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转自：三联生活周刊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很久以来，编辑部的同事们都想研究研究“大龄单身男青年”这个物种。女同事们还有一个一直以来的好奇：那些相亲市场上的男孩子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三年没好好过春节，今年过年的催婚潮不知是否因为累积三年的能量而爆发。这两天听到不少过年催婚事件，使我想起今年卷入的一起离奇工作事件。
文｜周无非
编辑｜王海燕
一个采访对象
想一想这些年听过的相亲故事，似乎都是女性在叙述，另一方明明数量同等，却很少听到他们的声音，所以大家的确真的非常好奇，在相亲这件事上，男的究竟咋想的。一个正在相亲的男人，会怎样呈现自己的优势项？他又怎么筛选相亲对象？
《爱很美味》剧照同事小吴表示，她手里有一个资源，大概信息如下：奇晓（化名），年龄40+，身高180+，家里开公司的，相了不少亲，有个爱好是养甲虫。对采访需求答应得也蛮爽快的。
报着试试看的心情，记者小周被派去采访此人。小周加了奇晓微信，先跟他约了一次电话采访。不过，他一上来就给了小周一个下马威，他问说，采访我你能写成稿子，那我呢，我有什么好处？答应接受采访，又横生枝节，这样的采访对象倒也不少见。小周想来想去，用一句较为保守的措辞应对：“采访都是自愿的哦~”。
他倒也很快忽略了自己的发问，之后的一小时电话，谈话气氛算是愉悦，奇晓对答如流，听说记者对他的相亲经历感兴趣时，感到挺惊奇。采访中，小周得知，奇晓应该算半个艺术家，因为他大学学的是油画，现在以此为爱好，经常上博物馆给展品画素描。奇晓还有一项较为特别的兴趣是养甲虫，电话里，小周一边听他热情介绍甲虫，一边上网查了照片，说了几句并不违心的恭维话，比如，“有些甲虫的特写照片仔细看局部的话，还是能看出来挺可爱的”。
《非诚勿扰》剧照奇晓还告诉记者小周，说有一次去相亲，给女孩子带了个虫子做见面礼，对方吓得有些失仪。他不无遗憾地表示，能接受甲虫的女生太少了，都觉得这是大号蟑螂（蟑螂表示：？？）。
假如小周是奇晓的朋友，或那个女生的朋友，应该都会有一些针对对方的较为明显的吐槽与情绪。但小周不是任何人的朋友，她只是一个记者，一般来说，在合适准确的语境中，对他们来说，万事万物物皆是素材，也只是素材。
第一次通话的结尾，奇晓最后对一开始的提问表示了歉意，说“我说话比较直”。小周判断，这是一个还不错的采访对象，直白、有表达欲，还能提供细节。所以几天后，奇晓告诉小周，他打算出行到小周所在城市时，小周借此约了他见面再谈，奇晓也欣然应承，一个面对面采访即将达成。
男人的自信？
见面地点在一个星巴克，奇晓选的。奇晓先到，在吧台给自己要了一杯温水，小周到后，去隔壁喜茶给自己买了一大杯热芋泥牛乳满贯。奇晓说他相亲前很少到星巴克，开始相亲频频约在这里，现在看到星巴克都想吐了。两人最后占用了星巴克吧台仨小时，都没为营业额贡献一分钱。
