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多年后，面对镜头早已不会感到紧张和害怕的刘秀祥，在提到高考失利时，仍难掩内心的凄苦。
“那一刻，我想自杀，脑子里也没有想母亲，就想走了算了。”
可能还没有真正死心，刘秀祥想在日记里翻找活下去的动力，结果满篇都是苦难，要么是今天没有饭吃，要么就是今天母亲又犯病了，一点美好的东西都没有，不翻还好，越翻越感到绝望。
直到翻到2002年5月19日的那篇日记，没有生活记录，只有一段简短的话。
“当你抱怨你没有鞋穿时，你回头一看发现别人竟然没有脚。”
看到这句话，刘秀祥一下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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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刀客
鲁迅在《祝福》里，塑造了祥林嫂这个见人就述所苦难的悲情角色。
也不知何时起，“祥林嫂”竟成了一个专用来挖苦、讽刺别人像怨妇的贬义词。
或许是随着自媒体的兴起，在网上晾晒苦难的人多了起来，而不管什么事，看多了见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更何况互联网时代还有一群专职贩卖假苦难，以此牟利的人。
被典当多次的同情心，给出去时再真诚，收回时也难免蒙上一层警惕的阴影。
被骗了几次后，我竟也隐隐有些厌恶在网上贩卖苦难的人了，我既吃惊于自己的转变，也安然于自我安慰的假如里。
直到我看到刘秀祥的故事，我那只敢躲在幽暗角落里的狭隘思想，在刘秀祥这道光面前，慌乱逃窜，无处可躲，那一幕，是如此的可笑。
01
在多数人还在为自己平凡的出身感到懊恼时，10岁的刘秀祥就已经要扛起一个家的责任了。
除了自己种地种菜，捡破烂维持生存，刘秀祥还要照顾因患了精神病而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
如果说普通人的人生是困难模式，那刘秀祥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地狱模式。
出生于贵州偏远山区一个贫困山村里的刘秀祥，4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他的母亲也因此陷入巨大的悲伤中，精神受到 *** ，患上间歇性精神病，失去了生活能力。
刘秀祥10岁时，哥哥姐姐因不堪窘迫的生活，相继离家出走，至今了无音讯，原本的六口之家，在命运的嘲弄下，就剩下刘秀祥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放到现在，10岁的孩子可能连碗都没有洗过，上学放学都要人接送才行，而那时，10岁的刘秀祥在农村就已经有了独立生存能力。
没有时间和力气种地，刘秀祥就把家里的地租给别人，一年得500斤稻谷，国家还有救济粮，再加上自己种的玉米和蔬菜，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最困难的还是照顾母亲和坚持上学。
母亲一发病时就不吃饭，还大吼大叫乱摔东西，将家里搞得一团糟，有时母亲还会拿石头砸别人家的房子，年幼的刘秀祥跟在后面，稚嫩的学着大人讲话的样子，给屋主赔礼道歉。
自从哥哥姐姐走后，从未如此害怕无助的刘秀祥，在狭窄的屋檐下，蹲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腿上身体卷缩成一团，望向朦胧的山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人含着金汤勺出生，也有人喝着米汤长大，有人生来完整，也有人生来残缺，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些都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并朝着梦想不断努力。
才上小学三年级的刘秀祥，没有时间睡懒觉，不管多冷的天，他都要早起。
熟练的给母亲穿衣、洗脸、梳头、做饭，将母亲安排妥当，收拾好家里后，刘秀祥就背上书包，揣上一个玉米，有时是烤熟的芋头，匆匆上学去了。
回来后，顾不上歇息片刻，他就得烧火做饭，喂母亲喝水、吃饭，然后趁着太阳没下山前的一点亮光，在一块破木板上把作业写完。
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村里同龄的孩子们都在玩，房前屋后满山乱跑，有时打闹的笑语声从关不严的窗户缝里闯进来，刘秀祥也只能佯装不在意，这些都与他无关。
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带给刘秀祥的不仅是生活的苦难，还有同学们的嘲笑。
有时放学跟同学一起回家，如果刚好遇到发病的母亲在门口胡乱喊叫，同学们就会拿石子丢砸刘秀祥，嘲笑他，见此情景，疯癫的母亲，仍会冲到屋前的路口冲着人群大声吼叫，保护自己的儿子。
母亲精神失常，却仍不忘保护自己，这一幕，永远刻在了刘秀祥的心头，生活虽苦，可相互扶持着，也就一天天过来了。
生活的善意，总藏在不经意间。后来刘秀祥回忆这段往事，他说自己能一直坚持读书，可能跟当时的老师有关系。
