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题记
一
城市是一粒粒精致的银扣，缀在旷野的黑绿色大氅，不分昼夜地熠熠闪光。黄昏的灯光点点亮起，与朦胧的天色相融合，隐隐带着一丝柔和。我趴在窗前望向那早已被灯光亮起的高楼大厦心中不免产生了浓浓的忧伤，这终究不是我想要的。疫情让人与人之间产生了疏远的距离，也让隔离在家的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怀念小时候在外婆家那不足二十平米的小院里蹦跶，感觉世界美好，我早已走遍。微风徐徐，一首经典老歌在耳旁娓娓道来：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幕走向余辉
暖暖的澎湖湾”
而那一刹那，我心里最柔弱的那部分终于被触痛了，伤口重新裂开，热血迸出，泪如泉涌。捻起一块记忆碎片，任由思绪在记忆中飘飞。
那儿的天空蓝得像大海，点缀着白云淡淡的闲散，像激起的朵朵浪花，显得浩瀚而深邃。晚间时的满天繁星与声声蝉鸣相附和，一轮明月像白玉盘一样嵌在天幕里，给人以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天空。
时间的针脚划破了外婆的容颜却依然保有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她就那么望着我，眼里充满着我，也填满了爱意；远远望去她那高挑的身影，再朴素的衣服盖不住那从内心散发出的别致的魅力。
二
外婆在20岁嫁给了比自己小两岁的外公。外婆曾说她结婚的那天，天空很蓝，蓝得发暗。天上的云彩像一簇簇火焰燃烧。发暗的蓝企图感染炽热的红，炽热的红企图舔舐发暗的蓝。因为太姥姥很早就离世，留下了外公和他的三个兄弟其中最小的只有6岁，外婆结婚后不久生下了大舅舅还担起抚养三外公和四外公的责任。对于两个外公来说，外婆相当于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母亲，而我说，外婆如同善良的化身，是绽放在心湖里柔美的花朵，纯洁晶莹。食不充饥的记忆充实着那段岁月，外婆总想方设法去卖一些手工扫把、拖把、斗篷，而在那个时期这些涉及到私人交易的都是要被割掉的“资本主义的尾巴”。外婆亲手做的扫把至今还能够在家中寻到它的踪影，它悠闲的轻靠在砖瓦房边，用的时候便拿起扫它个一尘不染。
日子一天天的变好，而外婆却始终保有着勤俭节约的习惯。逢年过节，桌上总是摆满了她和外公亲手做的年货，我最喜欢的就是家乡话说的“麻片”，一口咬下去酥脆酥脆的，还伴有嘎嘣的牙齿碰击声。一家人相聚一堂，吃的是味道，品的却是回忆。
我抬头望向天空，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
隐隐约我脑海里浮现一幅画面：老房子坐落在群山的湾口处，背后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众山环绕，隐隐然有一种王者的气质，房前是一条水量恰到好处的蜿蜒小河，一年四季细水长流，阳光透过树叶的漏斗撒在河水上，波光粼粼。到底是哪般的清风明月，又是何方的流风回雪，才打造出这样一方繁花盛开的净土？澄澈，明净，而又湛蓝得不含一丝杂色的青空又高，又远，就像才从清水里洗过，晾出来一般，以它柔情似水的眸光流转俯瞰着这个小乡村的芸芸众生，在这碧空如洗之下，弥望的是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田，明艳得就像梵高那支生花妙笔下的向日葵一般，又仿佛跌落了一地的春光明媚，打翻在地上的明黄色的颜料盒子，一大片，一大片的，流泻着，浓缩着，延展着。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浓得化不开的金黄。
