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一、啃脚虫的故事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花窗玻璃照进报社,变成点点滴滴细腻的色斑,报纸、海报、打字机在昏暗房间闪烁。报社老板和马奇面对面坐着,老板身后挂着留日时的毕业合影以及报社获得的大小不一的锦旗、奖状。内战时,他在父母安排下逃往日本避难,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会把自己送到一个病恹恹的刚战败的国家,面黄肌瘦,和中国人一样。不能想象那是日本,它竟然有能力在世界掀起如此狂暴的风云。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嫉妒勇敢而又极度喜欢新事物。日本人呐,后来才发现,他们的成功和失败都是头顶的呓语,待到意识落进自己的脑壳,他们好像才清醒过来,不过……是不愿意接受失败,失败对他们而言是什么?他们会说那是 *** 的决策,他们是人民,是狂潮中的一枚棋子,毫不知情、无可奈何。哎,那到底谁是棋手?老板就是我的旗手,不是棋手,我们是新中国,自由、民主,那是当然的,没人否认这点,听说这是西方的说法,不过无关紧要,人人都需要自由民主,仅仅是他们走得快了一些,我们起码赶上了,以后还会超过他们,现在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人,迟早需要,所以我在努力,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工作。
老板身穿一套深蓝色西装,西装保养得很好,肉眼可以看出细腻的纹理,马奇则穿米白色有些褶皱的上衣——尽管他已经很仔细地在穿上前把衣服铺平——和牛仔背带裤。一身破旧打扮。
“到那边好好调查。”
“谢谢老板!我一定全力以赴。”马奇声音坚定,他受到老板的青睐成为特派记者,在他加入听州报社后的第二年——前无古人,他希望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好啊,陈子昂。只可惜我要去的平安镇是一个平原,它可能有小小的山丘,不过没您老人家站的地方高。唐初也不算是盛唐时期,吟唱一下吊古伤今的诗词也无伤大雅,可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一直在向前,一定会抢在所有国家的前头,空前绝后。美帝国主义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是被逼得不得已了——我们必须和他讲道理。我挺怕老鼠的,因为它们粗鲁,野蛮,听不懂人话,你和他说不清任何事。拜托,这位肥硕的老鼠先生,请别在晚上跳到我的脸上——它还是会跳,趴在你脸上,把臭烘烘的气味一股股送进你的鼻子,如果你足够幸运,它还乐意送你一堆粪便。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别和我说话。幸好,我们有翻译官,我们起码听得懂美国人在说什么,我也会一点点英文,和他们,至少还能讲道理,否则这就是个耗子的世界。外星人会看到我们的,地球旅鼠自杀之谜,他们为什么热衷于用武器把对方杀死?因为是自然的选择!好结论。
“好,小伙子就该是这样,有活力。”老板站起身,“东西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你明天就开公司的车过去。”从身后的桌上抽一张便签,“这是给你找的房东,你去那呆一个星期左右,具体时间你和房东商量完后带个话给我。”
“好的,那老板,我现在回去整理东西。”
“行,”老板摸索身后的柜子,“这是车钥匙,好好保管这车,弄坏了有你好看的。”
“明白!老板再见!”
“一路平安。对了,每天晚上给我汇报。”老板走向一旁招待客人的沙发,沙发是德国产的,一个带着礼帽的男人悠闲地坐在上面。让这个记者看到真的没关系吗?马奇好奇地望过去,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制作精良的拐杖倚在沙发边,它黑得通透,发出微弱的暗光,像一把蓄势待发的……手枪。马奇拉开报社的大门,走向报社后背的停车场。
他摇下窗户,手搭在窗边,悠然自得。从小小的实习记者到现在的特派记者,年仅24岁的他意气风发,等这件事办完后就给远在南方的父母写封信。也不知其他兄弟姐妹最近怎么样。父母居然带我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夏日干燥的风擦过他的脸庞,他被晒得有些刺痛,但还是迎着风,放声大笑,他们也会这样笑吗?当看到天空中洒落几乎无穷无尽的雨珠,厚实,像秋天的田地,累累稻谷。小雨还不行,他感受过,小雨太朦胧,不是打在脸上,它是粘稠的,说好听点是细腻——实际上就是缠绵,像胶水扑在脸上。雨本应该是纯净的,后来,蒸汽砰砰往天上喷涌,好像就变了,莫奈画过一幅画——《冬天的国会大厦》,竟然还有人抨击他胡编乱造。可能吧,有些人从小看到的天空就是那个样子,紫色的,哈哈,我倒真想看看紫色的天空,极光之下可能会有,不过极光太过绚烂,而且太远了,有机会要带爸妈出国看看。不过现在没什么极光,正午最猛烈的阳光被车顶抵挡,而没挡住的光线则融化着他投向一望无际的原野的视线,红光猛烈地刺向大地,这片在中国北方蛰伏千年的黄土此时成为滚滚腾涌的火焰地,再往远处看去,是和天际线接壤的原野,蓝白的天和暗黄土地的交界处像丝绸一样薄如蝉翼,在远处的热浪中飘忽不定。五十码的速度带着他同时间一起流向远方,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耳旁呼啸的风已不能遮盖远处传来的湖面波浪声和居民繁荣丛杂的吆喝声。
平安镇的标识歪歪扭扭地插在路边,这是一个半岛村庄,通过一个狭长的通道——平安桥——与陆地相连,而主体则在大安湖一隅。大安湖,难道还有小安湖不成?没有的话还不如直接叫平安湖。马奇开过平安桥,进入平安镇。平平安安,呵。
驱车绕岛边缓缓行驶。湖风吹拂,墨绿色的河水轻拍堤岸,溅起的水花被和煦的阳光照耀,空气中布满光辉。这里的空气和路途中截然不同,湿润温暖,甚至连 *** 的阳光都甘拜下风,收起自己的炽热,马奇惊叹于这里奇妙的风景——在干燥的北方,竟然也有如此温润之地。他放慢速度,沿湖的路渐渐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嵌入湖的竹楼。印象中,这种竹楼应该只存在于潮湿的南方,他甚至觉得回到了南方的故乡。
当地居民对汽车这种新式交通工具很是好奇,对马奇开的上海牌指指点点。尽情地看吧,我值得这样的眼神——憧憬、崇敬。听说村民中也有那种大富大贵的人,他们很喜欢这种躲藏在穷人中然后观察比自己穷的人炫耀财富时内心贬低他人的 *** ,一种精神上的单方面 *** ,他们说这是扮猪吃老虎,你们迟早要把钱老老实实地交出来,先富带后富,以后大家就都是老虎了。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头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终于缓缓开出闹区。道路又延向湖边,他已绕完这个岛。
岛屿大致成半个莲蓬状,从平安桥向湖面展开,是对称的。中国人喜欢对称,好像北方人更喜欢一些,因为南方的园林有很多非对称的。现在在北方的土地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也会改变一方的水土,所以他们的岛才会变成对称的吧,因为大家都希望自己住的地方变对称——跟皇帝住的一样。溥仪会不会也住着耿直的对称的房屋,左边是镜子,所以右边也得是镜子,那站在镜子中间就会有无数的溥仪,无数的末代皇帝,他也是挺过自然灾害的人。那他在那些年也走过泥巴路吗?马奇看到泥巴路从平安桥向两边散开,中间则是栾树森林,人们主要在沿湖边的区域活动,岛中似乎人迹罕至,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看到。
马奇拿出便签,上面写着:平安镇21号,钱永生。永生,没想到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还有父母希望自己儿子得到永生,越是得不到越希望得到,人都是这样,这是一种愚昧,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年轻。
平安镇21号是一个靠着湖边的竹楼。小时候,家里有一头猪把竹制猪圈的围栏给撞断了。
马奇来到竹楼边,看到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壮年,那应该就是房东钱永生。他比马奇略矮一点,是个健壮威猛的中年人,湖风常年的侵蚀使他红润的脸颊被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高挺的鼻梁略微倾斜,有神的眼睛盯着黄土地上星星点点的落叶,即便拿着短小的扫把,他的腰杆还是非常笔挺。“他的双手常用绳索拉大鱼,留下了刻得很深的伤疤”。他看到了马奇,便把扫把支在墙上问道:“是马奇先生吧?”