家庭突遭巨变后，刘秀祥就再没交过学费了，老师告诉他，你只管来上学就行。
在学校里，老师教给了刘秀祥很多东西，教给他知识，教给他人生的道理，告诉他大山外面的世界的什么样的，老师的循循善诱，就像种在刘秀祥心中的一枚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渐渐成长。
小学毕业时，刘秀祥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全县最好的中学，成绩好的让人心疼。
02
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中学在县城里，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妈妈在老家。
一头是希望，一头是母亲，是放弃生活的希望，还是放弃母亲？
没有过多犹豫，刘秀祥选择一肩挑了，他要带着妈妈一起去县城读书。
有人劝他不要这么做，完全不现实，怎么能一边读书，还能一边照顾一个精神病人呢。
这孩子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懂生活真正的苦，就算把他母亲带到县城里，一个星期，保准就回来了，他扛不住的。有人信誓旦旦的说。
带着妈妈能不能在县城待一个星期，刘秀祥自己也没有底，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拼一次。
离开山村的那一天，刘秀祥跪在父亲的坟头，许下了诺言：
“爸，我要带着妈妈出去了，我会把妈妈的病治好，我一定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如果我出去混不成一个人样，我绝不回来。”
到哪都行，只要你在身边。
在县城中学旁边的山坡上，刘秀祥用稻草和树干搭起了一座简陋到都不能叫做的房子的破草棚，四面漏风，冬冷夏热，遇到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在棚子旁边，挖一个洞，然后将铁锅放上面，就是厨房了，有了烟火气，在烟熏火燎里，也就有家的样子了。
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刘秀祥一有时间就去捡破烂，周末时间充裕就去工地打零工。
一个早早就被扔进江海里去挣扎呛水的人，仿佛头发丝里都渗透进了海水的盐碱味。有人问刘秀祥，你生活都这么难了，难道就没有好心人资助你吗？
有的，任谁看到这样的少年，都会忍不住帮一把的。
可刘秀祥坚持不要好心人的资助，他有自己的自尊心，旁人的好心、同情、可伶，在他看来就如同浇在伤口上的热油，让人感到畏惧，故而敬而远之。
在苦难面前，只要你不退缩，退缩的就会是苦难。
中考时，老师从实际出发，劝刘秀祥考一个职高，这样能减轻他的生活压力，毕竟高中不在九年义务教育范围内，学费虽不多，可对刘秀祥来说，那也是天大的压力。
初中老师的建议，出发点是好心，可他不知道，刘秀祥之所以能一路坚持到今天，就是因为心中那股强烈的想改变命运的愿望，而读书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他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他要考大学。
初中毕业后，刘秀祥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安龙县第一中学，学费是800。
为了在开学前筹够学费，刘秀祥把母亲托付给一位亲戚照顾几天，他则利用宝贵的时间，跟着一个乡亲到遵义的一座水电站的工地打工。
工地夜里干8个小时，就相当于白天10个小时的工，而刘秀祥为了快点攒够学费，他白天干完10个小时，不舍得休息，晚上又继续干8个小时。
由于睡眠时间不足，精神状态不佳，刘秀祥曾在100米高的工作地点摔倒，要不是防护网足够坚实，小命也就交待了。
干了几天，刘秀祥赚了一千多块，交完学费，还有两百多，可高中学校的附近，没有地方给他搭棚子了，必须得花钱租房才行。
找来找去，再差的房间刘秀祥都觉得贵，最后他找到住在高中附近的一个大爷家里，租下了大爷家以前养牲口的房子，用蛇皮口袋简单围了一圈后，就成了他和母亲温暖的家。
03
在刘秀祥的世界里，能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高考。
只有考上大学，他才能给母亲一个不再漂泊的家，他才能给母亲看病，带母亲过上好日子。
高考是刘秀祥一路奋斗的源动力，考上大学更是他的执念，如果没有这股执念，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在刘秀祥最无助最软弱的时候，是这股执念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希望。
求学的那几年，刘秀祥说他什么困难都不怕，唯独害怕过年。
因为过年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给妈妈做好吃的，也没有钱给妈妈买新衣服，也没能给妈妈一个稳定的家，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痛苦，新年的爆竹声，在刘秀祥听来是如此的刺耳。
