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再也……寻不到他了。” 《桃花谢》 已完结 1 那个与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棺椁与我的花轿相撞于城门口。 满城的百姓都站在街上瞧着,他们头戴白布却不忘捡地上的铜板。 我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瞧,却被春桃死死按住。 她说这不合规矩。 我和宁为三岁相识,如今已经过去十四年,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宁为是将门宁家最小的儿子。 身为将门虎子,却远没有他那几个哥哥有将军气派,反倒生的白白净净,抿嘴笑时比我还像女儿家。 也因为这个宁将军特别宠他,在他之前的孩子都长的像宁将军,只有宁为,眉眼间是宁伯母的秀气,鼻梁和下颚骨确是带着宁将军的风骨。 四五岁的年纪,宁家的其他孩子都已经开始耍大刀了,他拿把薄剑都要费一番力气。 儿时因为我的捉弄意外落水后,他才正经的开始习武。 来宫里的次数也少了,偶尔在宴会上一看,整个人好像黑了一点,仍旧是抿着嘴笑。 从小到大我见过抿嘴笑的人还真不少,哪怕是西域来的那位公主笑的都没有宁为好看。 六岁那年他被选为我皇兄的伴读。 十岁被皇兄打发过来给我讲解书里不会的内容。 明明小时候是个小豆丁,几年过去竟比我高了一头,肩宽腿长,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他常垂着眼,长而密的眼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夏天凉风习习,吹动窗户上的纱帘也吹动少女的心。 “公主,不要分心,看书。”他伸手敲敲桌子试图吸引我的注意。 哪里用的着这么麻烦,他只要坐在那里,我的注意力就不会跑到别人身上。 我把手里的诗经推过去,动了歪脑筋,总是问些男女间的爱情细节。 他和我想像的一样,顾左右而言他,耳垂红的不像话。 2 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有来找过我,难道是被我捉弄的生气了? 想到这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想要挽回一点,但我可是公主!公主怎么能自己找台阶下? 郁闷着呢,母后派了人叫我去她寝殿用膳,我怏怏的走去,路上碰到了皇兄。 他笑着和我说了几句家常,话题一转,说到宁为身上。 “也不知道宁为最近怎么回事,看书就看书,还背着我偷偷看,看完又望着窗外发呆。” “有这事?”我紧紧的压抑着心里的那股求知欲。 “那当然,今天我趁他不在,这小子居然在看诗经哈哈哈哈哈哈……” 短小的一句话简直像惊雷一样在我心中炸开,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心好,原来他也有在想我。 每周的最后一天宁为都雷打不动过来给我答疑解惑。 慢慢混的熟了,他还会给我带外面的吃食进来。 拖他的福,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 城南王氏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听说是因为娶了江南天香楼的小姐才能有这手艺,街上的烤胡饼又香又脆,可惜送进来的时候已经凉了,还有酒肆的八宝鸭,真的是一绝,和宫中御厨的手艺相比也不分上下。 我对他的称呼从宁为哥哥变成宁为,他口中还是念叨我公主,顶多就是一句长宁,从没叫过我名字。 长宁也好,长宁,宁为,听起来就是天生一对。 3 我十三岁那年,正是我国国力最昌盛的时候,四海八荒都来朝见父皇。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海的那边也有国家,他们带来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听宁为说街上有好多背了剑的东洋武士和天生异瞳的舞姬。 我听的眼睛都放光。 转念一想又不太多,便开口问他,“怎么,你还出去看舞姬?” “没有!是陪着太子殿下同去的!”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那你也是看了!”我气急败坏,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心里却在骂皇兄带坏宁为。 耳边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他坐到我身边,用手指勾着我衣服上的挂饰,“长宁,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看了!