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头条创作挑战赛#
第一次在绿岛诗社见到原人的时候,我就注意上了他。他躲在人群中很不显眼的地方,是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动作有点拖沓。很显然,他的年龄比我们大,沉默中透着一丝沉稳,含住不易察觉的力量。我当时对他的笔名比对他的诗歌更感兴趣。我问他为什么叫“原人”呢?他说:我原本是人,就这么简单!我开玩笑的说:你倒是更像个“猿人”,隐藏不住原始的未驯化的野性。那一天,我知道了原人来自内蒙,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后来再见到原人的时候,他的话就多起来了,兴高采烈的向我兜售他的恋爱史。他如数家珍般地讲到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无数段恋爱故事。每段恋爱的细节都那么生动、情趣,而且不止是同窗恋,还有多段的师生恋。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就不停的抽烟,语言时而轻松诙谐,时而深沉阴郁,透着玄机。从他的话里,感觉他更是一匹从小骑着爱情长大的种马。在他的故事中,他的童真是被他中学的英语老师骗去的,虽然那个老师是美丽而时尚的,但他依然有着一丝的不情愿,也因为如此,他把那定义为 *** ,说到那次幼小的 *** 经历时,原人的脸上就布满了委屈和无辜,他说她改变了他的人生!我知道这家伙的很多故事需要过滤。但不知是因为他对细节的把握还是那略带酸楚的表情,他的话我都信了大半,哪怕我得知他的整个大学中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的时候,我也坚信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用他的话说,人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永远是故事的主角。 原人还有一个致命的爱好就是喜欢给人看手相,一幅卜知天命海阔天空的样子。凡是跟他相熟的人,大都遭过他的“暗算”,我也概莫能外。他对我的未来胡说过些什么,印象都很模糊了,只记得他说我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一生只爱一个女人。这一点倒是有些灵验的,哪怕我的人生刚刚开始了那么一小段,我也已认为此结论毋庸置疑。原人在给我看手相的时候我也得以清晰的见识了他的手。那是一双瘦削的手,像是非洲难民的手,手心的白和手背的黑几乎没有什么过渡,但是朴实里透着一股憨厚的力量!原人非常羡慕我的手,他说阿桑将来肯定不会干重活,手比女人的还要白净柔软。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反复地翻看着我的手,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这年头没有女人,摸摸你的手也够陶醉一把的了。 原人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中以一首《王市长》闻名于陕西高校的诗坛,我们从他的身上读出于坚的影子,是一个厚道,富有底蕴的思想者!也是从那以后,他进入了他学生时代诗歌创作的黄金时光,接二连三的创作出了《喝点酒吧》、《稀释》、《鲁迅的骨头》等一批名作,他的诗歌也一时间遍布《超越》、《十七天》、《倾斜》,成了各大民间诗刊追捧的校园诗人。然而原人依然沉醉于他本真的生活中,没有丝毫的张扬和造作,真实的就像是故事的主角。 九三年夏天的那个午后,我赶到陕师大给诗人马非、东岳和原人送行。那天是原人去订的位子,等我们一行人赶到饭店的时候,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我们一进门他就开骂了。在我们落座之前,他站在空空的酒桌旁朗诵着他的诗歌名句:没有水,就喝点酒吧。朗诵完就站着一口气吹掉了一瓶汉斯啤酒。我知道原人的酒量深不见底,但是那天他也有把自己灌醉的嫌疑。酒至酣处,原人再次给我们表演了他的拿手绝活,那是他擅长的节目,是一种用内蒙话借着古怪但有点琅琅上口的节奏快速唱出的一段话。我时常怀疑那是原人独创的一种艺术模式,我从来没听到过,但是没来由的为之着迷。那场酒局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深夜,气氛基本上是好的,但也有人醉了。那天晚上,我在深夜中举着蚊香在马非垃圾场一样的寝室中迷糊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我已不记得昨天夜里是怎么跟原人分手的了。那次分手之后,原人好像就离开了西安,也或许还在西安待了一段时间。但他最终肯定是离开了西安的。那时候,我们之间的交往与后来相比应该算是若即若离的,至少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兄弟。 再见到原人的时候是他回到了西安,在一个熟人的书店里打工,生活非常清苦,就住在书店里面一个不足三平方米的杂物间里,日常的生活半径也绝对不会超过百米。那个书店在当年师大跟外院相接的那条巷子里因为纯文学的基调也得了一些名声。除了生存,原人更陶醉于自己的诗歌和那些书本之中。如今回忆起来,我只能如此单纯的去解读原人生命中的那段时光。 大约干到三个月的时候,原人终于拿到了他的第一笔工资,区区八十元人民币。