“对,我是听州报社的马奇,您应该就是钱永生先生吧?我这次是代表听州报社来平安镇进行考察。”
“我是钱永生。你们老板已经联系我了,不过没有想到我们这个小村庄也会有人来调查。”
“哈哈,什么地方都有它的特色嘛。请问您怎么称呼?”目前没看到任何的特色,如果说这个村庄是对称分布也是一种特色的话,那未免会让人贻笑大方,
“噢。你小伙子年轻,就叫我钱叔好了。”
钱永生邀请马奇进屋:“来,我带你去房间,你进去先把行李放好。”
“钱叔……没问题,我去拿过来。”马奇说完后走向停在竹楼边的汽车,用钥匙打开后备箱,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和钱永生一同走进屋子。
进入屋子,马奇环顾四周,一楼大门对着厅堂,厅堂中央摆放着木质圆餐桌,餐桌上有参差不齐的划痕,左边是回旋楼梯,楼梯下还挂着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鱼干,再往前有一个通向厕所的门,厅堂中间挂着毛主席的相片以及一面五星红旗,右边有通向厨房和卧室的两道门,卧室是打开着的,朝内的一面挂有一份日历、两把竹扇。房间内充满潮湿的味道。
“其实我挺好奇的,你们老板怎么选到我们这地儿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他只告诉我来这里挖掘一些新闻,但是具体要做什么也没跟我说,还说就当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你们老板还真是有点随——随性。”随便?不礼貌。
“也不是,他平时做事很认真的,在日本留学,很严谨。”
日本留学?师夷长技以制夷,也是汉奸:“这样啊。明天我叫我家老三带你在岛上转转,他叫钱小永,年纪比你小一点。”
“好。”马奇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在进屋后才感到担忧,毛主席的画像让他意识到即便抗日战争已经结束多年,但钱叔经历过抗战的身份是始终不会改变的,那他对日本的看法也久不言而喻,不过目前看来钱叔还算是通情达理的人。现在通情达理的人少啊,不过不能强求,现在也才过半个世纪,
“你的房间就在二楼,上楼左边第一间,那我扫过了,里面的东西随便用。”钱叔大大咧咧地指出马奇的房间,自己并不准备上楼。
“谢谢您,我放完东西就先出去逛逛。”
“好,记得早点回,我们6点半吃饭。”
“没问题。”马奇扛着行李轻慢地走着,避免沉重的行李箱撞上年代已久的木质楼梯,嘎吱的响声,让他不免担心被行李箱撞上后楼梯会粉身碎骨。
安全走上楼梯后,他才感受到竹楼之大,在一楼由于天花板的阻挡加上各种食物的堆积,显得狭窄,但是二楼则完全不同,拐出楼梯,便直对着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露天阳台,右边分别有三个房门,有一个是储藏间;左边则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带门,两房间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缺,像被鲨鱼啃食过一般,突兀的出现在走廊左侧,马奇走过去一看,发现这里低矮的木桩代替围墙,下面就是湖水,缺口两边的房间有相对的窗户,其中远处的窗户打开,上面压着一个鱼竿,但鱼钩并未进水,只是悬挂在水面上方。马奇感叹这里悠闲的生活,又想到自己为报社每日奔波的辛苦,不禁露出苦笑,或许这次考察可以当作老板给他的一个假期。
马奇推开房门,屋内非常干净。进门左侧是一张竹床,六根床脚支撑着它,使它与地面有大概一尺的间隙,上面有摆放整齐的被褥,一台简陋的床头柜摆在床右侧,床头靠墙,左上有一扇窗户,床尾则放着一个书桌,上面空无一物,书桌的右侧也就是正对房门的地方有一扇窗户,不过比床边的要大上许多,窗边还有一个矮小的衣柜,距离地板和天花板都有些距离,房间右侧有着之前看到的关上的窗户。马奇对这个环境非常满意,在这种略微潮湿的环境下,房间的三面都有窗户以便通风,这大概是当地房屋结构的一个特点,竟然没有对称。可以写进报告里。把衣柜打开,将带来的几件衣服放进去,并将纸笔和从报社借出的海鸥4B-1相机放在书桌上。拍照也不是一件难事,但不知为何洗出的总是不尽人意,120胶卷,黑的暗房,每次都像躲进衣柜。他寻思片刻,把相机放进衣柜,拿上自己的便签和钢笔下楼。
钱永生还在庭院打扫:“房间怎么样,习惯吗?”
“没问题,我也是农村长大的,看到这种房子还是很亲切的。”
“那就好,准备去逛逛?”
“嗯,钱叔您说个方向呗。”
“出门就往东边走就行了,可以沿湖边,傍晚很凉快的。”
“谢谢钱叔,那我走了。”
“好。”
马奇离开21号。不用开车了,我也想体会体会什么是扮猪吃老虎。21号所在的地方离闹市还有一段距离,马奇沿着湖岸线走,现在是下午五点左右,渔夫们已收网返航,大多数人的船上都满载着刚捕捞的鱼,马奇仔细观察着,渔夫们有着高大的身型,满面红光,粗壮的手臂肌肉在拖船时膨胀起来,轻松地将船拖到岸上,有些人家同钱叔一样傍水而居,直接将船停放在自家楼下,然后扛起一网的鱼回家。黄昏下的街巷在人影绰绰中扭动起来,鱼鳞反射,街巷波光粼粼。海明威,这湖边的人可比你描写的要生动的多。啊,你是简练的语言,对,白描,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绿。湖上影子,都是鸟的影子,大伙已经不在湖上了,这里没有张岱。
一个年长的渔夫抽着一支蔫巴的香烟,走到马奇身边问道:“哟,你哪家的小伙子,穿得挺精干——你,就是那个什么州的记者?”
马奇:“是的,您好,”马奇诧异这个中年人怎么知道他的,“我叫马奇,是听州报社的一名记者。”
渔夫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我是这个镇的镇长,钱开国。”
“噢!镇长好,我刚安顿好,在这附近转一转。”
“是住在钱永生他家吧。”
“没错,您怎么知道的。”
“哎,小村子,消息灵通着呢。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个村子。”
“好啊,刚出来就碰到镇长,真是幸运。”小村子、镇长,那到底是村是镇,按行政划分来说一定就是镇了,不过确实,这座廖无人烟的小岛,称为村还是比较贴切的,它里边又没村。
“哈哈,走,我们到湖边去聊。”
“好。”
马奇跟随钱开国来到湖边,钱开国坐到停在湖边的船帮上。马奇也不顾湿漉漉的船帮,坐到钱开国边上。
“听州报社,听州是在哪啊?”
“听州不是地名,是取‘聆听神州’之意。”
“原来如此。”钱开国对于自己的误解并没有尴尬,而是继续问,“第一次来吧,感觉这里怎么样?”
“好地方啊,和外边只有一路相连,感觉像来到了世外桃源,而且房间就在湖上,别有一番风味。”
“这还是白天,等到了晚上,蚊子可够你受的。”
“没事,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带了点药水来。”
“那就好,准备住到什么时候?”钱开国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地上,有些浪费,不过烟的后头已经湿了。还在燃烧的火星碰到湿漉的石头,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被冲上岸的水带进深不可测的湖中。
“老板说是一个星期左右,大概六月初回去。”
钱开国拍了一掌:“那还正巧了,月底有一年一度的夏日祭典,正好你还在这。跟你说,这个祭典其实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你看家家门口有什么?”钱开国用手划过对面的几户人家,“在这个镇上,挂艾草可是一个传统。”
马奇抬头看去,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艾草,有一些艾草已经干瘪。我家门口也有一捆艾草,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绿叶都成了灰,气味早就殆尽,但还是立在家门口,每次刮大风的时候都会折断一点,声音很脆,是个好听的艾草,所以家里人还留着它。它是木乃伊吗?为什么能一直呆在那?家成了艾草的龛。
钱开国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伸在马奇面前,马奇摇了摇头,吸烟有害健康。钱开国见他不要,自己便点起,并解释道:“我们镇在四十年前经历过一次虫灾,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因为被虫咬上一口而丢了性命,我那时才十几岁,我爹就是这样死的。”
钱开国深吸一口,随后吐出混杂着腥味的烟,继续说道:“那个虫子啊,毒得狠,专门咬人的脚,特别是在打鱼的时候,一不注意,脚上就被咬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所以我们都叫它啃脚虫,被咬过的人基本活不过半个月,前几十天还好,最多就是身体酸痛,之后就咯血,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鬼子也因为这个死了不少。后来,人们发现艾草就专治这虫子,当然不是普通的艾草,还要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序,我也记不得了,很早以前的事情,村里的档案馆里有说。总之虫子一碰加工后艾草立马就蜷成一团,不出几秒就死了,而且把那种艾草绑在脚上的时候,它们也会没头没脑地爬上去。最后人们用这个方法把啃脚虫杀得干干净净,艾草也成了必备用品。几十年过去了,再也没听到这个虫子的消息,去年上面还来人想研究这个虫子,可已经找不到了。你的那位房东,钱永生他爹,钱忠,就是那个最先用艾草杀虫的人,而且是他自愿让虫子爬上用艾草绑住的脚,不过那个时候他时日不多,没多久也去了。从那以后,人们为了纪念他,每年五月二十八日——他让虫爬的那天,就是夏日祭典的时候。”
马奇感叹:“这样啊,没想到钱叔的父亲还有这种传奇故事。您说这个事情,回头我方便问他吗?”
“没事。小钱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对父亲感情没那么深。”
真冷。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钱叔他们还等着我去吃饭呢。”
“去吧去吧——对了,明天可以叫小钱那三儿子带你出来逛逛。”
“钱叔也是这么说的,真巧。”
“大家都是熟人。”
随后,两人告别。马奇思索着刚才钱开国说的事情,这或许可以当作一个新闻,现在有个流行的概念,叫做报告小说,又是报告,又是小说,这个左右不定的概念倒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些机会,胡言乱语、谎话连篇、暗藏一些不正当的碎碎念。我不会这样,我是新中国的记者,记者必须实话实说,无论发生什么。哎呀!我在想什么?这就是一个普通小镇,和一个普通小镇发生的一场天灾,天灾不是什么新鲜事,到处都有,比起人祸,文革……牛鬼蛇神……但是时间太过久远,它值不值得写下来呢?如果实在没什么新鲜事,那它也久必须值得写下来,我或许可以给这个新闻取个标题,就叫《平安镇没什么新闻》吧。
天色渐暗,树立在街道的路边眨着眼睛排排亮起,微弱的电流声传进马奇的耳朵里,街上已经没了行人,而四周的竹楼亮起了灯光。马奇凭着记忆走向21号的所在地,还没有进屋,鱼香味便钻进了马奇的鼻子,他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走近房门,敲门后推开掩上的大门。
钱永生从厨房走出,看到刚进家门的马奇:“哟,小马,回来了,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钱小永。小永,这位是听州报社的记者,马奇先生。”
钱小永遗传父亲的体格,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当然身材并没能掩盖他脸上的稚气,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很懂礼貌地从餐桌边起身:“马哥好!”
“哎,你好,我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小永就行了。”
钱永生的夫人此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钱永生也随即介绍了他的妻子:“这位是我夫人,胡夏花,你叫她胡婶就行。”
马奇微笑地向她问好:“胡婶好,这段时间要拜托你们照顾了。”胡夏花体格同这对父子完全不同,她有些瘦弱,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骨头已经有些许收缩,皮肤也粗糙,耷拉在骨架上,女人老后看上去总比男人更加脆弱。
“来我们这,就当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一点。”
“谢谢!”
钱永生招呼众人:“来来来,我们边吃边聊。”
众人就坐。
一盘散发着香气的不知名的大鱼摆放在餐桌中间,马奇能闻得出那鱼散发出来的香味,来自湖底世界深沉的鲜味沁入他的鼻子中、他的脑袋里。白花花的鱼肚被一层浓郁的油覆盖,上面点缀着玉绿的葱花,鱼汤在微风下荡起涟漪,马奇甚至为被风吹走的香气感到非常遗憾,若不是有旁人存在,他巴不得 *** 地吸一口。在那盘鱼的边上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但对长期居住在城市里的马奇来说,这些菜倍感亲切,本不饿的他此时充满食欲。
钱永生:“这鱼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来,吃!咱们边吃边聊。”说罢先动起了筷子,马奇紧随其后。
“今天我在湖边,碰到了镇长,他跟我说了一下关于钱叔您父亲的事情。” 马奇钳下一块鱼肉,放进自己碗里。
“你说开国哥啊。他打鱼回来?”
