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文章是本体,译配放在最后面。没看过译配或视频的朋友推荐先去看一下再读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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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粒沙第一幕的第一首歌《和你一样》(wie du)之后,面对赶来找她换衣服参加宴会的家庭教师,茜茜回答:
Ich hasse es Prinzessin zu sein.
我讨厌做公主
Wenn ich keine Prinzessin wäre, würde ich zum Zirkus gehen
如果我不是公主,我就要去马戏团
als Kunstreiterin oder Artistin
做一个骑手或是马戏演员
Ich kann jetzt auf dem Seil tanzen
我已经可以在钢丝上跳舞了这种“若我不是xx”多好的思想贯穿整剧,但是形式上最接近的无疑是《一无所有》(Gar nichts):
Wär ich nicht verdammt dazu Elisabeth zu sein, dann wär ich Titania
如果我不是该死的伊丽莎白,我就要做提塔尼亚提塔尼亚是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后。伊丽莎白经常以她自况,把身边的求爱者看作倾慕提塔尼亚的驴子,详见《茜茜公主 伊丽莎白:一位不情愿的皇后》的第九章《神女泰坦尼亚与驴》。注意这里茜茜的情感是很强烈的,与少女时的小脾气不同,她使用了verdammt(该死的)一词。
如果说茜茜不想当公主、伊丽莎白,那她想当什么呢?马戏团走钢丝的特技演员。《一无所有》不仅重复了“若我不是自己”的主题,“马戏团”的主题也以一种更疯狂、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回归了:
Ich steh auf dem Seil und die Angst macht mich krank,
我站在钢丝上,恐惧使我头晕目眩
dann schau ich nach unten, seh ich nichts, nichts, gar nichts!
当我向脚下看去,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由想要走钢丝变为站在钢丝上头晕目眩,原因自然不是那次从高处摔下来的PTSD(XD)。要考察其原因我们必须弄清“马戏团”这一主题的意义。
除以上两处外,“马戏团”(走钢丝)的主题还出现在《我只属于自己》中:
Ich möchte vom Drahtseil herabsehn auf diese Welt.
我想从钢丝上俯瞰世界
Ich möchte aufs Eis gehn und selbst sehn, wie langs mich hält.
我想走上冰面,看它能支撑我多久
Was geht es dich an, was ich riskier? Ich gehör nur mir.
我冒险与你何干?我只属于自己我一直不认为《我只属于自己》是一首可以或应该被大部分人共情的歌,这几句就是最好的例子。对茜茜来说,自由和安全是不可并存的,不如说自由就是冒险的自由:走钢丝、踏上脆弱的冰面都不会是大部分自认为“向往自由”的人想做的事情吧,追求自我未必是一件浪漫的事。“我冒什么险与你有什么关系”是相当极端的、超越了常规的“反对压迫和束缚”的对自由的追求了。这自然是茜茜的个性,但很难想象它会是大多数人接受、欣赏的自由:对大部分人来说,自由与安全的平衡才是最舒适的生存状态。甚至对茜茜来说也是如此。就在同一首歌的最后,茜茜说她在期待着“Geborgenheit”(往往基于爱情和亲情的保护和安全感),而这与“我冒险与你无关”的极端自由无疑是不相容的。甚至我们还可以从“站在危险的高处俯瞰世界”中嗅出一丝茜茜晚年(下半场)中的厌世或至少是避世的倾向。
但无论如何,茜茜对马戏团的向往等同于她对于实现自我的渴望,马戏团是危险 *** 的浪漫化象征。而疯人院则很讽刺地代表了自我最终的实现,以及茜茜梦想的危险与 *** 的真正模样。歌词里说得很明白:
Ich wollt ich wäre wirklich du
我希望我真的就是你
in der Zwangsjacke statt im Korsett
穿着拘束服,而不是束身衣
Dir schnüren sie nur den Körper ein
你只是被捆住身体
mir fesselt man die Seele
而我被捆住灵魂让灵魂获得自由(正如日语版的本曲标题魂の自由),在一个想法付诸行动之前就获得与之相同的快乐,这难道不就是茜茜所梦想的“做我所想”的最终实现吗?至于世人觉得她疯狂与否、她在世俗的眼光中成就如何,就像捆住疯子的拘束服一样,在灵魂的自由面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1]。由此,反过来我们会看到《我属于自己重奏》和《若我想起舞》中茜茜所谓的“胜利”的虚无。争夺抚养权、让丈夫屈服自己、让敌人望风披靡固然是世俗意义上的胜利,但是假如胜利这个词对茜茜有意义,那这个词一定也是等同于Doch was ich auch machte, mir selbst blieb ich immer treu(不管我做什么,我总是忠于自我,Der Schleier fällt)。因此,我们不妨把茜茜世俗的胜利改称为她世俗上的成功。就像砍下海德拉的一个头后会有更多头从伤口生出,这些成功反而滋生了无穷的祸患和烦恼,更是让茜茜与少女时代所希望的ich möchte nie gebunden sein(我永远不想被束缚, Schwarzer Prinz)渐行渐远。茜茜一度也错以为成功就是胜利,这才让她在《起舞》的开头自信满满地夸耀“好一场胜利”。因此,在疯人院中见到疯子给了茜茜一个“顿悟”的契机:当然也是幻灭的契机。