下次再和太子殿下去那种地方我就把眼睛闭起来!”语气带着点焦急,尾音拖的长长的,好像一把小刷子轻扫着我的心。 但我依旧板着脸,严肃道:“说好了啊!我就信你这一次!” 他连连点头。 还是那年,乞巧节,我求了父皇母后好久他们才同意我出宫一次。 前提是有人跟着我,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那就叫宁为跟着我就好了啊,将门虎子,一定能把我保护的很好。” 话是这样说的,心跳却越跳越快,甚至说到后面腿都是抖的。 我的心思不会被他们看出来吧? 父皇稍作沉思,开口道:“也好,叫他陪在你身边,再派一组暗卫暗中保护你。” 我不愧是从母后肚子里钻出来的,心里想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当着我的面给父皇使了个眼色,“咱们长宁长大了,留不住了,想要往别人身边跑了!” 我一声惊呼便把头扎进她怀里。 身旁还传来父皇恍然大悟的笑,“长宁这个眼光随我,那宁家小子确实不错!” 这话说的一下子讨好三个人,母后弯着眉眼拍了父皇一下。 这个时候我的存在就多余了,立刻起身离开。 乞巧节那天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藕粉色的衣裙配上滇池那边进贡来的粉水晶。 临走前春桃把我夸了又夸。 宁为在宫门口等我,手里不知拿着什么。 我走进一瞧,忍不住笑了,他身穿白衣,衣襟上是用青线绣的修竹,手腕处是用金线绣了边的,整个人挺拔伟岸的身姿全都凸显出来,手里拎着的那盏粉色宫灯和全身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着我解释说:“母亲说这天家家户户的女孩都会有一盏宫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揣摩着买了一盏。” 我伸手接了过去,一手拿灯,一手提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他点头,像个傻子一样,眼神直愣愣的,但我却由心而发的觉得可爱。 反倒是他那一身我不太满意,太好看了,这不叫别的女孩看了去? 街上热闹的很,人群拥挤,宁为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免得我被撞到,却又极力的避免肢体接触。 我有时假意跌倒往他身上撞去,他也不懂声色的避开,然后提醒我小心脚下。 这个男人真的是不解风情。 4 路边有卖面具的,我一时兴起,买了两个,我带了个画了桃花的人脸面具,又转身替宁为带上一个猪面具。 他也不问我为什么,我给什么他就收着什么,真是个傻子,像我给他挑的面具一样,是只猪。 走着走着我被奔跑玩耍的孩童撞了下腿,一下就找不到宁为了。 我转了好几圈,发现不远处有个带猪面具穿白衣的人,他此时此刻正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相谈甚欢。 他们身边是卖宫灯的小摊,仿佛站在光里,可比我手里这盏亮多了。 我站在暗处越看越觉得是他,越看越觉得酸楚。 原来他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我才不是唯一的那个。 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对我说过一句好听话,都是我自己幻想的罢了。 身为一国公主的傲气骤然间翻上我心头。 生气归生气,大庭广众之下像泼妇骂街一样质问别人我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就要转身离开。 没成想却是撞进一个怀抱里,鼻尖是我熟悉的檀香。 抬头望去,是把面具挂在头顶的宁为。 他替我拭掉眼角的泪珠,笑着问我,“怎么哭了?是不是被面具吓到了?” 随后又抬抬手,“那边有东洋的饭团,你上次说想吃的那个,我给你买回来了。” 我刚刚气的全身的血液都一并冲向头顶,现在缓和下来头还是晕的,根本判断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见我半天没回话,大概是以为听不清吧,便低下头打算附在我耳边讲。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一下亲了上去。 这下刚刚落回到身体里的血又冲回头顶。 我害羞的不行,转身要跑,却一把被人抓住。 宁为脸真是红的不行,还硬撑着把我拽到他怀里,禁锢着我问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我挣扎着,不回话。 “公主可知道臣至今未议婚事?”他又追问了一句,我仍旧不答话,他把我拽的离他更近,恨不得鼻尖抵着鼻尖讲话,我有些寒怕,颤着声音问:“所以呢?” “所以呢?”