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一直以来,沙俄对矿产资源丰富、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中亚地区垂涎已久。早在1717年,彼得大帝就耗资25万卢布,派遣了一支7000人规模的远征军征讨希瓦汗国(乌兹别克人建立的封建汗国),但最终以惨败收场。
进入19世纪中叶,沙俄再一次全面开启了“征服中亚”的计划。截至19世纪末,几乎整个中亚地区,均被纳入进了沙俄版图。
沙俄的扩张
在局势日趋稳定后,沙俄在当地开启了“俄罗斯化”战略。以语言为例:
沙俄 *** 不仅在各地兴建俄语学校,还选拔了一大批“学霸”儿童,系统学习俄国文化;将俄语设置为当地的“通用语言”,强制应用于行政指令以及社会各领域的交流当中;严禁当地的 *** 们,使用 *** 语或波斯语诵经。用发展的眼光看,这种“俄罗斯化”举措,固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亚民族与外界的文化交流。但因为政策缺乏系统性和策略性,不仅未能让中亚实现“俄罗斯化”,还极大激发了当地各族人民的民族意识。
20世纪初的撒马尔罕
在19世纪80—90年代,使用本民族语言编撰的刊物,相继在各地出版发行并流传开来。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本土精英人士,对沙俄推行的语言政策发出了异议。进入20世纪后,中亚各地已经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离心倾向。
面对这一现实,本就风雨飘摇的沙俄 *** ,不得不通过法律条款,承认“母语”在小学一二年级教学中的地位,意在“稳住”中亚。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取沙俄代之”的苏维埃政权而言,他们颁布的语言政策,又经过了哪些时空流变?我查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简单聊聊。
列宁和他的战友们
1)新生政权,需要推行什么样的语言政策?
实际上,早在1895年,列宁就提出了“所有民族一律平等”的观点。1903年,关于国家未来的语言政策,布尔什维克党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1)“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针锋相对
一种观点认为,新生的苏维埃国家,应该继续推行“俄罗斯化”政策。他们认为,语言是民族认同的“指示器”,民族认同是“牵涉到民族核心特征的个人情感”。实行“俄罗斯化”政策,不仅有助于非俄罗斯民族“归顺于苏维埃俄国”,更有利于构筑各民族的“国家认同感”。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俄罗斯化”政策是典型的“大民族沙文主义”。就拿语言政策来说,里面涉及到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和环境学等诸多因素。倘若贸然推行“俄罗斯”化政策,非但不利于民族团结,反而会影响新政权的稳定。
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党纲和 ***
从双方的争论中可以看出,“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思想,在一些环节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对立情况”。
对于新国家而言,为了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国家推行的语言政策,必须要与沙俄推行的“大俄罗斯政策”划清界限。也就是说, *** 在保证各民族高度平等的同时,还要大力帮扶这些“非俄罗斯”民族,保护并传承自己的语言。
但是,基于国家建设的角度,在取消民族歧视和差异的同时,确立一种“共同语”,似乎更能进一步保证国家政治制度、经济建设和社会文化的有效实施与发展,进而将各民族吸收到“社会主义共同体”当中来。
反映苏俄内战的绘作
2)列宁的“一锤定音”
列宁认为,经济与社会活动的发展,自然会推动一种“应用性最广、使用最为便利”的语言成为“共同语言”。不过,倘若采用行政权力强力推行某种语言,只能引起“拥有其他民族语言的人民的反感”。因此,他不仅明确反对利用国家权力“来推行某一特定语言”,还不主张“指定某一种语言为国语”。
出于对民族分裂主义的恐惧,苏俄在国家西部、中亚和远东等地区,尝试推行“本土化”政策,即要求“法院、党政和经济机关,尽可能由熟悉当地居民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语言的当地人组成”的举措,旨在增强当地民族对苏维埃政权的信任,进而巩固对边疆地区的控制和管理。
在语言层面,官方在保障各民族语言发展的基础上,还对欠发达的边远地区,采取了扶持和发展其发展的政策。显而易见,这一举措不仅得到了各族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也在短时间内消解了他们的离心倾向,有效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和稳定。
