负责人员大概也会有所察觉吧？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先寻找和目标相关的线索。
“还是应该先看看那本书。”
你拿起书，重新翻到第一页，却感觉有些异样：那个醒目的省略号消失了……
4
西游？
粗略一翻，直到孙悟空进入洞中临近暴露时，原本改动之处全又变回了原文，所有的描写都与原书所言一般无二。你继续向后阅读——
这大圣忍不住，赥赥的笑出声来。干净他不宜笑，这一笑笑出原嘴脸来了，却被那第三个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老魔道：“贤弟，谁瞒谁？”三怪道：“刚才这个回话的小妖，不是小钻风，他就是孙行者。必定撞见小钻风，不知是他怎么打杀了，却变化来哄我们哩。”行者慌了道：“他认得我了！”即把手摸摸，对老怪道：“我怎么是孙行者？我是小钻风。大王错认了。”老魔笑道：“兄弟，他是小钻风。他一日三次在面前点卯，我认得他。”又问：“你有牌儿么？”行者道：“有。”掳着衣服，就拿出牌子。老怪一发认实道：“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哥哥，你不曾看见他？他才子闪着身，笑了一声，我见他就露出个雷公嘴来。见我扯住时，他又变作个这等模样。”叫：“小的们，拿绳来！”众头目即取绳索。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马攒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时，足足是个弼马温。原来行者有七十二般变化，若是变飞禽、走兽、花木、器皿、昆虫之类，却就连身子滚去了；但变人物，却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果然一身黄毛，两块红股，一条尾巴。老妖看着道：“是孙行者的身子，小钻风的脸皮。是他了！”教：“小的们，先安排酒来，与你三大王递个得功之杯。既拿倒了孙行者，唐僧坐定是我们口里食也。”三怪道：“且不要吃酒。孙行者溜撒，他会逃遁之法，只怕走了。教小的们抬出瓶来，把孙行者装在瓶里，我们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正是！正是！”即点三十六个小妖，入里面开了库房门，抬出瓶来。你说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么用得三十六个人抬？那瓶乃阴阳二气之宝，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数，才抬得动。不一时，将宝瓶抬出，放在三层门外，展得干净，揭开盖，把行者解了绳索，剥了衣服，就着那瓶中仙气，嗖的一声，吸入里面，将盖子盖上，贴了封皮。却去吃酒道：“猴儿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若还能够拜佛求经，除是转背摇车，再去投胎夺舍是。”你看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笑呵呵都去贺功不题。
却说大圣到了瓶中，被那宝贝将身束得小了，索性变化，蹲在当中半晌，倒还荫凉，忽失声笑道：“这妖精外有虚名，内无实事。怎么告诵人说这瓶装了人，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若似这般凉快，就住上七八年也无事！”咦！大圣原来不知那宝贝根由：假若装了人，一年不语，一年荫凉；但闻得人言，就有火来烧了。大圣未曾说完，只见满瓶都是火焰。幸得他有本事，坐在中间，捻着避火诀，坐在中间全然不惧。耐到半个时辰，四周围钻出四十条蛇来咬。行者抡开手，抓将过来，尽力气一揝，揝做八十段。少时间，又有三条火龙出来，把行者上下盘绕，着实难禁，自觉慌张无措道：“别事好处，这三条火龙难为。再过一会不出，弄得火气攻心，怎了？”他想道：“我把身子长一长，券破罢。”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叫：“长！”即长了丈数高下，那瓶紧靠着身，也就长起去；他把身子往下一小，那瓶儿也就小下来了。行者心惊道：“难！难！难！怎么我长他也长，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说不了，孤拐上有些痛疼，急伸手摸摸，却被火烧软了，自己心焦道：“怎么好？