我在这度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日子，童年伴随着和两个哥哥们的欢笑打闹声，外婆拿“条子”追着哥哥们的抽打声，哥哥们委屈的哭闹声，邻居爷爷的挑逗声，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聊天声。每逢我回到外婆家，对门的那个拉二胡的老爷爷总喜欢说我不是外婆家的人，而我们间的挑逗总是以外婆的巧妙化解结束，而后外婆转头就笑眯眯的对我说：“爷爷就是在逗你的，你叫一声爷爷跟他说说好话他就不逗你了嘛。”我听了外婆的话向着爷爷那边大声喊道：“爷爷好！爷爷再见！”便冲进屋去，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句：“诶！这闺女懂事！”外婆眯着眼笑了笑就去干自己的事去了。
三
几年前再回到外婆家那的小乡村时，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令人“讨厌”的爷爷了。而小村落的一切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繁荣景象，可是却让我觉得像在透过纱窗看雾，唯有陌生二字。好在老房子依然庄严的矗立在那里，外婆依然在路口心心念念的盼我等我。外婆怕我只着单薄的牛仔裤过冬便领着我去翻妈妈以前的旧裤子，红漆木箱被堆在衣柜上，红色的漆也零零散散的落掉一大半了，只剩下纹路清晰的木头，外婆一边打开锁一边说到：“这是我刚结婚的时候姥姥给的嫁妆，这箱子现在都还是很结实。”箱子里的衣物，在岁月的沉淀中，散发出迷人的味道。我翻到一件粉红色的针织毛衣，我看着这毛衣问道：“这是谁的毛衣？”外婆抬起头看了许久，又摸了摸毛衣，说：“这是你小姨上高中的时候总是求着我给她织一件毛衣，我拗不过她的死缠烂打最后还是给她织了。”
我鼻子不知怎的酸溜溜的，不知道这是外婆在床头点着煤油灯，用了多少个日夜，扎了多少次手给她织的，我才明白原来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付出了数不尽的心血。“小姨也在这住过？”我好奇的问，“三外公年轻的时候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他身体又不好也没有时间照顾她们，所以我就把她们接到这跟你妈妈舅舅们一起养。”她回答到，我又问：“那不会很难养活那么多人吗？”外婆一脸严肃的说：“这有什么难养的？我们以前都已经穷惯了，多两个人就每个人少分点。总不可能不养她们吧？她们没有娘了啊！”我想起妈妈说过小姨在她们家住的那段时间，因为家里拮据她们总是会抢东西吃，而外婆总会偏心两个小姨给她们先吃，还用仅有的布料给她们做衣服。在外婆眼里这可能是她应该做的，而在我心里外婆的善良是绽放于心湖里柔美的花朵，纯洁晶莹，是人生的底色；是奏响于生命中最动听的琴声，清澈凛冽，是生命的主旋律。
翻着翻着，外婆找到了一张我幼儿园的毕业照片，我还在苦苦寻找我儿时的身影时，外婆竟然能一眼看到那个最瘦弱的就是我。小小的身躯缩在高大的人群中，那件毕业服在我身上是那么的突兀。“我小时候怎么那么小？”我疑惑的问道，外婆说：“你小时候隔三差五就生病，我有时候大半夜的背着你去县上的梁医生那里，那个梁医生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我怎会不记得？小时候每当生病都是你带我去那个乡镇的医院打吊瓶，回家的路上总会让我抱着一排A+钙奶。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穿破那片艳丽的油菜花田，似是要把它分成两半。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炊烟袅袅的田间小屋，低低矮矮的建筑，至多有三层楼那么高，阳光热烈的吻在身上，印在土地上，一个影子迈着长长的步子，一个在后面匆匆地跟着。回到家后，你会偷偷的把它们藏起来怕被哥哥们发现了说你偏心，所以你总会叮嘱我偷偷的躲在房间里喝完了再出去，那个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甜蜜的味道便是那一瓶酸奶，而长大后即使喝到同样的东西也再也感觉不到儿时的味道了。我终于明白，小时候尝到的像蜜糖一样的味道不是酸奶而是你无言的装在蜜罐里珍藏的爱啊。你可能会问，外婆的爱像什么？春日轻柔的柳絮、洁白的栀子，夏日里清凉的绿荫、甘甜的井水，或是秋日里爽朗的晴空、绚烂的银杏，冬日里穿云的暖阳、纯净的雪花？我想都不是，它应该如同催动这万物运转的物候，孕育出这世间的烂漫与辉煌，却始终如星月一般默默无言。