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所以公主要对为臣负责!” 这话说的正气凛然,哪怕现在这种暧昧场景我都忍不住笑出声。 “长宁不是一直想知道什么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臣来教教你好不好?” 这句话他是靠在我耳畔说的,热气直往我耳朵里钻,听的我一阵腿软,宁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我的后腰,在我马上要滑下去的时候紧紧托住我,将我钉在他的怀里。 往日我调戏他是以为他是个纯情的,没想到这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我可真是怕了,嘴里不住的念叨知道错了。 这家伙好像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垂着眼看我,“公主只会认错,却不说爱我。” 我咬着牙,不肯,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先说? “长宁不喜欢我吗?可是我喜欢长宁怎么办?”他在我头顶低语着,随后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天我是被他背在身后一路抽噎着回去的。 哭不是因为害怕和难过,是因为受了太多 *** 而导致的生理反应。 乞巧节过去以后我小半个月不敢看宁为。 他倒也不急,还是每周来一次,给我带东西,不过这次里面还附着纸条,每一张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能不能理解为他在嘲笑我? 冷战结束于他把我堵在御花园,还让身边的小厮调走了春桃。 我坐在他的腿上,能闻到淡淡的酒气。 他像只小兔子一样红着眼角让我抱抱他,以前对他的情感有很多,但是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就只剩下心疼了,他低声下气的问我喜不喜欢他,要知道宁家的小将军宁可砍头都不会低头。 我心里一抽一遍一遍的说喜欢他,他得寸进尺,手扶着我的脑后吻了上来。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吻是带着酒气的。 之前一阵是我躲着他,后面倒变成了他躲着我。 这样闹来闹去,这一年也就算过去了。 5 十四岁那年我及笈,父皇赐婚于我和宁为。 我们有了正当名分,皇兄知道以后拎着他就来了我的寝殿。 气急败坏。 他的原话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妹夫?” 这是他们的事,我进了屋子就没再管。 再出门时看见的是皇兄坐在宁为腿上,两个人抱着哭。 “春桃,把他们两个都给我丢出去!” 我本以为我们会安安稳稳的长大,然后如愿嫁给宁为。 但塞北突如其来的战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宁为被急召去塞北上任。 我纵有千万般不舍也知道国在家先。 只能收拾了心情一件件的检查要带给他的东西。 皇兄也很知趣的每天把宁为带进来。 有的时候我们会说一晚上的话,有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就是靠在一起。 但更多的时候是我还没有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擦掉,眼泪又掉下来,他仍旧不厌其烦的擦。 临走的那天北风猎猎,刮的人脸疼。 我见过宁为的很多样子,但穿着盔甲还是第一次。 我的意中人,他是个盖世英雄,会带着我的希望拯救我的子民。 喝完饯行酒,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但我迅速的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现在的我太丑了,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一面。 我要让他记忆里的每一个我都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6 京城开始下雨了,在宁为走的第二天。 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脑海里全是他跨坐在马上仰头瞧我的样子。 或许我不该躲的。 什么公主的面子,女儿家的规矩,我应该一个都不要,追上他,追出城去,追到塞外边疆去。 春桃走到我身边替我加了衣服,“公主,莫要着凉了。” 有人提醒我小心着凉,谁又提醒他呢? 仅一天,我的情绪就从怀念发酵成后悔。