因为有点感冒，小周一坐下就表示抱歉，说不好意思，我要擤一下鼻涕。小周看到奇晓不停玩一个小铁器，在吧台上发出“扣扣扣”的声音，判断他有点紧张，没有立刻开始提问，而是鼻音浓重地寒暄了一会，“重感冒，一会聊完我得去优衣库买条秋裤”，并向他展示了自己小巧的讯飞录音笔有多神奇。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在没有正式开始采访的前一刻钟，记者都在零零碎碎聊闲天，同时眼睛也没闲着，用观察素材的眼光把奇晓从上大小打量了一遍：被款式普通的黑色背双肩包，戴眼镜，坐着看不出身高，略有白发，发际线不算靠后，身材普通（也就是不算胖，也称不上有线条“。总之，看起来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大龄青年。
杨笠在脱口秀里讲说，很多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叫作“普通且自信”，但小周有个理论，大多数男人都会经历一个人生关卡，过了某个年纪，“普通且自信”会突然降级为普通而自卑，这个自卑，有时候也被称作“中年危机”。有的来得早一点，有的来得晚一点。有钱的男人可能会去冲动消费个什么奢侈品，普通（单身）男人则可能会放下身段去相亲。
根据奇晓的讲述，他就是过了39岁，还没到40岁的时候，突然若有所悟，觉得必须要去相亲了。第一次去的是人民公园相亲角，他父亲带他去的，后面加了一些群，也有亲朋好友介绍，说起来相亲资历也就短短一年，至于究竟见过几个，他似乎并不愿意直说。不过，数据不重要，重要的是男青年的相亲立场。
开始谈到相亲以及相亲标准后，奇晓给小周的感觉是，这个男人真是相当坦诚，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有信念的男人。比如，奇晓以一种诚恳的口气说，青春没有丑的。他描述，自己现在看20多岁的女孩子，全都是美的，因为年轻本身就是一种美。他说自己已经能共情公园里替儿女相亲的大叔大婶，相亲道具只有一张A4纸，罗列三五项基本信息，连照片都不提供。因为他们看他这一代，就像他看二十多岁那一代，看到的都是年轻和健康，年轻健康就没有不好看的，哪还需要照片，只要条件合适，都有配婚的可能。
这个逻辑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等一下，身高为什么又特立独行，被摘出“外貌范畴”，经常在简介里单独成行？比方说交友软件里会有男生起这样的名字：一米九不要问了不打篮球？好像过了一米八，不再显眼位置贴出来，就吃了大亏似的。小周觉得这个采访对象和善可亲，就把这个疑惑挺直接地抛了出去。
奇晓笑了笑，说他在网上也标注身高180，不过——实际只有178。基于这个原因，他对相亲对象的要求是，不能低于1米6，此外就几乎没有标准了，年龄25-35岁之间就行。
当然，这并不是说，在这个简洁的标准之下就没有重点偏好了。不是这样的。用奇晓的话来说，年轻漂亮学历好，当然没人会拒绝，“比如说一个小姑娘，她就是年轻漂亮，我觉得他即使学历不高，个子不高，家庭不怎么样，工作不怎么样，也能接受”。
积累了一些相亲经验后，奇晓说，他发现女的其实也不喜欢年纪大的——而他就不幸非常属于年纪大的那种了。并提到，有一年他到北京一所学校进修，遇到一个24岁的姑娘，“非常漂亮”。为了证明自己的评价，奇晓几秒钟内就把照片找出来给记者看。
《你的婚礼》剧照奇晓说，当时和这个姑娘约会过几次后，对方果断拒绝了他。从成功约会到继续发展失败，他认为其中的关键在于，他一开始没有暴露年龄。
小周不由得好奇：所以你见那些三十七八岁也是不得已吗？
奇晓：不得已。
记者：如果有更年轻的，你肯定选更年轻的?
