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在中国古代疆域的“四至”中，我们的祖先曾经策马在北方辽阔的蒙古与西伯利亚荒野，曾跋涉在西方黄沙漫漫的西域戈壁，也曾深入南方湿热难耐的茂密热带雨林，相较之下，似乎东方的边境对于我们而言始终是一片无法跨越的大洋一般，实际上，我们的祖先也曾经向东方迈出了扩张的脚步，尽管看上去细微难寻，但是同样热血激荡。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对于古代中国而言，朝鲜半岛是存在于东方的一个若即若离的边缘地域，从商朝遗族的箕子资朝鲜到秦汉之际的卫满朝鲜，这个边缘的半岛总会成为中原政治失意者的避难天堂。最早代表中原王朝向东方开拓边疆的是战国后期的燕国将领秦开，其人在燕山一带清扫东胡势力之后，便率军向东渡过辽水、鸭绿江进攻朝鲜半岛的箕氏朝鲜政权，夺取两千多里土地，直达满番汗（今朝鲜清川江以西大宁江流域博川郡境内的博陵古城）为界，是为古代中国向朝鲜拓界的第一次明确记载。
朝鲜半岛示意
西汉初年，作为燕国逃人的卫满进入朝鲜半岛，并成功取代了曾经的箕子朝鲜政权。然而这个源于中原的边疆政权却在短暂发展后生出异心，不仅阻隔周边民族的朝贡之道，甚至跨越鸭绿江袭杀了汉朝辽东郡东部都尉。公元前108年，大杀四方的汉武帝派兵由水、陆两路进攻，一路跨越鸭绿江直逼朝鲜半岛北部，另一路则由楼船将军杨仆率水军从山东半岛横跨黄海，在浿水（大同江）入海处突然登陆，水陆两军合围王险城（今平壤），最终灭亡盘踞在朝鲜半岛北部的卫氏朝鲜，将朝鲜中北部地区纳入汉王朝疆域之内。
汉朝在卫满朝鲜的故地上设置了乐浪郡（今朝鲜平安南道，治所朝鲜县城即平壤，位于今平壤大同江南岸）、玄菟郡（约在今朝鲜东北部咸镜道）、真番郡（朝鲜西南部黄海道、韩国京畿道各一部分）、临屯郡（今朝鲜、韩国江原道），史称“汉四郡”。汉四郡的控制范围向南已经进入汉江流域，可以说已经无限逼近朝鲜半岛的南端，作为百济、新罗始祖的辰韩与马韩等部落只能在近海的汉江南岸与洛东江流域瑟瑟发抖。在东方，位于单单大岭（朝鲜半岛中部山脉）以东的汉玄菟郡与临屯郡已经完全临日本海而居，其中临屯郡治所东暆县便位于韩国东海岸的江陵，而玄菟郡的治所夫租县同样位于日本海沿岸的咸兴，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在的秽貃系民族与我国东北地区的扶余系民族亦属同源。
东汉乐浪彩箧漆画
直至公元前后，汉朝的实际控制领土都能够达到东经129°的朝鲜半岛东海岸，《汉书·地理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述：“乐浪海（日本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这便是指当时 *** 可以直接通过朝鲜东海岸接受来自绳纹时代日本原始国家的朝贡。
跨越日本海
继汉唐盛世之后，向东方开拓的接力棒转向了崛起于内亚的蒙古人之手。公元1271年，忽必烈彻底击败阿里不哥等西北宗王势力，开创了以汉地为中心的新一代蒙元帝国，并于1271-1273年间彻底镇压了高丽地方爆发的三别抄之乱，将位于东海之上的江华岛、珍岛、济州岛（耽罗）全部占领，并安排达鲁花赤（镇守官）戍守，从而彻底控制了朝鲜半岛的外海群岛区域，进而为蒙古人向东继续开拓奠定了基础。
当时日本的幕府执权北条时宗不仅硬气的拒绝了来自蒙古人的臣服指令，更令大宰府（九州岛北部福冈县）备战，同时全面加强九州沿海要地的警备，一副全然不惧蒙古来袭的强硬姿态。于是，顺利掌握朝鲜半岛的蒙古人于1274年10月3日从朝鲜东海岸，任命征东元帅忻都、右左副帅洪茶丘和刘复亨统率蒙汉军2万人、高丽军5600人、水手6700人．计3.23万人从高丽合浦（今釜山一带）出发。并于10月5日至14日相继袭击对马、壹岐岛两个日本人在对马海峡处的重要据点。
也是因此，《文明6》中的日本代表是两次反击元朝入侵的北条时宗也当之无愧了