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他一点。 下过雨,天就暖下来了,我脱了厚厚的狐裘开始着轻衫。 京城中的桃花结了花苞。 宁为的信随着这一树一树的春意一同来到我的身边。 皇兄拐进我寝宫时还打趣我,说是报告军情的信件有十几封,都没有他写给你那一封信厚。 我听的又羞又臊,从他手里抢过那封信。 沉甸甸的,这里面装满了一个少年最炽烈的爱,怎能不沉? 我推开窗子在窗边坐下。 “长宁,见字如面。我在这边一切都好,敌人的攻击我早就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每场都是胜利而归,就是特别想你,尤其是在晚上,这里夜色很美,星星很亮,像你的眼睛……” “……在这边训练之余我开始种桃树,想必京城的桃花要开了,我这里仍有风雪,还需一段时日,等战乱平息了,我便带着你来看桃花,想必那时候满山遍野都是姹紫嫣红的,你一定喜欢……” “……你看,不知不觉我已经说了五十六遍想你了,那你呢,想不想我,如果你不想我也没关系,我加倍的想你,把你的那份也想出来,但我知道长宁不会的对不对?” 我甚至能想到他写这些话时的状态,或许和我一样是坐在窗边,写到想我时是抿着嘴笑的,或许还会脸红也说不定。 这个傻子。 信里写的倒轻巧,说是自己一点都不累,一点都不苦。 他上阵是不害怕了,我却在心中怕的要死,倘若他出了事加我如何呢? 我铺开信纸,一抬头发现最靠近我窗子的那棵桃树开花了。 心神一动,便伸手摘下磨进墨里,融于纸笔间。 他写了五十六遍想我,那我就要回他五十七遍,让他知道我想他比他想我还要多一点。 距离太远,每次收到他的信都要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些事情,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之前来京城朝贡的外国使臣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自己国家,皇宫里好像骤然间冷清了下来。 之前太热闹,我都差点忘记他们没来之前我是怎么过日子的了。 皇兄每天都要接受一次我的折磨,这也不怪我,谁叫他是一国储君,谁叫边关的信送到他这里呢。 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了第二封信。 “长宁,见字如面。你的信我已收到,在信来的这一天,我种下的第一株桃树开花了,边关的士兵们讨论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事物,我心中暗自低笑,你可比这些花美上千倍万倍……” “……春天来了,你的信让我有种错觉,好像这春天是因为你才来的,或者说是你同这春天一起来了,看现在的情形,明年的春天我大概就回到你身边了……” “……太子殿下不知道你春天常吃的桃花酥在哪里卖,还是城南王氏,不过要告诉他加双份的桃花和一份桂花,回头你让春桃替你出去买些,等明年的时候我就带你去吃,我们还可以春游去,母亲说京城里的女孩都会和情郎春天出去游玩,以昭感情只好……” “……我想了想还是不了吧,你打扮的那样好看,我哪里舍得叫别人看去?不过若是你喜欢,我吃醋吃的痛彻心扉也要陪你的……” 这封信我看的一阵发笑,那个被我随便说两句都脸红的爆炸的宁为居然 能写出这么肉麻的话。 我提笔要回,却又不想失了趣味,一封信上只有短短八个字,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这样还不够,又往信封里装了枝风干的桃花,这才作罢。 7 第三封信我等啊等啊,等的头发眉毛都要一同花白了也没等来。 往常是一月的时间,这次偏偏一个半月才送到。 我心急,却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江南告急,水患让今年的收成至少要少上一半,可仓库里的存粮还要源源不断的送往战场。 西北告急,宁将军镇守在那里也抵不住西域十六国联合攻击,只能凭着易守难攻的山势勉力抵挡。 东北告急,东洋人极善水性,从大河游入诱敌,将我军拐到海上作战,几乎是有来无回。 至于塞北,没有消息,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事的,宁为那么棒,塞北去年又遭到我国重击,修整的再好也抵不过宁为和他的八万强兵。 父皇和皇兄几乎每天都在御书房里熬个通宵,母后不断的缩减宫中衣食,以供战场,甚至连嫁妆都拿出了大半。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流民已经开始涌向京城方向了。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际,塞北的信来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那么可怕的一封信。 