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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信义老爹”侯小生 （邢云摄）
2022年7月1日，《邢台市社会信用促进条例》正式实施。为诚信立法，邢台是河北省设区市里的第一个。在全国261个地级市城市信用月度监测排名中，邢台持续位列全省首位。
——题记
内丘县有一位农村老人侯小生。五年前，他替亡子还清十多万元债务，家贫不欺诚信，被评为2016年度“河北好人”“河北省道德模范”，人们尊称他为“信义老爹”。
“人人讲诚信，事事守信用，道德约束是一方面，终究还是要靠立法。”侯小生之言，一语中的。
夏日，一场雨后，我们去采访侯小生。
“路得自己走，人得往前看”
侯文孝村，内丘县一个普通小村庄。
一方小院，四间平房，一树清凉。这里就是侯小生的家。
侯小生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村老人，个子不高，肩膀挺宽，身板精瘦，普通得就像农田里的土坷垃。
然而，他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精气神儿：走起路来，脚底板儿能把地面踩得“咚咚”响；深深凹陷的眼睛里，有光，有神；说起话来，嗓门像洪钟一样响亮。
侯小生今年六十六岁。
借着大树下的阴凉，我们和他隔着一张木制茶几，相对而坐。茶几上，一只暖瓶，几杯清水，平淡，简单，温暖。一如他和老伴儿现在的农家生活。
可能担心我们听不懂方言，侯小生说话时，有意识地把语速尽量放缓，或悲或喜，激动处，表情生动，手势丰富，声调也不自觉地激越高扬。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旁边椅子上的老伴儿提醒他：“慢慢说，喝口水。都是过去的事儿啦！”
年逾花甲，往事并不如烟。
按说，到了这把年纪，一些人生过往该看透了，也该看淡了。
可是，过去的一些事儿，侯小生咋能忘了呢？
他说，岁数大了以后，夜里常梦见大儿子，梦见他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紧跟着，一步也不敢跑远，一会儿跟不上了，就喊“爹，等等我”……
一阵阵剜心之痛，痛得他从梦中醒来，然后，坐于床头，止不住老泪盈眶。窗外，夜空浩瀚，一颗星星冲他眨着眼睛，他盯着看，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大儿子，一坐，就是半夜。
“如果大儿子和儿媳妇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该长大了吧？”侯小生喃喃自语。
“唉！”一声叹息，随之，又是一阵无言。
我们不忍心再问，更不忍心凝视老人的眼睛。天有日月星，地有水火风，人有精气神。
侯小生说：“我靠的就是一股子精气神在撑着。毕竟，路得自己走，人得往前看。”
“信念就像太阳，带来光明，带来力量”
“人常说，父债子还，人死账烂。您为什么子债父还？更何况家里经济条件这么差，很多债务还是无凭无据啊！”
“有债就要还，还的不仅是钱，更是做人的良心。”侯小生说，“爹和儿子是一家人，大儿子走了，欠的账咋能烂了？让外人戳脊梁骨的事儿，俺家可干不出来。”
也确实，侯小生的家，还真与常人有些不一样。
侯小生兄弟五个，一个妹妹，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在地里刨食养活几个孩子，家境可想而知。即便如此，街坊邻居谁家青黄不接了，父母也会从省下的一点粮食里拿出一些接济。
“不贪小便宜，不拿亏心钱，与人和睦相处。”打儿时起，侯小生就常听父母教诲，做人要行得端、坐得正，要大气。
有一次，母亲领着侯小生外出干活儿，一场大雨来袭，他们在回家路上见到一位老太太，雨水浇透了她的衣服，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母亲见状，把雨衣脱下给老太太穿，搀扶着老太太回到自己的家，烧火做饭弄吃的。雨过天晴，老太太的闺女得到了信儿，才把老人接走。侯小生说：“虽然素不相识，但是真心对人家好。”
侯小生的舅舅姚喜成，是一位新中国成立前的老兵，新中国成立后，曾先后在河南多个军分区担任要职。七岁时，侯小生跟着母亲到舅舅家串亲戚。吃过饭，他在部队的训练场上玩，捡到了一支崭新的钢笔。
他找到舅舅，问怎么处理，舅舅反问他该咋办。侯小生没有犹豫，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要还给丢钢笔的人。
舅舅夸他懂事，叫他站在训练场先等一等失主。果然，没一会儿，就等到了丢失钢笔的战士。
受舅舅的影响，侯小生和大哥，还有一个弟弟，都当过兵。
“我大哥是一名英雄。唐山大地震时，他坚守岗位抢救伤员，牺牲在抗震救灾的最前线。”侯小生说。
军人风骨浸入家风，家风便有了一种刚毅坚定的情怀。“我们家族里目前共有九个人在部队锻炼过。”侯小生在空军服役，当过整整七年报务员，深感无上荣光，言语满是自豪，“报务员都是优中选优，不是谁都能当的。”