“没注意,应该是吧。”
“嗯——怎么,对我父亲那段时间的事情感兴趣吗?”
“是,镇长之前跟我说了一下关于这个月底祭典的事情,我想把它写进调查报告里面,所以想问一下关于祭典的一些事情。”
胡夏花露出厌恶的表情,马奇看了一眼。这位女士,请不要表现的这么 *** ,这对大家都不好。以前的人更大大咧咧一些,他们喜怒于色,这样可不行,以后我们要和外国人竞争,他们是Poker Face。
“什么破壳儿飞死?”
“就是扑克脸,外国人喜欢打扑克,就跟咱们喜欢打麻将,无论拿到什么牌,都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发脾气是本能,不发脾气是本事,他们就有这个本事,所以我们也要有。”大圣神通大,妖魔本事高。
“其实我们都不太了解这个事情,那时太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尽量回答吧。”
“嗯,我想知道那个事情的具体年份和月份。”
钱永生:“年份的话我记得是我三岁,对,三岁的时候,现在八五年,我想想……那就是四零年,应该是春天或者夏天那段时间里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真的是人心惶惶,本来就有鬼子打过来的人祸,结果又摊上了虫灾,那个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有几幕还记得清楚呢,特别是我父亲他发现自己被咬的那天晚上,我妈那个样子,唉,真是触目惊心。虽然说那个时候的记忆跟真实情况可能出入很大,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挺吓人的。”
钱永生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继续道:“那天正好轮到我爹打鱼——对了,忘了说,那个时候发现虫子之后人们都不愿意出去打鱼,但是总得生存啊,所以最后镇上决定每家轮流。然后那天轮到我爹,在下午的时候突然下暴雨,我娘很担心就打着伞出去接他,最终他是平安到家了,可一到家就发现已经被虫子叮过了,我娘扑通就跪在地上了,在那哭,加上那天电闪雷鸣的……”
钱永生没有继续说,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天的惨状,整个餐桌也变得寂静了,过了一会儿,钱小永说道:“哎!大家吃,别想太多。”
场面有些尴尬,马奇说道:“是我不好,偏要在吃饭的时候问这些东西。钱叔,这些咱们以后再说,我们先说点别的,您给我说说这鱼呗。”
胡夏花:“小马,没关系,倒是老钱,别人就问个时间,你什么都说。他就这德行,嘴巴大,喜欢说。”笑,赔笑,谄笑。
钱永生笑了,用筷子指了指鱼道:“怪我怪我。来,我说说这鱼。这个鱼,我们当地人叫滑鱼,滑鱼,狡猾得狠,用普通的网根本就网不住它,特别滑,所以抓这鱼还得重新做小网——对啦,小马,你是城里长大的吗?”
“不,我是前几年考到了城里的大学,之前一直在农村,不过是内地,不习水的。”
钱永生默默点头:“这个鱼,它骨头很少的,跟草鱼差不多,不过那味可是草鱼比不得的。”他将筷子插到脊椎处,划开一道口子,用筷子剖下一块雪白的鱼肉,蘸了一点浓浓的汤汁,再将嫩肉里面粗大的鱼刺挑出,放在自己碗里。马奇也动筷开始吃鱼。
众人继续聊天。饭后,马奇和钱叔单独聊了聊那段往事,这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足够他写一篇报告文学的开头了。记者需要能说会道,所以他才是记者。
马奇抽出一张信纸,这是写个老板的,几百字,洋洋洒洒,之后他又拿出一叠信纸,他喜欢这样,用一叠信纸堆在要写的纸下面,厚实,笔触踏实,文章也自然是求实的。
远处的风唤起橡林之 *** ,
枯涸之泉滴的单调。
但此地日光,嘻笑著在平原,
如老妇谈说远地的风光
低声带著羡慕。
我妒忌秋花长林了,
更怕新月依池塘深睡。
——李金发《迟行我道》
李金发,他在几年前去世了,或许是十几年前,我看过他的诗集,那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真是废话——老书当然是泛黄的,黑的也是黄的、白的也是黄的、红的、绿的,最后都会褪成黄色。象征主义的诗人写出的诗总是那么值得玩味,以致于你可以大胆的解读他的意义,甚至有些强词夺理,像一个美国人。这句话放在文章前头到底有什么意味?让读者自己去想吧,我就是单纯想写上去,这是我的报告,我怎么写是我的自由,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1940年夏日,北京郊外的一座与世隔绝的小镇,平安镇。
太阳很大,烈日混杂鸟叫,不过对这座长满栾树的小岛而言,夏天总是悄悄地来,一晃就会进入秋天,正所谓“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范成大是个好诗人现实主义涉猎广泛也多亏他涉猎广否则我都不知道这里该用什么诗句其实也不会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有个问题这样开篇就连用两个诗句会不会太过炫耀自己的文化别人看了会不大高兴吧这段还是不要比较好致能同志后面应该会让你出场的先别着急。来自太平洋的暖风无力地倒在由栾树组成的驻守千年的守护者面前。平安镇和外界只有一座平安桥相连,内外天壤之别,可惜这片富饶的土地,正被日本人占领——作为自己的粮仓。
时任村长钱开山在村长办公室踱步。从初春开始,村子里就不断地死人,中国人、日本人、穷人——那时没有有钱人,他们的死因出奇的一致:被一种后来被村民们称作啃脚虫的生物咬后中毒身亡。因祸得祸,原本有些闲来无事的日军本会同村民们一起干活,坐船打鱼,进林种田,现在的局势弄得人心惶惶,日本人不再随意走动,为补充缺乏的劳动力,日本人要求村长加大采集粮食的力度。没想到当年的日军还会和中国人和睦相处这是经历过人的实话我也只能相信。
几个村民用牛皮抱住一具尸体,抬到办公室的前边。钱开山急匆匆地推开大门,让他们和以前一样,把尸体放进一旁的焚化炉中。一具尸体意味着一张结实的牛皮,村长和日本人都觉得可惜,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啃脚虫喜欢啃食尸体,若将尸体土葬,那麻烦将更多,这个麻烦他们在几个月前已经深刻体会过。
村长掀开捆紧牛皮的一角。
“什么时候死的?”他很是惊讶,虫子已经要长满整个身体。
“昨天下午。”一名村民回答,“鬼子,”他看周围没有日本人,“鬼子的医生告诉我们的。”
“怎么会,才不到一天。”尸体的脸还有浅黄的血色,但毛孔已经变得及其粗大,他的脸甚至在蠕动,虫子好像要喷涌而出了。应不应该把这一段写得更加恶心一点我很喜欢莫言先生的红高粱其实我并没有看完在这些血腥残忍的描写上着墨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读者能看到我的语言功底那就这样先别急着写后面的内容描绘出一个啃脚虫血腥残忍无知的大合唱实在是高明。划掉。尸体的脸还有浅黄的血色,原本细腻的毛孔变得粗大,像有人刻意用尖针挑开,他的毛孔有微小的蠕动,在蚕食他身体的虫子好似即将喷涌,一股参杂着湖水、鱼腥、栾树、粪便的臭味从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冒出,犹如731部队曾经使用的化学武器,闻得让人眩晕。钱开山连忙把尸体包裹好,“快烧了。”写得不错过几天在润色一下不过我有点担心万一老板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价值怎么办。
黑烟从低矮的烟囱里缓缓升起,像墨水一样浸入湛蓝的天空,即将下山的太阳射出的水白的日光被遮挡,它同同样泛白的云朵被尸烟蛮横地搅和在一起,在南风的吹拂下飘向绿得发黑的大安湖上。全村的目光聚焦于此,他们知道,又有人死了。
“这样下去怎么办啊。”村长扶额,坐回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名村民,钱忠。忠诚他的一生确实对得起他这个忠字。
湖风穿堂进入房间,马奇打了个喷嚏。算了,这件事我没完全了解,明天去问问再继续写吧。他放下笔,打开衣柜,相机还在。随后关上窗,睡觉。
二、日军的秘密基地
“恭喜听州报社特派记者马奇先生获得本届北京市最佳新闻奖及最佳记者个人奖,”主持人声音洪亮,“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马奇先生!”
