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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作家,他不仅早在自己去世前三年就给一个好友写了份遗嘱,并且在遗嘱里他竟然还这样说:

“最亲爱的马克斯,我最后的请求是,我遗物里(就是书箱里、衣柜里,写字台里,家里和办公室里,或者可能放东西,以及你想得起来的任何地方),凡属日记本、手稿、来往书信、各种草稿等等,请勿阅读,并一点不剩的全部予以焚毁。同样,凡在你或别人手里的所有我写的东西和我的草稿,要求你,也请你以我的名义要求他们交给你焚毁。至于别人不愿意交给你的那些信件,他们至少应该自行负责销毁。落款人:你的弗兰茨卡夫卡。”

这个早早写下遗嘱,并要求朋友马克斯·布罗德将自己的全部文稿予以焚毁的作家,就是我《变形记》的作者,奥地利作家弗兰茨·卡夫卡。如果卡夫卡的朋友布罗德认真地执行了卡夫卡的遗嘱。那么今天的世界文坛肯定会是另一番模样,幸好,布罗德背叛了卡夫卡。

1883年,卡夫卡出生在奥匈帝国的城市布拉格。跟很多作家一样,卡夫卡有一个十分强势的父亲,他父亲的口头禅是,不许争辩。并且也同很多作家一样,卡夫卡的父亲认为靠写作谋生是件极其不靠谱的事。后来,已经37岁左右的卡夫卡将刚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乡村医生》拿给父亲看的时候。他父亲接过书后说,把他放在床头柜上吧,翻都懒得翻开。因此。卡夫卡后来专门写过一封长达3万字的长信《致父亲的信》。对父亲控诉了一番:

“你忙于统治,忙于命令、对不执行命运的情况大发雷霆。你对我吼叫的一切都不啻是天谕神示。我绝不会忘记它,它成了我判断世界的最重要的方法。我童年时,主要是在吃饭时同你在一起,所以你给我上的课一大半是关于吃饭时的行为的课,凡是桌子上的东西都必须吃光。对伙食的好坏,不可以说三道四......”

有学者说,卡夫卡的作品中常常有一个强势的父亲形象,这其实是卡夫卡自己亲身经历的投射。不过,卡夫卡成年后在找工作这件事情上没有与他的父亲对着干,而是听从父亲的建议,到一家保险公司工作。这就造成了他的谋生职业与写作志业之间的冲突。

卡夫卡说,文学不是我的爱好,我就是文学。文学是我唯一的欲望和任务,任何与文学无关之物,我皆厌恶。还说,笔不是一个作家的工具,可以想丢就丢,笔是一个作家的器官。还说,作家的任务是一种先知的任务。合宜的词引导着他,不合宜的词引诱着他。

对卡夫卡来说,写作是一种神圣的祈祷形式,是他的宗教,也就是他的根本的存在方式。卡夫卡说,自己想过一种理想的生活,独自生活在一个宽敞、闭门的地窖里面,带着纸和笔永无停歇地写作。饭菜有人送来,他穿着睡衣取饭,是他唯一的散步。

一句话,卡夫卡是被写作所选中的人。被选中的意思是说,非如此不可,就像被上帝选中,必须要献祭独子一样。卡夫卡在日记中说,有一次,他帮助父亲管理工厂,15天中没有写作,他便想自杀。

卡夫卡的写作,完全是在工作之余进行的。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熬夜写作。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浪费了卡夫卡的时间,耽误了卡夫卡的协作。卡夫卡说,我头脑中装着一个庞大的世界,但我临死没来得及把它全部写出来。因此,卡夫卡曾经十分痛心地说过一句话,害怕害怕失去饭碗,这种恐惧心理败坏了人的性格,但生活就是这样。

职业和志业的巨大冲突,不仅存在于工作中。在婚姻之中也同样如此。卡夫卡曾经多次考虑过要结婚,尤其是与一个名叫菲丽丝的女生。他们两度订婚,两度解除婚约。卡夫卡是个渣男吗?为何如此反反复复呢?在致父亲的信中,他解释了原因:

结婚、建立一个家庭、接受所有将要来到的孩子,并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上维护他们的生命,甚至还对他们略加引导,这些依我看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最高境界。但我是个苦难的人,我没有能力结婚。婚姻虽然符合事物的本性,但婚姻会将我自己的目光从写作引开。因此,卡夫卡说,我爱一个姑娘,这姑娘也爱我,可是我必须离开她。

这因为这样毫不妥协,用生命写作,卡夫卡仅用了3周时间便写出了世界文学史上第一流经典小说《变形记》。尤其是那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开头。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莎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把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穹顶式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在肚子尖上几乎盖不住,眼看就要完全滑落下来。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的细得可怜,在他面前无可奈何的晃动着。”

《变形记》的这个开头对于世界文学的影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1946年,一个19岁的中学生读到,“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莎从不安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大甲虫。”兴奋地叫道,“这样可不行,没有人对我说可以这样写啊,能这样写的话我也能写。外祖母也这样讲故事啊。”这个中学生就是《百年孤独》的作者,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

没错,卡夫卡说让格里高尔变甲虫,格里高尔·就变了,卡夫卡的口吻,如圣经里的上帝一言创世般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说了也就成了。读完《变形记》,谁要是还对人怎么可能变成甲虫这样low的问题有丝毫的狐疑和纠结,那就不要再跟他谈什么文学了。

其实,变形在西方文化史上并不稀罕。比如古罗马作家奥维德有首长诗叫《变形记》,德国哲学家尼采在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说过,精神有三种变形,精神怎样变成骆驼。骆驼怎样变为狮子,狮子怎样变成孩子,当然还有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物种起源》一书提出的进化论。

如果说,达尔文士的进化论试图解释如何由虫最终变形到人;那么,卡夫卡的《变形记》则描述的是从人又退化成了虫,这是一种反进化论式的书写。格里高尔为何会变形?卡夫卡没有给出任何直接的说明。或许我们能从现代哲学中找到答案,比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的“异化”。

抛开这些未解之谜,卡夫卡在这本小说中展现出一种非常独特的才能,一种清晰、准确、冷静、不容置疑的调子,叙述了一种梦魇般离奇的经历。因此,我们读卡夫卡的很多小说,就想看一幅黑白钢笔画,线条冷硬,轮廓分明。

与其他作家笔下的“变形”不同的是,格里高尔形成甲虫之后,就完全以甲虫的感官来感觉世界了,比如说:

格里高尔扒着椅子慢慢向门口移过去,在门口撂下椅子,朝房门扑过去,靠着门板直起身来,他的细腿的底部有些粘性。在那儿休气片刻,缓过一口气来。但是随后他便开始用嘴巴来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遗憾的是,他似乎没有牙齿用什么来咬住钥匙呢?不过他的下颚到十分结实,足以担当此项任务;在它的帮助下,他也果真启动了钥匙,但他没有注意到,他无疑给自己造成某种伤害了。因为一股棕色的液体从他嘴里流出来,淌过钥匙并滴在地上。

这和我们中国古典文学,比如的《西游记》中的妖魔鬼怪的变形是不一样的,后者虽然变形了,但感官还是人的。而在《变形记》中,变形成甲虫之后,它对于世界的感觉方式完全是一个甲虫的感觉方式。《变形记》也不像西方的一些经典童话,比如说《格林童话》,安排一个美女来亲吻野兽,野兽又重新复原成了人。书中有美女,她的妹妹,但是美女并没有亲吻野兽,而是放弃了甲虫。所以,《变形记》是对童话的一个极其强烈的戳穿。

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书中难道只有主人公格里高尔一个人发生了变形吗?非也。格里高尔的父亲,开头是一个好父亲,但当他发现成格里高尔变形后,逐渐一个冷酷的坏父亲。他会用脚来踢、用苹果砸自己的儿子,最终把他的儿子的背砸了一个洞,导致他最终因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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