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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风云:7、血雨腥风第十节(前秦风云12)

【题记:本文为拙作长篇传记式历史小说《前秦风云》第二部「华夏君王」第一章「云龙之变」第七节】

【导读】

◇上节内容回顾:前秦名将邓羌因替国舅强平求情而遭贬斥,这天他带着副将徐成前往咸阳就任代理太守,在中渭桥上遇到驾马车前往长安的原邺城蒲府车夫孟祥。徐成认出了孟祥,而孟祥系石闵派到府中的卧底,当年就是由邓羌最终确认的。不过邓羌此时无心再去探究旧事。过桥来到咸阳地界,他们遇上了小将吕光和梁成。得知吕婆楼等人在杜邮设宴恭贺自己,邓羌大笑说:真会挑地方!为何不摆到霸上鸿门去呢?

◆本节内容简介:杜邮是昔日秦国战神白起被贬自刎之处。邓羌今日遭贬,吕婆楼却设宴道贺,且席设杜邮,令邓羌感觉蹊跷。来到杜邮,邓羌看见除了吕婆楼,还有李威、梁平老和王猛等人。席间,大家在表面上只是说些名将白起的旧事,但心里面都对目前的局势充满着忧虑。显然,李威等人在试图争取邓羌的支持。

★故事发生时间:356年四月。地点:长安横门外中渭桥。

吕光说的孝里亭,在秦代名叫杜邮,后来也被人叫做杜邮亭。“亭”、“邮”大凡被后缀作为地名,大多跟古代的邮驿制度存在关联。据史书记载,杜邮在秦都咸阳西门十里外,是当时渭北道上的一处邮驿。汉代将它更名孝里,设有市、亭。

历史上的有些地名,其实不改为好。譬如这“孝里”的名气,就远远不及先前的“杜邮”。

公元前257年,秦国大将武安君白起因拒绝出任进攻赵国的主将而被剥夺爵位,贬为兵卒,并发配阴密(治所在今甘肃灵台县西南地带)。当他抱病离开咸阳行至杜邮时,秦昭王嬴稷派人送来一方宝剑,让他自己做个了结。这位百战百胜的一代名将愤而自刎,杜邮因此而名扬天下。

渭水河道在历史上曾经发生北移,咸阳的城址也因此经历了秦都故城、汉代渭城、唐宋县城和明咸阳城(在今咸阳市老城区中山街一带)的历史变迁。总的趋势为,沿渭水北岸由东向西迁移。杜邮在唐高祖李渊武德年间开始成为咸阳县治,一直延续到明洪武四年(1371年)。这是后话。

听说吕婆楼等人要在杜邮设宴招待自己,邓羌心中的第一个感觉是滑稽:自己遭贬而被逐出京城,他们还要“恭贺”,并且将宴请的地点选在渭北道上的杜邮——此处不仅跟他赴任的目的地背道而驰,而且还颇具讽喻的意味。所有这些都表明,请客的人看来别有用心。

白起墓(陕西咸阳)

徐成也是这么想的。在渭南,送行的石越和郭庆提出今日当痛饮一回,遭邓羌婉拒。他预估邓羌不会接受“恭贺”,自己又不便表明态度,干脆提拉缰绳,先行一步拐进了东去长陵邑的蒲关道。

可是邓羌这一次却没有拒绝,大笑过后他对吕光和梁成说:“就算是鸿门宴,邓某今日也要走一遭!前面带路!”说完,他往坐骑身上抽了一鞭子,第一个踏上了西往杜邮的渭北道。

徐成只好一面摇头一面调转马首,嘴里叽咕:“哼,今日邪门了!”

快马加鞭,一行人很快来到杜邮。邓羌望见路边那座白起庙的外面拴了几匹马,知道请客的人都在庙内,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扔给了梁成。

杜邮有一座白起墓,后人又建起了这座庙宇。来到庙前这棵高大的核桃树下面,邓羌停下脚步,转身笑问跟在后面的吕光:“世明,这棵树相传是武安君死后,秦军将士为纪念他栽上的。你说,他们为何不植松柏,而要栽上一颗板栗树呢?”

“这隔了好几百年的事情,我哪能知道呢!”吕光懒得动脑筋,俏皮地回答。

吕婆楼从庙中走出来,眉开眼笑地嚷嚷:“呵呵,他们刚才还说,邓太守未必赏脸。我说我敢打赌,你邓羌一定不会驳我吕某人的面子!”

前秦名将邓羌

“来得正好,儿子答不上来,你这个老子试一试吧。”邓羌也笑嘻嘻地说。

吕婆楼一时摸不着头脑,看见儿子吕光牵着邓羌的坐骑,他忍不住地询问:“咦,把马换了?我给你挑的那匹呢?”

“换了就换了,打听那么多干嘛!”

“你不要,还给我呀!”

