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爹有几个烟斗,都是硬木疙瘩雕成的,有的还有一个有机玻璃的嘴儿,就像一块白玉一样。
我爹说,你爷爷有一个玉石嘴儿的烟斗,那玉石嘴儿,吸了不上火,还能败火呢。不过,那玉石嘴儿随着我爷爷故去,也就不知所踪了。
或许,那玉石嘴儿没有我爹说得那样神奇,不过是一个汉白玉的烟嘴儿,不会败火,也不会有什么健身的效果。只是,那些年月,家里穷,我爹就认为我爷爷的玉石烟嘴儿是个传家宝了。
不过,毕竟没有传下来,我爹也就不提玉石烟嘴儿的事了。
他有好几个烟斗,有的还是半成品,是个榆木疙瘩,有烟嘴儿的雏形,就是白刺啦的,还泛黄,没有挖了孔,也就不是烟斗了。
烟斗的发明似乎不是在中国,经常看到外国人叼着大烟斗,香烟从烟斗里袅袅升起,而叼着烟斗的人一定是歪着叼着,用牙咬着,一副文化人的模样。国人顶多吸旱烟袋,长长的烟杆,头上一个白铁的小烟锅儿,在里面摁上一点烟丝,用火柴点着了,紧吸两口。烟袋锅里冒了几缕烟,人的嘴在烟杆那头吧嗒几口,就算是过瘾了。
或许,人们都比较节俭,只要过了烟瘾就行了,不必要非得吸够,吸够了就醉了。大龙曾经偷了他爷爷的烟袋锅,抽了两锅烟,还眯着眼享受呢,就觉得头晕目眩,想睡觉。可能是醉了,不是醉酒,而是醉烟。
有人故意逗小孩儿玩,让小孩儿抽了三根烟,把三根烟都点上,让小孩儿吸,吸了不到一半,小孩儿就醉倒了。
这种浪费让老头们看不起,他们要抽旱烟袋,不抽烟卷,嫌那玩意儿不过瘾,还贵。而烟斗比平时的旱烟锅要大不少,要摁进不少烟丝才能塞满,要是摁不满,烟丝就显得少,吸起来透风冒气的,也不好受。
于是,人们都认为烟斗浪费烟丝,就不吸烟斗。
我爹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用铁丝捅了里面的烟锈,塞了一烟斗烟丝,好像要奢侈一回。
那时正是天刚黑的时候,他坐在门槛上,点着了烟斗里的烟丝,慢慢吸,吸得头顶烟雾缭绕。那烟火头大大的,有时候还要冒火,可能是烟丝太干了,抑或是他吸得太猛了。火苗起来,他就赶忙吹灭,接着吸。
吸了一烟斗烟丝,我爹就有点醉意朦胧了,眯缝着眼,靠在门框上,神仙一样。而这时,天空中的爆竹已经响了,连成一片,我爹似乎丝毫不觉。那些先祖的灵魂们似乎都在烟雾缭绕的半空悠闲地散步,到后辈家里享受供品,吃吃喝喝,弄得醉态百出,摇摇欲坠。
空气中散发着爆竹的气味,还有煮饺子的炊烟,连同我爹烟斗里的烟气一起都在空中弥漫。
我看到爹吸烟斗那么着迷,就要吸一口。
我爹让我看着,弄了半烟斗烟丝,摁实诚了,擦亮一根火柴,点燃烟丝。一边点,一边吸。
我看见那白色的烟气从弯弯的有机玻璃烟嘴儿里流出去,就像白色的水流,随即,爹一口吸进肚里,憋了一会儿才吐出来,那烟气就在我的眼前弥漫了。
我说,我也吸一口。
爹刚要把烟斗递给我,娘就喊,别让他吸,他还是小孩子!
爹的手哆嗦了一下,赶忙缩回去,说道,你还小,不能吸,不能吸……
我觉得很遗憾,失去了唯一一次我爹给我的成人化礼节,要是我爹给我吸了烟斗,就证明我能吸烟了。
爹十几岁就学会了吸烟,一直戒不掉。我想偷着吸烟,却是不敢。只能和大龙他们吸干了的 *** 藤,吸枯树根,要不就在过年的时候从小卖部买一盒顶头发霉的香烟,扣去发霉的烟丝,就能吸了,只吸得哈喇子直流,把香烟都洇湿了半截。还吸得嘴里麻麻的,辣辣的,一个劲儿吐口水。
我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同学要买烟斗,但是找不到哪里有卖的。其实,旧货市场就有,只是他不想花那点钱。
我和他关系不错,就说家里有几个烟斗,等回家的时候给他带一个来。
他欢天喜地,经常找我聊天。
我给他带了一个上了红漆的烟斗,比较精致,当然和爹事先商量好的。爹很慷慨,说愿意拿几个就拿几个。
我说,只要一个就行。
爹已经不吸烟斗了,嫌那东西费烟丝,改抽旱烟袋。
我给同学带了一个比较精致的烟斗,他很高兴,叼在嘴里,到处招摇,那样子就像福尔摩斯。
不过,后来他还是禁不住诱惑,买了点烟丝,在宿舍里抽烟,被宿管逮住了,被没收了烟斗。
他沮丧了一阵子,就又向我要烟斗。当然,我给他说过,家里有好几个烟斗。或许,我太坦诚了,抑或许我对他不能说真话。
我犹豫再三,终于没有给他再带一个烟斗。
我爹没了的时候,那些烟斗还在,都用过,也没什么用处了。我不吸烟,我的后代也不吸烟,就是吸烟也不会吸烟斗了。
或许,烟斗就是外国产的玩意儿。外国人不怕费烟丝,而我的乡亲们怕费烟丝,爹也怕。
不过,每当夕阳落山的时候,我经常回忆起爹在过年的那个夜晚,坐在门槛上抽烟斗的情形,还想递给我抽一口,或许他想显摆一下,或许他把我当成了知己,只是由于娘的阻拦,我当时没有迎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