马奇走上台,给个特写镜头,然后拉远,远景。场景怎么摆?怎么摆?这还用问?!你看看平常怎么颁奖,人家怎么摆你就怎么摆,学着国外点,给我弄气派一些,没错,这个红毯一定要干净,后面那块也弄成红的,喜庆!把公司那些塑料凳拿出来,给观众们坐,放整齐,这是大典礼,今天市长亲自颁奖,你们都给我认真点。拍到全体的那种吗?对!拍他们鼓掌样子,最后再拉近,画面交给主持人和马奇。
“欢迎!欢迎!”主持人和马奇握手,“马奇先生,您的《平安镇没有什么新闻》我看过了,相信在场的各位都已经一览大作,真的写得非常的好,特别是开头将李金发先生的……《迟我行道》作为引子,可谓是点睛之笔,也让广大群众们接触到了这位中国文坛的先驱。”
“是,李金发是一位我非常尊敬的诗人,他的很多诗我都烂熟于心。”
“今天获得这个奖项,真的非常不容易,您在平安镇侧敲旁击,终于把那段隐瞒的历史挖掘出来,实在是当今记者的楷模,请问您当时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我非常震惊,谁遇到那种事都会震惊,而且说句实话,我得知这件事情的苗头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继续挖掘事情的真相,而是想逃跑,想逃离这个村庄,大家都知道,老村镇的宗族观念非常强,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庞大的机器,一个外人了解了他们的秘密,非常的不安全。”
“但是您还是坚持下去,揭发了这个几乎要被掩埋的秘密。”
“没错,这是我作为记者的责任,我有这个义务去揭发。”
阳光揭发黑暗,透过竹窗洒进马奇卧室。马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被蚊子骚扰了一晚的他很是疲倦。揭发?一个梦,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满足了他的猎奇心,有一些晦涩难懂。
“果然不能小看乡下的蚊子。”他背过手,手臂上有块巨大的红斑,虽不太鼓胀,但还是很痒。他轻轻拍了下被蚊子叮的地方,野外的茅厕,那儿的蚊子更多,我身边还有这四块木板挡着,缓解瘙痒感,随后换上正装下楼,下楼时抬起左手,手表,八点二十三分。一个正常起床的早晨。
钱永生一家在为新的一天忙碌。胡夏花在厨房洗菜,钱永生不在家中。一段旋律在马奇脑中响起,他屏住呼吸,竭尽全力在记忆深处挖掘。他想起来了,面色有些通红——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首曲子,那是《发条橙》中的一段音乐,一段优美的旋律和一段难以切齿的画面。在昏暗的小房间里,自己和几个狐朋狗友窝在一起,他对这部电影早有耳闻,1972年就上映的电影,他在20多年后的中国大路上看到了,色情下流,为什么要用如此方式来表达一个反乌托邦的念想,他不明白,发达国家也喜欢搞这种噱头?西方关于人伦的诗大半以恋爱为中心,爱情、性、 *** ,对他们而言是生命的一大部分,我们不一样,东方,中国,李杜、建安七子、苏黄、韩孟,当然西方也有,当然也有,无论在哪,人与人直接的关系除了同性就是异性,济慈和雪莱,这两位诗人我都挺喜欢的。不过归根结底,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差异使《发条橙》,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能说愚蠢可笑,说出这句话的人反而是愚蠢可笑的,不过你可以这样想,千万别说,嘘——它有大批簇拥者,招摇着解放性思想的旗号,其实是为了求得一时欢愉,男的是这样,女的也有如此的,真可怕,把西方的那套栽到我们国家,还以为自己成了什么先进知识分子,思想解放分子,嚯!真该去医院好好看看,是A型血、B型血、O型血、还是什么AB、AO、BO?无所谓,归根结底流淌着东方人的血,排斥反应。
马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桌边坐着的钱小永看到马奇:“哟!马哥醒了啊!早上好!”马哥?睡糊涂了,我还以为自己真是颁奖台上的马先生,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愿望。
“早上好,我好像起得有点晚了。”
胡夏花闻声走出厨房,手中拿着还没洗完的大白菜:“小马啊,早上好。昨天晚上蚊子多,没什么事情吧?”
“胡婶早上好!说实话,昨天睡得有点不安稳,这么多年没到乡下,小看这帮蚊子了。”
钱小永看到马奇手背的那一串红肿:“马哥,你这手有点遭重了啊。”
胡夏花走过来:“我看看。”
“没事,没事,就被叮了几个包而已。”
“别大意了,蚊子可是带病的。”跟永儿小时候一个样,不过那时蚊子更多,满身的包,看得都心疼,听说现在城里有什么蚊帐卖,把蚊子关在外边,真好啊,“永儿,你把那个带给小马擦一下。”
“好,我去拿,马哥你先吃早饭吧,等你吃完了我们去村里逛逛。”
“啊,好。”
胡夏花又走进厨房,把还在散发热气的馒头端了出来,说道:“我们没啥早餐,你将就一下。”
“谢谢,馒头够了。”
钱小永拿着一个陶罐子走了出来,并拿着勺子从罐子里勺出一块墨绿色的粘稠固体,他说道:“来,马哥。擦这个到手上,很快就会消的,还不痒。”
马奇闻了闻:“这是芦荟吗?”
“没错,你还知道芦荟?住北方的应该不太清楚芦荟。”
“我老家那南边的,熟悉那边的植物,不过北方有芦荟,实在是少见。”马奇接过勺子,把那勺墨绿擦在自己手臂上,顿时清凉不少。绿色的药膏和土黄的皮肤,就像人和土地、国家和人。
“没啥的,我们这边小盆地,暖和。”
“确实,我开车往这边,感觉空气都湿润了不少。”
“这里面还掺着艾草,你知道,艾草驱虫。”
“嗯。”
“吃完咱去街上走走。”
“好。”
“永儿,记得打瓶酱油。”
“好嘞!”
钱小永从老板娘那拿回已经装满的酱油瓶。
“走,马哥。咱村快逛完了,就剩下森林没进去,要不乘太阳没下山,咱走走?”
马奇随钱小永逛了几乎一天,已经双脚酸痛,于是说道:“算了,我这身体比不得你们,今天先回去吧,森林明天逛。”
“也行,那马哥我先送你回去,我还要去跟运鱼的人说些事情。”
“没事,我认得,我还准备在周边绕绕,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成,你可别走丢了。”
“哈哈,哪会呢,你家的位置好认得很。”
“那我先走了,马哥你注意安全。”
马奇看着路上的风景。村子主要靠渔业维持经济,每天早上四点会有一批货车把昨天打的新鲜的鱼带进城里,下午还有专车把更新鲜的鱼运入城中,一般而言这些鱼的价格可以翻个三倍。工作日的人们总是忙忙碌碌,好像跟城里也没差多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我可以有所依据地和别人讲述新中国村镇的朝气蓬勃了。每周六晚村里还会组织看电影,钱小永说这件事的时候非常自豪,不过……唉,井底之蛙。这个村落的许多在他们看来颇有韵味的事情,实际上在中国偌大的土地上比比皆是。蝉鸣随湖水此起彼伏,夏天的燥热也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渐渐消褪,马奇擦了擦头上冒出的点滴汗珠,继续沿湖边前行。
他在一片空旷的岸边停了下来。渔船还没回来,焦湿的烂泥上留着船拖上岸时划出的深浅不一的沟壑和野蛮生长的杂草。马奇伫立在被晒得有些黄的杂草中,可感觉自己在湖上,墨绿色的湖水簇拥在他身边,他渺小而又如此的不重要。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但他对这个村庄的期待同岸边沟壑中的细沙一样被来去无常的湖水慢慢带走。自己究竟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希望即将到来的祭典足够有趣。
他迈开回屋的步伐,路过商店的时候恰好看到正在买香烟的钱开国。
钱开国把皱皱巴巴的钱塞进老板的手中,转身看到了马奇:“哟!小马,一个人啊?”
“下午好,刚才跟小——小永分开,他去跟商家谈事情了。”
“这小子也是挺忙的,永生他两个大儿子都进城里了,家这边的事情基本是他一个人张罗。”
钱开国同马奇一起走到路上,马奇问道:“那钱叔平时都干什么啊?”
“他不就扫扫地,整理下家里。”
“这样啊。今天早上呢?我起来的时候没看到他。”
“打麻将吧。”
“赌钱?”
“哎,小赌。”钱开国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今天应该逛得差不多了吧,去森林了吗?”
“还没,明天再去,小永说有个基地。”
“那去之前我帮你做做功课。”
“嗯?那基地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
“那一片是有人看守的。”
马奇精神了许多:“看守?”这种地方?
“三四个拿枪的的士兵。森林里有一片禁林,以前是日军研究生化武器的基地。”
马奇惊叹:“还有这种地方!”
“ *** 本来是要处理掉那片地的,可最近你也知道,腾不出手,所以先让人把这边看住。”
“那我明天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这种建筑可能有新闻价值的。”
钱开国正色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希望你别把有关这个的事情写在报纸上。最近社会不太平,我不希望这个东西登到报纸上让别的什么人知道。而且,警卫估计不会让你进去,你到时候就在外边看看就行了。”
马奇本想争取一下。没事,表面上妥协就行了,于是说:“确实,让别人知道有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件挺危险的事情。”
钱开国声音变得严肃,马奇甚至感到一丝威胁:“我知道,对你们这些搞新闻的来说,这个基地肯定很有价值——它没被任何的记者报道过。”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任何人报道过?”马奇回想起昨晚,或者是今早做的梦,那是个预知梦吗?听说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种经历:在偶然之间梦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实际上那是大脑把潜意识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它不是真正的预知,而是事情发展的合理推理。“所梦一切都有其逻辑”。
“为什么会这样?”钱开国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奇,“这是国家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马奇出了一身冷汗。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明白,你是一个优秀的记者,你有记者最需要的,灵敏的嗅觉。”
那当然。
钱开国继续说道:“与其跟你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告诉你。所以现在我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省得你对这个基地有些误解。”
“误解?是指什么方面的误解?”身边的气氛已经变化了。我们像古代剑士一样,潜心感受周围的气氛,和对方来一场招招致命的生死对局。马奇率先发起攻击。
“也没什么……”钱开国脸上烂出笑容,刚才僵持的气氛立马被打破,“就是有些人,喜欢胡编乱造一些阴谋论,说我们村里在 *** 啊,帮日本人做事。都是无稽之谈,马奇先生,你是文化人,肯定不会相信这种东西的。”他亲切地拍拍马奇的背。以退为进是吧?明天我会调查清楚的。
“所以明天拜托你了。”
“没问题,我就在外边看一眼。”
“这我就放心了。我家往那边走,我就不送你了。”
“没事,我认得路。”
“好。”
马奇与钱开国分开后没多久也到达了21号。和昨天一样,屋内已经充满了鱼香,马奇草草地解决晚餐,窝进了房间。
“在今天下午, *** 四日的美籍间谍在北京崇文区一出租房内被逮捕,此人试图窃取我国重要战略资料,现中方正同美驻华大使馆交涉——”
马奇关掉了收音机,最近这种事情层出不穷,他不禁有些担忧。国家好不容易走上正轨,这些帝国主义巴不得把中国扯下发展的轨道。和平主义者,他倚在竹椅上,喃喃自语。
把昨天写的那一点报告文学拿出来,铺平放在桌上,他过目了一遍写过的内容,开始今天的创作。
钱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村民,但他和村长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长大后也常常给村长出谋划策,此时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山,鬼子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吗?”钱忠知道又一具尸体正在化成灰烬。
钱开山叹了口气:“就他们?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研究,前段时间,鬼子说成立了一个组,专门来弄这个虫子,昨天小力跟我说了,那个组的鬼子,他们占了他家旁边的一间屋子,一直嘻嘻哈哈的,那哪是在研究的样子?”