在命运的摆弄下，已经跌入谷底的刘秀祥，原本以为自己即将触底反弹，一切都将好起来，然而命运再一次让他认识到现实究竟可以有多残酷。
刘秀祥最缺的是时间，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拼搏，既要学习还要兼顾生活的他，光是努力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的他，高考最终还是失利了，以6分之差遗憾落榜。
刘秀祥说，谁高考失利都可以被原谅，唯独他不能。
“我是拿生命在读书，我是和命运在做抗争。我觉得老天特别不公，有这样命运的人，却让他以失败而告终，以落榜而告终，很不公平。”
高考失利，成了压倒刘秀祥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开始抱怨了，他开始抱怨一切，所有的坏情绪都朝他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何让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抱怨早死的父亲，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自己，他抱怨哥哥姐姐的不负责，留下了他们这对孤儿寡母。
生活已无希望，满眼望去都是绝望。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杀，与命运的抗争终究还是他败了。
好不容易从自杀的念头中挣脱出来，可他还是找不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如果有可能，他也想好好活下去，如果有可能，他也想过上幸福的生活。
有可能吗？谁又会给自己希望呢？
刘秀祥想在日记里翻找活下去的动力，结果满篇都是苦难，要么是今天没有饭吃，要么就是今天母亲又犯病了，一点美好的东西都没有，不翻还好，越翻越感到绝望。
直到翻到2002年5月19日的那篇日记，没有生活记录，只有一段简短的句子。
“当你抱怨你没有鞋穿时，你回头一看发现别人竟然没有脚。”
看到这句话后，刘秀祥一下就释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一些孤儿，起码他还有母亲，回到家里，他还能喊一声“妈”，足够了。
后来，刘秀祥在捡垃圾的过程中，又收养了三个孤儿，将他们视作亲弟弟亲妹妹，一直供他们读书。
04
高考这条路断了后，刘秀祥也就死心了，复读费实在太贵了，他绝负担不起。
吃苦能干的刘秀祥在澡堂找了一份给人搓澡的工作，然而正是这份工作，又让他重拾了希望。
搓澡这份工作，技术含量不高，社会地位很低，但接触的人多，因为来洗澡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商人、有民工，还有学生，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给人搓澡的时候，刘秀祥就听客人聊天，听着他们的生活，听着他们与自己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刘秀祥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就这样过下去，他要改变命运，而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读书。
在澡堂干了50天后，刘秀祥辞职了，他每天去堵当地一所高中的校长，想让校长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
连求了4次，校长都没有同意，刘秀祥又去了第五次，这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跪在了校长面前。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像刘秀祥这样自尊心极强从来不求的人，这一跪何止千金，或许校长也感受了那股扑面而来执念，最后同意了，给了刘秀祥一次复读的机会。
而刘秀祥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校长，他考上了临沂师范学院（临沂大学），终于考上了大学。
就在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刘秀祥查了学费，一共要3000多，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仅剩的60块，刘秀祥觉得也没啥大不了的。
后来媒体知道了刘秀祥的事迹，将他的故事搬到了报纸上，《贵州都市报》、《沂蒙晚报》、山东《大众日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央视网、新华网等媒体都相继报道了他的事迹，还给他冠上了“贵州第一孝子”的称号。
第一不好说，但刘秀祥确确实实是一个孝子，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从10岁就开始照顾母亲的刘秀祥，走到哪都将母亲带着，光是这一点，就无愧孝子的称呼。