那天原人还是相当兴奋的,请了一晚上的假跑到交大来找我们。晚饭时候,他花掉了大半的工资,买了很多酒和粮食就在交大的中心花园里请我们吃饭,酒过三巡,原人有些发飘了,放任着自己思想的飞,他说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回内蒙老家,娶个温柔善良的好老婆,生一大堆孩子,冬天的时候,一家人围炉而坐,轮番喝酒,他作为一家之长,行使他的特权,哪个不喝打哪个。我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蠕动着厚嘴唇咀嚼花生米的样子,眼睛漫无目的的盯着空洞的地方,散发着散淡的光芒。那天晚上直到深夜,我们都有点喝高了,很多次唱着高昂的摇滚跑到冬青丛中跑酒。 打那不久,原人恋爱了。女孩是外院的学生,在书店隔壁的花店里打工,我们都习惯喊她卖花女郎。卖花女郎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原人的生活,他开始在他的爱情故事中忙碌起来,甚至开始疏远诗歌。有一天,我跟阿飞到书店里玩,原人神神密密地把我们带入他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他特意拉开灯,向我们展示了那张床单,他说在兄弟们见证之前他是不舍得洗得。我嘲笑说:那他妈的不就是好大的一抹蚊子血吗,有什么值得正儿八经的?说实话,我始终觉得跟卖花女郎的那段恋爱是原人的初恋,因为他在灯光下举着那张床单的纯洁和新鲜。 后来记忆中原人还到过一次交大,那天我们几个在校外喝的酒。后来原人喝醉了,那也是我见过原人唯一的一次醉酒,在饭桌上他就大吐不止,吐完以后,继续疯狂地喝。直到现在我都无法追溯他那次醉酒的原因,总之不是因为什么失恋或者前途的迷茫,那时候她跟卖花女郎的爱情正如火如荼,他的事业也渐渐有了点眉目。但是那天的原人也显然不是因为喜悦而醉,他喝的是闷酒,每句话的开头都是:他妈的。醉酒后的原人力大无比,我们三个人都挡不住他的去路,他像撒缰的野马一样耷拉着两只胳膊在交大的校园里面甩开飞快的小步子奔跑,那好像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他奔跑,速度之快绝对超出了我的想象。后来他自己停下来,抱紧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抬着头开始了他秘密的抒情,那样子像是一个气功高手在采气,又像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布禅者! 很快我也即将毕业了,在那段纷乱嘈杂的生活中,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垃圾场,堆满了废物和慌乱的思想。但是原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很奇怪为什么每次离别的场景中都没有原人的影子呢?是他自己有意得躲闪呢,还是我刻意地把他从我的脑海中屏蔽。在西安到济南的列车上,一天一夜的时间,我跟阿飞抽掉了一条香烟,丝毫没有提到过原人,他在我们制造的暮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业后,我在省城的钢铁厂谋生。在一年之中我三番五次的搬家,三番五次的变换通讯地址之后几乎与外界失去了一切的联系,日子也变得平静单调起来。那时候,我觉得就是再登上一次去西安的列车也好啊,哪怕到了西安我马上掉头打道回府,那种感觉也足以让我陶醉的了。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年我经历了致命的打击,那或许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了。直到有一天,原人突然间降落在我面前。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的同事喊我,说我大学同学来了,我慌忙往外跑,心里还琢磨着是哪个“王八蛋”这时候跑来将我的军啊!在门口我跟原人撞了个满怀。当我认清他的时候,一把抱住他跳跃起来,直到跳出了我的眼泪!两个人的嘴里除了“他妈的”竟没有什么词可说。安静下来以后我才注意到原人的手里只有一个老板杯,那样子就像是从别的办公室过来串门的一样。我也才知道他这次是来投奔我的,他已经在济南住了好多天了,几天来就这么端着一个水杯子四处找我,终于还是把我找到了。我说 *** 的怎么舍得抛下卖花女郎跑我这里凑热闹来了。原人半真半假的回答,兄弟如手足,兄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女人是衣裳,缝缝补补又三年,眼下正把她晾晒在阳光中,等明年夏天她毕业后无论分配在哪个城市他都会过去娶她。原来在我们走后,西安对于原人来说真地变成了一座空城,他实在耐不住寂寞了,把卖花女郎所有的学费全部付完后就跑来找我了。
原人的到来也给我带来了桃花运,我遭遇了我一生中那个唯一的女孩,开始了那场被称作是不可思议的恋爱。那段时间我也忙于自己的恋爱生活,很少顾得上原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钢铁厂最好的哥们“乔老爷”陪伴着他。虽然事后我也有点内疚,但是想想是为了他多年前就为我算定的女人也就心宽了,我知道他是理解我的,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了!