“他们不担心虫灾到他们身上?已经死了几个鬼子了。”
“现在呢?刚开始死的那几个是不小心,现在你听到有鬼子死了?根本没有,他们只要不下水,虫子就不会爬到他们身上。”
“那……”
“鬼子不研究倒好,”钱开山环顾四周,他压低声音,“我怀疑这个虫子就是鬼子弄出来的!”
“怎么说?”
“栾树林里的那个基地,鬼子不是一直用来做什么化学实验吗?鬼子来之前,我们这里哪有那种虫子?就是他妈的那些家伙弄出来的。”按照钱永生的说法啃脚虫确实是当时日本人因为操作失误弄出的当时碍于脸面他们不愿承认这件事情而是把自己也放在受害者一边我们也因此死了很多人真的没有办法这确实是日本人做得出来的不过我不能因钱永生的一面之词就下定论等明天看完所谓的秘密基地再下定论而且听说镇里还是村里哎又是平安镇又是村长我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该叫什么了难道是薛定谔亲自给这个地方做的行政划分吗?
“山,不要随便下结论。”村长有些丧失理性,执意认为是日本人制造出了这种夺人性命的小恶魔,但没有肩负全村人性命的钱忠能更加客观地看待问题,他给村长倒了一杯,让这个被憎恨冲昏头脑的男人冷静了许多。他当时真的冷静了吗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至少他在之后没有和日军发生过任何冲突也是谁敢呢。
“对不起,中。”为什么要用中呢之前明明用的是忠诚的忠不过我先以解放前人们的文化程度而言包括钱忠本人在内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中是下面有个心的忠说道心中心中心所以才会叫忠吧。马奇思索片刻,把“中”还是改成了“忠”。
“跟我道歉没用,现在我们必须得想办法渡过难关,鬼子不走,我们就必须下水,下水就会被虫咬,那就做一些东西裹在腿上,不让那些虫子爬上来。”
“包住腿?”村长百般无奈,“忠,你也知道这基本不可能,我们是下水的人,虫子是从水里出来的,什么东西能把水挡住?”
窗外传来喧哗的声音,将蟋蟀在庭院中构建的属于大自然的琴打破。马奇起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卧室的窗户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湖面,他走出房间,沿着螺旋楼梯下到一楼,看到几辆面包车驶入村中,这时钱小永从卧室走了出来。
“马哥,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听到外面动静挺大的,下来看看。”
“噢,你说那些车队啊。也到这个时候了。”
“什么意思?”
“夏日祭典,每年村外都会有人来这里表演一些东西,像是社火之类的。”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我回房间了。”
“好,马哥,有什么事情就尽管跟我说。”
“行。”
“今天早点睡,明天早起去森林。那地方中午热得很,我可不想中午还呆在那里。”
“好,我很期待明天的行程。”说完便走上了楼梯,钱小永则去厕所。
马奇走上楼梯,重新坐到书桌前,没有昨天晚上安静。外面隐约传来狗吠,或许是被轰隆而过的车队吓到了。
马奇看着刚才写的,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他默默盯着自己潦草的字迹,密密麻麻地盘踞在一条条横在纸上的淡淡的栅栏里。一声闷雷从天而降,恶 *** 地在脑袋上炸响,他这才意识到,闪电已经把大安湖劈成两半。
马奇惊愕,他看到大安湖真的成了两块,像是果冻。英国人最先发明了骨胶粉,让胶体滑润地结合在一起。马奇吃过一次,像肥肉,不过没有嚼劲。再细看大安湖,它不是被笔直地分开,而是变成一枚徐徐睁开的眼睛,中央的翡翠的湖面向外扬,露出浓黑的湖心在月光照射下变得鬼魅无比。扎实停靠在河岸的船被吹翻,它们义无反顾地向如同黑洞的湖心冲进,接二连三的被大浪拍打。木船变成木头、木头变成木块、木块变成木屑,木屑化成木水。柔和的水此时格外锋利,它的碧绿下暗藏无数尖锐的刀。
他推开窗门,又一道闪电落下,把他裹在惨白的帷幕里。犬吠声更加激烈,夹杂着雷雨的声音,一股脑地灌进房间,这个狭小的空间几乎要被挤破,连蚊子害怕的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蹲在床上,等待暴雨过去。马奇平静地坐在窗边,零碎的雨飘进屋中,稿纸已经被浸湿了,但他并不准备把纸收起来,他毫无感情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马奇知道,这是在梦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入睡,醒来后,马奇已经和钱小永漫步在大街上。
雨后,阳光收敛,巨大浓厚的乌云不时地将太阳裹得严严实实,但是天气并没有雨前的闷热,新一轮的大雨似乎还没有那么快来。
马奇看着四周的街景,今天街上增添了一些欢乐的气氛。祭典即将到来,人们对这一年一度的快乐时光充满了期待。他还看到了昨天前来表演的三辆面包车停在平安镇仅有的一家小旅馆前。
钱小永指着旅馆前的面包车:“马哥,你看,那些就是每年来我们这表演的。”
马奇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时瞥见钱开国从旅馆里面出来,还有一个男人陪同他一起出来。钱开国动作很夸张,似乎有点不大高兴。他在为什么事烦恼呢?
钱小永:“开国叔每年这个时候都挺忙的,跟过春节样的,有时候我都觉得这就是社火。”
“看上去村长有点不高兴。”
“没办法,事情这么多,虽然年年都有,但偶尔也会出岔子。等安排好了才能放松嘛。”
“也对,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了旅店门口,钱小永带着马奇拐进了一条夹在两栋竹楼中间的小巷,它是直接通向森林的碎石小道,石片之间生长着倔强的、嫩绿的草,石板因为常年缺失阳光而长满青苔,里面的空气更加的清新。马奇跟着钱小永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会在这个光滑的道上摔倒,没走多久,小巷离开了两边竹楼的挤压,渐渐敞开了许多,小巷被之后的树木环绕,前窄后宽,没有一丝曲折地通向一片空地,那片空地非常宽阔,感觉可以容下整个村庄的人,有人已经在这边搭建舞台,树上也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灯笼。这就是平安镇的活动广场,广场是个半径百来米的圆形,有三条道路通向村庄,而没有再向森林内部延伸的小道,村里人似乎也没有兴趣再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这个节日还真是与众不同,就像在过春节。”
“是啊,虽然这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东西,但是办得有模有样的。其实大家也有意别太热闹,生怕它把春节的位置给占了。”
“这个现象确——”马奇欲言又止,他不是瞧不起农村人,而是觉得这种情况和钱小永讨论也应该得不出个像样的结果,索性不说这个话题,“那个日军的基地在哪?”
“那边。我们走快点,马上要下雨了。”钱小永迈开步伐,穿过广场,和熟人稍微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走近广场边缘,马奇才看出广场边还是有很小的缺口,大概是因为村里偶尔有人会往森林里走而踩出的小泥道。泥道被高低错杂的浓浓的植物肆意穿插,野蔷薇、刺槐,都不约而同地刮在马奇的牛仔裤上,在靛蓝色的水墨面料上揪出一条条的白纹。就这样,马奇和钱小永沿着以往深深浅浅的脚印走向森林里,也是岛屿的中心。
“小永,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马哥?”
“你……当年日军在这里研究过化学武器,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钱小永爽快的回答反倒让马奇觉得不对劲。
“他们研究的是什么东西?”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知道那个基地是研究生化武器的。”
蝉鸣不止,各种昆虫也不时撞在马奇的脸上,他庆幸自己穿了长袖出来,否则今天怕是要带回一身的虫痕。不知不觉中,已经能隐约看到藏在森林中的基地,基地外围着一圈高高的铁丝网,其中一个开口处架着一个临时哨所,里面有三四个士兵悠闲的坐在里面,外边还拴着两条看门狗。钱小永首先进入狗的视线,它们并无反应,但一看到外来人的马奇,立即疯叫了起来,这声叫声让马奇感到有些熟悉,他还没能开始回想,就被警卫叫住。
警卫:“喂!那边的,在干什么?!”
马奇一时不知所措,旁边的钱小永赶紧喊道:“何叔,是我,钱小永!这是我一个城里的朋友。”
“是小永啊!没事,别带朋友来这种地方,知道吗!”
“明白了,他就想来参观一下。”
“不行,上头说了,任何人都不能通过这里。”
钱小永无奈地看着马奇:“马哥,这我也没办法……”
“没事,我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能看看外面就够了,反正我也不准备写到考察报告里面。”
钱小永舒了一口气,说道:“实在是没办法,毕竟上头管得严,而且何叔也是很认真的人,命令让他不放人,他一定做得到。”
“正是有他这种人,国家治安才能得到保障啊。”
“说的是。”
马奇走近警卫问道:“您好,我想就在旁边看一下可以吗?”
警卫狐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马奇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站在铁丝网边看着里面的建筑。建筑物是用混凝土搭建起来的,看起来想做成长期的基地,灰色的外部已经被藤蔓侵蚀,墨绿色将它吞噬在了森林中,可以勉强看到一个巨大的铁门已经被各种植株的枝叶缠绕,曾今紧闭的铁门也只能在自然的力量下身不由己地打开,门上有大片褐色的锈迹,在丰饶的铁环境下,植物的叶子长成了像刚掺着松节油的钴绿。
马奇把脸凑到纵横交错的铁丝网前,但最终没能看到更里面的东西.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行吧,谢谢你了。”
警卫愣了下:“没事别来这种地方,多在村里逛逛。”
“好。我们走吧,小永。”
“行,何叔再见!”
警卫点了点头,走回了哨所.
马奇也向警卫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真是严格啊,村民也不能去那里面吗?”
“不清楚,不过也没人会往里边走啊。”
“也对,他这样每天不会累吗?”
“还好了,有轮班的,而且你看到门口那两条狗了吗,可凶了,它闻得出村里人的气味,所以只有看到外人才会叫。”
“这地方还要封多久?”
