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被风吹起的东西一哄而散，各自东西。
最后一抹残阳的泪也从枝桠间漏下，洗净了那条泥巴小路。
就好像，好像你没来过，没去过。
（一）
八月三日早八时许，太婆安详的入睡。
所有人脚步轻轻，生怕惊扰了老人的梦。
我跪在地上，不住的面前的瓷盆里烧纸。两条长板凳上架着一口红木棺材，那是几年前太婆生重病时，就备好了的。
一方长匣终究成了她永远的家。
不敢去看太婆，那个睡着了的苍老的女人。该怎样形容此时的她，蜷着身子，躺在一卷长席上，全白的头发剪的整整齐齐，用两根小钢丝发夹别住。那张干黄的脸分明就是一池刚被孩童扔入石子的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纹。
我承认这一刻的我是脆弱的。睡着了的她，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偷偷地塞给我零花钱了，再不会悄悄给我拿好吃的了，再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把过去的事说给我听了。
尽管，她的确是一个过来人。
几个姨奶奶都在外地，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了。我迟迟不愿离去的太婆，您是在等候她们吗？
火盆里的纸灰团飘起散在空中，如同无依的蒲公英在挣扎一生的束缚后寻它最后的归宿，落在太婆未凉的身上。
我猜想这便是她的回答了。
（二）
假日里，负责太婆起居的三婆婆往外地的女儿家去了，三爷爷每天要去打零工。一家人商议了许久，决定叫我每天去三婆婆家照顾太婆。
清晨，我没有贪睡，趁着早上的凉快劲儿，家里人也都上地里去了。按照乡下人的惯例，起床后自是要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干净，接着为家，再是操起一把自家捆的大扫帚打扫庭院。
乡下人不比城里人娇气，稀饭，馒头，对于劳累一早的乡下人自是吃不饱的，他们更乐意来上一大碗宽面，再加点自家种的小白菜。
厨房里的水槽边还放着一把菜叶，那是母亲一大早就从地里择出来的，新鲜得很，面熟后，父母还是没有回来。因为是盛夏，所以简单的拿两个盖子扣在碗上后，我就端了一碗有蛋的面往三婆婆家去了。
三婆婆家离我们家不远，沿着屋后那条泥巴小路约走两分钟就到了。若是碰到下雨天，那得多加一份小心，走过，也是一脚的泥。
她们家是用红砖新盖的，一堵两米高的墙将整个庭院都围了起来，那扇刚刷过漆不久的铁门没有上锁，稍稍闩了一下，推门而入，可以望见两面都是整齐的房屋，我一直固执的以为那就是老北京四合院，合住了半生的缘。
太婆的屋子是进门左手边第三间，木头房檐，青瓦片。
踩着几级水泥台阶进去，太婆正坐在沙发上，没有铺水泥的地上尽是 *** 着的黄土，一架木床横在墙边，床上挂了一层打补丁的蚊帐，旁边立着一个旧衣柜，不高却够宽敞，里面放着几个姨奶奶买给太婆的衣服，不过太婆并不长穿。空闲时，倒是喜欢拿出来，一件件的叠好，一遍遍的摩挲。
如流时光里的人尽显沧桑百态，心里满满的，却也做不到了无牵挂。有的人眷念着人，有的人搁浅不下物。
子女们怕老人寂寞，买了一台28英寸的彩电，就放在沙发对面的一张红木桌上。我从未看过太婆换频道，永远都是那一个台，她最爱看的就是包青天了。有时看到陈世美与秦香莲那段儿，她也会跺的拐杖，骂陈世美不是东西。桌子上有三扇抽屉，杂七杂八的放着太婆买的勺子、筷、锅铲和不锈钢盆。虽说太婆已经八十七岁高龄了，精气神儿倒也不错，经常因琐事和三婆婆吵架，还嚷嚷着要一个人过活。
一个人的生活，不依靠，不寻找，如果注定无法挽留，那我宁愿她从未来过。在这样的季节里，更上一层落寞。
见我来了，她摸起拐杖，颤颤的站起来，我把面搁在红木桌上，一把扶住她的手，招呼她坐下。
太婆的手还有些血色，只是手臂上的皮变得透明了，牢牢地贴在骨头上，所有的血肉已被压榨干了。
吃完面，太婆将碗放下，顺手拿起一块儿手帕抹了抹嘴，年轻时候的太婆上过学堂的，那是的女子大都带着手帕，几年前，也送过我几条，粉色的，还印着几只小猫，只是那时太天真，时隔已久，早就不知去向了。