原人在济南的时候卖花女郎来看过他一次。那天我组织了强大的欢迎阵容到火车站迎接她。当卖花女郎乘坐的那班火车的人群散去很久之后,依然不见她的身影。原人给她的宿舍打了无数个电话都说她确实离开西安了并且一直没有回去过。正当我们准备无奈的离去时,卖花女郎垂头丧气的出现了,还带着她的一个女同学。原来她们是逃票来济南的,在出口处被查到了,她们在里面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没能改变补票的结局。卖花女郎一见到我的时候,就开始谩骂我所在的城市,我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并不在意。但是不知怎么,这一次卖花女郎给我的印象跟以前很不相同,我内心中隐隐的感到一丝不舒服,她的举止变得有些怪异,嚣张和迷离。我猜测或许是见到原人撒娇的缘故吧!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卖花女郎回到西安后不久就分配到了苏北的一个小城,刚刚安顿下来之后她就提出要跟原人分手。那时候原人还并不在意,他说小丫头没准是太想他了,故意撒娇,他这就过去收拾她。他还嬉皮笑脸地说要是他长时间的不回来就是娶妻生子了,我就等着小侄子喊叔叔吧。
原人这一走时间确实很长,但是他还是回来了!
有一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听到楼下面的吵闹声,后来看门的大爷就开始拼命的喊我。我一下去就看到了原人,他憔悴了很多,剃了一个雪亮的光头,但是留了潦草的胡子,眼里面露出逼人的杀气。由于看门的大爷怀疑他的来路,两个人才争执了起来。直到原人跟我上楼的时候他还转身跟看门的大爷说:老爷子,请你相信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好人的话,那就是我了!那天晚上原人拼命的抽烟,也喝了很多酒,但是总也不醉,事实上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清醒。我们就在烟酒的醇香中聊了整整一个通宵。原来在原人离开西安后不久,卖花女郎就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在她毕业以后,那个男人就跟随卖花女郎去了苏北的小城,当原人赶到时,他们已经办理了结婚手续。原人说他本来想杀了那个男人的,后来是他跟那个男人的一次谈话改变了他的决定。那个男人早些年也是一个艺术青年,后来染上了 *** ,与家人断绝了关系,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认识卖花女郎的时候刚刚从戒毒所出来,事实上他是循着原人的诗歌找到卖花女郎的,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啊,他说女人比 *** 还要致命。原人说那个男人其实挺可怜的,怎么看都少了点人样,有点废了。最后原人还是决定放弃卖花女郎,在他离开的时候卖花女郎陪他理了一个光头算是了断。
那天后不久原人就突然离开了济南,只留给我一封信,那封信里反复复得教育我要珍惜现在的女人,他说现在的好女孩真的不多了,他不会看错的,那是陪我一辈子的女人!当然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比原人更要清楚。
从此后的很多年里一直都没有原人的消息。我曾经在全国各大诗歌论坛里发布寻人启事,希望能从某个角落里把他挖出来,但是一直未果,我怕原人真的与诗歌断了那最后的一丝联系。我敢断定原人肯定是回内蒙老家了,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内蒙小镇的名字了,即使能想起小镇的名字又怎么样呢,那些年里我的联系方式一直都没有变,但是他从未跟我联系。原人注定是要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一段时光的,他不肯出来,谁也不会有一点办法!
就在我准备离开济南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原人的电话,我们拼命的对骂后是长久的沉默或许还有默默地流泪。原人说他回家后开了一个打字复印的小店,以此为基点,生意做得还可以。他也终于遇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那是一个有过脑瘤病史的女人,但是原人认定了她。虽然医生不让女人生孩子,但是她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安安全全得给原人生了一个儿子。原人还说不久后他就要搬进新房了,这些年他积淀了太多深刻的想法,他一定要抽时间把被生活吞噬的艺术时光补回来。他最后还说有时间他肯定会带着他的家人来看我的。
那以后的很多年,我已经娶妻生子,也始终跟原人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打打电话,原人还是老样子,重复着他的艺术理想和要来看我的话。但是我至今也没见到过原人,我只能想象着他的模样,想象着生活催生的一个黑胖子,想象着他有关冬天天伦之乐的家庭生活,想象着有一天他还会从天而降。也许明天早上一起来他就真得端着他的破水杯破门而入,大吼一声:我是原人。我也真的只能像诗歌中描述的那样回答:我是阿桑!
我还是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