(疯人院对茜茜有如此吸引力或许也与历史上他们家族的精神病史有关。不过音乐剧终究只是音乐剧,试图在虚构的世界里用病理学来解剖角色总感觉似乎搞错了什么XD)
最纯粹的自由与最绝望的虚无相伴相生,这不就是隐藏在茜茜“想从钢丝上俯瞰世界”、“想试试脆弱的冰面能支持我多久”的少女瑰丽的亮色背后的真实吗?从没走上过钢丝的少女会认为信步高空是浪漫的事情,而真正站在高台上的中年妇人则难以避免地感到头晕目眩,Wirklich frei macht wahrscheinlich nur der Wahnsinn, doch zum Wahnsinn fehlt mir der Mut(真正的自由或许就是疯狂,但我没有发疯的勇气),在这首歌中走钢丝变成了与在万丈深渊边踱步等同的意象[2],反而更加接近茜茜憧憬的矛盾的自由真正的样子。或许这也是茜茜在剧中唯一一次不依靠死亡/死神而获得救赎的机会。
在钢丝上几难保持平衡的茜茜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或者说没有勇气选择纵身一跃,So spiel ich die Starke und tu was ich tu, als wär dieses Leben mehr als Täuschung, Irrtum, Betrug(所以我扮作强者,做我所做,仿佛人生不过是谎言,错误,骗局)。注意:① 茜茜并不是真的想做强者(就像她在《起舞》中暗示的那样),而是spiel(play,去扮演,假扮)强者,这一点我在译配中体现在“我用尽全力表演我的坚强”上;②tu was ich tu(do what I do,做我所做)可以与《和你一样》中的nur tun was ich will(只做我想做)比较。在真正实现自我的时刻退缩的茜茜进入了一种存在主义的状态,原本是为了成为自己、获得真正的生命而不得不忍受的痛苦,而今不得不忍受的痛苦成为了生命本身:将军最好的结局是在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美好的容颜最好在盛放的一刻逝去,茜茜没有选择给自己一个壮丽的谢幕,因此也就必须忍受美人迟暮后的鹤发鸡皮,将军解甲后的气竭力衰,假如他们的人生意义在于成为美人或成为将军的话。当人生不再是为最终成为自己而做的准备,那么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消磨时间,等待生命的火焰慢慢燃尽了。至于她是被刺杀、自杀或是老死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
从 *** 到刺痛,由惊险到惊吓,改变并非茜茜对“成为自己”的渴望——追求危险与渴望安宁的矛盾本身就是她的自我——而是她的心境,正如“如果我不是公主就好了”与“如果我不是该死的伊丽莎白就好了”间唯一的区别只是那个愤恨的“该死的”。少女茜茜尚且觉得实现梦想就像在马戏团走钢丝一样简单,而中年茜茜则是在疯子的当头棒喝下意识到疯人院才是她唯一的庇护所,也是她的自由必然将她引向的归宿。使用世俗的追求自由、个性独立之类的观点来理解茜茜是无法看出从马戏团到疯人院的连贯性的,只有在意识到茜茜坚持的自我究竟是什么之后,才能看清嫩苗与枯木间忒修斯之船般的关系。
[1] Wär ich nicht verdammt dazu Elisabeth zu sein, dann wär ich Titania, und würde lächeln, wenn man sagt „sie ist verrückt“(如果我不是该死的伊丽莎白,我就要做提塔尼亚,如果人们说“她疯了”,我只会微笑);反过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成就”对自己真正的“胜利”的无意义:Ich habe gekämpft und mir alles ertrotzt, und was hab ich erreicht? Nichts, nichts, gar nichts(我曾战斗,赢下一切,但却又实现了什么?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2] Es lockt mich der Abgrund. ich möchte mich fallen lassen, warum schaudert mir vor dem Sprung(“深渊诱惑着我。我想要纵身一跃,但为何我又瑟瑟发抖”。这首歌中的几个意象都在描写这一相似的场景。也可与《起舞》中自以为是的“Am Rand des Abgrunds”相比较)
茜茜:
我多希望能变成你
我宁愿穿你的拘束服
只是四肢被人捆住而思想无拘无束
我不曾认输 我从不曾屈服 却又赢得了什么?
一无所有
似乎唯一的解脱就是疯狂
沉入平静如梦乡的海洋
深渊等待着我
只轻轻一跃就足够 但我为何瑟瑟发抖
(演出版:似乎唯一的解脱就是疯狂
沉入平静如梦乡的海洋阵阵波浪鸣响
高呼着低吟着仿佛在邀我前往)
我多不想被叫做伊丽莎白皇后
我只想做提塔尼亚
就算人们说我疯狂那又怎样我用尽全力 表演我的坚强
但在演出落幕之后一无所有
我必须前进不愿停止步伐
而又害怕我脚下一无所有
(演出版:我必须前进不愿停止步伐
可是放眼荒原茫茫一无所有)
走向疯狂才能够拥抱自由
可我没有勇气去做
我只有斗争只能成为强者
就算这一生只是个玩笑 错误 骗局
就算一无所有如初
演出版的词的灵感来自茜茜写的一首诗(见前面提到的那本传记的第十章):
“......我久久坐在湖畔凝望/绿波发出魅人的鸣响/诱惑走近我的身边/水神耳语逼迫我向往/每一朵浪花都向我劝诉/快来我绿色的湖底舒躺/让疲倦的身体终获安详/你的灵魂也会得到解放”......“诱惑的时刻已经过去/我逃回家中像懦犬一样”
简直与Gar nichts所要写的东西如出一辙。我很喜欢“高呼着低吟着仿佛在邀我前往”,因为把原版的三连音都还原出来了,但是意象上还是悬崖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