三年前,苻雄和苻菁叔侄跟凉州张氏和休屠王擢交兵,取得龙黎大捷,缴获大量战马。战后论功行赏,苻雄别出心裁,有意打破军阶等级,从将军到普通兵卒遴选出十大有功人员,由他亲自颁奖。奖品是刚刚缴获的凉州大马。他又让懂点相马的吕婆楼从中挑选十匹,排出等次序号。邓羌本要礼让平昌王苻菁,被苻雄制止,于是那匹排名第一的马归了他。这件事让吕婆楼颇为得意,津津乐道,所以他一眼看出邓羌换了坐骑。

邓羌搁下换马的事,催促吕婆楼说:“你还是替儿子解套吧!”说完,他抬起头来打量着板栗树上正在盛开的串串花瓣。

吕婆楼

“你莫非在问:这武安君庙前为何栽了颗板栗树?”吕婆楼在邓羌的表情中得到启发,“具体我也不知情,不妨作些推想。世人都惊叹武安君战无不胜,伊阙(今河南洛阳龙门)一战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长平之战更是将四十万赵军悉数坑杀,而不知他和手下将士吃的苦、遭的罪。征战的人,谁没饿过肚子?这板栗号称‘铁杆庄稼’,常被用来充作军粮。秦军将士栽下这棵树,当是……”

“你们都听见了吧?”邓羌打断了吕婆楼的絮叨,“这棵树的来历,当如吕大人所言。看来,吕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呢!”

吕婆楼原以为见面后邓羌会呛他,闻听此言有些受宠若惊,又担心邓羌跟他玩欲擒故纵,便只是咧嘴一笑。

这时,李威、王猛和梁平老三人也从庙里走出来,看见邓羌,李威拱手致歉:“说给你饯行,却让你劳步,不成敬意!”

邓羌答道:“诸位如此安排,想必自有道理。”

李威又解释说:“王景略早就想来这武安君庙走走,又想去细柳(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南渭河北岸地带)看看。既如此,那干脆就放在一起吧!”

李威

邓羌笑着说:“如此甚好!”

沿着渭北道继续西行,前面便是细柳,又名柳中。那里有西渭桥通往长安,西汉时曾设有营、仓和市,前面均冠名“细柳”。

公元前185年匈奴铁骑南下,汉朝在长安周边布下重兵防守,汉文帝刘恒还亲赴霸上、棘门和细柳三座兵营劳军。当他来到最后一站细柳营时,不仅没有出现跟前面二处同样的欢迎场面,而且还被挡在营外,守门军公然宣称:“军中只听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当他们接到将令给皇帝放行时,又要求不得在军中纵马驱驰,于是天子车驾只好“按辔徐行”。守将周亚夫严整的治军作风让汉文帝大开眼界、赞叹不已,以致他后来在向儿子刘启交班时,还特别叮嘱:“日后天下若有事,你可让周亚夫统兵!”汉景帝刘启即位不久便爆发了吴楚七国之乱,他遵父嘱起用周亚夫,三个月就将叛乱平息下去。

从此,“细柳”一词有了特定的文化内涵。如今它跟杜邮一样,也成了一个供人凭吊、让人发思古幽情的地方。

邓羌跟吕婆楼等人都是数十年的老交情,只有王猛刚结识不久——一个月前他们在东海王府第一次见面。因此,他只是向王猛拱手致意,来到酒肆又提出挨着王猛坐。

王猛

“邓太守,我看你上任头一件事,当是要将那座武安君庙好好修葺一下。”吕婆楼一面说话一面给邓羌斟酒。

“此话怎讲?”邓羌询问。

“我们适才亲眼所见,那房子破败不堪,蜘蛛四处结网,老鼠白日公行,连武安君的坐像也被虫蛀……”吕婆楼说。

“嗯,那本来就是一块朽木。”

“咦,你怎么如此说话?”

“当下活人都在挨饿受冻,你却要我去照看一具木偶!”邓羌说着,拿起酒杯,大大咧咧地先自饮了一杯。

吕婆楼继续为邓羌斟酒,煞有介事地做着解释:“你呀,别不知好歹!人家是昔日的百胜战神,你是现今的头号战将,惺惺相惜,那抬举的不就是你自个吗!”

“怪不得你非要将我拽到这里来!”邓羌冷笑了一声,“人家是百胜战神这不假,可你想过没有:无论是在长平坑杀他国四十万降卒,还是在这杜邮自个引颈受戮,这位武安君其实都不可学,也学不来!诸位,你们说,邓羌的话有无道理呢?”

梁平老

“别只顾说话!”李威举杯示意众人共饮,等到大家都将杯中酒喝完,他才接着说:“景略,你是读史的人,白起在长平坑杀赵军四十万这件事,属于信史吗?”

