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云烟成雨
太阳炙烤着大地,柏油路上布满着的小孔在源源不断地向路上行人传输来自地底的炎热气息,看不见的丝丝缕缕的热气与人体相汇,最终化为了行人额头前的汗珠。一颗颗滚圆的汗珠经过眉头,路过通红的脸颊,经过下颚,最终落入胸口,与人们的衣衫融为一体或摔落至地板破碎而去。行人在赶路时都不忘拿着随意在大街上接过的传单作为扇子,简单的为自己驱走一点炎热,但不包括刘三。刘三的背已经被沉重且体积庞大的蛇皮袋压弯,双手紧紧地攥着蛇皮袋的顶端,一步一步,缓慢在人潮中前行。后面跟着他的女儿,刘书墨,18岁,在素面朝天的面庞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尤其好看,但此刻,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与难过。和父亲一样,双手也被沉重的行李所占据,一手是一个中等大小的蛇皮袋,从显现出来的隐约模样中可以看出是书本,另一只手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帆布表面傲立于空气中的杂乱丝线透露着这个行李箱的年纪。背着一个红色的帆布包,跟在父亲身后,缓慢地向前走着……
父女俩终于“磨“到了火车站,站在列车旁,看着地上的一堆行李和站在一旁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儿,刘三挤着满脸的褶子扯出一个笑脸。“去了好好注意身体,该花的钱就得花,也别老操心家里,我和你妈都好着呢。”说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一脸欣慰。刘书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一时无言,父女俩谁也没挑起话题,各自站着,看着其他乘客来来往往……火车没有推迟一刻,在一堆哨声和旅客的嘈杂声中,轰隆轰隆声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响。听从乘务员的指挥声,当父女俩把行李放置好,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刘三看了看女儿的座位,又再一次检查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确保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随手挠了挠头,说:“好好注意安全和身体,没钱了就和家里说,到了就和家里打个电话。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一下火车就开了,我先下去。”没等刘书墨说出一个字,他已经转身,留给刘书墨的只有蓝色的背影,在波涛汹涌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刘书墨的眼睛逐渐蓄起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世界仿佛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她只知道,此刻内心的不舍与挣扎。在那一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冲出去,找到父亲,紧紧地拥抱父亲,和他诉说她的不舍与不安,可是,从小以来与父亲冷淡的相处模式,让她不敢这么做。只有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像决了堤的河坝一般汹涌澎湃的泪水,才能稍稍表达此刻集不舍、难过以及对不可预知未来的本能害怕为一体的复杂情绪。
刘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儿所在车窗的位置,被行人推推嚷嚷的撞着,跌跌撞撞地朝车窗边走来。刘书墨瞥见父亲的身影,急忙地擦干眼泪,恢复了以往恬静的模样。撞进刘书墨眼睛里的是刘三还未来得及干透的泪水,那躲在鼻翼周围的一小处“水洼”,应该是父亲遗漏擦拭之处吧。一瞬间,刘书墨竟恍惚起来,她仿佛穿越了肉体,看见了父亲的另一张脸,看见了一张泪水肆流的脸,那还是我平日里冷淡寡言的父亲么?耳边传来的咚咚咚敲打玻璃窗户的声音将刘书墨拉回了现实,父亲张着嘴,在说着什么,可这时人声噪杂,又隔着车窗,根本听不见父亲的一个字。刘书墨只有点头,再点头,不停地点头,而父亲也在窗外不停地说着。八点的离别钟声已经突然奏响,撩拨着每一个游子的心弦。轰隆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宣告着别离,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叮嘱声与哭泣声,谁能忍住不落泪呢?刘书墨看着父亲的嘴张得一次比一次大,脸上的青筋也不时地凸起,刘书墨再也不能压抑住从自己心底里浮起的悲伤,眼泪顷刻间爬满了整张脸。父亲立刻抬起手,轻轻地放在车窗上,慢慢地抹玻璃,仿佛是在替女儿抹去那挂在脸上的泪珠。通向远方的号角已经吹响,火车慢慢启动,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瞬间的来领还是令很多人感到猝不及防。父女两人互相透着玻璃窗,用力地互相挥手告别……当父亲的影子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最终成了一个黑点时,刘书墨才肯别过头,将双手盖住自己的脸,这一次,不需要考虑一切,让眼泪肆意地驰骋。
从广东到北京,火车走走停停,旁边位置上的旅人也换了又换,而每经过一个停靠站,刘书墨所看见的场景却又总是如此相似。在离别的车站,情侣之间,吻别再吻别,拥抱再拥抱,在火车尚未开动之时,抢着时间多说一说悄悄话,女孩假装生气去拍打男孩的肩膀,最终两人相视一笑,可又似乎想到什么,女孩刚刚耸起的嘴角又即刻耷拉下来,眼泪便又在眼眶中打转了;家人之间,有紧紧拥抱的,有互相掩面哭泣的,有彼此嬉笑打骂以将悲伤掩去的,也有像刘书墨与刘三这样的,只是彼此安静地站着,等待离别钟声的响起。看着窗外的人们,刘书墨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家乡的父亲母亲,想着母亲的腿伤今天是否有好些呢,想着父亲今天的工作是否顺利呢,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小猪仔,想着房间里的多肉植株…….