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是宁为给我写过的信里最薄的一封。 但却被血染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也说不上看不清,毕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笔记十分潦草,看字画应该是在马上写的,有的地方歪歪扭扭的。 “长宁,在家等我。” 就这么一句话。 除此之外还有几颗发了芽的红豆,这是加急件,想必是每一个送信的官兵身上都有血才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至于送到御书房的那封信我是没资格的看的。 但显然里面没什么好东西,父皇看完了信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全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母后听到消息就开始掉眼泪,死死的握着我的手,好像抓不住我就从万丈深渊掉下来一样。 我也急,甚至急的不知道先顾哪边。 父皇的药才喝到一半,京兆尹就硬闯进来找了皇兄。 我站在靠门口的地方,对话听的是一清二楚。 简单来说,流民已经到城门口了,这门现在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问题是流民来了居无定所,甚至有的还染上了瘟疫,进了城必要开仓放粮,但此时此刻四面告急的情况,皇仓里哪还有余粮? 皇兄让京兆尹等在一边,自己进了屋子,又叫太医院重新开了一副药给父皇,那是助眠的。 母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这天下迟早要交给你们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看的红了眼睛,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同皇兄一同出门。 还没等跟上他的脚步,便被太医院的人拦了下来,那位在太医院风光了十几年的首席御医此刻在我面前低着头,借着月光能将他脸上的皱纹看的一清二楚,这位曾经一手银针动京城的人和父皇那一辈的人一样,老了。 他抽了两口气,试图用最和缓最安抚的语气说话,像小时候无数次劝我喝药那样,“公主,皇上……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甚至描述不出来我当时的感觉,心脏猛的被人提起,堵住喉咙拼了命的跳,我喘不上气,一个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可一张口还是哭音,“父皇他……还有多少时日?” 他把身子躬的更低,几乎要匍匐在地上,“……臣以金针续命……最多十天。” 十天,十天是什么概念呢? 王氏糕点传了一百二十年,从我出生到及笈用了十四年,皇兄在御书房上了十年的学,母后一道银耳羹为父皇炖了五年,桃花上次开是一年前,宁为离开三个半月。 桩桩件件都是我记忆里能想到最长久的事,这每件事里都有父皇的身影,现在却被人告知他只剩十天。 我把哽咽咽下,努力让自己的语调连贯起来,“皇兄知道这件事吗?” “禀公主,太子殿下早您半个时辰知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跑向皇兄的方向,眼泪落在脸上,被风吹的发凉。 8 屋内人影绰绰,烛火摇晃,皇兄就直直的坐在哪里,七八个大臣跪了一地,都是朝中肱骨。 我敲门进去,皇兄抬头瞧了我一眼,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我走向他停在他身边。 “你都知道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敢张嘴,我怕一张嘴就停不住了。 站的近了才看清皇兄的表情,眼白都是红的,唇角已经被他咬烂了,即便这样他还是对我笑了笑,殊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没事的,皇兄都能解决,你和母后好好的在宫里呆着,等宁为回来我叫他来娶你……” 他还要继续说话,我却绷不住了,一下子哭的直抽气,他将我搂在怀里,可我的肩膀处却传来潮意。 我和皇兄在这个灯火熹微的夜里,不动声色的长大了。 剩下的十天,整个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后一直陪在父皇身边,给他讲年轻时的事,我陪在左右也听了不少。 那时母后是江丞相的帐上明珠,上面有三个嫡亲的哥哥,被家里宠的不像话。 