“对此,我当年也曾有过疑惑,毕竟是四十万条人命啊!太史公为武安君作传,言之凿凿,称四十万赵军降卒当中,唯有年少者二百四十人放归,余皆被坑杀。”王猛回答。

“灭人国取其民,天经地义;如此暴殄生灵,大谬不然!”梁平老摇着头说。

“两军阵前以命相搏,生死由命;当面对的是放下兵器的四十万降卒,为何就不能手下留情呢?”李威叹息地说。

“还不是因为人太多!此前秦军攻占上党,上党之民不乐归秦而亡于赵,武安君担心归降的赵军出现反复,才不得不使出此等阴损之招。”吕婆楼说。

“世明,我还要考考你。”邓羌说。

吕光跟梁成坐在一起。他知道今日轮不上自己说话,便只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听见邓羌招呼自己,他赶紧将已送至嘴边的一块红烧肉放回到碗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假如你也遇上此种情况,又将如何处置呢?”邓羌询问。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吕光,而是将两眼盯着手中的酒杯。

未来的前秦名将吕光

吕光稍加思索后回答:“我原以为能打胜仗就行,今日才知道打胜仗也有麻烦。那我就来替武安君琢磨一下:这四十万人既是俘获,自然不存在放归;留着他们那就得派人看管,据我所知,此时秦军自己也已军损过半,伤兵满营,怕是顾不过来;押往秦国,更难以做到……”

“这么说,”邓羌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到桌上,用犀利的目光盯住吕光,“你也要将他们杀了?”

看见王猛目视自己、面带微笑,吕光灵机一动,回答说:“我不会杀俘;我要杀俘,今日这桌上怕就要少一人呢!”

“哈哈……”吕婆楼听出儿子是在说俘获王猛的事情,开心大笑,拍案叫绝:“这话说得好,事也做对了!”

满桌的人都被这对父子逗乐了。王猛干脆举杯相邀:“世明,敬你一杯,谢不杀之恩!”

等到吕光将杯中酒饮完,邓羌意犹未尽地说:“世明适才列举的那几条,尽管也属实情,但为将者须知,断不可滥杀无辜!武安君白起确为一代战神,只因杀戮过重而被斥为‘人屠’,他自己最后也不得善终,岂不可悲、可叹、可惜!”

“关于这位武安君的死因,按照太史公的说法,系秦丞相范睢心胸狭窄、妒忌他的战功所致。王某以为,跟他的个性恐怕也有关系。其实,对于杀降这件事,他后来也心生悔意。当年被贬行至此处,面对秦王派人送来的利剑,一开始他还心有不甘,发出‘我何罪于天而至此’的拷问,后来联想起在长平坑卒的事情,才坦言自己该死。”王猛插言。

白起画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威补上了一句。

“人命大于天。即使贵为人君,也不可滥行杀戮。”梁平老意味深长地说。

“正是。”吕婆楼小声附和。

尽管这二人说话的语气平淡,但指向明确,席间的气氛为之一变。

“建节将军,你真的打算马放南山吗?”吕婆楼本来还想接着往下说,看见李威投来了制止的目光,便捡拾起邓羌换坐骑的话题。

邓羌苦笑了笑,答道:“我本一武夫,如今君上让我去做临民的太守,那就应当主动下马。”

“将军之言,正所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有将军这样的父母官,是咸阳士民的福气!只不过,将军这太守怕是做不长久……”王猛笑着说。

“景略先生何出此言?”邓羌饶有兴趣地询问。

“将军刚刚跟燕国交兵,感觉燕军的战力如何呢?”王猛反问道。

“燕军以骑兵见长,正在马踏中州。我朝则步骑兼顾,这是魏王的主张。裴氏堡之战我方采用固守反击,燕军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加之其轻敌冒进,最终招致大败。至于战力嘛,邓某的感觉,比桓温的荆州兵还要略逊一筹。听先生的话意,燕军会卷土重来?”邓羌说。

前秦名将徐成

“或为燕军,或为其他人马。我朝的东境难得久安,朝廷当早做准备。”王猛说。

“哼,如今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外边的事情呢!”吕婆楼冷笑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从略阳到关东,再从关东回到关中,我们走的路何曾平坦?再说,大秦并非一家之大秦,更不是一个人的大秦。世道越是艰难,越要凝聚人心。人心要散了,那可就真的没救了。”李威说。

“人间正道是沧桑!”王猛又说。

邓羌心里明白,这些话都是在勉慰自己。他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环视着座中人说:“邓某不知深浅,触怒天威。诸位不避嫌疑,邓某心怀感激。邓某素不善言,千言万语连同这杯酒,都放肚子里面吧!”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座中人也在李威的带领下捧杯起立,由王猛代言:“将军勇冠三军,号称‘万人敌’,却心怀仁恕,眷念生灵,令人敬佩!”

王猛说完后,大家一起饮酒。

上节:邓羌横桥偶遇邺城蒲府逃逸车夫

下节:桓温第二次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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