列宁和劳动者
2)列宁时代:“本土化”政策与帮扶举措
1)列宁时代的语言政策
1917年11月,苏俄通过《俄罗斯各族人民权利宣告》,宣布了一项有别于沙俄时代的民族政策,即“保证各族人民的平等和独立自由”,其要点如下:
废除俄语作为官方语言的规划,“苏俄境内没有官方语言”;每个民族都有权利保持自己的民族认同,也保留他们在任何场合说“母语”的权利;每个人都有用民族语言接受教育和发展本民族文化的权利。1921年3月,在俄共(布)十大会议上,正式通过了“废除俄罗斯化政策”的决议,仅保留俄语作为“族际共通语”的地位,进一步落实了各民族语言平等的原则(拓展阅读:一文概述:苏联民族政策的演变轨迹)。
列宁与士兵
2) *** 对中亚地区的大力帮扶
对于地处偏远、经济与文化发展均落后于国家平均水平的中亚地区而言,境内各民族的语言文化,成为了官方扶持和发展的对象。
在当时,中亚民族不仅文盲率高,还有部分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苏联早期的语言政策,主要围绕着“扫除文盲”和“创制或改造文字”两个层面,进行了有效展开。
上世纪30年代,苏联宣传中亚妇女独立的宣传画
1919年,《人口扫盲法》在中亚推广。该法令规定,“8—50岁的所有不识字公民必须识字。俄语或民族语言,可选其一”,具体而言:
各级 *** 建立了大量的扫盲中心和学校,课程既用俄语也用当地民族语言讲授,一学期3个月,后来又延长至6—8个月。官方为半文盲和文盲人口,创办了“用最简易的文字和图画讲述故事”的“特殊报刊和杂志”一些扫盲中心特意设在帐篷里,旨在满足游牧民族的特殊需要。与此同时,为提高妇女的识字率,采用男女分班授课等等。当然,这项长达近30年的扫盲运动,一直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紧密相连。比如在初级课本中,经常会看到诸如“我们为苏联而奋斗”、“苏联给我们土地和工作”以及“苏联是力量”等字样。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小心思”,有效巩固了当地各族人民对苏维埃政权的认同感。
20世纪30年代的苏联中亚女学生
在20年代至30年代中期,苏联先后派出了大批优秀的语言学家,帮助那些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创制自己的民族文字。
展开来说,苏联给52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创造了文字,用67种民族语言作电台广播,用50种民族语言上演戏剧,用55种民族文字印刷报纸,用46种民族文字发行杂志,用52种民族文字出版中学教科书。除此之外,苏联还在民族地区创办学校,搭建了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教育体系。
这种扫盲运动,在中亚取得了显著的成果。简单地说,当地各族人民的文化水平不仅有了质的飞跃,政治觉悟和“建设苏维埃国家”的热情也普遍提高了。数据显示,截至1959年,中亚居民的文盲人口不仅基本实现了“清零”。
苏联 *** 开展发扫盲运动,大幅度提升了中亚人民的识字率
3)斯大林时代:“俄罗斯”政策再现端倪
伴随着国家建设的逐步深入,苏联 *** 敏锐地意识到,中亚民族与突厥以及 *** 文化,一直存在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以文字为例,当地人民使用的文字,几乎都是用 *** 字母拼写的
因此,消解中亚民族的突厥化或 *** 化趋向,进而有效保障当地的社会主义建设,成为了苏联领导层亟需解决的难题。于是,为中亚各民族创制和改造新的文字,成为了斯大林时代语言政策的一个重点任务。
论个人崇拜,没有人比得上斯大林
1)“非俄罗斯”民族文字的“西里尔化”
1926年,第一次全苏突厥学代表大会决定,“以拉丁字母取代 *** 字母”。在1928—1930年间,中亚民族的语言文字,基本实现了“拉丁字母化”。
伴随着斯大林领袖地位的日渐稳固,苏联的语言政策,再一次出现了“俄罗斯化”的端倪。首当其冲的,就是各“非俄罗斯”民族文字“西里尔化”进程。
1936年5月,俄罗斯苏维埃在经过一系列评估后,率先批准以新的规范俄语字母,即西里尔字母来代替拉丁字母。截至1937年年底,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境内的所有少数民族文字,均实现了“西里尔化”。至此,苏联全境开启了“文字西里尔化”进程。在1939—1940年间,中亚地区陆续完成了“文字西里尔化”。
“废除旧文字,拥抱新文字”—乌兹别克共和国
2)俄语地位的“加速提升”
1938年,在《关于民族共和国和民族州必须学习俄语》的决议中,出现了如下规定,即“俄语是苏联所有学校从一年级起的必修课程”。与此同时,一些反对这一决议的中亚民族领导干部,先后被扣上了“民族主义”的帽子。
客观地说,在短短10几年间,中亚民族文字经历了多次转化,为当地居民全面掌握本民族文字制造了困难。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强令推行俄语的语言政策,为苏联和中亚的民族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斯大林