孤拐烧软了！弄做个残疾之人了！”忍不住吊下泪来，——这正是：遭魔遇苦怀三藏，着难临危虑圣僧。——道：“师父呵！当年归正，蒙观音菩萨劝善，脱离天灾，我与你苦历诸山，收殄多怪，降八戒，得沙僧，千辛万苦，指望同证西方，共果正道。何期今日遭此毒魔，老孙误入于此，倾了性命，撇你在半山之中，不能前进！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难！”正此凄怆，忽想起：“菩萨当年在蛇盘山曾赐我三根救命毫毛，不知有无，且等我寻一寻看。”即伸手浑身摸了一把，只见脑后有三根毫毛，却也被火烧得疲软，心惊道：“此三根救命毫毛也如此软态，只叹天要绝我。”话虽如此，仍咬着牙，忍着疼，拔下毛，吹口仙气，叫：“变！”一根即变作金钢钻，一根变作竹片，一根变作绵绳。扳张篾片弓儿，牵着那钻，照瓶底下嗖嗖的一顿钻，哪知那瓶身坚如磐石，丝毫未损。不禁泪中从来：“可悲！可叹！这瓶厉害，委实不虚！可怜菩萨赐的毫毛也烤得与我这一身皮毛无二。”
……
那老魔正饮酒，猛然放下杯儿道：“三弟，孙行者这回化了么？”三魔笑道：“还到此时哩？”老魔教传令抬上瓶来。那下面三十六个小妖即便抬瓶，瓶就轻了许多，慌得众小妖报道：“大王，瓶轻了！”老魔喝道：“胡说！宝贝乃阴阳二气之全功，如何轻了！”内中有一个勉强的小妖，把瓶提上来道：“你看这不轻了？”老魔揭盖看时，只见里面透亮，行者的影儿都没见了，忍不住失声叫道：“这瓶里空者，控也！”大圣在他头上，也忍不住道一声：“我的儿呵！足叟者，走也！”众怪听见道：“走了！走了！”即传令：“关门！关门！”
……
天竺，灵山。登上灵山巅，穿过雷音寺山门，便见得如来端坐于九品宝莲台上。莲台之下，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两行排列。如来慧眼一睁：“这猢狲，倒是命不该绝，”又对观音笑道，“观音尊者可听得这行者所行之法？”菩萨道:“弟子已观那洞穴许久，自他变为小钻风进洞，又为那小妖收入瓶中。凡间种种，均未错漏，自分他难逃此劫，遂不再观。哪道再观之时，他竟已逃出。弟子愚钝，不知这逃脱之术。”如来闻言道：“你且休说此言。尊者可观得何异样？”菩萨道：“弟子确有一事不解。那三根毫毛原是我所取三片杨柳叶所化，便是老君的炼丹炉也难毁分毫，又怎会被那瓶烧得疲软无用？”
如来一笑，道：“不错，此中确暗藏玄机。那瓶自然不是甚稀罕物，断不能烧你那柳叶。”菩萨道:“那瓶中行者难为假？”如来道：“此话暂且不提。汝看那瓶，可大可小，又有火海环绕。以那猢狲当今修为，被困其中，一时三刻，自难逃出。”“如此这般，恐早化脓血一摊罢。”“若那行者果真入瓶中，时辰一到，自归地府。瓶中猴头如何逃出，实一密室问题。”菩萨道:“何为密室？”“我慧眼观前世之因，后世之果，得知这一概念。所谓密室，即指对一看似无法进出的空房间，却产生有人进出的迹象。”“确是这般。”观音回应道。
我佛一笑，“后世有一人名卡尔，对此颇有心得。就此瓶中逃脱之术，不若你我二人论之一番。简区分之，无非两种。一乃那行者未入其中，未入其中，密室当不复存，此问题也当可解。二乃那行者于其中使某法逃出。量之前者，若未入其中，则那瓶中之猴为假，真行者早已脱身于外。”“瓶中行者为假？缘此三根毫毛无用。那瓶中莫非六耳弥猴？”“此言差矣，六耳弥猴，世间唯一也。而行者乃灵明石猴，此二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六界均只一指之数。自辨真假一事，六耳早已殆于行者棒下，两者又何同处一室耶？”
菩萨道:“弟子不假考量。瓶中行者若为假，虽非六耳，必为某通变化者所为。若非变化者，必为变化之物。前者自可否决，念及后者，那假行者恐为真行者本身猴毛所化噫。真行者必于吸入瓶中之刹那，拔一猴毛，化为假行者顶替，而自已早变作个蟭蟟虫儿，径飞到一旁。”
如来抚掌而笑，“那猢狲猴毛所化小猴皆不通灵智，如若这般，又怎知那三根毫毛所在，会使避火诀？此条不通，不如设想行者确已进入瓶中。”
“已进瓶中则必使某种逃脱之术。可此行者为真，又为何毫毛一点无用？怕是他初错拔毛，再摸脑勺才觉我那三片柳叶，而后脱困。”“不然，”观音复改口，“这般了结绝非‘命不该绝’，而为这猢狲本身过于毛躁罢。我观这瓶随大而大，随小而小。大小似只决于被封之物尺寸，而与量无关。这行者只需使猴毛化为小猴，叠罗汉碰及瓶口，破除封条飞出。”