随后不久，蒙古人便逼近肥前（长崎县）沿海诸岛，19日，元军兵船驶进博多湾，并于翌日登陆日本北九州岛。由蒙、汉、高丽三族军队组成的联军，不但拥有传统的骁勇蒙古骑兵，更拥有高丽弓箭手与汉军火器部队的支援，可以说 *** 古代内亚战争之大成，而日本方面主要依靠的则是传统武士步骑兵的小规模单打独斗，战力相差甚远，激战至暮，日军撤至太宰府。元军虽然在战场上压制了日军，却不擅长山地作战，从博多湾向前的太宰府地区（福冈县），有着大野山城与水城两座要塞横亘在蒙古人面前，这是当年唐朝与倭国人白村江之战后逃亡到此的百济遗族与日本人共同设置的要塞，其目的便是为了防止唐朝军队的追击，此时面对元军恰好也派上了用场，日军战斗意志顽强，坚决抵抗，迫使元军不得前进半步，最终无奈退军。
被俘获蒙古型兜 图源.福冈市元寇史料馆藏
1279年南宋灭亡之后，元朝再次征集南宋水师从宁波出发，汇合从朝鲜半岛出发的北方蒙古高丽联军，重新出现于博多湾之上（1281）。这次等待蒙古人的则是在博多湾海岸一线修筑的长达20余公里的元寇防垒，这些高度只有2米，宽度也仅有3米左右的石垒将蒙古高丽联军阻遏在博多湾几十米宽的沙滩之上进退不得，迫使其不得不面对日本人的攒射弓箭与犀利长矛，最终只能选择撤退到长崎海面上的鹰岛。不久之后，进退维谷的十四万蒙古海陆军在一场“神风”（太平洋上夏季的台风）后彻底崩溃，大量蒙古高丽人被紧跟而来的日本人斩杀，而“唐人”（南宋水军）则被掠卖为奴。于是，蒙古人向日本方向扩张的顶点也就永远留在了东经130°左右的日本北九州博多湾一带。
库页岛的故事
如果将中国古代在东北亚南部朝鲜半岛与日本列岛上的扩张看做昙花一现的话，那么我们在东北亚北部则长期保持着传统的地缘政治控制力。在那片白山黑水的密林之中，我们曾经控制着辽远的黑土地与林海雪原。
长期占据东北亚的民族是通古斯语族的肃慎—靺鞨—女真序列民族。唐朝时期的靺鞨各部之中的黑水部，其地域大致东北到黑龙江口、库页岛,北临鄂霍次克海,南与渤海接,西抵室韦,中心地区在今松花江口到乌苏里江口一带。其中黑水靺鞨的江北四部中：思慕部，在今黑龙江下游;郡利部,在黑龙江口;莫曳皆部,濒临鞑靼海峡;窟说部，便在今天的库页岛之上。尽管当时中央王朝对于黑水靺鞨所部民众主要以羁縻统治为主，但是毫无疑问唐王朝的政治影响力已然全方面覆盖了整个东北亚地区。
公元12世纪时，崛起于白山黑水的金朝女真人横扫天下，而他们的发迹之地就是今天哈尔滨市阿城区所在的金上京遗址，其早期活跃范围便是今天的三江平原一带。因此，金朝对东北地区的控制力度远非其他王朝可以比拟。金朝行政区划的最东方为恤品路（速频路），路治在今双城子（绥芬河下游），距今天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仅数十里之遥。恤品路东濒日本海，是我国第一个明确建立在日本海沿岸的行政单位，管辖范围大致在绥芬河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日本海滨海地带。金在东海耶懒水设押懒万户、押懒猛安和谋克。耶懒水即今押兰河(雅兰河)，处在锡霍特山脉东南沿海大五福河(石人沟)与细林河之间。这一东方军事据点在乾隆年间绘制的《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标注战迹舆图》中得到证实，也证明了此时的金朝已经实际管辖了今天俄国远东的滨海边疆区之地。
位于金上京历史博物馆广场的完颜阿骨打雕像 来源.Pexels
而金国的东北部疆界真正达到了黑龙江口、库页岛。《金史地理志》“序”记:“金之壤地封疆,东极吉里迷、兀的改诸野人之境。”吉里迷（费雅喀人）、兀的改两大部族属于原来野人女真的分支，皆分布在黑龙江下游出海口一带和库页岛，金国人对这些远方同宗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在后来的元《元一统志》记:“东北目哈州,日奴儿干城,皆渤海辽金所建。”奴儿干城在黑龙江口，即可见当时金朝在东北统治规模的庞大。
库页岛示意
近代日本人曾经在库页岛上发现许多金代城址,有“卡拉霍通”、“内豁疃”、“吸刺疃豁”等，与金朝所记录东北偏远地区城寨名称类似。其中，卡拉霍通,女真语可能是karahoton，意为黑城或者栅城。由此可见，金国统治远抵库页岛有着考古学的铁证。