自律，上进，学习，直至军校深造，侯小生不断成长，“不抛弃，不放弃；为党尽忠，为国效命，为人民服务……这都不是虚的，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侯小生服役的部队驻扎在北京，他当时一个月领六元津贴。
一次，侯小生外出办事，路过永定门车站时，一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子拦住了他。
“请问这位同志，您是邢台人吧？”
侯小生一打量，不认识。他见问话的那名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幼儿，正“哇哇”地哭个不停。
见侯小生点了点头，女子忍不住哭诉了起来。
原来，女子是一名教师，从邢台来京与丈夫团聚，约好车站见面，却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眼看天色渐晚，她带着孩子和一大堆行李，根本没法行走。
陌生的京城让她茫然无助。身上没有钱，孩子也饿了，回邢台回不得，找丈夫也无法找，举目无亲，眼看露宿街头，偶然听见侯小生和旁人说话，亲切的乡音和一身军装，让她鼓足勇气走过去，向这个小伙子求助。
侯小生掏出身上新领的六元津贴，给了那名女子，让她和孩子先找个饭馆吃饱饭。然后，侯小生又肩扛手提，带着行李找到附近一家邮局打电话，很快便帮那名女子联系上了丈夫。原来是两口子没说清地址，走岔道了。
两人在电话里又重新说明了会合地点，事情得到了解决。女子再三询问侯小生的详细信息，以便日后感谢。侯小生只说了自己是内丘人，大家都是老乡，帮忙是应该的，没啥可感谢的，其他信息一概没说，随即扭头赶回驻地。
因超过了请假外出时间，侯小生被班长批评。但他没说明原因，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
大约一周后，那名女子和丈夫通过邢台老乡，辗转打听到了侯小生所在的部队，又专程找来登门还钱、致谢。这时，班长和战友们才知道他做了一件大好事，于是侯小生受到连队通报表扬。
侯小生参军的第三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 *** 。参军、入党，是侯小生的两个人生梦想。终得梦圆，他干劲儿更足了。
“我就一个想法，无论干什么，都要干出成绩，对得起党徽。这是我的信念，同时也是给新兵、新党员做个表率，带个好头儿。”由于表现突出，侯小生在部队受过多次嘉奖。
谈到这一段经历时，侯小生一直在强调一个词：信念。
“您对信念咋理解？”
“信念就像太阳，带来光明，带来力量！”
稍加思考，侯小生感慨地说，做人有了信念，你就会感到做任何事都会有无穷的勇气和无尽的力量。
一字一顿，说得真诚。
1980年，侯小生复员，回到了内丘老家，重新扛起锄头，做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侯小生觉得，参军是报国，种地当农民，也是给国家做贡献。
结婚以后，侯小生夫妇生了三个儿子。一家五口彼此相守，温馨而幸福。
“做人要正直，讲信义”
让我们跟着侯小生的讲述，回到十年前。
2011年的11月，他的大儿子侯苏科与女友崔淑霞步入婚姻殿堂。然而，一家人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一场意外突然发生。
2012年4月16日。侯小生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事发时，正值傍晚时分。
侯苏科带着妻子在岳父家吃过晚饭，骑着电动车沿着隆昔路往家赶，一辆轿车从后面疾驰而来，当场将两人撞飞了出去。
在被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侯苏科夫妻撒手人寰，两个人没给家人留下哪怕一句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侯小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蒙了。
事后，经交管部门认定，肇事司机系酒后驾驶，而且肇事车辆是一辆报废车，肇事方负全部责任。
“整理大儿子遗物的时候，二儿子对我说，哥哥有个账本，写的都是他在结婚前欠下的债务，大约有十来万元。”侯小生说，大儿子在盖房子、结婚期间，遇到什么困难从不吱声，都是他自己想法儿解决。他在外面欠下这么多钱，一家人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怎么处理大儿子遗留的这些债务？怎么个还法？啥时候能还清？……”这些，他都跟家人认真商量过。
侯小生想：“大儿子和儿媳妇已经没了，如果他欠下的债务不还，也没人说什么。但这是良心账啊！作为孩子的爹，我必须站出来，帮他把债务还上！”