未出阁前就放话要嫁世界上最厉害的大英雄,而父皇只不过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赏花会上,母后偷溜去后花园玩,碰见几个人在欺负父皇,于是出手相救,其实这几个人不是被母后的拳脚功夫吓走的,而是被她显赫的身份。 父皇这样就成了母后的第一个小弟。 母后说这话时嘴角是含着笑的,眼角是挂着泪的。 父皇不知道,父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看不见了,可还是固执的望着母后,母后就使劲的笑给他看。 “是啊,思思你不知道,你母后那时候可厉害了,她就那样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扎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个时候娶她我想都不敢想,只敢站在她后面偷偷看她,说来也好笑,我还被你几个舅舅当登徒子打过呢,打我我也看,骂我我也看,我就要看她,你母后年轻的时候好看的比桃花还要娇嫩,我一眼都舍不得错过。” 母后手指上的护甲早就取掉了,留了好些年的指甲也剪了,这样父皇握着她的手时不会被伤到。 她又往父皇怀里贴了贴说道:“可不是,我第二天见到他时鼻青脸肿的,还硬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傻得很,可我又觉得他傻,又觉得他可怜,那个时候我就不想嫁给盖世大英雄了,我想做一个人的盖世英雄。” 我听的直落泪,但母后丝毫顾不上我,她眼里心里除了父皇已经装不下别人。 皇兄这两天几乎没合过眼,宁将军那里靠着地势还能顶上一顶,只要我军不下水东洋人奈何不了我们,可塞北却是二十万大军压境。 二十万对八万,几乎是一场碾压式的战役。 流民已经进了城,国库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皇粮了。 大殿之上皇兄代理朝政,我穿着本朝公主的华服磕头进殿,捐了我的所有嫁妆。 皇兄在殿上不好训斥我,责问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我巍巍大朝,还不至于动用一介妇人的嫁妆!” 我磕了个头,“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没说话的,我就一下一下的嗑,一次一次的说。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在场所有的人和我一同跪下,声音铺了一地。 只有皇兄站在那里,终是没有耗的过我。 我也意外的掀起一场捐赠风暴。 朝臣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捐赠,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在民间不知道谁把我的故事编成了话本,流传开来,王氏娶的那位天香楼的夫人率先站出来。 开仓,放粮。 京城里一些大户的商人开始沿街边布粥施药,一些官家小姐更是联合起来捐了好一笔钱,据说是每人从嫁妆里抽了一点。 9 流民的事情逐渐好转时,父皇崩了。 皇宫骤然间竖起的白旗吓了好多人一跳。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真正这一天来临时我还是不能自已。 父皇崩的前一天精神气好了很多,和我讲我出生那天他紧张的不行,说是吃了好几天斋祈求佛祖赐他一个女儿,我就这样出现了。 他说我是神的赏赐,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人,尤其是下半张脸,像极了母后,他真开心啊,赐我封号为长宁,愿吾女,长安宁。 他喝了口水,又接着说想要看我出嫁,想要看我穿嫁衣的样子,要给我的孩子赐最好的封地,从小教他识字画画,别养的像皇兄一样,整天整天的不高兴。 我一个劲的点头,哪怕他看不见。 拉了勾的话,怎么一下子就不算数了呢? 母后倒是没哭,大家哭作一团时她脸上也摆着和善的笑,她说父皇还在这呢,他喜欢看她笑,她就多笑给他看看。 当天晚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母后薨了。 毒药放在她去年和父皇一同酿的梅子酒里,这酒说是要今年中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喝的,如今却是被她一个人喝了。 两个人都不守承诺,不是说好了吗。 皇兄和我同时赶去,却快我一步,但我到时看见的是趴在父皇棺椁上的母后,还有站在门口失魂落魄的皇兄。 那天晚上他像疯了一样嘶吼,然后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过去,我走过去握住母后的手,真凉啊,这凉意传到我的心里,叫我的眼睛都要冻住了。 