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这几天丈夫频繁出门办事，回到家便沉默不语，而我总是在床头坐着，守护着孩子。为了不让我们再度伤心难过，有人劝丈夫早些安排葬礼，令孩子入土为安。可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我害怕急了！我是多么难以割舍，就算面对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也不愿他被无情的泥土掩埋，眼看着化为尘土。事情拖到第三天我们才在老家办理丧事。此时村里的人全到齐了，亲戚朋友也来了，更多的人都来慰问我们。白天为了和所有人见面，我收拾好心情跟他们互相寒暄一番，每当听到一句安慰，我的心就像掉了一层皮。客人吃饭时议论纷纷，要是听到有人笑出声来，我心中便会抽搐不已。无意间看到挂在棺材头上儿子的灰白照片，望着他灿烂的笑容镶嵌在灰色的画面里，这一刻我仿佛受到诅咒，缄默无语。晚上我跪在漆黑的棺材旁，隐约听见许许多多哭泣的声音，我看到女儿、弟妹和丈夫的姐妹，他们都在流泪。我突然觉得有些安慰。自己双眼一直木然盯着棺材，后来不知怎的竟可以透过棺材木看到孩子躺在其中，他此时正侧过脸来望向我。那瞬间我骤然惊醒，我甚至认为孩子死而复生，于是猛地站起来想大声叫喊，却因头痛不已又摔倒在地。我的泪已流干，心里更是背负着巨大的石头。忽然丈夫喃喃道：“希，今天很多人都来看你了……”说着他也跟着哭了。我很少见丈夫流泪，更难以看到他这样不能自已。他哭起来啜啜泣泣、断断续续，就像个无辜的孩子。我随即抓紧了他的手，跟着默默哀鸣。
深夜，依然有人在抽泣。刹那间我居然想起儿子生前曾无意谈过的一件事，我已忘了那是在什么时候，他说：“有时独自听听《哀乐》，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我当时真给吓傻了，唯恐孩子精神又出现问题。因为像那样一首葬礼曲，莫不是到了制办丧事，平常人们如何能够听得下去！而当前的晚上，整个屋子也都弥漫着一股阴冷绝望的气息。或许是自己脑子愚钝，体会不到其中的美。我只觉得在这音乐中，不仅没有他口中那所谓幸福，相反却是如此……如此的凄凉而可怕。
最终经村里人努力，孩子被安葬在婆婆和公公的坟旁，我想他们能够一直陪着他，永远也会不孤单。
这些天来我跟丈夫吃得很少，夜晚都难以入睡，我脑海中总是不断闪现孩子从前的画面，无法消散。办完葬礼后丈夫和我一致决定要讨个公道，于是连夜乘飞机赶往学校，第二天找老师了解情况。此次我们交谈的态度不卑不亢。本以为学校能对这件事负责，可得到的却是：你们的孩子非常古怪，天天逃课、触犯校规、严重影响班级学风如此之类的话……而我哪能再让他们说下去，我愤怒无比，我知道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他绝不会变成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我立刻就跟这些人陷入了长久地争论，以至彼此几乎都翻了脸。校领导态度漠然，他脱口列举出种种理由，翻出那些繁杂的依据指明学校只是公事公办，借此推卸着责任。
多么冷血啊！可事已至此，我们只感到深深的绝望和痛恨。
由于孩子外地出的车祸，待处理的事情很多，我与丈夫需在学校和事故地点两个城市来回跑。这样的日子真令人心力疲惫。中途我常常眼前发黑，最后干脆崩溃病倒了。尽管我们都不甘心，但此事不得而终，被迫回家。
我的心至今仍旧无法平静。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孩子，没人知道我承受着多大痛苦。自己身体本就不好，加上这次太过伤心劳累变得极度虚弱，只能在医院接受静养。躺病床上我万分悲切，身子骨没有丝毫力气，闭上眼，便总想起关于孩子过往的一幕幕情景。回顾他小时候是多么快乐，他吃饭的样子、看书的样子、睡觉的样子，都历历在目，仿佛近在咫尺，如昨日一般。然而回忆过后却是无尽的痛苦和空虚，对于明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丈夫早早的休假放下了工作，我女儿也请了两周假期。女儿今年就读高三了，这正是人生最关键的时期，我怕她课程落下劝其学习要紧，但她还是坚持每天照顾我。最初我昏昏沉沉常说胡话，或许自己以往的病又犯了，但家人从不嫌弃。丈夫每天都亲自给我做好饭菜送往医院，如此贴心的他，真让人感到久违的温暖。女儿从小便是个非常听话乖孩子，这些天她都会下午准时来医院看望我，并总坐在我身边诉说着关于学校的趣事。她不论做什么都比其哥哥体贴细心得多，而自这件事后，人也变得愈发成熟了……只不过，自己那最要好的哥哥如今却不在了，很难想象她有多伤心，以往他俩可真是一对青梅竹马啊！