我佛摇头，“此法虽好，但与这瓶不合。瓶大小实与内中之物尺寸相称，小猴虽多，尺寸却大，瓶尤变大。况瓶口合塞上封，想破委实难。汝法力虽大，业已普阅周天之事，遍识周天之物，所思所感却未跳脱这周天之外，超然这尘世之上。这使行者脱困之法，名唤类似‘量子隧穿效应’，不过更应该叫‘作者之笔效应’。我看后世那众多推理迷，在密室题材越发控掘透彻之时，却更加执着于看到史无前例的‘奇技淫巧’。他们不知道，最强大的诡计、手法，是作者手中那杆能够随意篡改小说现实与虚幻、真实与骗局的笔啊！我之前看那瓶中，前一秒那猢狲还抓耳挠腮、感叹命运，后一秒就化做只小虫飞到瓶外。看到这里，我才顿悟。你难道不纳闷我为何知道什么‘密室’、‘卡尔’、‘量子隧穿’这些奇怪的名词吗？你不对我现在这样的说话方式感到惊奇吗？这都是因为我才明白，我们只是身处一本书中，并且早已不是《西游记》，而是另一本书了。”
“你是说我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观音的说话方式也改变了。
如来答道：“是或否又真的重要吗？我们在那作者的世界中是否存在也不得而知。但我们如此聊天，如此辩论，早已有存在的感觉了，就算这只是作者按自己的意愿写下的——就像他那样无厘头地写下了一个难解之谜并让我们解谜一样。但只要有这样的经历也就会有相应的价值，自然也无憾了。”
5
你啪得一声合上书，“这都是些什么？还有第四面墙？而且观音菩萨设置得也太笨了吧，好多一眼就可识破的假解答也被拿出来堆在一起。不过两个省略号也再次出现了，前一个省略的应该是孙悟空逃脱过程，后一个则是省略逃后的事并切换场景。可真相真是像如佛祖所说的那样吗？”
你再次开始思考，“一开始就没有进入瓶中的确不可能。那么若要构成密室，改编者特意使孙悟空的三根救命毫毛失效就是确定的事实。还是要从如何逃出入手，不过这也可以加以细分。
“首先一种情况是行者从完好的密室中逃出，瓶口塞上塞子且封有封条，从里面必不可能打开。那么，剩下的可能则是从瓶身某处逃出了。但和瓶口相比，瓶身应该更难攻破吧（除非杨柳叶在瓶中不失效）。如此看来，从完好的密室中逃出不太可能。
“那么剩下的一种情况便是行者趁密室被破坏时逃出。瓶的封条被破坏、瓶盖打开是在那老妖查看瓶内部的时候。也就是说，在瓶变轻时，孙悟空还未逃出。难道孙悟空在瓶里使了某种法术减重？他自己躲避火龙都自顾不暇，又有何种方法减重呢？除非在瓶外——瓶外？”
你又再次仔细阅读了小书，“原来如此，这狮王是自己让众小妖将瓶拿给他的，而三十六小妖感到瓶轻了许多，且其中一个小妖还能勉强一人搬动瓶子。如果考虑孙悟空在开瓶口那一瞬逃脱，那么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是关键。上述三个过程均与孙悟空逃脱目的一致、利益相符，或者说正中孙悟空下怀。那么便可断定，此三个过程的参与者必有人希望孙悟空脱困。是狮王吗？不太可能，若是狮王，那他之前也不会慌慌张张防孙悟空了。是小妖吗？也不可能，小妖怎会只为放出孙悟空而冒被三妖魔发现的性命之危？——果然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吗。
“不，不对，我明白了，那小妖是猪八戒啊——
“那勉强一人搬动瓶身的小妖就是猪八戒。第二次的文本叙述与第一次相比，已经把进洞穴前的部分修改为原文。这样虽然否决八戒变成小钻风的可能，但八戒仍可以变成别的小妖。也就是在孙悟空在洞 *** 吓退众小妖时，猪八戒以三十六变的神通变成那未逃进洞穴的众小妖之一的模样，而后跑进洞中。待狮王吩咐众小妖搬动瓶子时，率先碰到瓶子。装有阴阳二气的瓶虽沉，但也只是对小妖而言。无论是对能挥动九齿钉钯的猪八戒，还是对随意使用金箍棒的孙悟空，或是对三妖魔来说，这瓶子自然谈不上重了。只要第一个碰到瓶子，率先施大力，瓶子重力传递到其余众小妖的分力就会变小很多，其余小妖自会同样说瓶轻了。然后猪八戒变为的小妖又独自一人把瓶子搬到三妖魔前，假装一幅勉强搬动的神情。那狮王先是听到众小妖说瓶变轻，又眼见猪八戒一人就将瓶搬过来。早急着察看瓶内有何异常，在自己本就觉得瓶不重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觉察瓶身重量是否真发生变化。而瓶内的孙悟空也早已变为只小虫靠在瓶口，一等封条拆掉、盖子揭开，便立刻飞出。而三妖魔也这样看到了瓶已空、无孙悟空的假象。”
“不错，理应如此。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自语道，“第一次故事我在读到解答之前便已明白了大部分真相，而后小书的内容也相应改变。这第二次应该算是纠正了解答，小书的内容也会变化吧？”