私下里，刘秀祥如何和母亲相处，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一个细节却能说明很多东西。
不管何时何地，不管是电视台提前通知采访，还是记者突袭访问，又或者是热心市民抓拍。
你会发现，在任何一个有刘秀祥母亲的镜头里，他的母亲总是那样干净，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庞白净有肉，衣服整洁利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有精神疾病生活无法自理的人，知微见著。
媒体的曝光也不算坏事，或多或少，都给刘秀祥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便利，也让他应付生活时轻松了一点。
刘秀祥向来拒绝靠贩卖苦难换取便利，这跟他的人格有冲突，他不愿这样做，但有些善意他的确也无法拒绝。
考虑到他母亲的情况，临沂师范学院（临沂大学）为刘秀祥提供了一间单独不带上铺的宿舍，学校还给他提供了一些勤工俭学岗位。
社会的爱心人士，平时也对他多有照顾，为他的校外生活提供了不少方便。
善意是在社会流转中慢慢壮大的，收到陌生人善意时也不要因为无法还回去而焦虑，如果善意能在你这里得到壮大，也是极好的事。
2012年，刘秀祥从大学毕业时，北京有一家公司为他提供了一个年薪55万的岗位，却被他断然拒绝了，他说如果我的能力能匹配这个岗位，自然可以，但现在这个工资这么高的岗位能给到我，同情的东西更多一点，我不能接受。
人的尊严不是他人给的而是自己给的，如果你不想让他人戴有色眼睛看你，那你就得先正视自己，说到底同情、可伶也是一种有色眼镜。
刘秀祥找了一份保险工作，他得努力工作赚钱才行，因为不仅要养母亲，老家还有三个收养的弟弟妹妹需要他按时打学费回去呢，这可能就是疼并快乐着吧。
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却改变了他一生。
05
中考结束后，老家的妹妹打电话给他，说不想上学了，想出去跟着他一起打工。
这通电话，一下 *** 到了刘秀祥，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很多农村的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读书重要性。
为了改变妹妹的想法，刘秀祥辞去工作，带着母亲回到了老家，并通过教师考试，成为了一名老师。
人这种生物，似乎也有回游的属性，在命运交织的大网里，滚了几圈后，我们总会以另种面貌，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在一个恰如其分的时间地点，整理好行装，重走来时的路。
时隔多年，刘秀祥又回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离开前，他是聆听教诲的学生，如今他是一个播撒希望的园丁。
奇怪的是，在这个回溯的过程中，以前让你万分抗拒的事，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再去做，竟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从前的刘秀祥对贩卖苦难这件事万分抗拒，然而当他得知自己的经历可以唤醒学生时，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演讲、视频、图片、音频等各种他能想到的方式，去述说曾经的自己。
为了向学生证明读书真的可以改变命运。
他愿意将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揭下来给人观赏，将自己的苦难捣碎了端给每一个人服用，尽管这个过程仍然会让他感到痛苦，他却乐此不疲。
因为他只要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教育宣传片，就是学生现成的榜样，他只要还站在三尺讲台上，希望就会从他身上传播出去，曾经汇聚到他身上的善意， *** *** 流淌。
如果能多影响一个学生，把自己的苦难曝光又能如何？
如今的刘秀祥不能说是成功，但他的奋斗的确得到了回报：获得中国“孝心大使”、2008年山东新闻网十大新闻人物、2011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黔西南州十大杰出青年、2020年“最美教师”称号、“第七届贵州省道德模范“等等荣誉。
这天，已经是贵州省黔西南州望谟县实验高中副校长的刘秀祥，又接到了一场励志演讲邀请，这样的励志演讲他做过上千场，演讲不要钱，但每场演讲结束后主办方得对口资助刘秀祥两个学生。
在望谟县的家里，跟母亲和妻子一起吃过饭，刘秀祥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出门赶车了，他要趁着假期多为学生挣点资助。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一群望谟县实验高中的学生正踩在崭新的塑胶操场上，沿着画好的跑道，向前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