几天来在医生指导和家人的细心照料下，我身体好了许多，人也开始觉得精神。我发现最近丈夫好像心神不灵，每次看我的时间变得迟了，问他有什么事，他眼神却有些躲闪，对我的问题也含糊过去。随口问了问女儿，她也不清楚家里的状况，只是丈夫经常独自翻动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难道是工作上面的问题？这天晚上丈夫回去得早，我心中困惑不解，决定次日跟他谈谈。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医院，其左手拎着早点，右手却揣着一个较厚的黑色封皮笔记本。我在家从没见过这本子，不可能是他的工作笔记，那是谁的，他拿来干吗？此时丈夫温柔地递给我早点，我双手接过，眼看着他把笔记本放在桌上。随后他慢慢走到窗前，插脚站定，眼睛向外望去。我察觉他比以前瘦了些，头发也白了一大片。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哎！我也老了。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把儿子带回家那会儿？他有疝气，每天半夜在床上哭，害得我们都睡不着觉。”丈夫突然开口。
我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料到他会对我说这个，以往他从不提儿子的病。回想起过往，我的心又开始隐隐约约地疼。儿子从小身体就有缺陷，不幸得了疝气，这病致使他肚子里的一段小肠掉进阴囊里，致使阴囊肿大疼痛。抱着他去镇里的医院，医生说要手术，由于手术开口过大需全身麻醉，考虑年龄太小，我们怕影响他的智力便暂时放弃。之后每天夜里孩子因病睡不着觉而大哭，我和丈夫也只能看在眼里。由于儿子平常都穿着开裆裤，他那巨大的生殖器就会 *** 在外，看起来不伦不类。这里的人都是极其避讳的，外人总传言近亲结婚的危害，近亲的结果导致下一代容易畸形。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大家都见不得这些长得不一样的孩子，于是背地里我跟丈夫不免被人说闲话，自己时常能听到别人说我德行有问题。不过这些我们都能忍受，我知道人要是闯出一片天做到出人头地，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可对于做父母的不在乎，却苦了孩子。别的小孩看他是异类，不仅不愿跟他玩，还总欺负他。久而久之孩子胆量变小，不愿跟群，又因我们每天都要工作，儿子常常孤独一人。
“是啊，那时的他真是苦，我们的确欠他好多。他被那病折磨得久，我们也备受折磨。”
丈夫回过头望着我，臃肿的眼睛里五味杂坛。
看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我有些紧张。我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快，马上就能出院了，这本是好的。可现在却宛若多出些其他东西，仿佛家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我不敢去猜测，因为近年来这个家经历了太多，彼此心中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巨大，而今要再出些事端，其后果真让人难以设想。
过了片刻，我发现他的肩膀放松下来。随后他又叹了口气，就像是要做出某个决定。我摒住呼吸，静静等待。
丈夫挪步走到那笔记本旁，肥胖的手轻轻将它拾起，并转身递给了我。
我心中忐忑：难道因为这个本子？
“看看吧。”他说，语气温柔而平静。
我马上知道，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也许跟我有关，又兴许跟我们有关。放下早点，紧张地接过笔记本。指尖一阵柔软的触觉，本子有些重，我将它靠在双腿上，打开扉页：
龙君希
难以置信，这是我儿子的？
丈夫轻轻地走了，顺带关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