你再次翻开书，然而书的内容未变丝毫。
“怎会如此？难道我的解答有问题？——等等……
“弟子已观那洞穴许久，自他变为小钻风进洞，又为那小妖收入瓶中。凡间种种，均未错漏。”
“如果按我所想，观音应早觉察到猪八戒变为小妖，也应该提出这一可能，果然错了吗？第一次的故事着眼于刻意误导产生的ⅹⅹⅹ诡计，第二次则是ⅹ室、伪解和ⅹⅹ元素。这样来看，这小书的作者应该很喜欢推理小说吧。如果这是虚拟现实的话，那这游戏的制作者也很喜欢推理小说。不对，我真的是在一个虚拟现实游戏中吗？
“如果不是在梦里，那只可能是虚拟现实中，不过我一直将其等价于虚拟现实游戏了。总的来说，虚拟现实根据参与者类型可分两大类：
“第一类是虚拟现实的参与者在现实中有实体，对他们来说，虚拟现实即虚拟现实游戏。《克莱因壶》、《盗梦空间》、《黑客帝国》、《three body》、《头号玩家》等便是如此。而《黑客帝国》又有所不同，参与者意识不到现实的存在，这又可细分一小类。当然，以此细分，剩下一类的参与者也可能因为主动或被动使现实与虚拟现实界限模糊，而意识不到现实，即‘迷失’。
“第二类便是虚拟现实的参与者在现实中没有实体，对他们来说，虚拟现实就是现实，即虚拟现实模拟。《ⅹⅹⅹⅹⅹⅹⅹ》、《十三层空间》、《失控玩家》（对Guy而言）等是代表。对他们而言，所处的这一虚拟现实世界便是真实，而他们所处的世界，又往往与真实世界互为镜像，即模拟。”
你开始思考自己属于哪种情况，“我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如果是第一种虚拟现实，那么意味着我已经迷失在了虚拟世界中，或者我是受他人控制强制进入虚拟世界并被重塑记忆。可为何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如果就像《黑客帝国》中那样，把我连入虚拟现实是为了某种利益，那么理应设置一个更加真实的环境并重塑完整的记忆——不对，我是谁？”
你突然意识到你根本不记得你的名字，“我果真迷失在了虚拟世界中？但我没有亲人吗？没有朋友吗？为何没人唤醒我？或许这不是虚拟现实，我只是在做梦，成了植物人！
“冷静下来，首先，不管怎样，设置这个房间一切的是个推理小说迷。其次，我有关于《西游记》详细内容的记忆，并知晓2021年之前的作品。但我记忆中的自己属于22世纪，且对推理小说也较了解。最重要的是关于《西游记》这点，就算我对《西游记》颇有研究，也不大可能连原文措辞都清楚记得。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在梦中，因为梦要以记忆为基础。清醒时的脑海都不大可能清楚记下《西游记》中的细节，又何况是在梦中？同样也可排除第一种虚拟现实中重塑记忆的可能，因为不真实的环境、我断断续续的记忆设置都与重塑记忆的行为目的相违背，这会 *** 我发现现实。‘迷失’的产生也与记忆相关，也不对。”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你木然坐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感到有点难以呼吸。远处的高楼似是为了应和你的心情，亮起几盏孤灯。
“也就是说，我果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这样想也的确与我已知的第二条事实相吻合了，记忆断断续续、房间奇特是因为这本就是个虚假的世界，真实世界的人也只视这为玩物吧。关于《西游记》的详细记忆也只需输入数据就行，我自己对推理小说有了解也只是和那小书一样，反映了制作者的爱好吧。不，还是不对。这样并不能解释2021年与22世纪的矛盾，创造者赋予我的记忆只涉及2021年及以前的作品，说明他自己并不知晓2021年后的事。即他属于21世纪。而科幻作品反映的往往是超前的构想，这又说明了至少2021年(《失控玩家》)还无法创造如我身处房间这样逼真的虚拟现实。那么，我是在哪里？”
“这应该叫‘作者之笔效应’”
如来的话在你脑中响起，“作者、小白书第二个故事解答的意义。难道……”你感到脊背一凉，向窗外看去，一幢幢高楼如揉皱的床单般开始向下坍塌……
6
我右键文件《白色房间》，滑到“永久删除”，点了下去。
“总感觉还是不对，这种烂作会有人看？还是重写吧。”我这样想着，合上了电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