“做人要正直，讲信义”，一直是侯小生的人生信条。侯小生的想法得到家人一致同意。如果大儿子欠了人家的钱，因人不在就不还了，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起借钱给大儿子的亲友，“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是吃糠咽菜、倾家荡产，也要把这些账还了！”
根据大儿子遗留账本上的一些记录，加上生前好友提供的一些信息，侯小生挨个儿上门，主动找出借人核实，一旦确认，便明确表态：“我大儿子虽然走了，但他欠的债，有我担着呢！”
也有人劝他别冒傻气，这么大岁数了，逞啥能啊？！他却说：“当初苏科找乡亲借钱时，别人连欠条都没让打，凭的是对苏科、对俺家的一份信任。现在，咱不能不讲信用。欠多少就还多少，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2012年底，根据法院判决，经过多方协调执行，侯小生最终拿到了肇事方支付的一笔事故赔偿金。
当天，侯小生从中拿出五万元钱给了亲家：“闺女嫁到俺家，还没享几天福呢，就走了……您家也挺不容易的，就当是俺替儿子、儿媳弥补一下他们生前的孝心吧！”
亲家把钱放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侯小生的手，两个男人忍不住流下眼泪：“两个孩子虽然不在了，但咱们两家是一辈子的亲家。”
事故赔偿金还剩下九万元，怎么支配？
侯小生的老伴儿张珍珍患有腰椎管狭窄，因家里穷，没有钱做手术，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全靠侯小生照料，生活之苦可想而知。
闻听侯小生可能要拿这笔钱替大儿子还债，一些亲友忍不住来家里劝他：老伴儿都躺了五六年啦，找个大医院，剩下的这点钱给她做个手术，她没准儿还能站起来。
看着卧病在床的老伴儿，侯小生心里非常难过。
但大儿子欠人家钱的事就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他心上。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侯小生坚定地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最终没有同意。
心里难受了，他就一个人来到大儿子的坟前，一边哭，一边说：“儿啊，安心走吧，你欠的债，爹一定帮你还上……”
“人得讲诚信，讲信用是做人的根本”
“这三千元钱我不要了，您留着吧，您家生活太难了！”
侯苏科生前的同事杨淑丽，看到侯家老旧的砖房，说什么也不肯接这笔还款。
两个人推推挡挡，但最终，杨淑丽没能犟过侯小生，不得不接过了老人替大儿子还给她的钱。
双手捧着三千元现金，杨淑丽直掉泪：“啥凭证都没有，就凭我一句话，侯大爷就把钱还给我了。”
侯平海曾借给侯苏科一万元钱，“知道苏科的事情后，这钱我原本不打算要了，后来不知道老人怎么知道欠钱的事，特意打电话让我过来领钱。”
侯小生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沓现金：“先还你五千吧，剩下的五千，等回头攒够了，我一定替苏科早日还你。”一边说，一边把钱塞进侯平海手中。
前前后后，侯小生陆陆续续找到了大儿子的六位出借人，总共还了八九万元，但还剩两三万元欠款没还上。
家里穷得叮当响，一直就没啥积蓄，两三万元钱对于侯小生一家来讲，是个天文数字。
钱从哪里来啊！
侯小生也发愁。愁归愁，但还债的心是坚定的。
他给剩下的出借人一一表明了态度：“等俺把新打的粮食卖了，一定立马还。”
就在这个过程中，侯小生得知大儿子可能还有一些欠款。
于是，他再一次找到侯苏科生前的同事和朋友们一一核实，最终又发现多出两人共计五千元欠款。
然而，两位出借人没在邢台本地工作，一时找不到联系方式，侯小生心焦得直冒火。
千方百计打听，费了好些周折，侯小生终于联系到在外省打工的两位出借人，赶紧拨过去电话，把还钱的事交代清楚。
“都是好人，他们跟我明说，这笔钱就算了吧。我说，绝对不能，为了苏科，这笔钱我必须得还！”
一直到2016年底，侯小生靠着种地和农闲打零工的微薄收入，基本上还完了大儿子的欠款，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
侯小生的信义之举传遍了十里八乡。
经过层层推荐，侯小生获得2016年度“河北好人”“河北省道德模范”等荣誉称号。
侯小生说，俺只不过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儿，没想到党和 *** 给俺这么高的荣誉。
“河北好人”颁奖晚会的后台，一位省领导专门找到侯小生，亲切地说：“您的事迹我看了好几遍，非常感人。现在，您还剩多少债没还？”
面对省领导，侯小生略显局促，却也只好如实相告：“还差一两千，等我这次回了家，把打工的一笔工资领了，应该就能彻底还清了。”
“这是两千元，您拿着。”这位省领导拉过侯小生的手，把钱摁在他的手心里：“等您领了工资，一定要先买点好吃的补一补，别再这么操劳了，岁数越来越大，别再把身体给累垮了。”