二战结束后,俄语教育在各加盟共和国全面展开。除了将俄语设置为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要上的必修课之外,所有加盟共和国的历史教材,都要求“以俄罗斯为主线”进行重新编写。到此为止,俄语已经成为了“法理上”的官方语言。
坦诚说,苏共中央希望通过语言政策的调整,意图让俄语成为全苏联的“通用语言”的做法,当然有其自己的考量。但问题在于,新政策的制订与实施,实际上已经违背了联盟宪法和列宁民族语言政策的指导思想。
毕竟,语言教学与民族文化、历史密切相关,强制将俄语调整为全苏联“通用语言”的做法,很容易引起非俄罗斯民族知识阶层分子民族情绪的反弹。换言之,一旦在细节问题上处理不当,很容易产生民族隔阂,进而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拓展阅读:读书笔记:“过度”的民族语言政策,埋下了苏联解体的伏笔)。
位于塔什干的普希金雕像
4)后斯大林时代:全面推行“俄罗斯化”战略
在赫鲁晓夫担任最高领导人期间,苏共中央采取了一系列自相矛盾的措施。1956年2月,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声称,“社会主义并不是要消除各民族之间的不同,而是要繁荣非俄罗斯民族的文化”。
同年6月,《 *** 人报》全文发表了“从未公开”的列宁“遗言”。在这份“遗言”中,列宁指出,要着重提防并反对大俄罗斯主义,而且“在向少数民族让步以及宽容方面,应该多做一些”。
*** 演讲的赫鲁晓夫
1)俄语教学的进一步强化
诡异的是,在各加盟共和国民族意识勃兴的当口,苏共中央同步强化了“以加强俄语教学”为途径的“民族融合”之路,彻底正式背离了列宁时代对民族语言大力扶持的方针政策。
1958年11月,苏共中央发布了新的教育改革方案,其中便包含了涉及俄语教学的“Thesis 19草案”。苏联官方认为,儿童学习两门语言(本民族语言+俄语)再加一门外语“负担过重”,要求家长作出选择,即“本民族语言授课学校”和“俄语授课学校”二选一。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平等”的选择。为了孩子未来发发展着想,大多数家长只能选择俄语授课的学校。至此,自1938年起逐步确立并已经延续了近二十年的“双语教学模式”被正式取代。
赫鲁晓夫:小小年纪学习三门语言太累,要减负!
2)俄语=“第二母语”
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决议正式规定了俄语作为苏联各族人民“第二母语”的地位,并且明确了在中亚语言发展的“两条线”战略,即“民族语言被用于当地文化的发展,俄语被用于其他更宽的途径”。于是,俄语陆续代替中亚民族语言,成为了政治宣传、经济交往以及科技发展和工业建设的唯一用语。
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俄语尽管未被宣布为国语,但在实际上承担着官方语言的作用。在中亚,这种语言政策的影响也非常严重。数据显示,1979年,中亚主体民族人口中不能流利地说“母语”的人将近500万人——显然,俄语已经成为了苏联的共同语言(拓展阅读:理性讨论:为什么乌兹别克斯坦大力推行“去俄化”?)。
在塔什干“幸存”的大地震纪念雕像
5)尾声
1985年,戈尔巴乔夫成为了新的领导人。提倡“新思维”和“民主化”的他,开始重新强调少数民族语言的作用问题。至此,中亚的民族语言的发展,有了新的“转机”。
在1989年7月—1990年5月,中亚五个加盟国相继通过本共和国的语言法,各自赋予了主体民族语言以国语地位,俄语降为族际交际语。这种语言政策,不仅赋予了本民族语言享有优先发展和被使用的权利,更有着极为强烈的“去俄化”倾向(拓展阅读:理性讨论:如何评价中亚境内的俄罗斯族人?)。
中亚五国的国旗
苏联在中亚地区推行的语言政策,无疑给了我们很大的警示。
基于苏联的角度看,因为官方对于语言作用的“过度重视”,使得其颁布了诸如“强制推行俄语教学”等一系列举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举措不仅激起了少数民族(尤其是知识分子阶层)情绪的反弹,更成为了苏联解体的导火索之一。
基于中亚国家的角度看,即便到了今天,本民族语言依然没有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得到充分使用。换言之,施行简单粗暴的“去俄化”举措,会在很大程度上严重阻碍国家各项事业的深层次发展。
中亚国家概览
但我想说的是,苏联 *** 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在一个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群体一定会有自己的民族认同。至于民族认同感和所谓的民族分离主义,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拓展阅读:一文概览:苏联兴衰的历史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