近代俄国殖民库页岛上的原住民，无疑也更像曾经的女真人 来源.Pexels
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和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元朝将领塔塔儿带和杨兀鲁带率领1万名元军分乘1000艘小船，从当时的黑龙江海口跨越赛哥小海（鞑靼海峡），一路横扫当地的骨嵬（即库页，阿伊努人）吉里迷与鄂温克等部落，最终占领了整个库页岛。近代考古发现，当时元军在库页岛最南端的西能登吕岬建立了一座要塞，基本可以确定是元朝典籍中记载的果伙堡，这也就是证明元朝对库页岛进行了全盘统治。这种统治模式而后被后来明朝的奴儿干都司与清朝的吉林将军所继承，直至公元19世纪中期日本与俄国南北瓜分库页岛方才结束。而中国古代长期对库页岛一带的实际控制，也标致这中国在东方疆域上长期保持在东经145°的顶点范围内。
向楚科奇进发
从库页岛出发，越过外兴安岭，我们的祖也曾在更遥远的东北方留下辉煌的印记。公元七世纪后期，随着东北亚小强——高句丽王国的烟消云散，唐王朝的势力开始从辽河流域一路向北辐射，并于公元725年在黑龙江流域设黑水都督府，由黑水靺鞨部落首领担任都督和刺史职位，中央也派内地官员来这里任长史（副都督、副刺史），属安东都护府。史载黑水都督府“南距渤海，北、东际于海，西抵室韦，南北袤二千里，东西千里”（《新唐书·黑水靺鞨传》），也就是表明唐王朝的间接控制范围依然抵达了北方鄂霍茨克海区域。
此时的唐王朝实际上依旧俨然掌握了整个东北亚的中枢地带，并形成了空前的政治向心力，也使更为偏远的国家（部落）第一次与中原王朝产生接触。例如中原史书上从未出现过的流鬼国，“去京师一万五千里。直黑水靺鞨东北。少海之北。三面阻海。多沮泽………逐其奔兽，俗多狗。经过当代地理学的考证，这个曾经与靺鞨有乘海货易，且曾派遣君王长子前来朝贡并接受唐朝官职的国家，明显处于今天冰冷的勘察加半岛之上。
今天的堪察加人 来源.Pexels
曾进贡毛皮的“流鬼国”，完全符合苔原科里亚克人善出产毛皮习惯
更令人惊叹的是，唐朝官方对东北亚的认识格局甚至还要再进一步，来自勘察加半岛上的流鬼国长老人传，“言其国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翘出，噉人。莫有涉其界，未尝通聘。”这群长相恐怖的夜叉人生活在勘察加岛更北的陆地上，不仅拥有漫长的暗夜，甚至拥有魔鬼般的獠牙，那么显然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在距离北极圈附近楚科奇半岛上的渔猎民族，只有在这里才能有类似极夜现象的发生，只有在这片海象遍布的极冷海岸才能有无数土著人以皮毛獠牙作为衣物与装饰。而我们的祖先，在1300年前就已经看到了这群深处极域的人民。
楚科奇半岛示意
在经历了辽金两个东北王朝的加强稳固之后，中国人对于遥远的东北地区始终有着清晰的认识。无论是元世祖忽必烈曾经造船百艘讨伐的狗国，还是明朝活跃于外兴安岭以外之地的北山女真，鄂霍茨克海以北直至北极圈的东西伯利亚地区始终在中原王朝的政治辐射范围之内，作为清朝通古斯远亲的鄂温克族（使鹿部）一直活跃在从叶尼塞河到鄂霍茨克沿岸的广大地区。公元1689年尼布楚条约清俄谈判划定东段边界时，清朝曾提出以勒拿河为国界，以西归俄国，以东归清朝，这也证明了古代中国在东北亚控制领域的绵远极限所在。
曾经的我们，也有机会能够在这片静谧的海上桃源中，观密林涌泉瀑布，听海鸟鸣叫与海风呼啸相伴，感受北太平洋最深邃的魅力。只是今天的我们，早已成为了异客。
凯风自南∣地缘谷成员 魏晋南北朝 英法德 东欧中亚 蒙古爱好者参考资料：汉书 . 班固；元史. 宋濂；明史 .张廷玉；蒙古袭来的研究 .相田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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