经历几天的摇摇晃晃,终于抵达了北京。走出火车的那一刻,全身都被炽热的阳光笼罩着,而八点的钟声也再一次响起。刘书墨快速地在人流中穿梭,尽快地把行李搬下火车。望着散落一地的行李,刘书墨有些泄气与无助,当她尝试把最重的蛇皮袋搬上直达学校的客车时,才知道,原来是这么这么这么的重,原来父亲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将这一蛇皮袋“驼”出了村,一步一步的带着她走到了镇上,怪不得父亲昨天总是时不时的敲打他的腰部。想到这里,刘书墨的泪腺又再一次的失去控制,可她该如何向父亲表达她的感激、她的不舍呢?汗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一齐朝地板摔去,她也像父亲一样,弯腰,一步一步地朝班车走去。
待她将行李整治妥当,已经是下午五点。走出宿舍时,被一袭热浪侵袭,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向公共电话庭,向爸妈报个平安。嘟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起,电线那边传来父亲特有的颤颤巍巍的声音,“书墨吗?”“爸,是我,刚刚把床铺那些东西搞好。”“好,搞好了就行,来的时候顺利不?”“都挺好的。我妈呢?”“在地里头干活呢。”一时,两相无言,时间好像凝固了,各在一方的父女俩通过电线传输而来的不断在耳边响着的滋滋滋声,都以为对方还有千言万语等待诉说。“爸,那就先这样,你和妈在家好好保重身体,别老记挂我。”“好,好,好,你也是,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净顾着省钱,该花的就得花。好好学习。”刘书墨又是泪流满面,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在咆哮,它在怒狂地喊叫:“快啊,说你想他们啊!”刘书墨的手紧紧握着电话筒,紧咬着下唇,却不能说出任何一个字,最后只能说:“嗯,那我挂了。”
北方的金秋九月,已经有些叶子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了,刘书墨背着书包,双手各自紧抓书包带,龟速地走向教室,上第一次班会课。辅导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顶着圆圆滚滚的脑袋,一双一笑就没的眼睛,小小的个子却挺着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才会有的啤酒肚规格,特地为迎接新生所穿的笔挺西装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他应该已是经验丰富,讲话利落干脆,句句皆是重点。当他的唾沫星子漫天飞舞时,刘书墨在底下开起了小差,想着高中的朋友,想着这个时候在家乡天空中绚丽的晚霞,想着…… “上了大学,有些同学离家千里,父母难得一见,在电话里,有些话就别藏着掖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同学们……..”这一句话突然就进了刘书墨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像一小簇烟花,将刘书墨的冷静烧了个干净。黑夜中陡然出现微弱且快速消失的几道亮光,紧跟其后,轰隆轰隆的声音也响彻人间,轰隆轰隆,抬头望去,原来是下起了小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刘书墨的思绪也在不断地飘荡着…….“预祝同学们拥有一个愉快的大学生活。”话还没落地,已经有不少同学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奔向宿舍。刘书墨走在路上,纠结再纠结,最终,就着夜色,她还是在公共电话亭前停下了脚步,上前,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嘟嘟嘟…….接通了,这回还是父亲,“怎么了,遇着什么事情了吗?“”没。“”那…….“刘书墨明白父亲的潜意思,这一次,她用力地握紧拳头,说:“爸妈,我想你们,也很感谢你们对我一直以来的关心与照顾。我爱你们!”刚一说完,眼泪又一次爬满了双颊,电话的那端仅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冲动了!”正准备挂电话时,父亲突然说道:“好啊,好啊,好,爸妈也想你得很呢!”他们又还说了许多话,但唯独父亲开头说的“爸妈也想你得很呢”落在了心尖尖上,温暖了被风吹得稍冷的躯体。爱啊,总是如此伟大,让人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此后,刘书墨与父母打电话时,她都会直接地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思念与爱意,而父母也从原来的扭捏变成后来的大方说出“我爱你”类似的字样。他们在电话中一起大声欢笑,刘书墨在家里时从未和父母这样大声欢笑过,这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温情。而这一切,要从刘书墨的那一通电话说起,要从她主动说出的第一句“我爱你”开始,要从辅导员口中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开始……
爱,要大胆地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