侯小生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眶里溢出了泪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人得讲诚信，讲信用是做人的根本！”
老人的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面对这位老人，我们不由肃然起敬。
“那几年家里哪见过肉啊，过年过节也不舍得吃，节省出来的钱，基本上都替大儿子还了债了。”侯小生说，要是搁现在的身体，想还完债务估计花的时间会更长一些。但时间再长，也得还，以前是这么做的，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我们注意到，张珍珍听了，也在一旁默默地点了点头。
侯小生记得，替大儿子彻底还清债务的那晚，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他特意买来一瓶酒，先给大儿子倒了一杯，又自斟一杯，一抬头，一饮而尽。
夜空浩瀚。侯小生看见，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冲他眨了眨眼睛。
一夜无眠。侯小生从未有过这么舒坦。
“人活着不能偷懒，不能不讲奉献”
侯小生一笔一笔地还清了大儿子的欠款，经媒体关注后，他的故事越传越远，被人们誉为“信义老爹”。
2017年初，侯小生应邀加入了内丘县“好大哥工作室”，义务为乡亲们调解邻里纠纷、化解矛盾，直到第二年年底因生病住院，才停止了这项工作。
“好大哥工作室”牵头人叫郝保德，是内丘县大辛庄村党支部书记，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热心人。因为很多人慕名而来“求调解”，于是，郝保德顺势成立了“好大哥工作室”。
主持调解乡邻矛盾时，侯小生一自我介绍，在场的人当即竖起大拇指，说：“这是个好人！讲信用！”
侯小生嘴里说出来的道理情理，谁都愿意听，也能听进去。
“只有自己做到了，才能影响更多人。”侯小生说，“做矛盾纠纷调解净是些鸡毛蒜皮的‘疙瘩事儿’，看似简单，牵扯人情事理诸多情由，调解起来费神费力。”
一年多时间里，他调解了一百余起大小纠纷，百姓满意度百分之百。
“从大儿子不在到现在，老伴儿一共做过三次大手术：两次开颅手术、一次腰椎手术。”谈及老伴儿张珍珍的病，侯小生一直心怀歉疚。
现在，张珍珍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不需要专人照顾，但行走非常不便，没有能力再做日常家务了。
“您心里真没有怨过他？”记者问张珍珍。
“当初俺嫁给他，相中的就是人实诚。再说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换谁都该这么做。”
张珍珍接着说：“二儿子结了婚，三儿子大学毕业，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乡亲们提起婆媳关系，都拿俺家做榜样。儿媳妇不仅孝顺，还把孙子、孙女教育得挺懂事。”
这么多年，侯小生家的日子过得很清贫。岁数大了，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外出打工也干不动了，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几亩农田。
侯小生一如既往地闲不住。
2020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成为常态。作为一名老党员，侯小生第一时间申请加入村抗击疫情党员突击队。
值勤站岗、消毒消杀、运送物资……侯小生想起了当年在部队里的生活，时时处处不甘落后，苦活儿累活儿抢着干。
“我的视神经出了问题，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去年在医院检查，医生说不好治，现在也离不开药了。我和老伴儿每天都要吃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说到这儿，侯小生轻叹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高了嗓门儿：“干一天是一天，老人就要活给年轻人看，人活着不能偷懒，不能不讲奉献。”
仲夏时节，农田里的麦子熟了。
连着好几天，侯小生都在忙着收麦子。一个人在麦地里忙来忙去。村里的年轻人见了，纷纷赶过来帮忙。
侯小生对我们说：“今年丰收了，一亩地打一千多斤，价格也比往年高。”
侯小生爱种花，他在自家门前种了一丛月季。临走时，一朵朵月季花映入眼帘，直向着蓝蓝的天空，宛若一把把红色的火炬在阳光下跳跃着，温暖了“信义老爹”，也温暖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