皇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我的腿,低声念叨着,我要低下头才能听清。 他说他没有父皇了,没有母后了,没有父皇了,没有母后了。 不知为何我分外的坚强,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样。 春桃说看见我时几乎要吓昏过去,那么瘦小的一个我徒手推开父皇的棺材,将母后也摆了进去。 这些我都不知道,甚至不敢相信是我做的。 等我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天后了。 一天之前,我有父皇母后皇兄,还有一个远在塞北的未婚夫。 一天以后,我身边只剩一个皇兄,我的未婚夫胳膊断了。 是被草原上的二王子拿刀砍断的。 宁为和我说他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若是伤了自己一根汗毛都要到我房前跪上一晚赔罪的。 那这一条胳膊我该怎么算呢? 皇兄急的不行,不到二十的年纪鬓角竟生了白发。 母后走的那天我一病不起,如今连床都下不去,我叫春桃把床搬到了窗边,窗外的桃花一簇一簇的落,不知道在照应着什么。 春桃一见我看着桃花发呆就哭,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我觉得好笑,一个小丫鬟觉得主子可怜,多稀罕,可我又笑不出来,不是不想笑,而是不能,我好像忘记怎么笑了。 第二天我发现窗外的桃花不落了,春桃这个傻丫头连夜把掉下来的花都用粉色的线绑上去了,从前总说她傻,好像真傻了,落花怎能回枝头? 皇兄端着银耳羹过来看我,等我吃的差不多时才小心的和我说了这件事。 我轻轻的哦了一声,他反而有些惊奇,似乎是要看到我再撕心裂肺一回才是正常一样。 “有什么想说的和皇兄说,皇兄在这呢。”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指着桌上还剩了点底底银耳羹说道:“没有母后做的好吃。” 他被我噎了一下,愣了一会才说话,“我叫御膳房重做?” 我摇了摇头说没胃口。 这碗羹我一尝就尝出来了,是皇兄亲自下的厨房,下面的银耳煮的都焦了。 等皇兄走了有一会我才探头出来,刚刚吃进去什么现在就吐出来什么,已经有一阵子了,我想总不至于死了吧。 宁为少了一条胳膊他也是宁为,只要他活着,我现在只要他活着。 10 二十万大军压境,我万千百姓正受着蛮族人的鞭打和虐待, 不是没有办法的,二王子派人送来了一封信,求和信。 多不可思议,他以退兵为筹码只为了迎娶公主。 本朝的公主除了我还有谁呢,我想不出。 皇兄气了个好歹,把御书房里的瓶瓶罐罐砸了一地。 幸亏父皇喜欢的几个瓶子我都一并收起来了,要不然岂不是损失惨重? 又过了一个月,宁为还是没有给我写信,是不是他被砍的是右手? 我一直在等皇兄和我说去和亲的事,但他就是不说,哪怕天天过来看我也不说。 真叫人着急。 他若说了我一定答应的呀,宁为也肯定能理解的。 可我也不主动,为什么呢,因为我真的喜欢宁为,喜欢到骨子里的那种,我绝对不能首先开口说这话,那样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最终还是我主动提了这件事,因为那个和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死在了塞北,我得过去给他收尸,我得过去给他报仇。 皇兄怎么都不肯答应我,我跪在地上把头磕出血了都没用,他说已然对不住兄弟,不能连妹妹都赔出去。 血顺着脸流下来,肯定很难看,早知道当初送宁为走的时候不转身了,从那天以后我好像越来越难看了,那样的话还能看他最后一眼呢。 悔不当初。 既然磕头没用,那我也就不磕了,免得破了相宁为黄泉路上认不出我。 袖子里是早就藏好的匕首,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我将锋利的那面抵在脖颈上,温热的触感滑落,真是恶心。 皇兄明显急了,伸手要抢,他往前伸一分,我就用力一分,总是不能叫他赢过我去。 “我要去和亲。”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可能……” “我更是你的臣!”我岔开他的话,他被我吓住,不敢再有动作。 我才卸下力气继续说话,“陛下,我是你的臣,我会为你夺回塞北十城。” 他那表情明显是不信的,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去塞北,他同不同意我都去。 春桃知道我要去和亲的消息时我正欣赏着嫁衣,这身衣服本来是要传给宁为看的。 她闯进门来,跪在我面前,说要与我同去,今天怎么大家都跪来跪去的? 全文在这个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