奇晓：对，是这样。
对于年轻这个话题，奇晓最后的总结是，“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在漫长的过程中，肯定有过好的机遇，你没有把握住，你失去了那个人，那对不起，接下你年龄增长，如果以你20岁30岁时的眼光和标准来衡量，对不起没有了，你不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曾经的高度，就是你人生的巅峰了”。
物种终极意义
聊天进行到某个时刻，大家安静下来。奇晓问了小周一些个人信息，听完后他非常诚挚地说：你这个岁数，确实得抓紧啊。
小周问，不结婚就不行吗？
奇晓说，不结婚真不行。
小周问，为什么？
奇晓说，因为物种的最终目的都是繁衍，得拼命搞繁殖。不论是养猪、养鸭、养鸡、养狗，还是养蜜蜂（奇晓除了养甲虫，还养蜂），只要进入饲养动物的环节当中，其实都是在搞繁殖，拼命搞繁殖。“人类祖先也是这样的。”他进一步举例说，人类祖先曾用青蛙作图腾，因为青蛙产卵能力强；为什么我们会给新婚夫妇送石榴籽儿，因为那代表着多子多福。对一个家庭，一个民族来说，最大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繁殖，繁衍，才能生生不息。
《欢乐颂》剧照奇晓发表这套演说的时候语气很诚恳。小周在网上不时见到繁殖论，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甚至对方还明知她是记者，会被记录。想到这，小周不禁多看了这个男人的脑袋几眼。
采访结束后，奇晓跟小周一起坐了一段地铁。车厢里，出于保护采访对象的心态，小周跟奇晓说，你说的有些内容，可能会引起读者对你个人的反感。没想到他又给了小周一个定心丸，他说，我不怕别人骂我，你甚至可以用我的真名。
车厢里人不多，奇晓突然透露了一个令小周意外的讯息，他说，“我在想，介绍人是不是表面上是介绍记者采访，实际上是介绍一个相亲对象，但怕我尴尬，就没明说”，小周忙不迭表示，“不是不是不是，就只是采访”。
“你不也没结婚，你觉得咱俩有可能吗？”
小周感到难以置信，几乎脱口而出：“吴同学介绍你给我采访，难道过两天你打算告诉他，我们俩人在一起了？”
他说，“两天有点快，明年吧，明年上半年我还没相到合适的咱俩试试。”
小周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给你当半年备胎？”
如果是一个普通女生，此时大概只能感到被猝不及防地迎头痛击了，但小周同时作为一个女性和一个记者，情绪就相当复杂了，当然也被痛击了，但又有一丝高兴：都说合上采访本的时候，才是采访对象透露最重要信息的时候。地铁上的这段对话，恐怕比那三个小时更能说明这个采访对象的真实想法。
《大男当婚》剧照一回家，小周就找出别人发给她的一副“最后一代”，字体来自马王堆帛书，以此作配图，她发了一条微博说，“最后一代，谢谢”，才算一抒胸中之气。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奇晓第二天又透露出来想要再见的意思。小周婉拒。又一天，奇晓发来微信，“你在干嘛”，小周没有回复，并立刻发了一条朋友圈。又一天，奇晓甚至发来两个字，“想你”，小周看到，胃抽搐了一下，并假装没看到。这个采访，有了较为离奇的发展。
又一天，奇晓又问记者，你写稿子是手写还是电脑写。
让我们在这里稍做停顿，小周将整件事与编辑部的同事们复述，热爱青春论也好，繁殖论也好，大家听来都反应淡淡，可能是觉得平平无奇，并无超出已有认知的部分。但讲到“手写还是电脑写”的部分，全场哗然，惊声四起。
所以不难小周看到这个问题时的讶异了吧。她当时也没忍住，不再礼貌地沉默，而是反问道：手写？现在还有人手写？
奇晓：有啊，写毛笔写也是手写啊。
小周：别杠行吗。书法跟写稿是一回事儿吗。
奇晓：那我写文章也手写啊。
小周：您手写，写完了然后呢？
奇晓：写完就完了，放起来。
小周：对啊。您的意思是，我手写稿子，再打进电脑？
奇晓：这是你们专业领域的事，我当然不知道。
小周：这不是专业问题，这是常识问题。您是四十，不是八十，别整得跟世界脱节似的。
话到此处，几分钟后，奇晓突然发来一长段话：第一现在我拒绝采访，也拒绝你写我，如果我发现你写了关于我的事情文章，即使没有我的名字，但内容确实我的事情，我会投诉你。
尾声
编辑鼓励小周，那就把这个过程写出来。但小周还是挺犹豫，有时写着写着，脑子里会浮现出对方说的那些话。与此同时，还有一点羞耻，比如，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错觉？
一个男性朋友以自嘲的语气安慰了小周，他说，我们男的有一些就是“人尽可妻”的，不是你的美（没有说你不美的意思），也不是你的丑，更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单身，让他立刻觉得有配对的可能。
春节排好的发稿档期还是促使小周把稿子写完了。小周最后总结说，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大家不是想知道有的男的相亲时怎么想的吗，现在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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