就是这样，许多东西都会被光阴埋葬，消失于日落后的群岚。恰若彼时的手帕，此时的人。
太婆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抬头，听她念叨以前上学堂，四处参加禁烟宣传演讲的事。情到深处，她也会背上两句“子不教，父之过。”之类的三字经，或是来上一句先生教过的对联。
多少时光荏苒而过，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因它，你一直活到最后。
临出门时，太婆在抽屉里摸出了两个塑料袋。拄着拐杖走到门前，往外张望了两眼，然后一把拉过我，往袋里分别塞了几包饼干。
“这可是你大姨妈从成都捎回来的高档货，可贵呢！给你婆婆爷爷带点儿回去，也让他们尝尝。”她说着又从倒放在沙发的纸箱里摸出几盒酸奶放进了袋子。
“可莫叫你三爷爷看见了，石灰溶不得面粉呐。”太婆嘱咐道。
书上说：石灰又称烧碱，具有腐蚀性，面粉的性质不必解释。
究竟谁是石灰，谁是面粉，恐怕也只有太婆清楚。
我拎着沉甸甸的袋子，搀着太婆出了门，本来我是不让她送的，太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我们顺着台阶走下，一步一拐杖，一步一脚痕。
“春娃，要好好念书啊。将来有个好前程，孝顺你爷爷婆婆，给咱们张家争口气”太婆两只手搭在拐杖上，驼了半辈子的背挺了起来。
我点头应着。她的两只眼睛被风干的眼皮遮得大小不一，却依然能够看见这个世界，而且看得比谁都清楚。
不变的是那条泥巴小路，变着的是手里握着的更沉了，我没有回头望太婆，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坐在铁门边的石头上望着我。望着那条泥巴小路上走与未走的人儿。
（三）
母亲的一个电话打破了原有的沉静，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太婆去世了。霎那间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明明说好了下周要回去看太婆的。班主任劝我说老年人年纪大了，终会离开的，我只是告诉他，我想回家。
回家。
一路小跑过泥巴小路，夕阳的余晖扑在半边墙上柔和而又阴暗。映着了不知年代的树的影子，在干燥的风里动摇。
来过三婆婆家时，铁门前已经铺满了一地的鞭炮渣，三爷爷去请风水先生了，三婆婆忙着煮早饭。婆婆正在整理太婆的东西，她告诉我太婆去了。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红了。
“春娃，去，去给你太婆磕头。”爷爷坐在堂屋的门前，一个人抽烟。
进了堂屋，我轻轻地跪在太婆的门前，她就那样睡在一卷竹席上，头用高高的枕头枕着，背也还是驼着，整个人蜷在一起，像个怕黑的小孩。
第二天，几个姨奶奶回来了，她们扑在太婆冰冷的身体上，声嘶力竭地嚎着，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
火盆里的一簇纸灰，被风吹起，在地上打声旋儿。母亲说那是太婆的魂回家了。
（四）
今天，当这个走过无数次泥巴路的回忆人再次来到那扇大铁门前时，门边的石头上已无人盼了，它门之石，是否会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有那么一个永远望着的老人。
进门，人们都在为丧宴准备着，堂屋正中心的棺材里，太婆如往日一样睡着。面前立了一张黑白照片，大大的。
她的屋子已经空了，关于曾经，恍若隔世，过了就不再记得。
我想说，我还是会想她。在每一个起风的深夜里，这想念愈发深刻，直戳我往日伤悲。
我还活着，更要好好的活着。
活着便不负时光，不负时光里的有缘人。
末了，借用树人先生的一句话，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第一次在知乎上写东西，零零散散，不成气候，望各位前辈朋友不要笑话，多提宝贵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