“应该快了,之前有领导就来过一次,但是时间紧张,只是随便看了看,过段时间应该还回来的。”
马奇和钱小永按照原来返回,走到广场时发现已经没有人在了,而广场上搭好的台子也被遮上了大块的塑料布——暴雨将至。
马奇看着头顶的乌云密布,不禁加快了脚步。
“马哥,别着急,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下来,咱慢慢走。”马奇半信半疑地看着钱小永,一边变回正常的步频。钱小永打了个哈欠:“这个基地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他一拍脑袋,“对了,我们这村子里有个‘永生药’的传闻。”
永生药?是西王母的长生药吗?还有《山海经》中记载的关于‘不死国’的传说……糊弄小孩和没有文化人的东西,也不能这么说,那些东西还是有很多文学价值的,不过对于我们新闻界而言,虚假,无意义。再说了,一旦深究古老传说,必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查阅史料。查阅史料是件繁琐且痛苦的事情。
马奇如今更关心能不能在雨下来之前回到21号。
钱小永见马奇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这个‘永生药’其实……是最近十几年才传出来的。”
马奇眉头一抖:“最近十几年?”
“嗯,大概是日军打过来的那段时间,刚才你不是问我日军这个基地是研究什么的吗?我一下给忘了。”
“又跟日本有关系,我没办法调查这些啊。”
“哎,正好你是记者,就当我请你帮个忙吧。这个‘永生药’,长辈们都闭口不谈,而且有一大部分的人都不太清楚这个事情,我妈就这样。我感觉这个事情像是在文革时被销毁了一样,你知道,那个时候关于这些牛鬼蛇神的,通通是要挨批的。”
马奇继续向前走着,他寻思关于这个“永生药”的情报。这里的“永生药”并不是什么上古流传下了的街坊传说,而是日本侵华时留下的流言蜚语,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行吧,那我明天出去的时候问问村长。对了,你父亲清楚这件事情吗?”
“其实……我之前也有问过他,但他对这个东西是闭口不谈,所以我之后才去问娘的,结果她也只是听说。”钱小永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继续说道,“这个东西在我们小的时候特别流行,大家都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长大了还是稀里糊涂的。”
马奇:“那,我只能问问村长了。不过你父亲闭口不谈这件事情很可疑啊。”
钱小永:“对吧,所以说你身为记者,要把这个事情一探究竟嘛。”
马奇点了点头。
小雨稀疏地落了下来,预想中的大雨并没有到来,累累沉沉的雨珠泛射着被余晖洒在大地上的橘青和殷虹,悬挂、凝结在这片土地的各个地方,随后又被下一颗雨滴打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马奇坐在桌子前,思考着今天的行程。他如实地写在信纸上,在邮递员取信前交给他。
之后就是自己的时间,他发觉自己带了相机却忘了拍照——明天再说。
开水,“这几天我再去找找吧。”
“拜托你了,”村长一口气喝下热腾腾的水,他把杯子重重砸向木桌,借此发泄心中的郁闷和不安,“我这段时间观察一下鬼子那边的情况,就算他们不做,我也要逼着他们做!”也不知钱开山拿来的信心不过钱叔很确定他当年一定说了这句可能是想在自己好兄弟面前强打起精神吧这就留给后人研究。
一个月过去了,啃脚虫的“威名”在村中流传开来,全村上下更加人心惶惶,他们对啃脚虫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啃脚虫只有一片指甲宽那么长,极其细小,爬在身上毫无感觉,腿毛密集的汉子完全看不到这种虫子。它有着一双从躯体凸出的黝黑眼睛和一对纤细的长满绒毛的触角,嘴巴里的是上下两排的锋利牙齿,牙齿可以咬破皮肤,里面还有一只像针管一样的口器,可以和人体进行血液交换。它们只生活在水中,正常情况下无法上岸,但可怕的是,一旦它们爬上了人的脚,和人体接触,口器插入肉体后,它们就可以成功离开水源,钻入人体内。这简直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怪物,可就是这种怪物,牵无声息地诞生在这个北方的小村庄里。
以上这些信息几乎是钱忠一人挖掘出来的,他这个月没少忙活,早晨在日本人的监视下打鱼,傍晚则在村庄里巡视,一旦听说有人被啃脚虫攻击,他就会前往患者家中,仔细研究倒霉的将死之人,正是他这种举动,村里人暗地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搬尸人”,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恨意。如果这种人在西方应该就会被成为死神吧但是他在中国倒是得到了一个颇具韵味的名号。
“搬尸人”的调查维持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五月二十三日的一个打鱼的早晨,这个和啃脚虫斗争的男人,被虫子袭击了。
“钱忠啊。”村长看到瘫在床角的钱忠,现在谁都不敢靠近钱忠,村长也是如此,他离钱忠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坐在干裂的木椅上。他看着这个勇敢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该埋怨他不小心受伤?是该愤怒啃脚虫无差别地夺取村民的生命?还是该憎恨日本人始终无作为?无数的思绪涌上他的心头,本身缺乏教育的他此时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
“山,”钱忠脸色铁青,他疼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两行泪水被上下眼皮硬生生地挤了出来,“扶我起来。”
“这……”村长犹豫片刻。可能没有犹豫。屏住呼吸把钱忠扶起。
“我活不了多久了。”
房间里的没人回应。
“帮我把,我房间的,”他咬牙切齿,黄白的牙都快要被碾成粉末,“我房间的,一个罐子,只有一个罐子,叫人拿过来。”
“罐子?”村长愣了一下,“快,你,去钱忠家拿。”
“哎!好。”一个村民匆匆跑开。
“钱忠,”村长的双手颤抖着同步上下摆动,“放平稳,呼气、吸气,没事的、没事的。”
钱忠的脸已经拧成一团,无数皱纹从他脸上冒出,肌肉松垮地包裹着高挺的颧骨,紫红的皮肤如同瀑布一样挂在上面。他抖地很厉害,掺着热气的潮湿湖风从大门透进房间,小水滴砸在他的身上,仿佛无数根针刺进皮肤。刺入、扭转、拔出。他急促地呼吸着,拳头握紧又放下——他已经没有力气握拳了。此前他看过很多被啃脚虫咬过的人,他深知患者的痛苦,只是从没想过,这种钻心腕骨最终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啃脚虫在他体内蠕动,他感受的到,从脚板到小腿肉,他不敢看自己的小腿,才是一定已经青筋暴起,虫子前仆后继地向上体攀登,好在皮肤粗糙,否则他已经是烂尸一具。接下来是大腿,然后是腹部、胸部、头部、最后他就可以和世界说再见了。
“来了来了!”村民抱着罐头冲进了房间。
“给我。”钱忠一张口,差点把今早吃过的东西都呕出来。村民如履薄冰,将罐头放在他床边,没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钱忠奋力把罐头盖掀起,他抓不稳,瓷盖翻掉到地上,碎了。
房间里所有人的心都跳了一下。
罐子里装着磨成汁液的艾草,墨绿色的一滩,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像是已经发酵的酸鱼。钱忠哆嗦地把手伸进罐头里,随后把手伸出来,绿得发黑的汁黏糊糊地在掌心流动,钱忠弯着身子,觳觫地把这团东西涂在自己的脚上。
艾草本来是清凉的,但钱忠在里头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只是凭感觉,辣的、腥的、上火的、腹泻的所有对人体有害的东西,他通通往里边放。“药液”接触到了皮肤,他感觉无比的 *** ,那个时候他应该没见过钢水,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想到钢水。
即便如此,钱忠已经没力气叫了,他迫使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药液在自己小腿铺开。十分钟、二十分钟,他感觉到异样了,那是一种好运的异样,他的大脑已经变得非常沉,很多啃脚虫已经爬进上半身,但下边身的虫子,好像已经……
“钱忠!你的腿!”村长惊讶地瞪着眼睛,他分明看到在腿上的墨绿色糊状物在蠢动,啃脚虫一只只地从他的腿力爬了出来,它们奋力地逃脱,彻底把血管撕碎,猩红的血液汩汩流淌,接触氧气,变成深红、暗红、最终化成黑色的泥沼,把药和虫子凝在一起,和远古的化石一样。
钱忠死了,进入他下半身的虫子也死了。
故事到这也差不多了。还有个永生药的事情,明天再说。
三、永生药和信
马奇穿过竹楼,早早地来到了钱开国所在的办公区。
他在走廊遇见了钱开国:“村长,我想想你请教一下关于‘永生药’的事情。”
钱开国眨眼:“永生药?谁跟你说的这个?”