四
等我回过神。天外，月亮早已在窗边挂了许久，那么大，就像脸对脸狭路相逢，混沌的红红黄黄一张圆脸。
而这也不及我与外婆看到的月亮，正是因为我所看到的一切在黎明与黑夜之间，在半梦半醒间，月亮才如此夺目。
那晚的月光，一派洗尽铅华的气质，安详恬淡，如古琴的琴声，悠远、清寂。我和外婆一人搬了张竹椅，想着月亮怎么掉到树丛中了？我见过的明月，不是初升时蓬勃跳跃在山上的，就是夜半时高高吊在中天的，我还从没见过栖息在林中的月亮。红红的像灯笼一般挂在树梢，尽管已经走了一夜也丝毫没有减弱光芒。那些还未发芽的树，原本一派萧瑟之气，可是掖在林间的月亮，把它们映照得流光溢彩，好像树木一夜之间回春了。
想着太阳和月亮终究不一样。太阳总是像个孩子似的没心没肺的笑，而月亮呢，它修行有道，该圆满时圆满，该亏的时候则亏，它的圆满，总是由于大亏小亏换来的。它圆满后，不会因为一次次地亏过，就不燃烧了。因为月亮懂得，没有燃烧，就不会有灰烬；而灰烬，是生命必不可少的养料。
“外婆会陪我多久？”
“月亮陪你多久，外婆就陪你多久。”
“一言为定哦！”
“外婆什么时候骗过你！”
最温情的陪伴莫过于此，如果五月的花香有其源自，如果十二月的星光有其出发的处所，我想，你便是从月亮那里来的。
我不禁想到奥黛丽·赫本曾言：“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唯有如此，才能在天空中洒下最温柔的清辉。
五
日子一天天的被时间撕去，从白发梢间流去，从褶皱间蒸发。你的记忆越来越不如从前，2019年末，你被诊断为脑萎缩，你常常因为头疼而失眠，你开始像孩子一样会在睡前和起床后发脾气，你会独自在房间里发呆或是自言自语，你会走到一个地方却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你不想再出远门，因为你害怕会不记得回家的路，你不像以前那样热情好客了......每个人都说你像变了一个人，我却始终不信，而当我真正看到你早上起来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床上，嘴里一直在说大舅舅的不是，你说没有人你可以倾诉，我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却一直在重复那句“你们都不知道，我也不会跟你妈妈说。”而下句又说“等你妈妈回来我告诉你妈妈，但你妈妈也不管事，没有用。我不说。”我望着你，难过，悲伤，痛苦，害怕，情绪瞬间用上我的心头，我哭着说“外婆你别这样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看到你的眼角泛着泪光，而我却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舅舅。
我曾一度怀疑这个世界的不公，为什么你那么温和善良，质朴，勤劳能干，老天爷却对你如此不公，你照顾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从未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却要独自承受病痛，你还没有等到我长大带你走遍世间繁华就老了。而你，用尽你宝贵的青春年华诠释着善良的心灵并非漫山遍野，但也如点点繁星照亮黑夜。你教会我用单纯的眼看人生，这样会少了许多莫名的烦恼，用幸福的脚步丈量生活，学会享受世间美好，不管是好是坏，亦或是快乐与悲伤，酸甜苦辣本是生活与众不同的滋味。
回忆起外婆与我的点点滴滴，眼泪便夺眶而出。她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善良朴实，她教会我温暖如初地对待身边的人，热爱这个世界，气节不饶苗，岁月不饶人，年数已大的外婆不再清晰记得昔日往事，而我想用文字帮助她回忆曾经的艰辛困苦，品尝平凡生活中的一丝细甜。
小时候，你的手牵着我去看人间烟火；
白了头，我要用我的手牵你去看世间繁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