马奇愣了一下,回答:“我在街上听到的。”
钱开国看着马奇:“小孩子喜欢传这些东西,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用在意。”
“但是——”他想继续询问下去,但是感到身边氛围的变化,马奇很明显察觉到了钱开国变得有一些不安,钱开国眼神飘忽不定,全然没有之前同他聊天时的泰然。
钱开国摆了摆手:“村里的小孩喜欢编写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在意。”
马奇:“我知道了,那不打扰您了。”
钱开国:“没事,有时间再一起聊聊,我还有事情。”说完就转身离开。
马奇也转过身去,他发现在刚才谈话的时候,钱开国很是在意自己身后的某个房间,他顺着钱开国之前的目光看了过去,一块有些老旧的木质牌子挂在门上:镇长办公室。
马奇看到钱开国远去,于是摆出自然的姿态走到办公室门前,门是锁上的,但是马奇确信自己能很快用铁丝撬开,他在大学时,校园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撬锁游戏,大家都把撬锁当作一项解谜运动,这种老实的子弹锁无疑是简单的,也只有在这种偏远的村镇才会毫无防备的使用。这件事有蹊跷!马奇回想起刚来时做的那个梦,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个梦。这几天的梦都很奇怪,有些魔幻。或许是职业嗅觉,他决定今晚溜进办公室,看看有没有关于“永生药”的蛛丝马迹。
马奇偷偷从21号走出来,借雨声压住脚踩木板的噪音,顺利到了街道。此时已是深夜,一小圈昏黄从孤零零的水泥电杆上投射,在雨中弥漫,路上只有他一个人,马奇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办公区——年老的门卫已然睡着。
雨越下越大,马奇一边用铁丝捣鼓着锁,一边不断张望四周,生怕有人从黑暗中突然蹦出。他的担心没发生,他顺利的进入了钱开国的办公室,把门关好,并借着月光在办公室内摸索。
钱开国的办公室可以看到办公楼的铁门,马奇在查看内部的同时盯着铁门,只要办公楼里面没人,那么他就是绝对安全的。同时为能面对紧急情况,他没有把东西翻得一团糟,而是看完一个柜子便收拾一个。我就想电影里的间谍,007,马奇看过很多部,现在到底有派出了多少部呢?诺博士、俄罗斯之恋、太空城……这几年格外多,什么八爪女啊,雷霆杀机啊,他都快记不住那些名字了。当个间谍确实挺酷的,但现实确实这样,没有什么美人相伴,没有惊悚劲爆的追击,没有激烈的枪战和打斗——自己不可能有这些玩意。
马奇又撬开一个柜子,里面堆满各式各样的书,似乎是他存放杂书的地方,马奇瞟了一眼,月光下,有一本书在里显得格格不入,是文革时期的红宝书,很脏。他饶有兴趣地拿了起来,发现里面夹着一个信封,他对别人的信件不感兴趣,但是信封没有封口,他还是拿出了信,信上的内容让他震惊,他起身擦擦汗,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继续读,突然看到铁门被打开,而门卫也已醒来。马奇咽了下口水,飞快地思考着。雨点落在办公楼外的铁棚上铮铮作响,一点点浸入他的大脑,尽情地将他的思路溅射。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写着自己一些随笔的信纸塞进信封里,然后在放回书里,收拾完毕,离开办公室,锁上门。躲在了阴暗的走廊尽头。
雨声依然刺耳,马奇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他确信一定有人会过来,终于看到了一个结实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那正是钱开国。
钱开国四周环顾,没有发现异样,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锁,走了进去,马奇也溜到门口,从门缝里看着里面的情况。
钱开国果然是冲着那封信来的,他从柜子里拿出红宝书,然后拿出信封。马奇已听不到雨声,只有咚咚的,像锤头一样的心脏在敲击自己的肉体。
不幸中的万幸,钱开国似乎不愿意再看信的内容,他自言自语:“钱忠,对不起了。”随后他把信扔进了烟灰缸中,点燃了打火机,看着火变大又变小,最终化为灰烬,他走到窗边,把残渣抖落到雨中。马奇见他要离开,悄悄地躲回了角落,钱开国最终没有发现他。
马奇进入21号没几分钟,暴雨来了。
他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得到的那一封信,他的心跳还没平稳,一方面是刚才的经历,一方面是自己得到的无疑是钱开国不想让人知道的“物证”。
这封信不是很长,潦草的字迹可以看出是一个初稿:
北京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友:
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过去我对村中的事务了解不甚详细,没有认识到群众中竟然存在封建余孽腐化堕落分子。近日我意外知道关于村长候选人钱永生同志的一些事情,想必领导清楚,钱永生同志的父亲钱忠同志在1940年曾发现治愈肆虐村中疾病的良药并光荣牺牲,其子在新中国成立后受到嘉奖,但是近期,钱永生同志在村中散布关于“永生药”的传闻,并以其父亲的——
随后的字迹被划掉,似乎是感到思路受阻,于是作者另起一行。
钱永生借助村民对其父亲的信任与爱戴,散布“永生药”谣言,声称“永生药”能救助百病,是自己在父亲制作药物上的改良,他想通过这样的谣言在村长选举中增加自己的声望。
这段文字又被框住后删除,作者在编撰各种理由,但终究没有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接下来的笔迹更加的潦草,马奇只能模糊地理解后文的意义:作者决定将“散布封建思想的牛鬼蛇神”罪名放在已故的钱忠身上,进而使钱永生背景出现污点。作者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在信的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大名:钱开国。
马奇看完这封信,嘴角微微颤抖,这封信的内容充满了漏洞,但是当年钱开国就是利用这样的胡言乱语,在那个年代,成功地攫取村长的职位。
马奇将信铺在桌边,摊开一张新的信纸,写下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准备明天一早就寄给老板。他兴奋地几乎握不住笔了,字和跟蚂蚁一样在稿纸上歪歪扭扭地出现。他没想到,自己来一趟平安镇,竟然得到了如此多的收获:钱忠的传奇经历,钱开国的龌龊阴谋。这些足已成为传记文学的重磅新闻!
四、狂人幻想
钱小永看自己父亲还没回来,于是就拿着雨伞走出门寻找还在外面的父亲,只留下马奇和胡夏花在家中。
硕大的雨珠砸在竹楼的顶棚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声响。大雨的洗刷还没有把之前的燥热一冲而尽,马奇坐在餐桌旁边摇着竹扇子。
“都叫他早点回来了,结果下雨了,人还没回,叫他关窗也不关。”
“没事,钱叔也不会跑到外边淋雨的。”
“唉。要不小马你先吃吧。”
“不着急,我还是等钱叔来了再一起吃,哪有主人没到客人先动的呢。”
“我是怕你饿到。”
“没事,我不饿。”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胡夏花走向楼上的仓库。
空气渐渐清新,马奇很享受这种坐在房间里看大雨磅礴的感觉,这让他内心的安全感泉涌。小时候他就喜欢这样,在大雨天坐在窗边,有种挑逗大雨的感觉,一颗颗硕果累累的雨珠无助地在他面前落下,碰不到他,摸不着他,更淋不湿他。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倍加有安全感呢?这得问问心理学家
突然,他在大雨中看到了一个奔跑的人影,透过雨帘他仅仅能看到那人是带着一把伞——是钱小永!马奇立刻站了起来,他感到一丝不安,站在门口大声喊到:“小永!”
钱小永嘶吼着:“马哥!快叫我娘过来!你也来帮下我!”
马奇一时间不知所措,身体自动地走回了屋内,大声叫着:“胡婶!小永叫你下来帮忙!快!”
胡夏花:“哎!来了!什么事啊?”回应之间她也从二楼的储藏间中快步走了出来,看到了扶着钱小永和钱永生进来的马奇,一边跑下来一边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钱小永:“娘,爹他……倒在路上了!”
胡夏花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道:“我去找钱丰!”说完马上拿着刚才钱小永拿的伞跑出了家门,马奇不知所措地看着被钱小永背回来的钱永生。
马奇和钱小永一同把钱永生抬到床上。医疗经验匮乏的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钱小永不停地喊着昏迷的父亲,并不断用手拍打父亲的脸庞。钱永生昏迷的这段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钱小永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抱到床上,并用毛巾敷着他滚烫的额头。不知过了多久,胡夏花带着钱开国到了家中,跟着他们的还有当地医疗所的医生。
钱小永看到了进来的钱开国没有打招呼,而是直接将医生拉过来,焦急地问道:“丰三叔,我爹这怎么办啊,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就倒在泥巴里。”
钱丰没有理会钱小永,拿个凳子坐在了钱永生的身边,将他的脚抬起,仔细观察着伤口,回头看了一眼钱开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把他送到医务室去,快!”
马奇看见胡夏花因在雨中奔跑而涌上的血色被铁青色取代,她抓住钱丰的手臂,语无伦次道:“医生……老钱……他还有救吗……”
钱丰:“没事,”他拿出大哥大,拨通了医务室的电话,“喂,小果,有急事,你准备好床,有人受伤了。”
打完一通电话,钱丰站起身说道:“小永,帮我把你爹搬到卫生所,动作快点,还有这位是……”钱丰看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马奇问道。
钱小永:“这是我家的客人,马哥,帮我一下。”
“好。”
钱小永将父亲扛在肩上,马奇负责打伞,钱丰带路,胡夏花和钱开国紧随其后。
马奇一行人坐在医疗所的长板凳上,在大雨天,木头也变得有松软潮湿。
钱开国从病房里走出,问钱小永:“在哪里发现永生的?”
“离家没多远的泥巴地上,他倒在地上。”
“脚上有啃脚虫的痕迹,而且伤口感染了。”
“啃脚虫?!那个不是已经——”
“现在情况很难说,我们会尽力而为。”
钱小永扑通一声跪在了钱开国前面:“叔叔,一定要让医生把我爹救过来啊。”
闪电划过,巨大的雷声回荡在空荡的医疗所,在这凉爽的天气里,马奇的背后慢慢流出了冷汗,他看着面前的钱开国,感觉到有些异常。
“别这样,小永。”钱开国扶起钱小永,说道,“具体情况等钱丰出来后,他会跟你说的,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钱开国疾步走出医疗所。
马奇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准备起身跟去,但最终还是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窗外划过掺着蓝色的炽白闪电,如同即将炸裂的血管,在空旷的镇上和倾滚而下的雷声瞬息交织。
“那个钱丰医生,是钱开国的亲戚吗?”
钱小永愣了好一会儿,说道:“是,是他弟弟。”
马奇低下头,握紧拳头。
钱丰。钱开国。
钱小永说过,钱叔不想说那段时间的事情。
为什么?说明钱叔是知情人,而钱开国决定将他灭口!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在自己这个记者来到的时候下手?他们是瞧不起我吗?还是另有打算?
马奇紧皱眉头。
一天又一天过去,离祭典越来越近。
钱永生的情况每况愈下,侧躺在医疗所的病床上不再出去,只能每天拿着小剪刀裁剪以前喜爱的窗花,钱小永留在病房照顾他。
马奇在竹楼二楼听到胡夏花在低下的卧室啜泣,他又从口袋中拿出那一封从钱开国办公室偷出来的信,不知该如何是好。马奇摇了摇头,离开竹楼,独自一人在村中闲逛。
今天是夏日祭典,马奇一身休闲服独自来到了森林,这里同之前看到的大有不同,广场张灯结彩,充满着欢快的气息。
天色渐暗,广场中央的舞台上也已经开始了表演,马奇已然淡忘了对社戏的印象,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花旦唱着方言。虽说是纪念钱忠的节日,可马奇并没有发现大家对这个曾拯救村里的英雄有多大的兴趣,年轻一代对那时的事情不大了解,而老一辈因为当年钱开国告密的缘故,对钱忠并没有很好的印象,这个节日更像是一个村里人放松的理由。
马奇没有办法沉浸在喜悦之中,他踱步并思考着,脑中回想钱开国的种种表现,办公室的告密信,钱永生的突然重病,他和医生钱丰的关系,这些事实让他不得不考虑那天夜里想到的邪恶的可能性。
马奇走到森林边缘,看到胡夏花的身影。
胡夏花正和一个身着西服的男人交谈,胡夏花的神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马奇看不清男人的面貌,只看到一个黝黑的剪影站在夕阳最后一点橘色光芒前,黯淡的阳光在衣着黑色的男人边缘散开,把他浸没在环境里。
马奇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胡夏花交谈结束后环顾了周围,匆匆离开,马奇看了一眼黑衣人,那个男人至始至终没有看向这边,他撑着黑色的拐杖,进入人群,消失在马奇的视野中。
马奇假装有些吃惊地和胡夏花打招呼:“胡婶,你也在这里啊!你不是出去买东西了吗?”
胡夏花心头一颤:“我——我顺路过来看一下。”
马奇提高声音遮住周边的敲锣打鼓:“是挺有趣的,胡婶,刚才那是谁啊?”
“说是今年跟过来表演的占卜师。”
“占卜师?那他怎么不摆个摊子,就在这瞎晃悠?”
“他说来了之后发现村民对这个没兴趣,他也没懒得弄了。”
“噢——那,胡婶,我去别的地方逛逛。”
胡夏花急忙离开:“我回去弄饭。”
“嗯,辛苦了。”
马奇注视胡夏花离开,眼神尖锐。
饭后,马奇漫无目的地在街道周围徘徊,鬼使神差,他有意走向之前只看过外部的军事基地。此时已经夜晚,哨所的灯已调暗,两只看门狗也懒散趴在门口。突然他听到了远处树林发出了人为造成的声音,马奇屏住呼吸,躲进树林之中,而稍微弄出一点动静都会被宁静的夜晚无限放大。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刚才在广场碰到的胡夏花。
胡夏花的诡异行为一定跟刚才的占卜师有关系,他这样笃定。马奇没有急着出去,他看到了在门边摇头晃脑的狗。只见胡夏花偷偷摸摸地接近铁门,护卫此时已经睡着,而狗对村里人也是熟视无睹,胡夏花就这样轻松的走进了基地。马奇有些担忧,同时也很兴奋,他死死的盯着基地大门,想尽量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他能看到的也仅仅是胡夏花走进那个敞开的铁门。
马奇已经被蚊子叮的异常难受。他背后的树丛中有了不寻常的动静,马奇慢慢回头,没有发现任何人。他又转过头,同时不忘侧目观察周边。天气又变得闷热起来,他还是坚持躲在草丛中。终于,他等到了胡夏花走出铁门,她双手抱紧,看样子是拿到了一些珍贵的东西。
马奇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夏花,并悄悄跟在她的后面,没想到胡夏花直接回了家,马奇则在屋外待了一段时间才回去。
马奇进门时遇到了刚从医疗所回来的钱小永。
“马哥,这么晚了,都快凌晨了。”
“在森林那边转悠了一会儿。”
“你不会去打基地的主意了吧?”
马奇瞥了一眼胡夏花,正在上楼的胡夏花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糟了,我怎么这么不小心。马奇连忙收回眼神,说道:“没,那边太远了,我靠着湖边走的。”
“下次早点回啊,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娘也是,今天回来的太晚了。”
“有点事情,我去问了下你爹的病。”
“怎么样?”
胡夏花摇了摇头,没再多说。钱小永也没有过问,而是再叮嘱一遍要早点回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多日照顾钱永生使他身心疲惫。马奇则自己上楼。
马奇写完今天的报告,雨点稀稀拉拉地飘进了房间,马奇关上窗户,这时传来敲门声,是钱小永。马奇拉开门,只见钱小永穿着正式。
钱小永声音没有以往的坚定:“马哥,村长叫我出去,跟我爹的病有关系。”
马奇:“嗯……那我要做些什么吗?”
“没事,只是跟你说一声。”
“嗯。”
钱小永告别后,匆匆离开了竹楼。
马奇则熄灯。他睡不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马奇被楼下的动静惊动,他连忙起来。
马奇披上外套扶下楼梯,看到了钱小永和胡夏花站在客厅。
钱小永看到了马奇,抬起头,用颤抖、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爹他,死了……”
胡夏花颤颤巍巍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坐在房间里,马奇和钱小永站在客厅。
胡夏花从口袋中拿出她从军事基地带出的瓶瓶罐罐,放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东西,电闪雷鸣夹杂着胡夏花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钱小永冲进房间,马奇看了一眼桌上的瓶子,为了不打扰母子俩,他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
“永生!永生啊——”她横冲直撞地跑出房间。
“娘!”
“胡婶!”他们追了上去。
胡夏花有无穷无尽地力量,她不知疲倦地跑着,跑着,马奇在后背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发现钱小永已经不见了,而周边也成了茂密的栾树林。胡夏花向着月亮奔跑,马奇紧随其后。呼啸的狂风在耳边嗖嗖刮过,周边的树仿佛有了生命,它们被扯得老长,粗壮的树枝变得更加粗壮,像一块长的橡皮泥被人硬生生拉成了宽的——或许是我跑得太快,周边的景象被压缩了。
马奇继续跑着,白月光越发闪亮,它投在树上,树洒下阴影,黑的、绿的,像他在文章里写的艾草液一样,马奇无暇顾及周围,但周围却想吞噬他,暗绿的背景向他袭来。大安湖,潮水,巨大的眼睛,马奇做过的那个诡异的梦好像成了现实,他在湖心奔跑!
“永生!”
马钱觉得胡婶的身影越发模糊,她好像只剩一张嘴巴,一个喉咙和一条舌头。
“永生!”
马奇脑子一片混乱,他不再是追胡夏花,而是害怕地硬着头皮向前跑,他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实在是太冷了。他回头,但没有,他不敢回头,胡夏花的声音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又好像是身后,无论怎样,他都不敢回头。他恐怕一回头,将看到一张嘴、一个舌头和一对向外突出的、歇斯底里的眼球。
“永生!”
马奇见过鱼眼镜头——一种极端的广角镜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那种镜头里。这是梦中的那个湖心,湖心是眼睛,是鱼的眼睛,没有眼睑,永远睁地大大的,滑溜地将他包裹。胡夏花的身影变得无穷无尽地大,她蔓延在他整个视界,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几乎要化为实体,鱼眼变得浑浊。化成脓水的晶状体一直在冲击他的大脑。一切都变得扭曲怪异,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万花筒,栾树早就不是栾树,它们成了伫立的哈哈镜,盛绿的树叶撞击他的身躯,他在里面变形、剪切、扭转、弯曲,没了人形。
五、审讯
(演员们坐在昏暗的审讯室,光从上方的横玻璃窗中投进,亮度调低,达到一种文学上的效果:一切光线都配合警察去剥开谎言外表,直揭嫌犯的内心)
钱开国
(耷拉着脑袋,但语气平和)是我,那个告密信是我编的.
警察
(正色)还有谁是钱忠被诬陷事实的知情者?
钱开国
他的儿子,钱永生,还有我弟弟钱丰。
警察
钱永生怎么知道的?
钱开国
他知道自己父亲是清白的,找到我,但是那个时候他父亲名声已经臭了,我就威胁他,他再提这件事就批斗他。
警察
哼。下一个问题,钱永生因治救无效而死亡,是不是你和医生钱丰有意为之?
钱开国
是。
警察
讲详细点。
钱开国
那天我们发现钱永生受伤后,就商量害死他,因为他是除我们二人外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了。我跟钱丰说把他治死,钱丰也照做了。
警察
当上村长之后你们牟取了多少黑钱?
钱开国
(吞吞吐吐,假装回忆啊)大概……有……
警察
(等待片刻)你不说,我们也查得到,将近30万!
钱开国
(低头)是……
警察
(愤怒得想拍桌子,但只是抬起右手,随后轻轻放下)混账!(停顿片刻)那钱永生实际上是受了什么伤?”
钱开国
钱丰说他是被铁丝划破之后伤口感染。
警察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直接伤害他,只是借机谋杀。
钱开国
(听到谋杀这个词,愣了一下)是。
警察
今天就到这里。带走。
(警察走出了审讯室,跟审讯室外的马奇交谈)
警察
你做的非常好(拍拍马奇的肩膀),他不仅以权谋私,而且还涉嫌谋杀,这是为人民揪出了个败类。
马奇
我也没想到,这次来到这个村镇考察,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警察
(纯真的笑容)你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这次你这个当记者的可要出名了,听说明天市长要来亲自给你颁奖。
马奇
是,今晚要好好准备准备。
(马奇走出警署,脑中回想钱开国所说,他们只是借钱永生受伤后才起了杀心。念白:那钱永生为什么会受伤?)
六、最后一幕
在阳光明媚的早晨,老板穿着崭新的西装,按时来到了报社,里面空无一人。他打开电视,悠闲地看着今早的新闻,一旁的黑胶唱片在匀速转动,法国作曲家拉威尔所著《茨冈狂想曲》(Tzigane)伴随着唱针划过唱片的声音,悠扬而诡异地笼罩整个报社。
老板想起了什么似的(这里给老板特写啊,不要忘记了。老板的表情要克制,但是你眼睛要会说话,那种掌握全局的泰然、背叛民族的痛苦、杀人的心虚……还有还有,让演员自己去体会吧,好好学习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那套体系,投入进角色——你们演员本来就应该比导演更了解角色!),离开座位,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马奇之前给他的每日报告,报告上留下了很多老板的笔迹和一些日文:外人无法进入、毒杀钱永生、利用胡夏花、骗她……(镜头中必须有这几个中文内容,其余的日语内容由剧组相关人员负责,契合小说脉络即可,亦可以放一些和小说无关的诗词、俳句,为什么编剧不把这些写清楚?他想写吗?或许吧,不过就他那个水平,他写不清楚的,这件事本身就那么扑朔迷离——哈哈,什么扑朔迷离,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是编剧自己糊涂了吧?别人的原著可没那么容易懂,编剧可能也不懂)
报告信纸在铁桶中燃烧,黄白的纸扭曲在一起。没事,反正要烧掉了。
电视里传来声音
(声音渐起)……昨天晚上七点,警方在中山南路附近发现了记者马奇的尸体,记者马奇前段时间因揭开十余年前关于平安镇村民钱忠被村长钱开国诬陷的真相而受到 *** 表彰,易中山市长亲自为其颁发“北京市最佳新闻奖及最佳记者个人奖”。不幸的是,昨天夜里,北京海淀区一名交警发现因醉酒而发生交通事故意外死亡的马奇同志,目前警方已联系其亲属……(《茨冈狂想曲》的声音盖过电视机声音)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